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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回魯道人仗義拯奇嬰呂靈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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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姑便去外屋相候。

約有頓飯光景,魯清塵寒戰漸止,眼也睜開,張口便喊諸徒近前,說:“今之事,我早算定,是我劫運。本想能避過去,留一全軀坐化;否則只能將害除去,了我多年心願。先還想我雖道力淺薄,無力除怪,師徒合力,決不致為怪物所傷。不料此怪頗有機心,早將內丹煉成,偏是深藏不,忽然乘隙發動。我師徒驟出不意,一切佈置戒備全無用處,至為所傷。如非仙姑駕臨相救,不特我師徒幾人命難保,左近生靈和江邊停泊舟船也無倖免。我數限將盡,縱不為怪物所傷,不過落個全身,終須化去。身在旁門,超劫轉生始得善果,藉此解化乃大佳事,你們何必悲痛?倒是那二位仙姑關係明德、生二徒甚大,二仙此來尚有要事,不至便走,務要照我前言虔敬相求,不可自誤。二仙俱是玄門正宗,拯濟群生,積修功業乃分內事,無庸多事絮聒。為師身中妖毒,神志全昏,本應即死,忽得清醒,定出二仙施治之力。據那佔算,尚有數月壽命,正好借這仙藥之力,靜心調養元氣,以待時至。後會期,好在一切均與你們說過,無須重述。

由明早起,我便閉關自修,不到期,連你們都不見面了。”卞明德見師父說時十分吃力,人尚不能轉動,面容隱忍痛楚,再三勸阻說:“仙姑共是兩位,與師父佔算相符。呂仙姑先來給師父服了一粒靈丹。適才追殺老怪的一位尚在殿上退水,少時到此,必能轉危為安。師父剛醒,體力不佳,務望保重靜養,不可言動多勞。”魯清塵笑道:“徒兒如何知道,便那位仙姑到來,也只醫傷定痛,定數焉能挽回?我因此丹靈效,乘其功效最著之時,囑咐你們幾句。少時見了二仙,致了謝意,便一意調元靜養,不再說話了。”生最戀師父,悲淚不止,幾次想說話,卞明德恐師父又勞神,頻頻攔阻。生也知有害,強自忍抑,悲痛已極。

這幾間偏廂佔地頗高,水又未自當地發出,深只尺許,這時已全退盡,現出地面。

靈姑獨坐外屋桌上,聽魯清塵師徒問答之言,分明事已前知。若彩蓉適才趕回稍早,何致受傷?退水又去了老大一會,還不回來。不耐久候,走向外面一看,陰雲盡去,星月滿天。樹木多被狂風吹得東倒西歪,殘枝敗葉到處都是,直似暴雨初過情景。大殿火光早已熄滅,此時卻是明如白晝。暗忖:“水都退了,彩蓉還在殿中作甚?”打算催她回屋,與魯清塵醫傷。

靈姑剛往殿階上一縱,腳未落地,便聽彩蓉與人說話之聲。猛見一道青光帶著幾條長大黑影,疾如電掣,直向天空去,差一點便被面撞上。驟出不意,不大驚,忙向側面縱避。定睛仰望,只天際略有一絲青光閃動,破空之聲由近而遠,晃眼聲蹤全無,端的快極。靈姑自從元江取寶之後,見聞大增,看出那道青光正而不,知有外人到此。

方在奇怪,忽聽彩蓉呼喚自己。進殿一看,殿內外大小六具怪屍不知去向,血跡也都去淨。彩蓉面發紅,神情似頗急遽。

靈姑一問就裡,才知道那道青光是彩蓉兒時舊侶衛詡,現在崑崙派游龍子韋少少門下,不但劍術有了造詣,又得本派名宿鍾先生期許,學會許多法術,為崑崙派小一輩中有數人物,適才彩蓉截斷怪物逃路,正在行法設伏,恰值衛詡空中路過,看出是左道法,誤認壞人,上前喝阻,其勢洶洶。如非彩蓉災劫之餘心氣平和,幾乎動起手來。嗣經彩蓉說明原委,又認出鴛鴦眼的異相,才各略敘原委。衛詡原奉師命,有事巫峽;彩蓉又忙著除妖應援:二人匆匆說了幾句,便訂後會而別。為此遲到一步,以致魯清塵師徒幾為怪物所殺。等怪物死後,彩蓉行法退水時,衛詡也事完趕來,重又會晤,並助彩蓉將怪物屍首移沉江中。

