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要看書網
主页 推荐 分类 短篇 小說 阅读记录

第十七章三蛤四滷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嗯。”七緩緩地說。

,俺心疼您哩,看紅蛇把你老折騰的。”七的目光忽又濁了。

麥蘭子異樣地望著七

子久了,海也會枯的。”七說著就一陣乾咳“盼你成氣候,幹成事,會有出頭子的!”麥蘭子拿眼在七的身上搜刮一遍。

的臉就像一扇白紙門:“蘭子,總想跟你說一件事,可俺一直沒有跟你說,這番折騰過去了,俺的蘭子真的長大了,該告訴你了。”

“七,啥事兒?”

“你還記得咱家的綠旱船嗎?”麥蘭子點點頭。

“你知道綠旱船咋就沒了麼?”麥蘭子搖搖頭。

狠歹歹地說:“那天夜裡,在你睡著著時候,俺燒了它。”麥蘭子一時懵了,滿臉的空

就蹶躂蹶躂走了。

麥蘭子深情喚一聲:“——”這一瞬間,她啥都明白了,明白了。七憑啥勁頭尋找紅蛇?是信念。自己憑啥走到今天?原來是在暗中給了她一種信念啊!

收蝦的季節到了。麥蘭子自從跟七說了話,神就奇蹟般地好起來。她跟大雄苦扎苦累將肥鮮鮮的大蝦售到外貿收購站,換回九萬元的票子。他們比先前更富有了。收蝦的季節她們多了個幫手,大雄的弟弟二雄回來了。二雄的木匠手藝比大雄強,黃木匠的造船廠倒閉之後,二雄就跑到城裡打工,在一家木器廠當了工人。

大雄懷裡揣著票子,風光成熊了,狂癲癲喊:“老師,嘿嘿,文化人兒,嘿嘿,去他娘驢的吧!”他每次提到“文化人”這個詞的時候,腦子裡總是浮現裴校長的影子。麥蘭子聽見了大雄的狂叫,如五雷轟頂,抖抖的,靜下臉瞅大雄。她的臉相慘白,但表情平平。每一次她都以平淡中的力量鎮住男人。這回不靈驗了,大雄如灌了烈酒的笨熊,搖搖擺擺叫道;“去,去個驢的!”麥蘭子的心一點一點下沉,慢慢走到男人跟前,不說話,也不看他。大雄不懂她的心思,有些害怕了。麥蘭子揮手一巴掌將大雄打蔫了,打懵了,打醒了。就這一巴掌啊。男人癱在地上,將腦殼縮到肩胛裡去了。

後來不長子,七終於招到紅蛇了。七靜靜地坐在那株石榴樹下睡著了。麥蘭子走過來的時候,她的身子靠在石榴樹上,眼睛墨線一樣疊合在一起,臉上的老皺也舒展開了,掛著富態很滿足安詳的笑。麥蘭子不懂七今天為啥這般模樣,扭頭的時候,她忽然發覺七的一旁有個洗臉盆,盆裡遊動著一條小紅蛇。

麥蘭子蹲下來,伸手撫摸著小紅蛇。紅蛇,紅蛇啊,你這神神鬼鬼的傢伙去哪了?又怎麼鑽出來了呢?

養蝦的錢收回來了,大雄也被疙瘩爺領回家來。麥蘭子看見大雄已經沒有氣了,她將男人輸去的小酒店買了回來。開了酒店心裡還是老樣子。那,她聽爺爺說鄉文化站要招人,而且能轉長期合同。她心裡那個憋了很久的念想又活脫脫往外鑽了。她想了幾天,跟疙瘩爺核計核計,去報了名。何鄉長說原本要經過嚴格‮試考‬的,既然麥蘭子來了,鄉里巴不得的,‮試考‬就免啦!麥蘭子執意不幹:“考,一定要考,俺考上了才來”臨‮試考‬的前一天夜裡,有人看見麥蘭子攜著紅旱船去了西海灘漁人的墓廬。

夜很沉很幽,濤聲很響很重。轟轟隆隆的聲音如旱天雷在大海灘上沉甸甸地滾動,鋪天蓋地至遠遠的。麥蘭子就裹在這種聲音裡,默立在爹孃的墳頭旁。她一把火點燃了紅旱船。由於一面陡坡,紅旱船燃燒著,如一個做細的花圈,彈跳著滾動。火苗子伸伸縮縮,又象紅鳥煞開一雙火紅的翅膀,隱在夜裡自由自在地遠去了。

葬掉了,一段子的美好都被壯麗地葬掉了!

