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戲龍顏搶新娘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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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龍天子瞪大了眼看著這個身穿九品官服的活寶大大咧咧走進來,起初只當自個眼花,看到的不過是一個幻影,直至聽完了這番祝詞,天子腦殼上的萬千煩惱絲才一地豎了起來。伸出手來抖呀抖地指著那張醉笑風般的魅人容顏,天子打牙縫裡磨出四個字:“東、方、天、寶!”
“臣在!”當眾臣小心謹慎地低頭把目光老老實實凝在各自的足尖上時,東方天寶卻微微仰起頭來,一雙勾人魂的眸子漾著笑波望向神龍天子。
天子一拍龍椅上昂揚著龍頭的金質扶手,喝問:“你好大的膽子!朕不准你入京,你今還敢出現在朕的眼皮子底下,不怕朕治你一個忤逆抗旨之罪?”
“皇命不敢違!”東方天寶不慌不忙地答“皇上不準臣入京,臣不敢入京;皇上招臣入京,臣也不敢不來。普天之下,莫非皇土,臣走到哪裡,照樣是在皇上的眼皮底下。”
“刁舌!”天子成心責難“朕怎就不記得給你頒過入京的詔書?拿不出聖旨憑證,這欺君之罪,你可擔得起?”
“加之罪,何患無辭?”東方天寶嘆了一口氣,十分苦惱“皇上今兒個若不高興,罰臣把昨兒個吃的皇糧還給皇上,臣又吐不出來,難不成還得拉出來?”此言一出,殿內驟然響起一片氣聲。
神龍天子惱也不是、笑也不是,一拂長袖“下去!少來惹朕心煩,回不山老老實實當你的縣太爺去!”眼不見自然心不煩。
“臣也想回去圖個清閒,只不過…”東方天寶慢悠悠地從衣襟內掏出一物“今天公變臉,殿外大雨傾盆,臣只帶了一支傘柄,皇上若執意命臣離殿,還望皇上給臣手中這支光禿禿的傘柄按上傘葉,臣不盡!”他手中拿的哪是什麼傘柄,那是一支一尺長、莖直、刺多、羽狀複葉、花苞怒放的金薔,是皇家老祖宗欽賜的“人鏡”權杖,上打昏君、下打亂臣賊子!開國帝君早就在這支金薔上按了一把無形的保護傘,護著東方家族世襲“人鏡”之職的子子孫孫。這個節骨眼上,他拿出這麼個玩意,當真是在自個頭頂撐起了一把傘,即使龍顏震怒、神龍噴火也燒不到他一汗!
神龍天子瞪著他手中純金鑄造的那支金燦燦的金薔,心中實是無可奈何“罷了!你既已來了,先不忙著走,給朕出個點子吧。”東方天寶眨眨眼“皇上想讓臣出什麼點子?”
“少給朕裝糊塗!”神龍天子微惱“朕招眾臣入殿議事,你身為臣子,也該為朕竭智殫忠!”
“方才臣站在殿外,聽不清皇上與列位臣公講了些什麼,請皇上明示!”額頭隱隱作痛,天子抬起手來摁在太陽上,轉而望向如兗“如愛卿可記得朕方才說了什麼?”看到皇上正用眼神示意他快快打發了這個多事的傢伙,如兗當即豎起手中玉質笏板,上面雖未記上今早朝參議的政事,他仍一本正經地看著空白的笏板,沉穩地念道:“今早朝,皇上與眾臣回顧往事——自吾皇親政以來,輕刑罰、薄賦稅、問民生疾苦,而今宇內昌盛、四海昇平,百姓安居樂業,處處豐收之景…神賜吾朝一代明君,此乃子民之幸事、臣子之福也!”
“如大人,本官有一事不明!”東方天寶同樣一本正經地拱手請教“素聞如大人老持穩重,卻不知您老還能舌粲蓮花,念得一番頌德之文,莫非皇上近龍體欠安,大人這才急急地來寫這彰顯君王生平榮績的溢文貞?”說得直白了就是——萬歲爺還沒駕崩,你就猴急猴急地給萬歲爺起草了這麼一份頌德溢美的悼詞碑文,你安的什麼心?