靈姑聽彩蓉語氣,與衛詡頗為厚,只是面帶憂急,神不定,知有緣故,因忙著回去救人,也未深問,便催速往。彩蓉愀然答道:“那老道士頗能前知,已早算出我二人來意和他應遭之劫。現在身中寒毒,已不能治,至多還有三兩個月可活。他雖旁門,吐納修煉頗有底。他必早把身後一切安排,長閉關入定,將本身真火聚於金門玉閥,以俟數限一到,立即出神坐化,免使寒毒耗損真元。照理醒後全身都要血凝體僵,仗有靈丹之力,減卻他多苦痛;想要救活,休說我無此本領,他也未必願意。如能施救,我早搶先救他了。廟中人少,再出這事,後又是會期,大殿上香案什物尚且散亂。不如由我將這三間殿房清掃乾淨,佈置還原,免驚俗人耳目,還替他們省卻不少的事。”靈姑只得罷了。

殿房血汙腥穢,已經彩蓉在退水時順便清除,只把魯清塵師徒適才移去的陳設用具移回原處,再稍整理,不消片刻,便即完事。正要走出,生忽然哭著跑進來。見了二女,忽又破涕為笑,急喊:“仙姑快去救我師父。”靈姑疑心魯清塵傷勢危殆,不暇多問,便催彩蓉,抱了生,一同飛去。只見魯清塵已然坐起,見了二女,便要下拜謝救命之恩,彩蓉連忙止住。一問卞明德,才知生聽魯清塵吩咐完了後事,得知師父只有數十壽命,傷心情急,擬求二女相救,探頭外屋,不見靈姑。卞明德早知二女不會就走,因有話和師父商議,需避著生,假說仙人已去。生越發惶急,故此哭喊追出。

魯清塵功力頗深,服藥不久,人已好了十之七八,並無異狀。

二女問完前事,見卞明德等長幼四徒環跪求救,滿面悲愁之容。生更是淚眼瑩瑩,哀告不已。方在喚起來溫言勉,魯清塵嘆道:“我適才再三曉諭,如何還不明白?生幼童無知,你三人怎也不知輕重利害、等天一亮,我便閉關靜養,有好些事要拜求二位仙姑,似此哭鬧,徒亂神思,於事何濟?我蒙仙姑靈丹賜救,才脫險境,不耐多言。

明兒可照我剛才說的活,代我稟告仙姑要緊。如有一線生機,二位仙姑正在廣行功德,何用你們強求呢?”說得語聲斷續,氣頗衰弱。靈姑便勸他躺倒將息,魯清塵告罪依了。

卞明德料知望絕,只得強忍悲酸,談說前事。

原來那水怪本是前古蛟龍一類,名為藍螭,產於冰雪寒潭之中。最兇殘,力猛非常,喜伏寒潭深澗和江海泉眼深處,雖好殘殺,但是一飽便睡,往往旬不餓不醒。醒時無論什麼人物魚介,遇上即無生理。因它惡明喜暗,尋常只在深水裡作怪,不是餓極,無處獵食,尋常不上水面。又是卵生,為數甚少,出生時身小不過寸許。大螭口中噴之力極大,餓時發,箕口暴張,猛力狂,離身十丈以內魚介生物全被入口內。偏是護犢,所產之卵全在身側不遠的水底沙窩之中。這些小卵哪得起它這樣擾害,不被誤入腹,便受狂濤震碎衝裂,所以產量甚稀,世人極少見到。可是成長極速,不消多年便長過丈。

二女所殺老怪,潛伏江心水眼已數百年。起初只在江底殘殺生靈,動上面狂濤駭,為害舟船。近百年中漸漸通靈變化,餓時常率小怪興風作,將行舟捲入漩渦之中,食人畜。

魯清塵本是明末秀才,飽學博物,生來好道。明亡前棄家學道,可惜誤投旁門,僅學了些旁門法術。他卻立志清修,專以救世濟人為務。這年雲遊至此,正值江中風濤大作,舟船紛紛沉沒。看出江中有怪作祟,立意除害,積修苦功,便在江岸上搭一茅棚居住。乘著月明風靜,冒險入水偵伺虛實。看明怪物底細,知道厲害,不敢和它水斗,盤算了三月之久,才行下手。先後在半夜裡將怪物引出水來,苦鬥了好幾次,結果雙方各受些傷害,終於制服不住。藍螭勢更猖獗,船行至此,總有半數以上難免於禍。魯清塵無法,只得長守在江邊,遇有船過,便在暗中行法護送出險。無奈人單勢孤,法力有限,搶灘的船太多,不能兼顧,不消月餘,累得心力瘁,所保全的過船並沒多少。最後又下苦功仔細觀察,連入水底好幾次,探明怪物習嗜好。重又擇一靜夜將怪物引上岸來,鬥到酣處,先給它吃點苦頭,然後與怪相約:從此互不侵犯;以後怪物不許傷害舟船,由魯清塵建一神廟供它,每月兩次備下牲畜,請怪物上岸受享。當時怪物神通尚小,鬥時往往吃虧,心中不無畏怯,一經好言開導,許以美食,立即應諾,方得暫安無事。無如怪物太兇暴,飽臥還可,醒時稍一腹飢便不安本分。灘本奇險,哪再經得起怪物在下面發威大鬧,每月依然不斷出事,只是比前好多了。

