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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紅海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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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紙門便是雪蓮灣人的宗教。

有門就有門神。七對門神的研究已經學者化了。七雖然不識字,可她對門神的學問可以寫一本書了。七閉著眼睛就能把門神的名單說出一串:神荼、鬱壘、鍾馗、魏徵、秦瓊、尉遲恭、趙公明、燃燈道人、孫臏、龐涓、伍子胥、趙雲、蕭何、韓信、馬武、姚期、關羽、孟良、焦贊、嶽鄂王、溫元帥、穆桂英和成慶等等,有歷史人物,有傳說人物和小說人物。他們的“門緣”各有說法。可見古人造神的各種思路。這些人物七都能剪,還能條條是道地說出他們的“故事”七最拿手的是鍾馗、魏徵和穆桂英。

風搖憾著門口的柳樹,樹知道,大風裡已經有了天的消息。滿樹的綠葉,蓬著,常搖些飛鳥,向遠遠的天空。相隔老遠,麥蘭子就看見七盤腿坐在道邊,嘴叼那杆長煙袋,眯眼看光下的街景兒,枯白的頭頂著一片光澤。這個時候,七愁苦的老臉平展了,人沒醉話卻醉了,幾乎將所有故事都道出來了。麥蘭子記得,那次七錄音之後,七長了滿嘴燎泡,就一直沒故事可講了,回到村裡繼續剪紙,剪累了,就蹲在老牆下曬太陽。

是村裡最後一位裹了小腳的女人。她裹得是白薯腳。她的腳前放著彩紙和剪子,有要的,現剪。一群老人圍著七閒聊,聊天的時候還有零食吃,笸籮裡有大棗、核桃和柿餅子。麥蘭子知道七的威信,她總是人群裡的核心,這些牙祭都是孝敬七的。這時有一隻花蝴蝶飛來,落在七xx頭上不動了。麥蘭子悄悄地挪過去想抓那蝴蝶,一伸手,花蝴蝶就飛散了。七扭臉瞧見麥蘭子,問:“你這鬼丫頭幹啥來啦?”麥蘭子笑說:“花蝴蝶落在誰頭上,誰就走紅運的。”七笑說:“俺這把老骨頭,還能紅到哪裡去?”然後她抬眼發現上午和黃昏沒啥兩樣。麥蘭子說:“咋個不能走運,告訴你呀,這會兒電臺正播你講的故事呢。”七問:“真的嗎?”麥蘭子說:“是大雄告訴俺的,還說小學校里正組織孩子們收聽呢。”七臉笑成幹‮花菊‬,拄著柺杖站起來說:“蘭子,鍾馗也剪完了,走,回家聽匣子去。”曬暖的老人們都各回各家聽匣子去了。

麥蘭子扶著七推開那半扇白紙門,輕輕進了屋。麥蘭子的目光在白紙門上停留了一下,儘管有點視無睹,今天還是多望了一陣。半扇門板已經破舊,榆木門板上貼著七用白紙剪的門神鍾馗。白紙已經被雨水浸泡得有些脫落。麥蘭子打開收音機,聽見七漏風跑氣的聲音,正講到一個關於大鐵鍋的革命鬥爭故事。儘管大鐵鍋的故事她聽得耳裡生繭了,她還是願意聽的,雪蓮灣關於大鐵鍋的說法有意思,麥蘭子願意仔細想一想。但她和都沒有想到,田副鄉長正專程從鄉政府趕來,奔大鐵鍋來的,將七所有美妙的計劃都打亂了。

本是兩樁不搭界的事,被各級領導勾在一起了。

田副鄉長進了雪蓮灣村,直接去找呂支書。路過村長苗鎖柱家門口,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找了呂支書。他知道呂支書年輕氣盛玩兒得硬,村裡大事小情都由他一人做主,打魚出身的苗村長只是個配搭兒。田副鄉長跟呂支書說:“你們村臉的子到啦!”呂支書眼亮了,問:“那得靠田副鄉長提攜。”田副鄉長說了說事情的經過,縣委宣傳部肖部長聽了七講的故事,對其中大鐵鍋十分興趣,把大鍋挖出來,配合全縣愛國主義教育,抓個典型,現身說法,電視臺還來錄相呢!呂支書嘴上說好,心裡也犯嘀咕。村長苗瑣柱老實厚道,是他的跟蟲,在村裡威信也不高,這一陣子,村裡有一個奇特的呼聲,請守海的疙瘩爺來當村官,那樣一鼓搗,疙瘩爺的威信明顯會壓過自己了。田副鄉長看出呂支書心裡想啥,就勸說:“呂支書,別看是往麥家臉上貼金,其實你也臉上有光,好了,咱們都會受益。你知道,我孩子老婆一直在縣城,好了我可以通過肖部長調回去,我一走,你看副鄉長的位子就空一個,鄉里一直想提拔你,你是知道的。”呂支書臉就松活了,大聲說:“照你這麼說,俺得兩橫加一豎幹啦?”田副鄉長笑說:“這就是機會,誰抓不住誰他媽是傻蛋!遇事兒不要總盯著別人得了啥,要先算算自己合適不合適。”呂支書就擰開大喇叭將苗村長和其他支委們喊到村委會。

