談看書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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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世界三o年間通俗作家諾朵夫、霍爾合著《邦梯號三部曲》,第三部《闢坎島》內容其實與上述大同小異,除了沒有楊幕後主使一節。自序列舉資料來源:老水手亞當斯的敘述,前後共四次——美國捕海獅船與英國軍艦來過之後,十一年後又告知另一個英國船長畢啟,此後四年,又告訴一個法國人;此後二十年,據琨託的兒子口述,出版了一本書,又有一本是據另一個水手米爾斯的女兒,又有畢啟著書與另一個免費的小冊子。直接間接全都來自亞當斯——孩子們也都是聽他講的——而各各不同。兩個作者參看"一切現存的記載",列出時間表,採用最合情理的次序,重排事件先後。他們二位似乎沒看見楊主謀的版本的。
亞當斯這樣虔誠的教徒,照理不打謊語。如果前言不對後語,常是因為顧念亡友——楊生前也已經懺悔了——而且後來與外界接觸多了點,覺到克利斯青現在聲譽之高,遺孀綺薩貝拉卻曾經失身於殺夫仇人,儘管她是不知道內情——女人孩子們都不知道。可能最後兩次非官方的訪問,他都顧忌較多,沒提楊在幕後策動。兩次訪問中間隔了四年,六十幾歲的人記壞,造出來的假話一定出入很大。孩子們聽見的難免又有歧異。
這些潔本的內容,可以在這篇小說裡看出個大概:鐵匠威廉斯私通塔拉盧之(即南西),被自己的子得知,上山採集鳥蛋的時候跳崖自殺了。威廉斯想獨佔南西,克利斯青不允。結果爭風吃醋對打,牽入其他土人白人。克利斯青為了息事寧人,不得不叫南西在二人之間選擇一個,她選中威廉斯。塔拉盧企圖報復未果,反被她飼機毒死。太平了一個時期,又為了分田,土人沒份,淪為奴隸,克利斯青反對無效。土人起事,殺了克利斯青等五人。三女報夫仇,乘土人倦臥殺掉了幾個。這樣,楊的陰謀沒有了,又開脫了克利斯青的責任,也沒有共,唯一的桃糾紛也與土人叛亂無關——最後這一點大概是諾朵夫等的貢獻,將分田移後,本來一到就分,改為"最合情理的次序,重排事件先後"。沒有土地才反叛,並不是白人把女人都佔了去,所以是比亞當斯更徹底的潔本,但是這樣一來,故事斷為兩截,更差勁了。
美國小說家傑姆斯密契納那篇散文上說:近人研究有關文件,發現克利斯青喪後強佔土人的子,被本夫開槍打死。這一說與李察浩、諾朵夫等的敘述全都截然不同,顯然在這一個系統之外。只有它說綺薩貝拉頭胎生了個兒子之後一年就病逝。密契納的成名作是《南太平洋故事》,此後曾經與一個"南太平洋通"合編一部寫南海的散文選,又有長篇小說《夏威夷》,本人也搬到夏威夷居住多年,與夏威夷大學教授合著的這本散文集裡談邦梯案,也是近水樓臺,總相當有據,怎麼會鬧出張冠李戴的笑話,把鐵匠的風案栽派到克利斯青頭上?這話究竟是哪裡來的?