魯清塵不願假借神怪招搖惑眾,荒江野岸,村小地僻,不能分身往別處募化。起初只和一個已死的徒弟合力在坡上建了一個大茅棚,算作神廟,用所存十多兩散銀買了些肥豬如期供應,預計至多數月錢便用光。恰值有一官員入川,趕灘路過,因連太大,不敢開船,時正炎暑,借宿村中。見民家宰豬,說是山坡茅棚道士託宰祭神肥豬,每月兩次,每次一口,少時便要抬去。那官人頗賢能,問出道士善於醫病,從不向別人捐募,師徒都是茹素,以野菜、野草、糠米為糧,甚是清苦,每次祭神都在半夜無人之際,有那好事村人,見次早茅棚內豬骨都不留一,前往窺探,必吃他的徒弟頭勸阻。去的人有時不聽,強橫動武,手必敗。人少如此,人多照樣敗回,休想過去。村人知他師徒好武功,平待人又極謙和,次老的必率徒弟登門賠禮。兩次過去,也就無人再找沒趣。

那官人心想:“當地肥豬有三百斤左右,少說可供百人以上之用。照例祭神只是虛設,未見實享。道士形跡詭秘,又武藝,莫非是江洋大盜隱跡居此?”便率悍僕和一位隨護武師去探。魯清塵已早算出,命徒來,接入棚內,揹人告以經過,並請藏於所設奇門之內隱身靜伺。到了半夜,果見怪物來此受享,親見奇蹟。魯清塵隨允明送他過灘。那官人本來程限緊迫,幾次要想冒險上駛,俱吃眷屬、舟人苦求強勸而止,見道士有此法力,心中大喜。又問知怪物不是人力可除,宣揚徒自生事,憐他清苦行善,自捐二千金,另建廟供神之用。

不久魯清塵查知怪物餓醒必鬧,又算準時刻,將祭期移前一二,不等怪物醒轉,在廟中宰牲設供,命徒弟持了法牌前往近江邊呼喚。由此習以為常,每逢朔望祭後數內,多半風平靜。縱然出事,也因灘勢奇險,風不順,沒將伏礁急漩躲開所致,與怪物無干。不似往常怪物作祟,滿江舟船全部沉沒,極少倖免,救不上一個生人。歲月既久,漸漸傳播開去,舟人都知江神有靈,齊來供獻,香火盛,人怪倒也相安。

怪物本是一個雌螭,這年不知何處又來一個雄螭,兩個合產卵到了祭期齊來享受,魯清塵恐它種類繁,為害更烈,每值產卵期中,想盡方法破壞。雖得手了好幾次,先後仍被長成了幾個小螭,連那雄螭共有兩大三小。知此怪已有靈,再隔些年內丹一成,更難制伏。現時它防護小螭自是周密機警,無法再行下手。而雄螭不除,必要掌生不已,供應艱難還在其次,小螭更不安分,豈非大害?好生焦急。

先同來的徒弟名喚王清,隨師多年,本領法力俱比乃師差不了多少。自恃太過,見師父夕為此愁思,便乘怪物享受後回江伏臥之際,背師自入江中暗刺雄螭。那雄螭氣候尚淺,但這東西在水底力猛異常,雖被刺中要害,王清卻被它長鬚卷緊,無法擺脫。

王清自知難免,惟恐雌螭醒來發現,與師父拼命,為害生靈,把心一橫,就勢行法,連人帶雄螭一齊沉人江心水眼以內,然後自己震破夭靈,遁回元神。等魯清塵半夜起來,發覺愛徒不在,算出就裡,趕去救助,已是無及。只得把他元神收住,用本門法術送往左近臨產貧婦家中轉世,等他離之後,用銀收買為徒,便是現在的卞明德。

雌螭醒來不見雄螭,還不知為人所殺,只當年久生厭,遁向他方。連往上下游搜尋多次,終未尋到,只得仍回老潛伏。每年逢兩怪合與雄螭失蹤那幾天,怪物想起舊情,必要大鬧,於是又添了一年兩次大祭。到時供應獨豐,怪物大嚼醉飽之餘,迴一臥多,比起朔望兩祭隔時還久。這秋兩祭,江水一漲一落,恰到好處,利於行舟,怪物又不肆為害,最是安穩,無形中又將江神增加不少靈異傳說。