村長苗瑣柱來到村委會。苗瑣柱人到五十七,是全鄉年齡最大的村長。他聽說要將麥家埋了多年的大鐵鍋挖出來,臉上犯愁,牙花子嘬得嗞嗞響:“別的好說,怕七和疙瘩爺不答應啊!老太太的脾氣你們又不是不知道。”田副鄉長說:“七是民間剪紙藝術家,通情達理,開導開導會配合的。再說,這本來是光宗耀祖的事兒嘛!”苗村長說:“話是這麼說,一鑿真兒就離譜啦!”田副鄉長想了想,見呂支書出去撒了,就壓低了聲音勸苗村長:“你還犯傻呢,這事辦妥了,我調回城裡,呂支書提個副鄉長,村裡的大權不就握你手裡啦?呂支書在村裡越發沒人緣啦,也太貪啦,他也願挪個窩兒啦。”苗村長臉上有了表情,扭臉問:“有這個厲害麼?別跟俺打謊語。”田副鄉長說:“沒人誆你,後你瞧得著。”苗村長的夾板子氣早受夠了,他做夢都想當村支書。他說:“呂支書年輕有為,是該提副鄉長啦!別的鄉鎮,一直從村支書位子上提拔的。咱鄉也該這麼做了。俺該做啥?”田副鄉長說:“當務之急,挖鐵鍋,多往上推呂支書!懂麼?”苗村長滿口答應,田副鄉長側著臉笑了。

苗村長和田副鄉長到麥家老宅時已是晌午了。

不在家。七去哪兒了呢?苗村長說:“這七願住老宅。還常常讓重孫女麥蘭子跟她在老宅做伴兒。”田副鄉長說:“咱去老宅,再找找,一定要找到老人家。”這時村委會喇叭響了。呂支書招呼他們回去喝酒。苗村長補充說:“今年汛有滿籽螃蟹,喝完酒再壯壯膽兒。”然後他們就走了。他們沒有料到,從村口麥蘭子小酒店走過時,望見七就在裡邊聽匣子呢。

是被麥蘭子拉到了村口小酒店的。麥蘭子高考落榜以後,就在村頭開了這個小酒店,爹孃走的早,疙瘩爺又不在村裡,她就像貼身丫環似地服侍七。麥蘭子一邊幹活,一邊陪著七聽匣子裡自己講故事。麥蘭子水靈靈的俊模樣,村裡村外打她主意的男人不少,七怕她心裡沒,任誰扔個甜棗就跟著走。自從她高中畢業回村開酒店,人就野成六月花朵了。時常有男子找她,就說黃木匠家的大兒子大雄吧,一天半夜三更敲窗戶找麥蘭子,得七為她提著心。麥蘭子幾乎成了七的一塊心病。老人想來想去,問題還出在小酒店上。孩子不是壞孩子,麥蘭子自身也向往文化,可幹小酒店這營生早晚把孩子帶了。七跟苗瑣柱村長說:“別讓孩子幹這個啦!不然人就毀了,俺看讓她去小學教書不賴,既穩當又體面啊!”苗村長很是為難,在村裡他是丫環帶鑰匙當家做不了主。苗村長說他找裴校長試試,於是,就找了裴校長。裴校長說學校滿額沒指標。苗村長又找了幾次管文教的鄉長,還是沒管事。麥蘭子賭氣,還就認準了小學校,她對七賭氣說,讓俺當老師才撤了小酒店。七一籌莫展。她總想尋個跟領導套近乎的機會。挖掘大鐵鍋能興許是個機會呢。

苗村長和田副鄉長在小酒店撞見七。苗村長說:“俺的七啊,讓俺和田副鄉長好找啊!”七忙給田副鄉遞煙,麥蘭子給他們沏了茶。麥蘭子對苗村長說:“村長,俺和太在小酒店聽匣子呢。”苗村長訓麥蘭子說:“匣子有啥好聽的?”麥蘭子嘻嘻笑個不停,說:“匣子裡播的故事呢。”田副鄉長趕緊言說:“播啦?肖部長讓電臺播的,有大鐵鍋那段麼?”麥蘭子自豪地說:“當然有哇!那不叫故事,這是俺老太爺的真事兒。”田副鄉長笑笑說:“當然,上邊可重視吶!”說著他與苗村長遞眼。七看見這陣勢著猜出有事兒,她不願兜圈子,直截了當地說:“你們找俺老婆子有事麼?”田副鄉長笑笑說:“先給七道個喜,上邊要搞愛國主義教育,讓把鐵鍋挖出來搞宣講。”就說了說肖部長和鄉黨委的意見,末了,苗村長說了說村委會的意思。七遲疑了一下說:“這匣子都播了,還挖鍋幹啥哩?”苗村長笑著說:“實物有說服力啊!你說咱漁村,也沒啥娛樂活動,早上聽雞叫,中午聽豬哼哼,晚上聽狗叫。”七沉了臉。田副鄉長瞪了苗村長一眼:“你咋說話呢?沒水平,宣傳七爺的英雄事蹟,哪是娛樂活動?這是政治任務!”苗村長被噎回去了,臉變得漲紅。現場靜了一下,所有人就等七一句話。七還是不說話,人有時說很多話容易,說一句很難,走很遠的路容易,走這要緊的一小步很難。