亞當斯自動向官方代闢坎島上的一系列血案,總該是據實指楊主謀。兩個軍艦艦長的報告,是否在三o年間所謂"一切現存的記載"之列?從十九世紀初葉英政府的立場看來,楊嗾使土人屠殺自己的同胞,是個"英",影響白種人的威望。還有共,雖然只限土人之間,卻是白人分派的,克利斯青脫不了關係。實際上,威廉斯有句話值得注意:"你們有你們的太峨,有你們的孩子,我什麼都沒有。"顯然他們將同居的女人視為"太峨"而不是太太。是後來的潔本顧體面,而且在荒島上也大可不必注重形式,才徑稱之為。李察浩因之,那是按現代尊重異族婦女的觀點。這才有"共"、"換"聳人聽聞的名目。但是就連這樣,當時如果傳出去也已經不成話,世外桃源成了窟,叛艦英名掃地。於是把那兩份報告隱匿了起來,還有那美國捕海獅船長的那封信,想必也找出來對過了,證明亞當斯的自白屬實,一併歸入秘密檔案,直到本世紀七o年間,殖民主義衰落,才容許李察浩看到。
英國皇室子弟都入海軍。愛丁堡公爵本來是希臘王族,跟他們是親上加親,早先也做過英國海軍軍官,一向對海軍有興趣,又據說喜歡改革。也許是經他支持,才打通這一關。過去官方隱諱闢坎島上的事,或者不免有人略知一二,認為是與克利斯青有關的醜聞,傳說中又稍加渲染附會,當時有這麼一段記載,為近人發現——密契納這一說,除非是這來源。
李察浩這本書號稱揭穿邦梯案疑團,也確是澄清了諸人下場,卻又作驚人之論,指船長大副同戀愛。這話也說不定由來已久,密契納那篇文章就提起他們倆關係密切,比別人親近。也許因為那篇是第一個著眼於肇事原因的細微,所以有點疑心別有隱情,但是直到最近,同戀在西方還是輕易不好提的。
兩人年紀只相差十歲。認識那年,克利斯青二十歲,做過兩年海員,託布萊太太孃家舉薦,布萊回說"不列顛尼亞號"船員已經額滿。克利斯青寫信給他說,情願與水手同住,學習各種勞作,唯一的要求是與士官一同吃飯。經布萊錄用,把所有的航海技能都教會了他。他第二次出海,中途升作二副,大副名叫艾華慈。再下一次,布萊調任邦梯號船長,他是布萊的班底,當然跟去。出了事之後,輿論後來於布萊不利,飽受攻擊,艾華慈也寫信給他,罵他自己用人不當,說他們共事的時候,克利斯青在花名冊上"列為炮手,但是你告訴我要把他當作士官看待。…你瞎了眼看不見他的缺點,雖然他是個偷懶的平庸的海員,你抬舉他,待他像兄弟一樣,什麼機密事都告訴他,每隔一天在你艙房裡吃午晚兩餐。"在不列顛尼亞號上,他有船長的酒櫥鑰匙,在甲板上當值,每每叫人去拿杯酒來,吃了擋寒氣。
克利斯青兄弟很多,有個哥哥愛德華跟他最親近。他告訴他哥哥,布萊是"從來沒有過這麼好的教師",不過"火大,但是我相信我學會了怎樣哄他"。
邦梯號上除了兩名花匠,都是布萊一手任用的。事務長傅萊亞——其實是船長,但是海軍加派軍官作指揮官,位居其上,稱大佐(凱普騰),所以近代船長通稱凱普騰——與船醫都不是他的私人,本來不認識。他規定這兩個人陪他一塊吃飯,但是談不攏,鬧意見,那胖醫生又是個酒鬼,布萊對他非常不滿。克利斯青晚間仍舊常到他艙房談天或吃飯。出海不到一個月,一進了大西洋,就把克利斯青提升做大副,代理少尉——布萊自己的官階也不過是少尉,稱"大佐"不過是照例對指揮官客氣的稱呼。——副錨纜員莫禮遜通文墨,記載這件事,認為越過傅萊亞頭上,是侮辱傅萊亞。布、傅二人惡,已經幾乎不談,但是傅對克利斯青始終沒有憎恨的表示,這是因為克利斯青並沒有沾沾自喜,遇事總還是站在士兵一邊,論理他做大副經驗不夠,而且平時雖賣力,憂鬱症一發作就怠工,不過人緣好,上上下下只有布萊的僕人不喜歡他。
