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要看書網
主页 推荐 分类 短篇 小說 阅读记录

第十七章三蛤四滷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扒了一天的紅蛇,晚上蜷縮‮腿雙‬,愣愣地望著女兒,象個守護神。

麥蘭子說:“,手鐲碎了。”七依然悵悵地望著麥蘭子。那意思象是在說,俺的傻閨女,紅蛇沒了,手鐲自然會碎的。

然後,麥蘭子啜啜地哭了。

蝦荒到,累斷。這時節,蒼茫闊大的灘塗上,擁滿了揹筐提簍的姑娘媳婦和爺們漢子。他們在撿滷蟲和蘭蛤。海邊的生活和勞動是平靜的,但麥蘭子很清楚,對於每個家庭來說,每一天的節奏都充滿了忙亂和緊張。這不,她又揹著柳條筐,手裡一盞明晃晃的蝦燈,撲甩著大腳片子,咚咚咚咚踩響了海灘。

泥灘、村舍和船桅罩在晨霧裡,腥風撒下星星點點的珠兒,溼漉漉,鹹滋滋的。麥蘭子手裡的那盞燈晃盪著,如豆的火光,一閃一閃,如磷火,照亮了秋夜的一大片地方。她用手將散落在額前的幾縷秀髮向後一甩,愁苦就被甩在腦後了。不長時間,她走上了海塗。黑疙疙的泥灘一片連一片,瞧不見一棵樹,抓不到一絲草。一塊一塊淺泓,象草原裡的“淖兒”汪著藍幽幽的海水。這是鹽池子,水淺淺的,水皮兒上臥一層翡翠鳥、水鴨和海鷗。鳥翅是綠的,鴨嘴是紅的,海鷗是白的,遠遠看去如鋪滿荷葉,開遍睡蓮的池塘。

大蝦的天然餌料滷蟲就生在鹽池裡。麥蘭子每天早上都來這裡撿滷蟲。滷蟲象小烏蝦,麻灰灰的,密密麻麻的鑽地鹽水裡。她是促滷蟲能手,一個早上就能攢下幾的餌料。她白的手掌裂開一道道的口子。鹽水澀澀地殺進血口裡,鑽心地疼呢。不,這不算個啥,比起男人在學校裡背書還省勁兒哩!

麥蘭子看著天還很暗,就用一樹杈將燈挑起來。橙黃的燈光,如一粒閃閃跳跳的星子,引一群飛蛾和蚊蟲圍它狂歡、獻媚。鹽溝淙淙水,忽濃忽談的藍霧,滷蟲動的沙沙聲,便空曠的灘塗變成一個童話世界。不用多長時間,滷蟲就將筐子得滿滿實實。沁涼的水,溼的地氣,森冷的海風,合成特有的秋寒。麥蘭子不怕冷,她直起身子,甩掉粘在手上的泥沙和鹽碴兒,打間摸出一條素花巾,擦著臉上汗水,然後抱著筐子挪上一個黑乎乎的泥崗子。天還早,麥蘭子還想再撈一筐。麥蘭子捧著蝦燈獨坐在窩棚門口的土墩上,靜靜地朝蝦池一陣張望。藍幽幽地水面上浮著幾絲綠的海草,一隻只大蝦吐著泡泡兒。如無數喁喁的嘴,朝她殷勤地傾訴著什麼。每每聽到這醉人的撲撲聲,麥蘭子心頭就陣陣發癢。滷蟲,瓷瓷實實兩筐夠用兩天的。這會兒還缺蘭蛤了。

“三蛤四滷”的餵養方法是她從夜校裡聽來的。

該去逮蘭蛤了。捉蘭蛤可不象撈滷蟲容易。無論是海灘上還是泥礁底下,必有海水終嘩嘩過。蘭蛤同人一樣,是認活水的。彎蹶腚在海水裡摸,累得痠腿疼,也摳不上多少。所有的蝦農都知曉,渤海灣霧抬島上有取不盡的蘭蛤。不過,那是個凶地方,姑娘媳婦沒人敢去,唯有幾個海漢子敢從那鬼地方鑽來晃去,不好就傷著回來。

麥蘭子忽然想去那地方試一試了,她啥都想試一次。她放下蝦燈,她的手掌烤得出生一層白鹽。她急忙從兜裡掏出一盒密油,一點一點塗在手臂上,叉摩著,又彎頭在手背上哈哈氣兒,最後又小翼翼地裝進兜裡。她的手很重,她也會把密油盒帶在身。這是大雄給她買來的。這對於她是十分重要的。她站起身,看看灰灰的天兒。默默地朝霧抬島方向急煎煎趕了去。