如兗一聽,心臟裡的血逆而上,整張臉都漲成了豬肝,食指戳到這個笑意“和善”、狀似虛心請教的一品縣令的鼻尖上,嘴裡卻抖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休得胡言!”神龍天子怎捨得讓國丈在眾目睽睽之下吃鱉,急忙發話來打圓場“如愛卿所言不假!朕自親政以來,文治武功絲毫不敢懈怠,兢兢業業把持朝政、廢寢忘食重於社稷,心繫於民,夜勞國事,因而兩鬢漸白、體力漸不支…”
“皇上身系吾朝社稷,萬望保重龍體!”列位臣公聽得熱淚盈眶,殷殷勸道。
“唉,朕就是愛這份心,百姓無小事嘛!朕以仁治天下,以德服臣子,以…”神龍天子正說到興頭上,眾臣也正聽得心悅臣服、面敬佩之時,忽聽殿內冷不丁爆出一聲大笑,一人忍俊不,撲哧哧噴笑道:“皇上何不把後宮的風韻事也一併顯耀出來,讓臣也咋一咋舌,看皇上是以金槍不倒之雄姿駕御三宮六院,還是以花詠月之雅姿連萬千花叢?或是閒時彈彈鳥弓,在南苑圍場大肆獵殺,烤食野味,酒酣耳熱後,再來點刺的——開出賭局,呼么喝六,順道兒抱個美人歸!當真是聲犬馬,好不風倜儻!太平盛世裡,皇上與臣公玩得可樂乎?”殿內驟然寂靜,眾臣舉著朝笏一動不動地站著,似乎被施了定身術,剎那間變成了一塊塊僵硬的化石,獨見“人形化石”的臉部有一粒粒眼珠子在悄悄轉動,數百道目光偷偷“溜”到如兗身側的那個位置,只見那個一品縣令也從長袖內掏出一片笏板,他所用的笏板居然是把酒葫蘆削去了半片的一隻葫蘆瓢兒,端著這葫蘆瓢,他煞有介事地持了支禿筆準備在上面記下天子的話,備忘。
眾臣又小心翼翼地把目光往上投,窺探龍椅上那位主子此時此刻的表情——萬歲爺的嘴角仍往左右兩側咧開,保持著吐“以”這個音節時的口型,兩粒眼珠子卻脫眶地瞪著底下那個混球,腦門上一青筋“突突”跳動。連如兗都能察覺到從龍椅上投下來的兩道砍人似的兇光,偏偏身側那個活寶還笑著咧出一口白牙,一副癲態!
若是在三年前,這個人可從未在上朝時表情如此的不嚴肅,即便天子言行有不妥之處,司“人鏡”一職的他也只是肅容莊態、詞嚴義正地當面進諫。不料三年後的今,此人一入殿,非但沒有半句諫言、良策,反而嘻嘻哈哈、口無遮攔,持著半片葫蘆瓢兒,笑得何其輕佻,還有些瘋瘋癲癲!
如兗瞥了他一眼,看他那瑩潤如玉的雙頰染有酡紅之,鼻端又隱隱嗅到一縷酒味兒,心中頓時恍然——看來此人原有的鋒芒已被酒給消磨了去!復一龜縮在一個窮山坳,無所事事,意氣風發的少年也成了如今這個說話不分場合、不經大腦,瘋瘋癲癲、庸庸碌碌之輩!
如兗眼神中不浮了幾分輕蔑。
神龍天子也是萬萬沒有料到,將此人放逐三年之後,他竟像變了個人,不復以往的少年銳氣,也沒有正氣凜然的慷慨陳詞,在那雙漾著笑波的眸子裡,只讀得到幾分輕佻與癲狂,渾似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紈絝子弟!
他,怎會變成這個樣子了?
天子由驚愕之中漸漸平息了怒氣,心中油然而生的是絲絲嘆憐與惋惜——曾經的睿智少年已經不復存在了嗎?是他親手扼殺了少年的那份傲世才華嗎?