麥蘭子忽然跪下去了。她忽然跪下去,將被火光映紅的臉埋在手掌裡,埋在往事的記憶裡,啜啜地哭起來…

妹妹麥翎子啥時候來的,麥蘭子真的不知道。麥翎子把麥蘭子攙了起來,哽咽著說:“姐,你這是為啥哩?”麥蘭子沒有回頭,等紅旱船的火苗徹底熄滅了,麥蘭子才回過神來,一把抱住麥翎子哭了。麥翎子跟著哭,她高考落榜了,跟姐姐一樣的傷心呢!

麥蘭子和麥翎子姐倆兒離開墓廬,獨自走上老河口的時候,那遙遠的沉悶的聲音仍悠悠不絕。麥蘭子氣許多,就在這個時候,她忽然想唱一支漁歌子,讓黑沉沉的雪蓮灣知道,她還醒著。麥翎子受到了染,跟著唱了起來。

第二天,鄉文化站‮試考‬的時候,人們驀然發現麥蘭子舞出一條藍旱船。藍格瑩瑩的旱船攪動了一瓦藍天。

註釋30:蟹亂今年脖兒短,立過去沒幾天就暖和起來。裡的雪蓮灣雨水多得屋簷吊線線,一直到黃木匠的造船場重新開工,天景兒才晴得豁亮了。但是村巷裡和海灘上仍瀰漫著一層白氣。

大雄躺在上睡回籠覺的樣子,讓麥蘭子好一陣竊笑。她執夜班回到家,她倚在門口最先看見的是男人渾圓健壯的脖子,紅紅的睡出細汗。麥蘭子的臉上就紅紅地泛起了好看的霞。麥蘭子親暱地喊一聲:“頭照腚啦,起呀!沒出息的貨!”大雄哼了一聲,翻翻身,又不動了。麥蘭子走過去用光光的臉蛋貼近她,拿手揪住大雄的耳朵,就徹底將她拽醒了。大雄乾澀的眼窩兒,便看見麥蘭子的笑臉。她的衣釦沒系全,兩隻鼓繃繃的xx子頂住了他的脯,就像兩隻獅子狗活脫脫往外拱。大雄朝她圓滾滾的股擰了一把:“俺的官員老婆,又想幹那事兒啦?”麥蘭子噘起嘴巴說:“要說你沒出息吧,你還不愛聽,人家文化人哪像你們打魚的這樣,幹這事兒特神聖,先洗呀涮啊,然後——”大雄一把摟住麥蘭子的脖子:“然後咋著?你咋啞巴了,說呀!”麥蘭子嗔怨地瞪了他一眼:“沒情調,不跟你說了!”大雄的賴樣又上來了,使勁往上拽她的胳膊。麥蘭子竭力掙脫著,她不喜歡大雄野裡野氣的模樣,便岔開話頭說:“別扯了,今天爹不是在海邊開了個造船場嗎?今天開工,快起來!咱去晚了,爹該罵大街啦!”大雄拉著麥蘭子的手說:“來得急,你聽俺給你講個故事,非把你逗笑不可,你一笑,俺就起!”大雄點燃了一支菸著。

麥蘭子坐下來拿手指漫不經心地捋著黑黑的頭髮,說:“講吧,俺聽著呢。”大雄臉上的肌動了動,說:“屎殼郎與蚊子小姐搞對象,某一天,屎殼郎問蚊子小姐是啥職業?蚊子小姐羞答答地說,俺是護士!給人打針的,你是幹啥的?屎殼郎小聲說,俺們是同行,你是西醫俺是中醫,捏藥丸子的。”麥蘭子笑了,笑得前仰後合:“你個缺德的!”大雄開始噼哩啪啦穿衣裳。他想這子多好,自己算是轉運了,家裡外面都幸福。老婆麥蘭子還搖身一變成了鄉政府的招聘幹部。麥蘭子舞個綠旱船,考上了鄉文化站,可是,何鄉長聽說這女子文筆不錯,所以不讓她在文化站,而是讓麥蘭子當上了鄉政府報導員。雖說鄉報道員不算啥官位,但整在鄉政府晃來晃去大小也算個文化人。特別是分撰寫的關於鄉里引進外資的報道在市報上發表後,引起了不小的反響。大雄覺得自己老婆行了,能把這麼大的一個鄉鎮大事小情訴諸筆端,夠牛的。這原是一雙開飯店、養蝦的手啊!