霧抬島還裹在霧裡,她的上方,隱隱浮著一條淡淡的紫長帶。霧抬島不是啥真正的島,而是一片窪地塌子。窪地上聳幾排石崗,如一道一道金燦燦的天然屏障。這是雪蓮灣唯一有石的方。這裡是墜兒似的凸出去的一塊,斜對著老河口,整滔滔,煙霧繚繞。遠遠望去,就象濃霧抬著的小島。人們就叫“霧抬島”幹的時候,有齊深的海水,水面上和石縫裡浮著雜七雜八的藻類。魚蝦上來覓食,淺水裡有許多蘭蛤,一抓一把,可怕的是這裡常有人的大魚出沒,漲也沒規律,發天的時候,轟轟囂叫的海水溜著豁口朝窪地上噴吐,況且老河口與狼牙嘴之間的海溝與它相通。水灌滿這塊窪地,才朝北滾去的。搶頭魚的時候,這兒淹死過幾個人,怪瘮人的。麥蘭子高挽著褲腿兒,赤腳在海灘上趕,泥軟的水灘在她腳下吱吱叫著,腳掌發癢。水泛著白沫了嘶嘶朝岸上淹著,頭子撲在腳跟上,一卷一卷的水花,濺她一身,涼津津的。泥灘越來越難走,烏黑的爛泥摻和著石碴兒和蛤蜊皮子,又粘又滑又紮腳。她乾脆輕跑起來,她腳一點地,剛挨泥皮兒就過去了,不挨扎又快捷,不長時間,就到霧抬島了。

海水渾濁,頭不大,偌大的水塌子呈著虛偽的平靜。麥蘭子把蝦燈放礁石上,揹著筐子跳進涼冰冰的海水裡。水涼呵,冰透皮膚,進而滲進裡骨裡。海水漫過大腿的時候,她把牙咬得格格響,彎伸手在石縫裡摳蘭蛤,每摳一個都需要力氣,需要耐心。蘭蛤真多,一劃拉就是一把。她一捧一捧往筐子裡甩。蘭蛤屬於貝類,小指甲蓋般大。她撿了多半筐的時候有些吃不住勁兒,臉繃得紅紅的,手指頭麻木了,黑眼珠裡的火花也黯然失。她有些沮喪了。

麥蘭子吃力的起身,重重地嘆口氣,將凍木的手指含在嘴裡哈氣兒,也不頂事。她索爬上噍石,從上衣口袋裡摸出火柴,再次點著了蝦燈。不是照亮,是當火盆用。她雙手緊緊捂著燈罩子,好半天,手指才慢慢復甦了。這時,她的‮腿雙‬又不聽使喚了,如灌了鉛般沉重。燈裡的火苗太微弱了。天大亮了,海也醒了。陰森、恐怖、喧囂的霧抬島上,開始浮上斑斑點點的紅霞,但霧仍沒散盡。麥蘭子望著半筐鮮活的蘭蛤,心裡喜滋滋的。但她還不肯就這麼回去。遠遠地來了,又趕上幹,很不容易的。於是,她活動活動手腳“噗通”一聲,又跳進水裡。她的腳還沒立穩當,覺得肚子就遭了火刺刺的一擊,象一塊有燒紅的烙鐵釦在腿上一樣,扯心撕肺地痛。她“呀”地慘叫了一聲,渾身一陣痙攣,拚命往岸上爬。爬呀爬…她爬上岸來時,就發現左腿肚子被戳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窟窿,殷紅的血漿,咕嘟嘟湧出來。她趕緊從上衣扯下一塊布條兒,一圈一圈纏在腿肚子上。

她惶惶朝水裡張望,淡紅的海水裡,一條帶有梅花點子的魚背。她聽說這裡的大魚能自由上灘下水,能一口了人。她有些後怕了。

痛和冷兩上惡魔侵擾著麥蘭子,她再也不能呆在這裡了。她必須在張前走出霧抬島。她吃力地背上筐子,勒緊綁在腿上的布帶子,斜斜地蹚過去。她為自己吃驚,她也不清自己是怎麼涉過那片水塌子的,也許是傷口還麻木著。當她搖搖晃晃站定泥岸時,卻當下腿一軟,眼一黑,一股跌坐下來,鹹澀的海水再次滲進傷口,劇烈的疼痛,使她難以忍受。她一動不動地蜷縮在一片泥坨上,腹部狠狠壓住大腿,閉緊眼,牙幫咬得吱吱脆響,淚就斷了線似地湧下來了。

泥坨上印了一堆血和一堆汗。海灘很靜,海水和灘塗被陽光塗成赤銅。蛤蜊、蟶子和鬼蟹在窪地裡噼啪有聲地氣,一隻一隻蟛蜞和跳魚,在水面蹦跳著,窺探著沙灘上可憐的麥蘭子,也同時警告她大就要來了。麥蘭子想起男人和紅旱船,就有一股熱力從心底拱出,在她骨子裡胡亂鑽動。她掙扎著,奇蹟船地站了起來,背上筐子,倔倔地攪動著紅溜溜的光走了。走很遠一截兒,她跌倒了,再爬動,又跌倒,又爬起…