出航十個月,快到塔喜堤了,布萊終於不再與傅萊亞和醫生一桌吃飯,各自在艙房用膳。到了塔喜堤,醫生醉死了。布萊在塔喜堤極力結王室,國王劃出一塊地,給他們種植麵包果,預備裝盆帶走。布萊派克利斯青帶人保護花房,在果園旁高坡上搭起帳篷,都有女人同居。克利斯青結識綺薩貝拉前也濫,染上了病。
布萊住在船上,也勻出一半時間與國王同住,常請國王王后上船吃飯。他逐記下當地風俗,盛讚塔喜堤是世界第一好地方,只不贊成有些舞陋俗與男公開。他是跟大探險家庫克大佐(captaincook)起家的。庫克在南太平洋這些島上為了顧到自己身份,不近女,土人奉若神明。布萊也照辦,不免眼紅下屬的豔福。有五個多月之久,他不大看見克利斯青,見了面就罵,幾次當著國王與王室——都是最注重面子與地位的——還有一次當前克利斯青的男"太峨",並且告訴他克利斯青並不是副指揮官,不過是士兵。——這些青年士官都是見習軍官,只算士兵,比水手高一級,犯規也可以鞭笞。克利斯青的代理少尉,倒是一回去就實授,如果一路平安無事。
自從離開塔喜堤,布萊顯然心理不正常,物質上的佔有慾高達瘋狂程度。路過一島,停泊汲水,五爪鐵鉤被土人搶去,船上備而不用的還有好幾只,但是布萊大題小做,效法庫克當年常用的扣人勒贖之計,把五個酋長留在船上,索取鐵鉤。回說是另一個島上的人拿的,早已駕舟遠揚。相持不下,布萊開船把五個人帶走,許多小舟號哭跟隨,跟到晚上,只剩一隻小船,船上都是女人,哭著用刀戳自己,滿頭滿身長血直,也不知道是"哀毀"還是自明心跡。布萊終於只得放酋長們下小船,五個人都泣,輪擁抱他。他自以為結了幾個一輩子的朋友,莫禮遜記載這件事,卻認為他們是忍辱,無法報復,下次再有船來,如果人少會吃他們的虧。大家買椰子,布萊買了幾千只堆在甲板上。"你看這堆椰子是不是矮了?"他問傅萊亞。"也許是水手來來往往踩塌了,"傅萊亞說。
布萊查問,克利斯青承認他吃了一隻。"你這狗!你偷了一半,還說一隻!"召集全體員工大罵,罰扣口糧,主食芋頭只發一半,再偷再扣一半。
一向拿傅萊亞與木匠頭子出氣,離開塔喜堤後換了克利斯青。當天下午在甲板上遇見,又罵了一頓。木匠頭子後來看見克利斯青在淚,知道他不是娘娘腔的人,問他怎麼了。"你還問,你沒聽見說怎樣對待我?"
"待我不也是一樣。"
"你有保障(指他是正規海軍人員)。我要是像你一樣對他說話,會吃鞭子。如果打我一頓,兩個人都是個死——我抱著他跳海。"
"好在沒多少時候了,"木匠頭子勸他。"等到船過努力峽(澳洲邊緣海峽,地勢險惡,是航海的一個難關),船上一定像地獄一樣。"又有人在旁邊聽見他二人談話,聽見克利斯青說:"情願死一萬次,這種待遇不能再受下去","不是人受得了的。"當晚布萊氣平了,卻又差人請克利斯青吃飯,他回掉了。天明起事,士官中有個海五德,才十六歲,嚇呆了坐在自己艙房裡,沒跟著走,後來克利斯青把他們幾個中立分子送到塔喜堤,與海五德家裡是世,臨別託他給家裡帶信,細述出事經過,又秘密告訴他一些話,大概是囑咐他轉告兄長愛德華,但是這話海五德並沒給他帶到,也從未對任何人說過。
託帶的秘密口信不會是關於病——船上差不多有一半人都是新得了病,而且容易治。李察浩認為是告訴他哥哥,他與船長同戀,在塔喜堤妒忌他有了異戀人,屢次當眾辱罵,傷了情,倒了胃口,上路後又一再找碴子迫於他,變情有可原。照這樣說來,叛變前夕請吃晚飯,是打算重拾墜歡。
十八世紀英國海軍男風特盛,因為論千的拉夫,魚龍混雜。男與獸姦同等,都判死刑,但是需要有證人,拿得出證據,這一點很難辦到,所以不大有鬧上法庭的。但是有很多罪名較輕的案件,自少尉、大副、代理事務長以下,都有被控"非禮"、"企圖雞姦"的。