麥蘭子燒了紅旱船之後,就知道一切得靠自己了。大雄天生是一塊闖海的料子,她知道大雄從心底裡喜歡自己,自己也愛他。麥蘭子在大雄身上不斷檢討自己,不能再大雄了,差一點把幸福家庭給毀了!麥蘭子寫稿時戴的那副金絲眼鏡是男人給她買的。現在麥蘭子寫稿時一進戴著這副眼鏡。大雄眼裡有了喜歡的女人影,話就沒完沒了。麥蘭子截住他的話說:“俺疙瘩爺叫俺給你爹捎口信呢。”大雄問:“啥事?他老人家又饞酒了吧?這老哥倆兒就是一輩子的酒友!”麥蘭子瞪她一眼:“你別老是酒兒酒兒的,跟你說啊,俺不在家的時候不準喝酒啊!”大雄賴著笑道:“那就等你回家再喝。”麥蘭子說:“回家也不能喝。說正經的,俺爺說,黃木匠重開造船場是好事,可是,廠址選的可能不大對路子!那可是大名鼎鼎的蛤蟆灘啊!”大雄愣了愣問:“咋不對路子啦?蛤蟆灘又咋了?不搞龍帆節蛤蟆灘不也是閒著嗎?俺爹重開造船場完全是為了咱們!你爺當著村官,可不能不管啊!”麥蘭子瞥了大雄一眼,生氣了。大雄見麥蘭子生氣了,心裡格外快活,趴在炕沿笑得像吃

麥蘭子說:“俺可要去海邊船廠啦。”

“等等,咱兩口子一塊去呀!”大雄說“不知內情的,還以為你當官了,把俺給踹了呢!”麥蘭子問:“你的摩托車呢?”大雄說:“四喜借走了,你馱著俺。”麥蘭子生氣了:“俺馱不動,你賊沉的。”

“那俺馱你!誰讓咱當不成文化人呢!”大雄說著,賴模賴樣裡生出許多甜。他麻利地穿好衣服,洗個臉,揹著手大模大樣地走到門口,推出自行車,把大臉扭向麥蘭子:“夫人,請吧!”麥蘭子等大雄‮腿雙‬騎上去,就毫不客氣地坐到後架上。大雄突然到她的身子很輕,像一團棉花。

自行車出了村巷路不好走了,就顛顫起來。麥蘭子緊緊抓著大雄的後。麥蘭子發現海灘一片駁雜,泥路上的蛤蜊皮子鋪出一派氣勢渾然的灰青。雨後的氣慢慢淡了,她能看見老河口東側蛤蟆灘上黃木匠的造船場了。造船場像一座土堡在那裡,有點像本鬼子的炮樓。這兒離埋七爺鐵鍋的泥岸只有三里地。

麥蘭子讓大雄在離船廠不遠的蛤蟆灘停下來,愣愣地望著蛤蟆灘,望見黃木匠蹲在木板旁菸。大雄外出打工的弟弟二雄也被黃木匠叫回來了。二雄見了麥蘭子,咧咧嘴巴:“大嫂來啦?”麥蘭子跟二雄笑著點頭。麥蘭子覺得黃家人都齊了,心裡替老人寬。她知道黃大雄家祖上並不是打魚的,是造船的。剛過門的時候,黃木匠跟她講過,過去黃家先人從中原逃荒到雪蓮灣,先人造船的時候,還有過像麥家祖先一樣驚天動地的故事呢!

子很久遠了,那時黃木匠還小。爹孃叫黃木匠小柱子。黃家先人成了赫赫有名的黃大船師,跟先人造船的小柱子隨著一天一天長大,手藝很到了。大船師的故事遍地走。爹總是諄諄告誡,黃家船同人一樣正。爹戴氈帽頭造船的樣子,他永遠忘不了。爹的心野著呢,發誓黃家船一定要闖進白令海。爹沒說大話,他是要用先人的光輝來照耀他的餘生,照耀黃家後人的風光子。大船師贏得了漁人的擁戴。就在大船師五十四歲那年的初秋,雪蓮灣發生了一場蟹亂,小柱子娘被了。那年是個燥秋,氣候特別反常,天氣悶熱,霧大,天和海被霧爪子攪混了,一會兒粘住,一忽兒撕開。一天夜裡,天景紅紅的,像燒著了一樣。從遠海和老河道里蕩來一股奇怪的嗡嗡聲。眨眼的功夫,大蟹群就忽忽湧湧漫漫泛泛張牙舞爪地爬上陸地。海蟹河蟹都有。嘁嘁喳喳的響聲整齊而尖厲。人們給鬧醒了。紛紛提著馬燈出來看,都目瞪口呆了。