嗚嗚濺濺地追來了。

麥蘭子躺在家裡的炕頭上,就動不了。見麥蘭子這個樣子,七急得團團轉,後來拄著柺杖請來了村醫,給麥蘭子受傷的腿上藥包紮。村醫給她傷口撒了一些消炎止痛的粉末。撒入粉末的一剎那,麥蘭子幾乎疼暈過去。包紮好以後,覺立刻好多了。這時,七才出去找她的紅蛇去了。麥蘭子就給大雄寫了一封長信,她讓四喜幫她發走了。

那天下雨,麥蘭子再也躺不住了。她輕輕下炕,拽出一把雨傘,晃到門口時“嘭”地炸開一篷傘花,她纖巧的倩影頂著那篷幽幽的花傘溶進秋天的雨霧裡。她走在海灘上就象一隻小綿羊,小心地地移。養傷的幾天裡,她連連做著好夢,一回迴夢見男人拿了畢業證回家的風光,一回迴夢見自己發了大財,連氣都比別人。清風細雨,籟籟響,圍成一片,鼓盪著她釀成長久的渴想。她掐手算著,大雄還有一天就會接到她的信了。她知道信走七天。雨絲涼涼的,瀟瀟灑來,染了她一臉的風塵,泛著俗人讀不懂的悲喜。她走進秋天的夢境裡去了。雨停了,海灘發出一陣遠古的囈語,如夢似幻。麥蘭子望一眼紅乎乎地頭,再看腳下粘答答的泥灘,齷齪得叫人發膩,連氣也變得粘答答了。她來到蝦池旁的時候,瞧見滿池的蝦都醒著,撲撲探頭,著浮在水面上的餌料。

灰烏烏的茅草窩棚,如一隻大魚臥在堤上。一層油氈被夜風吹落,一半搭在簷上,一半吻著溼地。麥蘭子心一緊,急急奔去。遠遠地,她就聽見從窩棚裡盪出的呼嚕呼嚕很響很沉的鼾聲,鼾聲一截一截往極遠極陌生的地方延伸。不知怎的,麥蘭子對這鼾聲那麼悉,象是男人嘴裡興致所來哼著的那支漁歌子。她緊走幾步,站在窩棚下,輕輕蓋好油氈躡足進了棚子。她發現四喜仄著身子睡著,渾身被雨水打溼,水澇澇的沒了人樣。麥蘭子心裡一熱,伸手搖著他:“四喜,醒醒,別淋病嘍。”她依舊睡著,他嘴中噴出的氣息,溫溫癢癢象麵條魚在她背上爬來爬去。

“四喜,醒醒咧——”

“呼嚕呼嚕…”

“四喜,頭照腚啦!”

“呼嚕呼嚕…”

“四喜…”麥蘭子驀地看見他那隻醬手,緊緊攥著一封展開的信。信皺巴巴的溼了水漬,一塊一塊,象是淚水濡過。麥蘭子愣了,疾手抓起信,入眼睛的是她的歪歪扭扭的筆跡:“親愛的雄…”麥蘭子的腦殼轟然一炸,象一隻狂躁的‮狗母‬,扳過男人黑瘦黑瘦一線哈拉子的臉。啊,是大雄。怎麼就是他?原來男人狠狠地欺騙了自己。看來夫“恩情”二字不管多麼生動,卻是人間最靠不住的東西。

“天殺的,這輩子為啥偏偏碰上你?”麥蘭子腦殼如炸開的桐油果,身子一軟,轟轟然旋著傾斜的一瓦窩頂很沉重的撲倒下來。大雄醒了,被眼前景兒驚得慌口慌心“撲通”跪地,抱起那一團綿軟,哭了:“蘭子,蘭子…”大雄哭得很慘。

麥蘭子一連幾不吃不喝,哭得昏昏沉沉。她被男人騙了,大雄這次回來壓兒就沒走,他跟四喜出海了,偷偷住在船上。她象走了身上的所有血,再也爬不起來了。她的一雙紅腫無光的眼睛,呆望著沉默的紅旱船,多少個夜夜的美好都變得很輕很賤了。她多想挽住昔那美好,可終不能夠,不能。七抖抖地挪進屋來,晃出老態。七乾瘦乾瘦,臉黃得難看,如一朵被風吹落了的幹‮花菊‬。七的老舊陰丹士林藍布大襟襖,被溜進的風撬起,如一面藍旱船忽閃忽閃。麥蘭子的目光與七的目光一碰,就滑開了。

“蘭子。”七終於說話了。

麥蘭子心一喜:“噯,。”七坐下來。

,你老熬過來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