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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水粉畫華爾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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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我喜歡拉姆斯。我不喜歡施特勞斯。但他的《水粉畫華爾茲》是個例外。我戀這支曲子。作為股東之一,我們的咖啡館就叫做"水粉畫華爾茲"。

"水粉畫華爾茲"座落在二環路以外,賣咖啡與歐式小點心。沿著一個下面鋪滿繽紛花朵的玻璃臺階緩步走進去,如踩著水晶行走。地方很大,用影影綽綽的鳳凰木隔了一個舞池,鋪陳了昂貴的法國櫻桃木,舞曲低迴,只能跳慢舞,很輕很輕的音樂,很慢很慢的舞步,兩個人緊緊相擁——浮生若夢呵。

那個地段的咖啡館不成氣候,但我們的生意卻是好的。我陸陸續續投進去了五萬塊錢。股東一共有四個,都是我們部門的名記們,薪水可觀,滿腦子不切實際的投資規劃,做這個正好。頭兒是大股東,單單裝修費就飄進去二十來萬。頭兒的老婆是寫詩的,頭兒原來也是寫詩的,兩口子年近四十了仍然不願意為人類的繁衍壯大作點孵化工作,動不動就玩人間蒸發,跑到格爾木、貢嘎嶺、呼倫貝爾盟什麼的去溜達,搞脫幾個膠捲,寫兩首天涯豪情的詩。

前幾年,頭兒脫離了自由撰稿人的身份,當上社會新聞部主任,他老婆寂寞,加之正免費詩人玩票,想想就開了間咖啡館,一吆喝讓我們幾個也沾光過了把老闆癮。大多數夜晚我都在這兒泡著,幹侍應生的活兒。我樂意的。

客人們往往眼憐憫,我知道他們在想什麼。瞧著清清秀秀氣質上佳的一個小女子,可惜本事沒有,就會燒燒咖啡維持生計。他們認為我專職幹這個,但我不是。哼!我心裡偷著樂哪。你以為你是誰?!

林梧榆給我打傳呼的時候,我在睡覺。夜裡失眠,我的夢都是在天亮以後做。夢見骷髏,夢見姦殺,夢見泳,夢見空無一人的走廊,夢見柔情密意的男人。很常規的夢,缺乏創意。100個女人有99個都會夢見的內容。

告訴你,上午十點鐘以前我極少進入工作狀態,我自欺欺人地對自己說,早晨發生的新聞半數是蝦蝦蟹蟹,真正彩的、大個的,都在後頭。

前兩天得了個報社內部評定的新聞一等獎,獎金三千元,水電費終於上了。迫不及待地開了一夜空調,我頭疼得要命。握著話筒,我不甚清晰地喃喃唸叨,林梧榆,林梧榆?

"你忘了?就是四木頭啊!"他自作聰明地提示。四木頭?我更糊塗了。我不很確定地詰問,先生你是不是打錯了?

"我們在你妹妹宿舍見過的,還有大,"他鍥而不捨,聲音裡絲毫沒有挫敗,"吃冰淇淋的大?"呵,是,大,我記起來了,很有"狗格"的一隻狼狗,不肯膩在妹妹的懷裡扮柔弱態的男狗。當然,我也記得他,與狗分食一隻冰淇淋的男人。倒不是因為狗,而是那天他恰好穿著和維嘉一模一樣的意大利喬治白襯衫,灰藍的。

我記得他。林梧榆。

我們約在"水粉畫華爾茲"見面。晚上8點鐘他來了,天還沒有黑透,灰紫的盛夏的天空里布滿了沉沉的蝙蝠,緩慢地飛過。黑的、憂傷的剪影。油畫似的。

林梧榆從灰暗的斜陽光裡走來,依然穿著那件灰藍的意大利喬治白。我注意到他行走的樣子很神,‮腿雙‬繃直,步子行雲水地帶出來,脆輕捷,一看就是當過兵的。當過兵的男人走路腿不會打彎。