可是那號稱江神的藍螭,只是一個尚未全成氣候的怪物,只能發為禍,不能造福行旅。尤其到了近十數年間,小怪逐漸成長,只要睡醒,便在江中作祟。除兩次大祭,怪物飽餐之餘,照例把小怪封閉內,不使外出,有十來平安外,其他時間不斷出事。

往往那不信奉的倒能平安過去,那信奉的反而出事,於是漸失信仰。再有幾個膽大聰明的故乘大祭行船,得了平安,於是紛紛效尤,鬧得廟中香火一年比一年稀少。雖因地僻,遠近商民多乘祭期來做生意,熱鬧不減,香火也有,但多是虛應故事,供銀比昔年大遜。

怪物食量偏越來越大;魯清塵師徒又好行善,每有餘資,多以散眾,向無積蓄,漸漸捉襟見肘,連牲畜都是先賒後付了。

魯清塵年已八十,自思坐化在即,卞明德雖得自己傳授,無如年來怪物本領大增,分明內丹將成,即使自己在世也未必能製得住,何況身後。屢次占卜,都是自己運盡之,怪物也該遭劫,守候數年,卻通無徵兆。前正在作難,忽見江邊風雨雷雹夾著金光飛墜,因他道淺,未能深悉微妙,卻已算出於己有關。當彩蓉二次暗入祭室之時,已被魯清塵看出有人來過,嗣見卞明德行法時如有師助,知道來人尚在室內未去,越發心喜。彼時如請見二女,原不至於受傷。因想夙孽太重,多年清修到此境地,不久即可化解轉劫,所有磨難都願今生受盡。只要不傷三個愛徒,不願再以人力勝天,始終聽其自然,若無其事。自從算出此事起,魯清塵便夕籌劃,將後事一…分派。生每守伺在側,聽出不妙,心中憂急,立志和怪物拼命。魯清塵知他和彩蓉有緣,又無兇險,故意放任,好使親近。又令卞明德事後求二女援引。

彩蓉對生先頗喜歡,本無他意,及聽卞明德說完前情,忽然動念,說道:“生孤兒,又是異稟奇資,此地如不留養,我二人拼擔不是,帶回山去,還有說法。但是卞道友一節,你本劫後餘生,我雖奉鄭仙師之命有事於此,還未正式拜師,此身尚無歸著,靈妹更是人門未久,如何代為援引?”卞明德接口答道:“此層家師早已想過,並非要求二位仙姑如何為難,只求此次取寶時令弟子追隨在側,如有機緣遇合,不措口角餘芬,便可援引到別位仙師門下。”彩蓉應了。隨與卞明德商議買米之事。卞明德道:“這個容易。小廟常收各方佈施米穀,為數也頗不少。家師因這裡買米艱難,為防災變,每年收下新谷,除施捨貧民和變錢買豬外,向來要存下好些,年年倒換,只食舊谷。以前香火盛時,所存米穀足夠上下村眾和全廟人眾之需。近年香資大減,存谷比前雖少,但照二位仙姑所說石數,也相差無幾。到了會期,有兩個乘此時過灘的谷商幾乎每年必到,由弟子和他們一說,當時就可買下了。”二女聞言大喜。便令卞明德到出頭代買,暫存廟內。再由彩蓉行法,夜間運入木舟,以備應用。並命道童明告知老纖頭中止前議;原來所給買米定銀也送他養老,只不許對人說起。

卞明德隨談起灘勢險惡,江中伏礁甚多,怪物雖除,大害並未全去。彩蓉說:“去礁平水不難,但有多人指江為生,害去以後衣食無著。兩害相權取其輕,事自應辦,但這些苦人也應為他設法。”魯清塵本在靜坐養神,任卞明德代說,不曾開口。此時聞言,接口道:“貧道昔年曾經想過,這裡山高石多土少,本不宜於耕種。去年秋間無心閒遊,發現危崖背後有一狹長山谷,不特土地肥沃,出產甚多,還通著一大片窪地,開出田畝再好不過。只是四面危峰峭壁,無路可通,連貧道略知武功的人,也只可以空身攀援上下。有心開出一條山夾縫,使此奧區變成良田,無如遍查形勢,此山是塊整石,上蓋浮土,石質堅固。廟後危崖有一處相隔最薄,也有三五十丈。休說貧道法力淺陋,只能驅役五鬼神,難任是役;便是法力較深的道術之士,除非真有五丁開山之能,這數十百丈高厚的堅石也無法將它攻穿。二位仙姑飛劍神奇,何妨一試?”靈姑忽想起元江取寶所得五丁神斧,立答道:“我有一柄五丁斧,觸石如粉。難得此時天還未明,無一外人在此,待我往廟後試它一下。”彩蓉道:“我也想用此寶削去江心礁石,用以開山,實為絕妙。但是會期已近,此時試用,必驚俗人耳目,傳說張揚,轉多不妥。好在我們取寶時,會期也到未天,到時我自有處。”魯清塵大喜,稱讚功德不置。

