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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愛情就是卡夫卡的城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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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呆到‮夜午‬,乘計程車回去,司機播放著靡靡之音,早已死去的鄧麗君還在悽傷地唱:到如今,年復一年,我不能停止懷念,懷念你,懷念從前…

風從車窗吹進來,我伸手抱住自己的肩膀。那是唱給18歲女孩子聽的歌,真相是,年復一年,心漸漸僵硬,纏綿的愛無非是以卵擊石,砰砰砰,砰砰砰,傳來的盡是石頭的悶響。

我乘電梯上樓,開了房門,我聽見呼聲。我擰亮了燈,林梧榆睡在我的上。他睜開眼睛看著我,沒有說話。我放下手袋,有條不紊地到浴室裡洗泡泡澡,換了睡衣,在臉上塗一點夜霜,然後喝一杯加檸檬片的冷開水。林梧榆一直無聲地盯著我。

我到上去,靠一張軟墊,翻看小說選刊。看了一會,困倦起來,我捻熄燈,躺下去。林梧榆在我身旁一動不動。開頭我只是安靜地躺著,黑暗中有林梧榆剃鬚水的味道,是淡淡的香柏木氣息。突然之間,我不能剋制自己,我轉過身去,抱住他。我想念他的身體。

(b)聞稻森的診室外徐徐開了一大片絢爛的金盞花,護士摘了大大的一捧,幫他在案頭的青花闊口瓶裡。我的就診時間再度改過,每個星期四,早晨九點。我買了一個有小木偶人跳舞的鬧鐘,頭痛裂地早早起,重重抹一層眼霜,打的去見他。

"這陣子天氣熱,沒打算出去消消暑?"聞稻森用紙杯親手幫我泡一杯茶。你知道,只有多買鐘點才享有這樣的待遇,不悉的,任憑你口乾舌燥地說下去,沒人關心你口腔的受。

"我們這種人,是簽了賣身契給老闆的,偷一天的懶,就得挨一天的鞭子。"我亂髮牢騷。

"稿子必須每天有?"聞稻森問。

"幾乎。"我說。外行的問題不外乎是這些,是不是每天有新聞寫,一條稿子多少稿費。不奇怪,他們以為記者安身立命的本錢就是寫寫寫。天大的誤會。

"重慶的氣候我不喜歡,"我進入我的話題,每一分秒都是收費的,我不想費掉,"夏季熱似火烤,但冬天有很濃的霧,空氣溼得要命。"

"我和維嘉一早走到江岸去,看得見的只有霧,也不知道江水在哪裡。"我說。聞稻森不動聲地靜靜聽。

那一次,雅子跟著一幫音樂系的男生到江岸邊燒烤,結果徹夜未歸。友子和銀子上課去了,我打電話給維嘉,他毫不猶豫地答應陪我去看看雅子。

我們沿著岸邊向前走,四周白茫茫的,腳下怪石嶙峋。維嘉握著我的手腕,是的,他握著我的手腕,而不是我的手。有一刻,他站定下來,望著我,霧藹氤氳,他的面孔近在咫尺。

"我一直忘不了第一次見到你的情形,"他輕聲開口,"世間竟有兩個一模一樣的時刻。"他溫柔地凝視著我。我的心有點亂,我以為他會吻我。但他沒有。他注視著我,很久很久。

"記著我的忠告,"他說,並且用力捏了捏我的手腕,"將來,你只能嫁給一位枝大葉、心大意的男人,只有那樣的男人才真正地適合你。"

"他對愛他的女孩子說,你去找個線條的男人做丈夫吧,"我在聞稻森面前失控地笑起來,"多麼殘酷。"

"他究竟在想什麼?"聞稻森問了一個更加艱澀的問題,難如(5¥+9фⅹ4?-7?)這樣恐怖的公式,關鍵在於,你連它屬於哪一類學科的研究範疇都無法判斷。

維嘉拽著我的手腕,我們繼續摸索著朝前走,在濃霧中走路有一種窒息的覺。我不斷駐足,深一口氣。經過一處長滿芒草的巖壁,我看見音樂系的那幾個男生,抱著吉他,慢慢地撥一支曲子,地下全是散落的啤酒瓶。

我認得他們,是雅子的朋友。雅子有一大堆與眾不同的朋友。她將外語系一個慘綠少女引為知,那女生借雅子的錢,叫她幫著抄筆記,後來那傢伙‮試考‬門門不及格,被學校開除,遣返回原籍,臨走雅子還狠狠哭了一場。"雅子呢?"我問他們。他們努努嘴,順著他們的視線,我看到了雅子。這小姑娘睡在巖壁下背風的草叢裡,墊了一塊塑料布,身上蓋著兩張報紙,她的一雙光腳探出來,腳上沾滿了水,雅子的腳是非常美的,足趾纖長,趾甲瑩澤。

我和維嘉走過去,在她面前蹲下來,維嘉把遮住她下巴的報紙挪開一點,雅子稚清秀的面孔全部了出來,她依然沉睡不醒。

"她喝多了。"音樂系的男生從巖壁上跳下來。維嘉伏下身,輕輕喚著雅子的名字,雅子翻一個身,照睡不誤。

"這樣不行,她會冒的。"維嘉看了我一眼。

"我們帶她回去。"維嘉對我說。不待我回答,他彎身抱起雅子,在大霧中緩緩往回走。音樂系的幾個男生面面相覷,跟了上來幫忙。

"他就是電臺的維嘉吧?"其中一個男生悄悄問我。

"是。"我說。

"雅子跟我們提過,他在追求你。"那男生說。

我但笑不語。維嘉抱著雅子艱難地邁上石階,間中有強壯的男生跟他換了手,把雅子背在背上。雅子糊糊地睜開眼睛看了看周圍,跟著又搭下腦袋睡過去。

"大部分人都不知道真相,"我告訴聞稻森,"雅子、友子和銀子,她們統統以為維嘉愛上了我。"雅子醉了,我們不可能大張旗鼓送她回學校,維嘉打發了音樂系那幾個男生,和我一起把雅子帶回家裡。維嘉把雅子放到上,蓋好棉被。我衝了一杯很濃的茶,餵給她喝。喝到一半,雅子嘔吐了,吐出一大灘黃綠體,盡是啤酒的味道。

"對不起,維嘉。"我很歉疚,忙著收拾髒汙的地板。

"那幫傢伙真是混蛋。"維嘉生氣地說。他拿來漱口水和麵紙,細心地幫雅子擦洗。雅子似睡非睡地,直嚷頭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