海五德是邦梯號上第二個寵兒。他是個世家子,美少年,在家裡父母姊妹們將他當個活寶捧著。布萊在船上給他父親去信報告他的成績,也大誇這孩子,"我像個父親一樣待他,…他一舉一動都使我愉快滿意。"叛變那天他沒面,兩個士官海籟、黑吳下去拿行李,見他一個人坐著發怔,叫他趕緊一塊跟船長走,沒等他回答,先上去了,結果他並沒來。布萊回到英國,海五德的父親剛逝世,新寡的母親寫信給布萊,回信罵她兒子"卑鄙得無法形容"。此後海五德在塔喜堤當作叛黨被捕回國,家裡託人向他問明底細。極力營救。海五德經過慎重考慮,沒替克利斯青秘密傳話,因為怕牽涉到自己身上,而且指控布萊犯了男,需要人證物證,誣告也罪名差不多一樣嚴重。
以上是男之說的據。
克利斯青第一次跟布萊的船出去,船上的大副說他"非常喜歡女人。對於女人,他是我這輩子見過的最傻的年輕人之一。"可見他到處留情而又痴心,心理絕對正常。鬧同戀除非是旅途寂寞?李察浩肯定他與布萊有"深邃熱情的關係",相從四年,也就愛了布萊四年。但是他對哥哥給布萊下的評語:"
…
火大,但是我相信我學會了怎樣哄他",顯然不過敷衍上司。
布萊譴責塔喜堤人公然同戀愛,當然可能是假道嘗。好男風的人為社會所不容,往往照樣娶生子,作為掩蔽。再看他的婚姻史:他父親在海關做事,他在學校裡功課很好,但是立志加入海軍,先做水手,靠畫地圖的專長,很快的竄了起來,算是出身行伍。他認識了一個富家女,到海上去了兩年回來才向她求婚,訂了婚一個短時期就結婚,兩人同年二十六歲。他喜歡享受家庭之樂。太太不怎麼美,但是很活潑,有張畫像,一副有說有笑的樣子。布萊在畫像上是個半禿的胖子,卻也堂堂一表,只是酷溜溜的帶著嘲笑的神氣。
他太太既幫夫又健筆,老是給孃家有勢力的親戚寫信代他辯護,寫了一輩子。他老先生的是非特別多,遠在邦梯案十年前,婚前跟庫克大佐出去,就出過岔子。
那次航行,庫克發現了夏威夷。當時夏威夷人口過剩,已經很緊張,被他帶了兩隻大船來,耽擱了些時,把地方上吃窮了。國王與眾酋長表面上十分周到,臨行又送了大批豬隻糧食。出海剛巧遇到風暴,兩隻船都損壞了,又沒有好的港口可停泊,只好折回。夏威夷人疑心他們去而復回不懷好意,於是態度突變,當天已經連偷帶搶,但是國王仍舊上船敷衍問,次晨發現一隻大救生艇失竊,庫克立即率領海軍陸戰隊,去接國王上船留作人質,等回救生艇再釋放。又派布萊與李克門少尉巡邏港口,防止船隻外逃,有企圖出海的"趕他們上岸"。開火與否大概相機行事。
庫克上岸,沿途村人依舊跪拜如儀。問國王何在,便有人引了兩個王子來,帶領他們到一座小屋門前,肥胖的老王剛睡醒,顯然不知道偷救生艇的事。邀請上船,立即應允,正簇擁著步行前往,忽聞海灣中兩處傳來槍聲,接著大船開炮。一時人心惶惶,都拾石頭,取槍矛,穿上席甲,很快的聚上三千人左右。一路上不再有人叩首,都疑心是劫駕。
海軍陸戰隊攔不住,人叢中突然有個女人衝了出來,站在國王面前哭求不要上船,是一個寵妃。兩個酋長著國王在地下坐下來。老王至此也十分憂恐,庫克只好丟下他,群眾方才讓他們通過。將到海灘,忽然土人的快船來報信,說海灣裡槍炮打死了人。原來是布萊開槍追趕一隻船,大船上發炮是掩護他。李克門因也下令開槍,打死了一個酋長。當下群情憤,圍攻庫克一行人,前仆後繼,庫克被小刀戳死,跟去的一個少尉僅以身免。另一個少尉在海邊接應,怯懦不前,反而把船退遠了些。但是事後追究責任,大家都知道是最初幾槍壞事。如果不是先開槍,李克門比他還更年輕,絕對不會擅自開槍。布萊不但資格較老,做庫克的副手也已經兩年了。金少尉繼任指揮,寫著報告只歸罪於土人,但是後來著書記載大名鼎鼎的庫克之死,寫開槍"使事件急轉直下,是致命的一著"。這書布萊也有一本,在書頁邊緣上手批:"李克門開火,打死一個人,但是消息傳到的時候,攻擊已經完畢。"不提自己,而且個個都批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