彩蓉知他不宜多勞,事俱商定,見天將明,自己還有別的心事,囑咐了幾句,便即辭別,生意隨往,又捨不得師父,二女因取寶關係重大,木船隱沉水內,帶一嬰孩同往,諸多窒礙,只允事後攜帶回山,不令隨往,魯清塵本想勸二女將生即帶走,聽對方詞意堅決,也就不再勸說。等卞明德等四徒送走二女回來,略囑幾句,便退入靜室,閉關入定。不提。

二女回到原泊舟處,彩蓉令靈姑暫候,自己先人水查看,見無異狀,才放了心。這時天已大明,江岸上朝陽始升,夜雨之後,草木華,苔蘚肥潤,到處林木山石都是欣欣向榮,溼陰陰的。仰視天空,一碧無際。一輪朝獨湧天邊,出萬道光芒,氣象甚是雄曠,下面江峽斷崖千尺,高矗削立,驚怒濤如雪,夾漩而駛,濤聲浩浩,宛若奔雪。不到正午,照例不見光,氣象蕭森,景物陰晦。這一夜工夫,平添了無數大小新瀑,恍如數十條大小白龍飛舞騰翔於深淵之上。

靈姑極口讚美,不聽彩蓉應聲,回頭一看,彩蓉獨立朝陽影裡,眉顰不舒,似有心事在懷,正在凝想。人既美豔,又被當前景物一陪襯,越顯得丰神絕世,儀態萬方。暗忖:“彩蓉自從元江取寶之後,夕相聚,情益親,勝逾骨。以前身世行藏,無所不談。來時並還說,等二次起金船,取得船中遺寶,不問師父允否收錄,決計同回大熊嶺苦志潛修,以求正果。每總說以後漸入佳境,前路明但,興致,從未見有憂。昨晚還好好的,怎自行法退水,遇見她那舊友以後,便心神不定起來?”心中奇怪,忍不住問道:“彩姊,你在盤算些什麼?江神廟前豆花飯甚好,我們晌午還去吃它好麼?”彩蓉面上一紅,答道:“我們這種神氣穿著容易叫人生疑,最好暫停一再走。

即是會期,香客商賈四方雲集,什麼異言異服的人都有。靈妹打算飽嘗鄉味,好在取寶還得數,要去明早再去好了。”靈姑見她支吾不答,以她為人和平昔情形,必有難言之隱,也就不再追問。暗中留意窺伺,彩蓉面上老是時喜時慍的。有時故意談笑,似恐心事被靈姑看出,蓋彌彰,更形跡。靈姑越發心疑,也不給她叫破。當便在泊舟岸上閒遊,隨便飲些江水,吃點乾糧,徘徊眺望。

到了黃昏將近,彩蓉忽說想往廟中看望,當地不可離人,令靈姑留守。靈姑知道一切都與魯清塵師徒商妥,去否無關,彩蓉藉詞他往,必有用意,但是不便攔阻。又因事關重大,倘因同時離開發生什麼變故,如何承當?只得罷了。

彩蓉去後不久,靈姑忽見一道青光由上頭橫空疾駛而來,先疑來了同道,轉瞬已經飛過。心正尋思:“此人劍術頗深,怎飛得這麼低,豈不驚俗炫眾?”青光倏又折回,到了頭上略一停頓,便即下落。靈姑因那金船藏珍關係修道人甚重,不特各異派生心覬覦,便是崑崙、武當兩派和海內外散仙修士,見了也不肯放鬆。因彩蓉不在,更須謹慎。

一旦看出來的是生人,並非元江所遇諸友,又似朝己而來,靈姑早就有了戒心,暗中準備。青光還未及地,手指處,一道銀虹已先上,才一接觸,青光倏地掣退。靈姑原見來勢大驟,未分敵友,不得不防,本無比拼之意,見青光往下一撤,也將銀光止住,方問:“何方道友到此?請示來意。”同時對方也發話道:“我來尋人,呂道友休得誤會。”跟著面前青光斂處,現出一個猿背蜂,面如冠玉,長眉入鬢,星瞳炯炯,身著白拾衣,佩革囊寶劍的英俊少年,緩步走了過來。