了一口涼氣,口封得緊。她聽說要挖鐵鍋了,就翻心,心裡翻出一堆陳年舊事來。

註釋③:梭子花海有走的時候,疙瘩爺的海眼看不透了。眼不頂用的時候,就用全身的血去悟。他覺得自己沒有守好海,再也無臉回家園,而且這些牽制著村人的命運和雪蓮灣的未來。疙瘩爺翻箱倒櫃找一樣東西:先人拿黃裱紙寫的海志,他要費心勞神地破解紅海藻死亡的奧秘。

閏年的脖兒短,疙瘩爺還沒尋出個眉目,天就寂寂地黑下來。海氣溼漉漉地遊走。窗上煙火燻黑的粉蓮紙啪啪響了,老人聽串了聲音以為又起風了,站起身顛回泥屋,才看見鷂鷹在窗前來勁兒地撲騰著。老人喝了一聲,與其說是想鎮住鷂鷹,不如是想鎮住海里的氣。氣太重,得鎮一鎮了,老人想起了母親七。以往的子,七暗暗埋下幾道“符”氣就鎮住了。今年怕是不行了。疙瘩爺提著蟹燈慢慢挪出老屋,鷂鷹也追著燈亮飛來。燈光僅能照亮他腳下的一片地方,不能看遠,卻聽得到泥灘上人踩泥和拖拽海藻的聲音。他就知道大魚摸黑兒玩命地撈藻呢。疙瘩爺為此丟魄的時候,大魚歡喜壞了,他不知道大海為啥一古腦賞給他這麼多的紅藻,薄利多銷,得換好多錢哩。疙瘩爺走到他眼前了,看見大魚的臉蛋像氣兒吹似的,紅亮透圓,鯰魚眼亮亮的,兩條健壯的長腿在黑泥灘上踩來踩去。疙瘩爺敞開喉嚨罵了一句:“糊塗蛋,有你哭的那天!”

“爺爺,幹啥去?搭把手哇。”疙瘩爺說:“小雜種,海壞啦!”大魚說:“俺咋看不出來呢?”

“你那小肚臍眼兒能看幾成?爺爺是海眼的時候,你還在你娘肚裡轉筋呢。”疙瘩爺說。

大魚撅了嘴巴:“哼,十個老頭九個怪,一個不死都是害!”疙瘩爺站定,沒聽清:“狗的,你說啥?”

“俺說這海…”大魚吐了吐舌頭。

疙瘩爺仰天浩嘆:“趕緊找十三咳來,得算一算了。”

“俺去吧,爺爺!”大魚說。

“雜種,做人做鬼都是你!”疙瘩爺笑著將蟹燈遞給大魚。大魚接燈時瞪著老人肩上的鷂鷹,說:“爺爺,讓鷂鷹也跟俺去吧!”

“就看鷹跟不跟你啦。”疙瘩爺的臉松活了。

大魚嘬起嘴巴打了個響亮的口哨,扭頭顛顛兒地順著河堤跑了。鷂鷹陡然旋起,一閃,就追著大魚去了。

疙瘩爺笑了,笑起來像尊佛:“這小狗的還真有點福氣呢。”可是,大魚並沒有把算命先生“十三咳”叫來。聽說這老傢伙出差了。天還沒有完全亮起來,疙瘩爺就起來望著村莊。昨夜老人夢了一宿家園,夢裡的小村美極啦。醒來了還讓他產生了許多聯想,誘他進入各種角,享想象中的福。海藻節那陣子榮耀不提,就是他當海眼那陣兒,沉寂的小村總是伴著他的攏灘而喧鬧起來,按照村裡的習俗,滿載而歸的船隊拋錨,要由船上的海眼把網披在船舷上,向親人報喜。疙瘩爺掛網的時候,灘上接的鑼鼓就鮮鮮亮亮地響起來。那時的黃木匠是船老大,他是海眼。村人崇拜海眼,即使他瞪著眼睛撒謊,村人照舊當神敬他。