滿街筒子都爬著大大小小的螃蟹,青青的一片連一片,沒了下腳的地方。有的螃蟹還爬上了房頂。人們從沒見過這陣勢,嚇壞了。螃蟹越聚越多,大的馱小的,呈寶塔形一摞四五個爬上房頂。立時有老舊的泥鋪子轟然倒塌下來。村裡老人說是鬧蟹亂了,讓家家戶戶打碎了燈。入鄉隨俗,爹也將燈打碎,家裡黑黑的了,娘不敢出屋。後來泥屋也頂不住了,嘎嘎裂響著。漁人家都紛紛捲上鋪蓋和糧食去了船上,開到很遠的島上躲避一時。大船師造船的,家裡卻沒船。爹帶他們娘倆到了造船廠的木垛上。爹拿木板來回掃蟹,掃開一塊空場兒。一家人就在木垛裡窩著,煮螃蟹吃。那天還不算黑,娘獨自回村到老房裡給柱子取衣裳,在海灘上試試探探地走,一青螃蟹,分不清哪兒是岸哪兒是水,一失腳踩空了,掉進了海溝裡。娘被捲走了,頭上爬滿螃蟹。她在沒頂的一剎那間,探了一下頭,留下對人世無盡的依戀。爹和小柱子拼命尋娘,也只在五天後蟹亂退去,才找回娘泡爛了的屍體。爹跪在孃的屍體旁邊,捶頓足地哭著。

“俺要是有條船,你就不會死的!”埋了娘,爹就對柱子說:“咱爺倆給你娘造一條船,雪蓮灣最好最好的船!”小柱子聲淚俱下:“給娘造船!”於是,爺倆拉開架式幹了。滿打滿算月巴光景,大船就造成了。五寸厚的紅松板子做成,沒上漆,白光光的茬子,木紋細如銀絲,蠶繭般環繞,沒一星疤點,沒一絲裂痕,就像一座淡黃的金屋。龍骨各雕一龍一鳳,取“龍風呈祥”的意思。最後大船“合茬兒”那天,他覺得爹的老臉很怪。老人定定地望著大船,手抖抖地撫摸著船舷,眼眶子一抖,下老淚來。

“爹,合茬吧!”小柱子端著雞血碗說。祖上規矩,合卯是要灑雞血的。老人“嗯”一聲,看也不看兒子一眼,抄起一把板斧,將左手一截手指入茬縫,斧頭一砍,老人的手指就掉了,又一鑿,血淋淋的手指就楔進茬縫裡去了。爹扯下一條子布裹了手指兒,說:“柱兒,灌膠!”

“爹——”小柱子驚呆了。隨後一杆大桅威凜凜地豎起來,帶著老人沉甸甸的心思遙遙指天。從此之後,爹將紅帶和氈帽頭給了小柱子,再也不造船了。

黃木匠怎麼也不會想到,這艘大船後會招來大禍呢。黃家來雪蓮灣的子淺,壓兒就不知道這兒的海霸孟天貢有燒船祭祖的習俗。孟天貢魚鄉民,跺一腳,雪蓮灣顫三顫呢。可他對大船師卻格外敬重。那天孟天貢將船師爺倆請到府上,攤牌說:“俺孟天貢看中你們的船啦!俺想重金買過,還望大船師賞臉!”黃大船師問:”孟老爺也想出海打漁麼?”孟天貢微微搖頭一笑:“俺孟家要燒船祭祖!”黃大船師頓時黑了臉相,道:“俺那船千金不賣!”孟天貢一驚:“為何?”黃大船師說:“那是為柱兒他娘做的!”孟天貢壓住火氣說:“那俺請你們爺倆為俺造一艘,要同那艘一模一樣!”黃大船師站起身,凜然道:“俺黃家船是闖海的,不是當紙燒的!你還是另請高明吧”說完拂袖而去。孟天貢“啪”地一拍桌子:“他媽的,別敬酒不吃吃罰酒!”黃大船師把孟天貢撅了,立時在雪蓮灣傳開了,無不讚嘆大船師的浩然正氣。那天夜裡,孟府家丁橫眉豎眼地闖進黃家,將鼓鼓的一條錢褡一甩:“孟老爺說啦!念你是大船師,才給你網開一面,給你錢!要不就是幹搶,你神招兒沒有!還是知趣吧!”說完就有百十號人的家丁船工嗨唷嗨唷地喊著號子把大船拖走了。