靈姑聽來人稱己為呂道友,猛想起天明前大殿門外所遇青光,正與此人一般家數,知是彩蓉所說童友故,愛屋及烏,敵意全消。更想借此探詢來人口氣,彩蓉時愁時喜,究是為何?忙把飛刀收去,賠笑答道:“道友尊姓高名?令師是哪一位仙長?能見告麼?”少年答道:“卑人衛詡。家師是崑崙四友之一,游龍子韋少少。”靈姑一聽果是衛詡,笑著接口道:“如此說來,道友尋的是彩蓉姊姊了。久仰崑崙四位前輩仙長大名,今見道友劍術神妙,果不虛傳,可稱幸會。聽彩姊說,昨晚除妖空中行法,得與道友無心路遇,後在廟中晤別,己然因事他往。現又尋來,有何見教呢?”衛詡目注靈姑,略為尋思,便笑答道:“明人不做暗事。實不相瞞,我與道友一樣都是為那金船藏珍而來。昨晚別時,因見空中氣瀰漫,疑有妖人盤踞廟內,不想行法人竟是昔年舊侶。蓉姊自從幼年隨人上墳未歸,諸鄰友都當她路入山,飽了蛇虎之口,獨我不信,背了家人私往山中尋找,也將路徑失,因在山中,幸遇家師和鍾師伯,得有今。她卻不幸為妖鬼徐完攝去,受盡苦難。數十年來時在唸中,昨夜劫後重逢,始悉前事,聞之痛心。只因她陷身妖門下太久,如今既已歸正,如何仍習術?我再三勸她隨我往見家師,必為援引,她又不去,可知惟恐妖鬼死後失勢無依,並非真個途知返。因她說起元江取寶曾經參與,彼時武當七姊妹也都在場,我與七姊妹中的姑仙林綠華相,所居恰又離此甚近,意證明真假。適往訪問,果然不虛。並還因此得知巫峽取寶之難不亞元江,只金船陷入水眼不深,上來較易,但若沒有金蛛仍不上來。

我素不願搶人現成,初意仗有師傳法寶,直入江心金船之內取寶。誰知金船制仍未全除,不知破法,不能妄入。蓉姊再三勸我息念,我均未允。現知底細,既不願巧取豪奪,只好罷休。深覺昨夜對她不起,意告知,好使她放心,還有好些話說。我崑崙門下雖不似目前峨眉、青城兩派聲勢之盛,人才之多,論起功力修為,卻也不相上下。師叔崔黑女自從陰素棠犯規叛教,便立意收一女弟子承繼本門心法,多年物,不曾尋得美材。

蓉姊天品質,無一不是上選,本意約她訪我,取了寶物同返崑崙,她偏執意不允。我疑她所說不真也由於此。現在取寶一節,我也知難而退,不再作梗,但對她前途仍是關心在唸。好在令師大顛上人未允收徒,可否請道友相我勸她,等將寶物取到手內,覆命之後,由我引進到崔師叔門下,免使她身無歸屬,又被昔同道妖人誘脅了去,再人歧途,就謝不盡了。”靈姑見他對於彩蓉情分真摯,現於詞,便問:“彩姊被妖鬼徐完攝去時年尚幼小,道友稱她蓉姊,想必年紀更輕了?”衛詡答道:“蓉是她的名,論年紀比我只大一個多月。因蓉姊生母賢惠多才,夫亡以後遭嫡室妒忌,遺棄落滇中,與我叔父母所居是緊鄰。彼時雙方年小,我也幼遭家變,父母雙亡,寄養叔家,受盡悽苦,與蓉姊同病相憐”常在一處玩耍。後來蓉姊年紀漸長,生活苦,娘又下世,還算鄰人善心收留,但那家也非富裕,僅得棲身。那她去城外上墳,我本想同行,她恐家叔母搬是非,害我捱打,又恐旁人編造黑白,堅不令去。我幼時曾經習武,如若同去,她固不會路遇難,我也不會有此仙緣遇合了。今僥倖得有小成,全出她賜。她已萬苦幹災,方由苦海中掙脫出來。我不知道那是無法,今既已盡知底細,如再視同陌路,萬一她重墮泥淖,怎能問心得過?無如蓉姊為人外和內剛,從小我就強她不得,一別多年仍是如此。昨夜已再四相勸,終是不聽。反說她已失身妖鬼,無顏與我再見,下次相逢,還要避道而行,怎好意思同在崑崙門下?這話實是欠通,再說恐也無用。道友和她患難知,言以人重,倘蒙勸解,許能聽從也未可知。”靈姑聞言,越知二人童年早種情,彩蓉今愁思必由於此。正待答話應諾,彩蓉忽然飛回,一見靈姑、衛栩並立說話,不由臉上一紅。皺著眉頭看了衛詡一眼,似想說話,又說不出口來。衛詡見彩蓉來到,卻甚喜歡,笑道:“蓉姊,你到哪裡去了?我正託呂道友勸你呢。昨晚所說的事,你能答應我麼?”彩蓉微慍道:“我心已定,並與譚蕭姊姊有約:她此番往青城見了崔五姑,為我盡力援引。好些前輩仙師都在金鞭崖上聚會,便鄭仙師不允收錄,也必不至落空。你對我好意,終身銘。但是崑崙派前輩女仙,只有陰素棠與崔黑女兩位,而陰素棠已因作惡叛教,遭劫慘死。我生好潔,你也深知,多苦不怕。照你昨晚所說崔老前輩那等行徑,雖說骯髒風塵,滑稽玩世,我卻一也做不來。你昨晚行時又說氣話,害我擔心一天。我本來不想再見你,適因取寶事難任重,關係我前途成敗至大,你仍是童年情,我又素不受人要挾,萬一因你失事,我這苦命人怎生得了,迫不得已,適才設詞瞞了靈妹,前往下頭飛來石古前尋你問個明白。