"你好,蘇畫。"他說的是,你好,而不是我們慣常用的招呼語"嗨"。他的口吻慎重其事,我又覺得有必要與他握手。官方的、成年人的、禮數週全的見面方式。

貼近身的時候,我知道他用了香水。我不動聲地嗅了嗅。不是我悉的品牌,不是紀梵西,不是ck,不是cd,但香型與三宅一生的男用款"一生之火"頗為相似。我在兩秒種之內判斷出他的香水是劣質的,因為其中含有過高的酒成分,經久不散。

"喝點什麼?"我隨意地問。林梧榆在靠近吧檯的高腳凳上坐下來。對於我遊刃有餘地滑翔在吧檯後面,他很意外。他仔仔細細地觀察了一下週圍的環境。我離開他,招呼一名客,替他做一杯炭燒咖啡。

"人開的?"客人走後,林梧榆惑地問我。

"不是,"我胡亂跟他開玩笑,"下班以後我在這裡做兼職女招待。"他的臉變了變。

"哦。"他虛弱地應了一聲。我看了看他稜角分明的面孔。不知為什麼,我聞到一股政府機關的紅頭文件味道,當然,還有發言稿、卷宗、會議室什麼的,氣息人而來。

"柯先生在哪裡發財?"我用的是香港肥皂劇的三八腔調。我從消毒櫃裡順手取出陶瓷器皿,想了想,倒出藍山咖啡豆。

"叫我林梧榆,四木頭。"他說。哈。四木頭。又來了。我對他微笑,開始研磨咖啡豆。這個人的幽默到此為止。

"我在芙蓉工作,市政府秘書處。"他回答我。啊,果然。機關幹部。芙蓉市。我點點頭。那是個縣級市,距離成都市區50公里的車程。如此悉彼處,是因我剛剛做的一則消息,一個小男孩慘遭一六旬老氓猥褻,發生地正是芙蓉。我坦言告訴他這一事件。林梧榆神情略有狼狽。我暗暗發笑。我敢打賭,他睡過的女人在兩個以下。我太認識這種男人了,有一個貌似優越的職業,生活狹窄而膚淺,結婚要找‮女處‬,不允許老婆與隔壁家的王二麻子說話超過三句。

"喜歡哪種咖啡?"我問。藍山需要的咖啡豆比通常的分量要多15%左右,做的程序相對耗時多一些。

林梧榆張了張嘴,沒有說話。他目不轉睛地盯著我,對我手上的動作發生了濃厚的興趣。一個縣級市的機關幹部,閉著眼睛也能摸出六條、七筒、么雞。但他們不會知咖啡。他們的咖啡是速融的,絕對不可能停留在手工作坊悠閒散漫的階段。

"這是雀巢?"他終於忍不住說了傻話。工薪階層最好的飲品,英國進口的雀巢咖啡,製的伴侶,還有多一點點的方糖。那種方糖,有薄荷味。

"全世界最好最貴的咖啡在牙買加,那裡的藍山咖啡是咖啡王國中的國王。"我把做好的咖啡遞給他。他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燙了嘴,他噓噓吹了吹,立即斯文盡失。

"藍山有果味和少許的酸味,如今有90%都被本人買走。"今晚客人不多,我有的是時間與這個現代版的陳煥生耗。我必須承認,由於蘇幻和蘇鳥目的明顯的牽針引線,我一來就對這傢伙有偏見。我從另一隻罐子裡取出豆子,繼續研磨。

"17世紀的意大利大主教克萊門德下令把咖啡加冕為真正的基督教飲料——你知道咖啡是怎麼發現的嗎?"我一直看進林梧榆的眼睛裡去。

他一慌,把銀匙撥向杯柄一側,大大喝了一口。完了,我想。他永遠沒有機會娶一個有學識、有格調的女人。他老婆必定穿廉價尼龍睡衣,廚藝限於紅燒、叫花雞,每一種菜無一例外都噴上料酒,超市的新鮮桂圓掛了"謝絕品嚐"的牌子,她一樣會偷吃。我歪著頭,想得好笑。林梧榆的老婆,嘿,豈止外語,我保證,她連普通話都講不順溜!

"咖啡是起源於歐美國家吧?"隔半晌,他試探地說。哈,歐美。看來,這小子真不是我的那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