祭祖的那天晚上,天陰得好沉。霧濃濃的,偏就散不去,人身上的汗孔都讓溼騰騰的水霧堵個嚴實,汗都憋著,一身的粘。孟家老墳場圍著黑鴉鴉的人。除了披麻戴孝的孟家人,就是被迫趕來陪祭的村人。金屋般漂亮壯美的大船上,掛滿了各式各樣紙人、紙馬和燈籠。孟天貢一身縞素,麵皮慘白。他手捧著寫有祖先生展八字的黃裱文書,叩頭.磕拜,祈唱之後,鼓樂班子就配合上了。鮮鮮亮亮的鼓樂夾雜清脆尖厲的短喇叭,哇兒哇兒嘟啊嘟啊地響個不住。船上灑了煤油,孟天貢手裡的城隍牒就點著了,接著“轟”一聲,船頭的雕龍畫鳳的龍骨先燃燒起來。孟家人紛紛跪下磕頭。就在這當,有人一聲長吼:“天理不容!天理不容——”人們看見一個老漢揚手甩著紙錢,跌跌撞撞朝大船撲去。紛紛揚揚的錢錢漫天彌散。老漢爬上船板,端端正正地坐在舵樓旁,閉上雙眼,像坐化的高僧一樣。閃跳的火苗兒映紅一張莊重威嚴的老臉。在場的人馬上認出是黃大船師,都驚得昨舌頭打冷子。

“爹,爹——”小柱子悽悽地哭叫著,被人拽住了。人們剛省過神兒來的時候,忽忽竄竄的大火苗子就將大船師湧蓋了。好一個頂天立地的漢子!

“天神吶——”村人齊齊跪地。

後半夜,閃電雷鳴,雨水傾潑。小柱子淚人兒似的在那裡站了一夜。天亮時不遠處海神廟的老僧勸小柱子的時候,驚異地發現燃燒過的灰燼裡有亮晶晶的白粒子。

“啊,舍利子!”老僧驚歎,這是幾代高僧坐化也很難燒出的聖物,居然出自黃大船師身上。奇哉,怪哉!老僧跪下了。再扭頭看,被雨水沖走的大船師骨灰和船灰,向海里了,呈一道彎彎曲曲灰藍灰藍的帶子。藍帶起起伏伏地伸向泥岬島方向,鑽向很深很幽的遠海。

“海脈,福佑漁人的海脈!沿這條脈線出海,定能順風順水發財發人!”老僧連連嘆道。不長時問,這景觀在村裡傳開,村裡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來了,在海灘上跪了黑乎乎的一片。從此,黃大船師的故事遍地走。漁人的虔誠終於有了依託。

那頭吆喝祭船神了,麥蘭子才醒過神兒來。她與大雄腳跟腳來到造船場前,看著黃木匠二雄和新僱來的木匠往泥坡搬木料。蛤蟆灘的泥是墨綠的,升騰著泥腥氣。蛤蟆灘與海親吻的地方是墨綠的。這個時候,大雄對麥蘭子說:“俺不願爹再造船了,一個整跟木頭打道的家族會有啥出息呢?”麥蘭子反駁他說:“幹啥幹好了,都算有出息呢!等俺在鄉里混不下去了,也回來跟爹造船!”大雄教訓她說:“好生做你鄉里的事,遇事掂得出輕重,熬個一官半職的,俺才高興,造船的事你甭管!”其實,大雄也知道造船越發沒有大的賺頭了。一掛響鞭過後,三香火已經燃到梗子上了,船火還沒正式點著。麥蘭子看著急,就彎往灶口裡吹風。她說:“這些天雨水不斷,木頭太溼。”大雄說:“你懂個毬,要的就是焐著黑煙沖沖氣。”黃木匠沒吭聲,他將多皺的臉探進灶口進一口煙來咂吧咂吧,鼓鼓嘴巴才吐到空中去。

“黃老哥,你又出啥花招兒呢?得烏煙瘴氣的,跟鬼子進莊放信號似的。嘿嘿嘿——”村支書疙瘩爺笑悠悠地走過來。麥蘭子湊上去說:“爺爺,爹說這是驅呢!”

“哪來那麼多?”疙瘩爺笑著菸。大雄朝疙瘩爺一點頭算是打了招呼。疙瘩爺說:“蘭子呵,大雄,你們正好都在,俺有事找你們呢。”麥蘭子和大雄跟著疙瘩爺走到蛤蟆灘的一塊泥崗子上。

麥蘭子說:“爺,你有啥事啊?”疙瘩爺笑了笑說:“先跟蘭子說,評小康村的事兒!”