不料你又他去,我便在壁上留字代面。今既相遇,好在靈妹患難骨,此事早晚也須告知,就說出來也無妨。取寶之事,鄭仙師已早有安排,到時還另有能人到來相助,你只要不在暗中作梗,必能成功。你如憐我,便請息念回山,免我這苦命人出甚差錯,無法代;如真以此要挾,或是乘機巧奪,我所習旁門法,用以尋求正果雖是無望,如用來對敵,正不知鹿死誰手,事到其間,說不得只好與你拼命了。”靈姑見彩蓉言詞堅決,令人難堪,方恐二人反目,誰知衛詡聞言毫無忤,只苦笑道:“姊姊,你錯怪我了。昨晚原因久別初會,盼深望切,見你初脫苦孽,身尚無歸,恐將來有甚閃失,踐幼時生死禍福之約。那金船之寶乃曠世奇珍,正好合力下手尋取,同返崑崙,共證仙業。如真與人有約,不能變計,便各行其是。反正此寶乃現成無主之物,誰有緣福、法力能得到手,便算誰的,並不為過。今去晤武當七姊妹,承張、林二位道友告我取寶之難,不能專仗人力,還要藉助異類,又出元江所得諸寶相示,才知底細。適已對呂道友說過,生平不願因人成事,巧取現成,只請姊姊踐言,情願知難而退,幾時有心要挾呢?”彩蓉冷笑未答。衛詡又道:“我昨晚話大率直,難怪姊姊不肯深信,但巫峽沉船,已有不少異派中人知曉,到時必來擾害。你和呂道友只有兩人,俱要主持行法,人手大單,恐難分身抵禦。暫時甚話不談,且容我從旁相助,明瞭心跡,再說如何?”彩蓉哪知衛詡別有心意,本為取寶擔心,惟恐衛詡作梗,自己難處,一聽衛詡舍了前念,改作相助,暗自欣,不轉了喜。但仍故答道:“我們倒無須你相助,只求你不來作梗已足盛情了。”靈姑不知衛詡與彩蓉總角之,耳鬢廝磨,情素所深悉,見彩蓉話語神拒人於千里之外,頗覺過意不去,恐怕雙方鬧僵。方設詞緩和,衛詡已含笑道:“蓉姊如此說法,那我到時只作壁上觀,略開眼界總可以吧?”彩蓉想說連看都不許,見衛詡滿臉笑容,心方生疑,未及答話,衛詡已朝二女舉手為禮,道聲:“容再相見。”腳點處,一道青光衝空直上,往下頭天空飛去,指顧之間蹤跡已音,端的比電還快。