可是,疙瘩爺為啥守海呢?雪連灣有個規矩,犯了錯誤被懲罰的人才會去守海。

疙瘩爺有過一次見死不救的汙點。為啥見死不救?那個在海里掙扎的人叫馬三海,是個欺男霸女的惡人。那年的夏天,海里颳了颱風,疙瘩爺眼見著馬三海的船翻在海里,他沒有救他,他恨他。儘管這樣,古老而殘酷的村規圍起了一座無形的鄉獄,見死不救的村人要被開除家園去灘上守海。守了海,又為村人做個不小的善事,方能獲准回村來。守海就守海吧,他不後悔。海是寬厚而公道的,跟海混子比人窩子裡搶食還要舒服。想是這樣想,其實他心裡是捨不得家園的。熱腸子村人,泥牆圍成的大院兒,門前的老槐樹和後院的菜園子,都是他戀的東西。他被趕出家園的那天早上,好大的霧。他揹著簡單的行李捲兒,在院裡默立了許久,瞅啥也瞅不夠,他知道瞅瞎眼睛也不會回來了。他跪在院裡的石階上,眼眶子一抖,淚水冤冤枉枉地了一臉,淚水順著他脖子溝爬著。有人說,有七的面子,如果你就賴著不走也許就會不了了之。疙瘩爺倔倔地站起身說:“俺走,俺還是條漢子”他抬頭地走了。

村規本沒道理,良心就是道理。他不會取巧,贖罪似地背那蒼穹,頂著一片天,守著一灣海,做了無盡的善事。孤寂中,他一回一回考問自己,好生守海,有朝一回家去,還是死在家園裡踏實。村人忙啥呢?他們還想著俺麼?疙瘩爺想著,就猛地生出一個回村的念頭。他走在回村的路上,再長的路途,一想家便短了,疙瘩爺一抬頭就看見村口了。

疙瘩爺在苗村長家房前站住了。苗村長不管海藻的事,苗村長說:“俺正忙你們麥家的大鐵鍋呢,把鐵鍋挖出來,請你娘給村民做報告。關於汙染的事,俺看你還是找你的徒弟梭子花吧!她的鹼廠汙染最厲害!”疙瘩爺被一杆子支到梭子花那去了。眼下還顧不上家族鐵鍋的事,他獨自去找梭子花。他趟著黑煙走,慢慢就聽到嘩嘩的水聲了。他看不見水道口,循聲摸索著。鷂鷹經不住黑煙的燻嗆“哇”地吼叫了一聲,朝高遠的碧天衝去了。老人也忍不住猛猛地咳嗽起來。找到了水道口,老人甕似地蹲下來,瞅著黃濁的水,心情壞透了。他愣了一會兒,將右臂的袖捲起來,把胳膊攘進濁水裡,一攪一攪的,半天才出來。他看見瘦瘦的胳膊上出現了癩病似的黃白顏,慢慢就熱了,之後便蜇得慌。他甩了胳膊,站起身,一蹶一蹶地順著水走了。他不錯眼珠盯著黃濁的水,入渠,轉彎,爬灘,入海。到海邊了,他看見黃水與海水融時一點一點變成青紫的怪圈兒。她勾著老,看了好長時間,心裡惴惴地不上氣來了。他頭痛裂,狂跳心臟彷彿要漲破膛。他在鹼廠門口站定了,憤怒地吼了一句:“梭子花,你出來!你給俺出來!”疙瘩爺連吼了幾句,竟給小廠子吼懵了。過了好半天,他看見有兩個人走出來。他眼拙看不出來,兩個人的身影像團火,竄上他的眼簾子。梭子花出來了。疙瘩爺二話沒說就先跟她發了脾氣。

疙瘩爺覺得對梭子花發脾氣還是發得來的,哪個不曉得他是她的師傅?哪個不曉得老人家待她恩重如山呢?他記得三十二年前的一個黃昏,海上鬧龍捲風,梭子花爹在海上,懷孕已九個多月的梭子花娘獨自挪到海灘上等船。海上不斷有凶信傳來,天黑了,梭子花娘還跪在灘上燒香禱告著。這時候,她娘覺得肚裡脹脹的不對勁兒了,慌慌站起來,就覺襠裡一熱,淌下腥腥的血水。梭子花降生了。疙瘩爺救了梭子花的命。梭子花長大後,趕上村裡組建“三八”女子船隊。梭子花跟疙瘩爺學了海眼,她的火眼金星咬著魚群不放。梭子花是又辣又衝的子,生得有些男相,笨笨壯壯,野起來有天沒頭,敢跟趕海的爺們瘋說瘋笑,敢跟潑婦口對口罵大街,敢跟男人抱成團在海灘上摔跤取樂子。她孃的調教,她對疙瘩爺還是尊重的。走近一些,疙瘩爺看見梭子花走過來。梭子花就眉眼訕笑著叫道:“出啥事啦,師傅?”梭子花怔怔的。

“別問俺,你是海眼,自個兒看!”梭子花漫不經心地笑笑:“俺看啥?”

“海!”

“海咋啦?”