“咱村沒引進外資,自然評不上。”麥蘭子說。

“那都是土政策,縣裡瞎定的!再說,咱們在引進外資啊!”麥蘭子望著疙瘩爺的臉說:“你看鄉里範書記蹲點兒的大劉莊,他們有的指標沒咱村完成得好,可人家蘿蔔小長在了輩兒上,有了跟德商合資的儀器廠,知名度就上來了。範書記帶村幹部去海外蹓躂兩回啦!”疙瘩爺不服:“呸!都是你給他們的胡吹的。”

“那是範書記叫俺寫的。”麥蘭子嘟囔著。

疙瘩爺冒冒地說:“咱村還是何鄉長蹲點兒的地方呢,你就不該寫篇文章吹吹。俺可聽說過些天鄉里組織各村支書去國外考察,沒外資的村子不讓去!你說這不是搞形式主義麼!孩子,你也寫寫咱村吧!”大雄聽著沒勁,就低頭踢著灘上的泥。麥蘭子為難地說:“咱不能寫假報道,出了事咋辦?”疙瘩爺說:“這年頭哪有那麼多真的,有多少假合資你知道麼?登記領照然後把外資打進來,驗完資美元又回去啦!幹賺個優惠條件,再坐上一輛特批好汽車!夠吧?”麥蘭子沒再反駁。

“你在鄉里見多識廣,也給咱村領個外商來。真的假的都行,只要宣傳出去,假的也是真的啦!沒聽有人說嘛,這念頭言有有據,越來越像新聞;新聞捕風捉影,隨意誇大,越來越像言。你幫俺吹一回,你爺俺也可以出國轉轉啦!到時候,俺把大雄也帶上開開眼!”疙瘩爺笑了,老人不放聲笑,只在嗓子眼裡憋著打哽兒。

“爺,您得承認,咱村在鄉里是後進村。”麥蘭子說著,心裡很傷。疙瘩爺怎麼變得這樣了?他可過去可是硬錚錚的漢子啊!

“咱是純漁業村,俺不服欺世盜名的先進村。範書記大權獨攬,何鄉長走背時,得咱村跟著吃癟子。”疙瘩爺說:“蘭子,你見多識廣,給咱想想變小康的招子。”麥蘭子為難了,說:“引外資不是吹糖人兒!”大雄用股頂了頂麥蘭子:“瞧你那樣兒,聽咱爺的,讓你,啥不是人出來的?”麥蘭子瞪了大雄一眼說:“你跟著瞎戧戧啥?沒你的事兒。”疙瘩爺笑道:“誰說沒大雄的事兒?村裡有了外資工廠,俺就讓你當廠長!”大雄抓著頭皮嘿嘿笑了:“那可好。”麥蘭子怔怔地站著,她身後的蛤蟆灘顯出少有的空曠與浩瀚。濃煙在她眼前盤盤繞繞,慢慢散淡了。造船場傳來黃木匠他們吱吱拉鋸的聲音。麥蘭子望著蛤蟆灘,覺有種說不清的東西在她眼緩慢而驚詫地動著。她像是得了某種暗示,說:“爺,俺還真有個想法。”疙瘩爺笑了,急著問:“啥想法,快說說看。”麥蘭子想了想說:“俺在報紙上見過一條消息,而且還有人到咱鄉里問過。就是搞鋼鐵,不是建鋼廠,是拆船!有這說法,爺爺出國就有藉口啦!”大雄笑了:“哦,俺爹造船,你還來個拆船!”疙瘩爺眼睛亮了:“你說,你說!”麥蘭子也笑了:“你先個假外資,當上小康村,出國轉轉再說嘛!”疙瘩爺笑爛了臉,使勁拍拍大雄的肩膀說:“大雄,你看你看,到底是文化人,腦瓜骨活!你想不出來吧?”大雄咧嘴笑著。疙瘩爺說:“就這樣,隨便拉個外商給他們看看!你爺好有話說。”麥蘭子心裡很矛盾,還是應著頭皮答應了。疙瘩爺樂不可支,滿口答應:“那是,回頭俺跟何鄉長說說,讓你回村幫助俺抓小康村建設,出點眉目再回鄉里。這樣,大雄你們兩口子也好天天見面了!”麥蘭子瞪了大雄一眼:“衝他?俺還不來呢。”她說話的時候,大雄把一顆腦袋伸過來,亮腦門上的青筋地湧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