靈姑見他飛行如此神速,心甚贊服,埋怨彩蓉道:“衛道友是姊姊總角至,我見他人頗豪真誠,所說全是好意。即使不願與他同門,多一有力之人相助,總比從中作梗要省事些,何必樣樣深卻峻拒,使他難堪呢?”彩蓉苦笑道:“靈妹和我情逾骨,我的事也不須瞞你,他這人從小聰明絕頂,卻受惡叔欺凌,將財產霸去,常加待。彼時雙方都在童年,雖然兩小無猜,互相愛好,原不懂什麼情慷。後來年紀漸大一些,他忽然對我用起情來,時常揹人尋我同玩,一天不見都不行,不久我被妖鬼擄去。我自學會妖法以後,曾往故居尋他幾次,都未尋到。事隔多年,以為他已老死在外,不料昨晚重逢,他的遇合竟與我相差一天一地,不但仍是當年風度,並還學了一身道法。依他心意,仍是不忘舊情,再三向我勸說,由他接引到崑崙門下,拜女劍仙崔黑女為師,異與他同隱,如劉樊合籍、葛鮑雙修一般,我多經災劫之餘,萬念皆灰,幸遇靈妹,才得今番遇合。眼看前路有了生機,一心向道,惟恐失錯,如何敢再惹世緣?就照他所說,他也是玄門清修之士,與我共處,不過雙方情厚,不捨分離,只作個神仙眷屬,地老天荒,長共廝守,不涉兒女之私,但我已然失身妖鬼,蒙垢含羞,終身莫滌,如何再配與他為偶,為此故作不情之拒,使絕念。昨晚他走時出言要挾:如允舊約,無一事不肯相從;否則他此來也為取寶,既然忘情故劍,視若路人,就只好各行其事了。今早回來,我料他厲內在,時常負氣,事後必來尋我,因此不肯離開。及至等了大半未來,惟恐相別年久,改了情,萬一真個反臉成仇,卻是我們一個勁敵。因拿不定準,前往探他心意,沒有尋見,心還發愁,不料他已到此。適才看他還是當年對我情形。他這人言行如一,只要把話說定,決無更改。只是別時他面有喜,令人生疑。我對他難堪並無妨害,也不會因此懷恨作梗;轉恐他聰明機智,看出我那種種不情出於故意,那就難保糾纏不清了。”靈姑暗想二人語氣神情,一個固是用情專誠,一個也是未能忘情。聽歐陽霜平之言,彩蓉與師父無緣;譚蕭和她那麼深,受託時也只支吾答應,並未明允力任其難,為之援引。譚蕭脫劫以後,由本身元嬰煉成道體,法力高深,已能前知,如知彩蓉前途,萬無不告之理。照此看來,果知衛詡所云,只做名,同修正果,焉知不是她的歸宿?便將所託的話說出,又從旁勸解了幾句。彩蓉聞言不答,隨後想起自身經歷,竟然掩面痛哭起來。靈姑再三勉,終無話說。一會月上東山,二女吃些乾糧,夜深各回沉舟之內安歇。

一早,二女同往廟內,裝作香客隨喜,見江邊埠頭舟船雲集,因船多灘險。”泊舟之處只有裡許…餘者多是水深惡,山險崖高,無法上下,好些後至舟船都在上下游三五十里外覓地停泊,肩挑擔負,起早趕來,還不在內。廟前坡上下更是人山人海,喧譁如,大殿外香菸繚繞,漫為雲霧,端的熱鬧非常。靈姑暗忖:“近年舟人信心大減,尚且如此熱鬧,如在昔年,正不知有多繁盛呢。”方嫌廟中進香人多擁擠,不願進去,忽見廟側一株大黃桶樹上有一小孩招手,定睛一看,正是生。忙告彩蓉,隱身飛縱過去,將生喚下來,帶向廟後樹林之內問有甚事。

原來二女走後,魯清塵說生已有歸宿,不久即隨二女他去。吩咐閉關以後,由他自由行動,無須似前閉。只囑生不可生事淘氣,否則便要自誤仙緣,悔之無及。又暗中告誡卞明德,對於生須以恩結,不可生嫌。說完,隨即入定閉關。四徒知是師父臨去遺言,傷心已極。尤其卞明德和生不久他往,從此更無晤對之期,連送都不能送,悲痛更甚。當面不便哭泣,同退出室,各自痛哭,互相勸勉。卞明德和生素不投緣,惟恐他會期中淘氣滋事,奉有師命,不便再加管束。知道二女早晚必來,設詞哄他,天未明,便令其隱身樹上相候,不令行動。說二位仙姑不似常人,來時難免隱身,非在高處不能看見。此來無多耽擱,如被走脫,永無入門之望。生因師父也曾說此乃曠世仙緣,不可自誤,惟恐二女走來錯過,信以為真,果在樹上耐心眺望。候久不至,腹飢焦躁,忽見二女雜在人叢中走來,喜得將手連招。見二女忽又隱去,以為有心避他,正在驚急哭,四下查看,二女已在樹下現身,招他下來。不心花大放,見面說了前事。

靈姑見他情急依戀之狀,笑道:“你大師兄哄你呢,我們還要託他買米存放,焉有不來之理?況又答應將你帶走,怎能失信呢?”生聞言,暴跳道:“大師哥太可惡了。

他說二位仙姑嫌我調皮,不想帶走,非緊纏不放,便被走脫,後休想再見。卻害我餓著肚皮,天不亮就爬在樹上,著了一早晨急。少時我非尋他算賬去不可。”靈姑忙勸道:“長兄當父,你師父已然閉關,他便算是你的師長了。他就哄你,也因今人多,恐你暴淘氣,惹出事來難處。你既腹飢,我們也正想吃豆花飯。可隨我們一同吃完,在廟外閒遊些時,晚來人靜,再去廟中見他,商量買米好了。”生仍然忿恨不依。彩蓉故意怒道:“你師兄原是好意,再不聽話,我不要你了。”生方始安靜,不再爭鬧。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