“海壞啦!”梭子花的月盤子臉又透出刁辣勁兒來了:“哦,俺明白了。你老是嗔怨俺廠廢水放海里啦!俺的廠比起咱村那麼多廠還輕呢!你老又不是環保局,別費這份神啦!留口唾沫暖暖自己的心窩子吧!”疙瘩爺瞪大的眼睛閃了駭光,腮上的乾地抖了:“梭子花,你別攀別人。咱都是海養大的,手心手背沾著腥,打斷骨頭連著筋。現在年輕人啥都不懂啦,不懂,也就掂不出輕重,師傅不怪你,從今起,你得想招子治理汙染啦!”稜子花聽著老人的熱腸子話,聲氣就軟和下來:“師傅,你的心情俺懂。其實,俺也怕失去大海。你拿海藻救過俺的命,海鹽又是俺廠裡的主要原料。俺能眼睜睜地…唉,俺想,等賺夠了錢,添個汙水處理機!這會兒俺還買不起!說真的,徒弟底子薄哇。”老人不是屈尊俯就的人,見梭子花不跟他窮橫,也就知足了。他說:“你個鬼丫頭,總算講道理啦!別一杆子支太遠,限你十天拆東牆補西牆,也要把那個設備添上!記住啦?”梭子花心裡覺著屈,沒言語,只能用一張無語的冷臉來抵擋,擋他,也擋自己的心。梭子花上面有人,她不好惹,可她卻拿疙瘩爺沒辦法。

疙瘩爺老臉上默著一團高興。汙染源就輕易拿下來了,紅海藻興許就保住了,他可以問心無愧地回到村裡去了。

疙瘩爺立足的海灘,旱了熬鹽,澇了撐船,不旱不澇的時候就是晾曬海藻的季節。幾天來,他和大魚各自曬了一大片死藻。光很好,遠遠近近瀰漫著新鮮的藻腥味兒。疙瘩爺看著海水推上來的紅藻,拿叉子慢慢挑平,慢慢攤開,覺得一時半會兒幹不完。剛攤一小塊,他就累乏得不行,眼前離目眩。過去攤一天也不覺累。這是怎麼啦?他踏著亂蓬蓬的藻草,一攤散堆在那塊泥坨子上,菸,看海,聽遠處攏灘的漁人哼那些沒皮沒臉的騷歌。他看見光從海面斜斜地照上來,依舊能看見一環一環青紫的怪圈兒。海不遂人願,悠悠盪盪的還是老樣子。老人嘆息著,將短油亮的菸斗銜在嘴角,癟癟嘴巴,有滋有味的咂巴著。鷂鷹在他頭頂盤旋。大魚的聲音在藻鮮氣中飄來:“爺爺,快乾哪!不然,俺這兒可就堵啦!”疙瘩爺有些翻心了,任大魚的呼叫在耳裡飄進飄出。

“爺爺,你咋不說話,做夢娶媳婦吶!”大魚又貧上了。

“這狗的,淨琢磨事兒。”說罷,老人自個就輕輕笑了。

疙瘩爺搖船到海里看了看,覺得那條汙染帶還沒有消散。他又轉到梭子花的鹼廠去了。確實太氣人太惱人了,十來天了,鹼廠的一柱廢水得更猛了。他站在廠門口,吼了半天梭子花,沒人搭理。他往裡一闖,就有幾個工人像驅趕瘋子一樣將他攆出來。疙瘩爺悻頭漲腦地罵了一通,就慌慌失失地找村長苗瑣柱去了。鄉里人好造惡刻話,說是苗村長挑唆疙瘩爺整治梭子花,梭子花的口舌傳到呂支書那裡,呂支書把苗瑣柱罵了一頓,說影響了稅收你負責啊?村長苗瑣柱有苦難言,他就知道梭子花不是省油燈。梭子花有呂支書撐,村裡村外指桑罵槐罵苗村長呢。村長苗瑣柱正惱著,見疙瘩爺來了就說:“你愣頭八腦地找梭子花,事沒管,倒給俺招來罵名。”疙瘩爺心裡歉歉地說不出話來,原來村裡複雜呢。村長苗瑣柱又說:“那丫頭鬼著呢,別指望在她面前充爺們兒,俺看你就別去惹她了。”疙瘩爺腦袋嗡嗡的,滿眼都是渾渾的黃白。悶了很久,很沉地嘆了口氣,然後,倔倔地走了,腳片子落地很重,透一股狠氣。

這一陣子,疙瘩爺像個怪物似的,紋絲不動地衝著鹼廠站著。鷹隼一般的眼睛,如兩黑黑的槍口,朝徒弟的鹼廠瞄準。老人的花招兒被徒弟戮破了,他再也不把她當徒弟看了。她財心竅房頂開門誰也不認了。子擠兌出一些非分的念頭出來,是坑是井都想跳了,老人受不住了。人一到沒轍的時候,就想起無賴般的損招兒。天黑透了,疙瘩爺就悄悄溜到鹼廠的水道口,很吃力的搬來石塊兒,再拿海藻堵縫兒,將水道口堵個嚴嚴實實。第二天早上,梭子花看見滿院橫淌豎的汙水,當下就炸了。工人們趕緊清理,一陣緊忙活。起初,他們以為是個個淘氣的大魚乾的,可是隔了一,水道口又堵了,堆放在庫房裡的鹼包泡壞了不少。工廠裡亂得像鬧土匪,一連鬧了好幾天,找不到對手,氣得梭子花對著曠野罵大街。後來,就派兩個工人夜間蹲在樹棵子裡抓人。天黑不久,疙瘩爺又去了。他知道梭子花吃了虧對這事很上心了。