天子的目光避開了那雙含笑凝注他的眼眸,雙手猛然握緊龍頭扶手,連連氣,終於壓制了那份痛惜之情,他如同沒有聽到方才那一番大不敬的戲言,故作淡然地續下話匣:“朕親政十二載,四海昇平,邊疆十年無戰事…”
“嗷嗚!皇上沒有聽到外有狼在叫嗎?那都是些飢腸轆轆的惡狼!皇上只要到外草原上遛一圈,就能看到成片成片閃著綠光的狼眼。皇上家中若是養了一頭肥鹿,您還能沾沾自喜,高枕無憂?”聽這調謔反駁的語調,眾臣的臉都綠了大半,個個提心吊膽地把目光溜在那君臣二人之間,殿內的氣氛有些詭異。
天子眼角微微搐,硬生生壓下心火,卻不自覺地吊高了嗓門:“朕,親政十二載,南方治水有成…”
“成堆的祭品都扔在河裡,天子率百官祭河神,那場面真是壯觀,豬呀、羊呀,統統往水裡一丟,臣在岸上撈了半天,只撈到一個六斤五兩重的豬頭。明年汛期一到,皇上記得往河裡多扔些長膘的牲畜,也好讓沿岸災民撈一些來果腹。”
“…朕治國安邦、敦親睦鄰,與北方遊牧族訂下友好盟約…”
“臣聽說,前些子,與中原訂下友好盟約的六國使節前來給皇上祝壽,南苑一場狩獵,吾朝將士大大地出了一次風頭,技壓蠻夷小卒,令六方使節灰頭土臉、甘拜下風!突耶使節還輸給了皇上一個美人兒!吾朝當真是能人濟濟、高手如雲,皇上當真是雄風八面、威震四海!”
“…”殿內鴉雀無聲。
臣公們的臉由綠轉黑,紛紛搖頭嘆氣:完了!這活寶逞了口舌,觸犯了天威,小命還不得玩完?
皇上喜頌揚,盡人皆知!今兒個當著文武百官的面,這個一品縣令卻手持金薔指準了天子的鼻尖兒一個勁地糟改人,饒是情溫良的君主此刻也不變了顏。
“東、方、天、寶!”天子牙發癢時挫牙的“咯吱”聲清晰入耳,東方天寶依舊眸漾笑波“臣在!”
“你好大的膽子!”天子端出了威嚴的架勢“你當真以為朕砍不了你的腦袋?”
“皇上以仁治天下,以德服臣子!金口玉言,臣銘記五內!”萬歲爺說的話,他獨獨記住了這一句。
天子頓覺一口氣堵在喉嚨裡,吐不出來也咽不下去,原本平和舒展的眉梢也上了一簇火苗“你不是不知道今早朝所議政事嗎?此刻又是從何得知南苑狩獵一事?”
“臣方才在殿外是‘聽不清’皇上的話,而非‘聽不到’皇上的話。”神龍發威,這當口形勢已是萬分的不妙了,但他似乎已被酒衝昏了腦袋,眉宇間當真有幾分癲狂,言辭亦不知收斂“皇上人未老,怎的就有些耳背了?”
“東風天寶!”天子砰然一拍扶手,霍地站起,指著他問“你今上殿是專門與朕耍嘴皮子的?你說朕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麼朕就將今早朝所議之事由你一人去處理,你可擔待得起?”天子發難,拋下一個燙手山芋,眾臣公掩嘴竊笑,就等著看這個一品縣令下不了臺的一副糗態。孰料,東方天寶倏地斂容垂目,推金山、倒玉柱,砰然跪下,一字一字擲地有聲地答:“臣,領旨、謝恩!”殿內忽又變得十分安靜,百僚瞠目結舌地看著猝然跪下領旨的東方天寶,如兗眼中閃過一片驚愕之,臉陰沉幾分。
形勢驟轉急下,一項關乎國運的艱鉅任務,原本怎樣也不會落到這個身穿九品官服、曾犯下劣跡的小小縣令頭上,此刻居然鬼使神差般地落到了他頭上,其中緣由,眾人尚未琢磨透徹,東方天寶又適時開口道:“臣與皇上別離三載,今重逢,可否容臣與您單獨敘一敘舊?”言罷,緩緩抬頭,望向神龍天子。
天子見他跪下領旨,心中已然萬分吃驚,本想收回成命,卻在看到他抬頭望著自己的那種眼神後,神情一震,竟說不出話來——就是這種眼神!澄澈如一泓秋水,沒有沉澱一絲雜質汙垢,恰似寶劍出爐,那鋒利的劍芒尚未染上一絲血漬,卻有一種如水的涼與澈!
事隔三年,他終於又看到這雙清澈如水鏡的美麗眼眸,表裡俱澄澈,肝膽皆冰雪!那是遺落了整整三年的,他的“人鏡”呵!
良久良久…
天子長吁一口氣,似乎是解開了某種心結,風輕雲淡地揮一揮手“退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