疙瘩爺站在夜海的風景裡,聽自己的心跳。一溜兒海風吹散一片薄雲,夜空開始疏淡,如注了清水,有朗朗暝在天幕上起起伏伏。鷂鷹在跌宕起伏的暈光裡飛著,投下怪拙的暗影。疙瘩爺不時望一眼做伴的鷂鷹,心裡就壯實許多。他走上河堤時,腳底有些勁勢了。拐了下道就到鹼廠了,鹽垛映著月光,地上旺白旺白的,十分刺眼。老人沒有看出有啥不對勁兒,那裡除了機器聲就是他自己刮刮拉拉地走動聲。老人輕車路又直奔水道口去了。老人剛剛彎下來,就被暗處跳出的兩個小夥子揪住了。

“老東西,活膩了吧?”

“老不死的,可逮著你啦!”疙瘩爺將肩膀一抖,鷂鷹就飛了。他臉上平平靜靜的,半晌才說:“放開俺,別礙俺的事兒。你倆的任務完成啦!去報告梭子花,是老朽跟他過不去!”

“噯,倒打一耙,老東西,是你跟俺們搗蛋!”一個小夥子說。

疙瘩爺說:“跟你們沒話,叫梭子花來。”

“你胡攪蠻纏,她不見你的!”

“她不見俺,俺跟她沒完!”疙瘩爺也想硬氣一回,掙脫了兩個小夥子,又要彎去堵嘩嘩奔湧的水道口。兩個小夥子匪匪地拖他:“老傢伙找死不等天亮。”疙瘩爺運足氣力憤憤地一掄胳膊,跌在泥坎子上了,骨碌碌滾進廢水池裡。臉碰在水泥管子上,鼻血像小紅蛇似地爬出來。兩個小夥子看著水裡撲騰的疙瘩爺,幸災樂禍地笑起來。疙瘩爺頓覺渾身火辣辣地難受,眼前天旋地轉。一時間,他覺得身子飄起來,飄到深淵裡。他覺著要死了,死對他沒啥好怕的,無論是好死還是歹死,死了就完了。他的身子一欠一欠的,花骨朵般的水泡在他身邊顫顫湧湧。他踢蹬‮腿雙‬,瘦巴骨的肩就頂著水道口了。渾水絞著骨頭架子吱吱響。老人的圈子腿在廢水裡架出兩張弓,將後背滿滿地頂在水道口上,廢水就斷了。老人沒聲息了,怕是死了吧?兩個小夥子慌了,趕緊七手八腳將老人拽上來。疙瘩爺水澇澇的身子向後著,使勁兒扭動著腦袋,眼窩裡不住進一片灼熱的粘,螫得眼睛生疼,眨眼就啥也看不見了,嘴裡仍舊反反覆覆地咒罵著:“‮子婊‬養的,不明事理的東西!”吼著吼著他就沒勁兒了,嗓子吼倒了,頭搭拉下來,糊糊地被兩個小夥子架了好長時辰,但沒有服軟兒,十分清醒地以一種仇恨的狀態攥著拳頭。兩個小夥子遠遠地看見灘上黑黑聳出一截兒的泥屋了,就“撲”一聲蠻橫地將老人摔在地上,吼兒句:“老東西,放明白點,再去搗亂,放把火燒了你的鱉窩子!”轉身就打著口哨走了。

疙瘩爺當下就昏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疙瘩爺甦醒了,他發現自己躺在海灘上,是被鷂鷹寬大有力的翅膀拍醒的。老人頭枕著一片紅藻草,渾身哆哆嗦嗦像打瘧疾。他的兩隻老眼腫成了紅鈐鐺,很費力地睜開一道縫兒。他要看看海,心裡一百個想看,卻一眼也不敢看。天還暗,夜氣寒寒的,一片疲憊無奈的海灘,萬物都悄悄默默的。音也小到聽不見的程度。老人緊緊閉上眼,他、鷂鷹和老船與黑禿禿的海灘無聲而長久地溶合在一起了。

濃霧落下來,將海藻苦澀、清涼的氣味裹起來,疙瘩爺呼著這種氣味兒,腦袋顫出醉態來了。抬頭一瞧,太陽在他眼前搖盪出一片純粹的藻紅。知道太陽昇起來還掉下去,掉下去的太陽還會升上來,而被毒死的紅藻就再也回不來了。那一抹藻紅在尖上滾滾跳跳向遠處湧去。老人一蹭一蹭地爬起來,用痛苦的呻,在神經徹底麻木之前,仰望蒼天厲厲地喊了一嗓子:“天殺的,天殺的呀——”大鐵鍋麥家引以榮耀的還有一個圓鼎。雪蓮灣的圓鼎就是鐵鍋。傳說鼎是由黃帝始創的,開始用它煮食物,後來加以附會,成為旌表勳績的禮器。而對於鐵匠家族、人丁興旺時就叫鼎族了。做個大鐵鍋鎮,是麥家的護身符。七信這個說法。七說大鐵鍋造於乾隆年間,祖宗傳下來的。傳到七爺這輩,還著實榮耀了一下子。

記得那是1943年打鬼子那陣兒。她才十八歲,兒子疙瘩爺剛剛滿五歲。本鬼子秋季掃蕩,七爺跟著縣大隊的人幫助村人往船上轉移。船大沒法攏岸,夜裡有泥將舢板埋了,七爺急中生智,想出用自家大鐵鍋運人的主意。鐵鍋夠大的,推進水裡,一趟能裝幾十口子人,比艘小船還頂用。後來鬼子殺過來了,就在海邊泥岸上建炮樓子當據點,七爺被抓進據點當伙伕。縣大隊和八路軍多次攻據點,拿不下來。這是雪蓮灣入海口的唯一的碼頭,很重要。縣大隊和八路軍又計劃強攻,攻了一回,七爺望著八路軍戰士的屍體碼成牆,血將那片泥岸都染紅了,他心急火燎的。這個節骨眼兒上,據點裡當伙伕的七爺想起做飯的大鐵鍋了。鬼子和偽軍有五百多人守據點,吃飯成問題,後來發現海灘上的大鐵鍋就樂了。鬼子把鐵鍋抬進據點,由七爺用大鐵鍋煮米粥。就在縣大隊進攻據點的前一頓晚飯,七爺偷偷在大鐵鍋裡放了毒,晚飯後鬼子和偽軍躺倒一片,七爺拉一數有三百多人,沒死的也捂著肚子哼哼呢。沒喝粥的鬼子將七爺捆起來,將大鐵鍋裡放滿油,在油鍋裡將七爺炸了。當天晚上,縣大隊就十分輕鬆地將據點端了。後來,七爺和大鐵鍋的故事就傳下來了。政府想教育人了,就端出大鐵鍋故事宣傳一回,由七講述更具說服力。講得七望著大鐵鍋都木了,別的實惠沒撈著,嘴皮子到練得不善。

1958年的夏季,七當了村婦代會主任。村裡為顯示社會主義優越,收小鍋辦大食堂。被一時冷落的大鐵鍋又派上用場了。村幹部說砌個大灶,用大鐵鍋煮飯。七心裡難受,心想這合適麼?七爺就光榮犧牲在這裡。她眼前又浮現出七爺的影子。村幹部說這更有意義,還委派七在食堂當家。七給人分飯時,就神神氣氣地站在大鐵鍋旁。她忽然覺得照進人兒的稀粥成為某種神食糧了。大鐵鍋教育了幾代人,餵養了幾代人。有一天傍晚,村裡一位成份不好的老頭餓壞了,去偷大食堂的粥,被當場抓住,以為他要往大鍋裡放毒搞破壞。批鬥會上,他們讓七發言。七十分氣憤,指著那人的鼻尖說:“你個壞東西,你也學七爺往鍋裡投毒?”那人點頭說:“不是你讓俺學七爺的麼!”在場人就鬨笑起來。領導背地捅七,提醒說,咋這樣說,七爺投毒是為革命,他是反革命,界限問題不能含糊呢。當時村裡小鍋全砸了,藏鍋不砸的抓起來辦班。那一陣兒,全村就剩這個大鐵鍋了,專區和縣裡在村裡開了吃食堂現場會,七站在大鐵鍋旁講得直落淚。沒隔多久,大食堂不辦了,大鐵鍋就被遺棄了,霜打風吹扔在村口的麥場上。七召集族人準備把大鐵鍋請回老宅。可是不久,開始搞大鍊鋼鐵運動,七個民兵進來就要砸這口鐵鍋,七躺在大鐵鍋裡罵:“兔崽子們,你們的良心呢?這是啥樣的鍋不知道麼?你們要砸鍋就先砸死俺!”民兵們嚇退了。七自己擰著小腳去鄰村孃家叫來兩個哥哥,連夜將大鐵鍋裝上馬車,拉到小學校後邊的海邊泥岸上埋了。埋鐵鍋的時候,七滿臉的淚水已經得不成樣子了:“早就該讓七爺入土為安了。”後來人們幾乎將大鐵鍋忘卻了。

傷心的時候總是眨眼睛。

眨眼的動作使苗村長心裡沒底了,他低著頭不說話,怕七罵自己。隔了兩天,田副鄉長又來了,他聽七講到前些年關於大鐵鍋的幾回折騰,心中也一番慨。他想了想說:“七,這次將大鐵鍋請出來,情形就大不相同啦!縣委肖部長主抓,配合愛國主義教育,誰敢不敬?”七提起鐵鍋就想七爺,眼窩的想落淚。她抬起袖衫,擦擦眼角說:“不是俺認死理兒,是俺怕這把老骨頭經不住折騰哩。”苗村長言說:“七,累不著您的。”田副鄉長勸說:“七,你老看見啦,這會兒的孩子們都嬌慣成小皇帝啦,那裡知道革命鬥爭史?都他媽忘本嘍,為了救救孩子們,你老也得給面子。還有,小本眼下還狂,跟我們較勁,這大鐵鍋也算是他們侵華的一個證據呀!”七臉真松活一些,還是為難地說:“讓俺講啥就講啥,不挖鐵鍋行不?”她話頭頓住。田副鄉長搖了搖頭說:“那可不行,有實物才有力量,況且要錄相呢。”七不說話了,像一尊表情複雜的菩薩。麥蘭子湊過來,悄悄地跟七咬耳朵。苗村長瞪麥蘭子一眼說:“去,孩子家摻和啥?”也不知是田副鄉長偷聽到了麥蘭子的悄悄話,還是察顏觀悟出來什麼,他笑笑說:“七,你有事兒需要鄉政府辦的,您說出來,俺去跑腿兒。”苗村長催促說:“七,小田都把話說這份上啦,你老還不給面兒?”七嘆一聲說:“俺這把老骨頭哪有‘權’頭硬呢!其實呀,俺也巴不得你們能幹出個光宗耀祖的景兒來,不過俺也有個條件。”田副鄉長說:“啥條件,儘管說。”七接著說了說麥蘭子去學校教書的事兒。田副鄉長滿口應下。七撫摸著麥蘭子的頭,說:“俺們蘭子究竟是幾世修來的福氣,還能沾上老太爺的光呢。”苗瑣柱村長瞅著田副鄉長笑,然後就問七:“鍋埋哪兒啦?”七說:“海邊的那片泥岸裡。”苗村長焦急地說:“七,俺問是哪一塊兒?”七想了想說:“那是俺孃家人埋的,他們都沒啦,俺又沒跟去。”田副鄉長滿不在乎地說:“讓民工去挖,反正跑不出那片泥岸。”苗村長擔心說:“別把岸上的皂角樹糟踏嘍。”田副鄉長說:“那幾棵樹算啥?比起大鐵鍋的意義來,簡直狗不是!”苗村長想了想,總覺是被別人牽著鼻子走。後來一想,自己的事和麥蘭子的事都寄託在這大鐵鍋上了。七想,看來攔是攔不住的,只能順水洗船了,這舊事總能翻出新的花樣兒來,人世苦樂唯有自己慢慢去品了。

第二天早上,麥蘭子為七梳好頭。七的臉黃得好看,像一朵水浸溼了的幹‮花菊‬。她穿上陰丹土林藍布大襟褂子,正對著鏡子照,雪連灣小學的裴校長笑悠悠地走進宅院。一見裴校長,麥蘭子就有些動,她不看裴校長的臉,怕碰上他很辣的眼睛。七見麥蘭子喜歡裴校長,也就跟著喜歡他了。將來麥蘭子進了學校,還要裴校長照顧呢。裴校長中師畢業,三十冒頭兒,人能幹可命不好,前年新婚不久的子艾老師帶孩子們去海邊泥岸植樹,不幸遇車禍死去了。裴校長一直沒續娶,七看得出,裴校長對麥蘭了有那個意思。麥蘭子怕七和爺爺反對她嫁個二婚,就一直豆乾飯悶著,不敢開口。但七知道,黃木匠的兒子大雄也在向麥蘭子求婚。老太太還看得出,麥蘭子心中為難了,他既看中裴校長的溫文爾雅,又被大雄的強悍魅力所引。但是呢,麥蘭子如果進了學校,大雄興許就沒戲了,她和翡校長的事兒就會有眉目了。看來這一步棋走活,後面的好多事情都順了。

裴校長進屋就問麥蘭子:“七要出遠門麼?”麥蘭子笑說:“今天有重要活動。”裴校長馬上明白了什麼,急忙從兜裡掏出了一個大紅聘書遞給七:“七,咱學校想聘您當校外少先隊輔導員吶!”七說:“別老扎咕俺了,後你給蘭子帶進學校教書就成啦!這回田副鄉長答應給她辦的。”裴校長眼睛有了神采,笑說:“那可好,麥蘭子準能成為好老師的。不過,七的輔導員也要當,昨天聽了七的故事,老師和孩子們都喜歡呢。”麥蘭子說:“一定要當。”七笑:“聽俺們蘭子的。”這時她發現麥蘭子是大姑娘了,闊了,兩條長腿圓得人。七又說:“得給俺蘭子找個好婆家。”然後就用眼睛瞟著裴校長,麥蘭子的半截粉白的脖子紅了。裴校長不好意思地笑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