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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斬蟆獅初結火仙猿阻山洪再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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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祥見事不佳,只得稱病辭官回裡。以為仇人見眼中之釘已去,關係著上司情面,不致再深事追究。等到辦完代,業已事隔數月,俱未出事。子祥萬幸可以平安回家,享那田園之樂。那仇人原抱定斬草除之志,偏巧子祥甫去,袒護他的那個上司又調任廣東。新任是個滿人,正可藉此討新上司的好,越發稱了心願。便乘履新之時,屏人告了機密。新任一聽,哪裡容得,便給仇人全權,帶領數百銳和金銀綵緞,直往山寨。

連勢迫帶利誘,居然容容易易將那姓周的生擒獻上。當時辦得十分機密,子祥還在途中,他那裡已一面馳驛密奏,一面行文灌縣,嚴拿子祥合家大小。子祥剛一到家,便被縣官派人請去扣留,拿出公文與他看了,上鐐收,所幸甄家是個大族,耳目靈通,縣官派人去捉家眷時,甄濟正因事出門,得了信息,連夜逃走。

當時大獄常興,像這樣窩藏叛逆的大案,牽連更眾。那裘五是友仁遠房叔叔,家道甚寒,在縣衙當了一名書辦。因為常受友仁賙濟,知道事情不小,急忙託故告了一天假,跑出城來送信,請友仁早作準備。友仁一聽,嚇了個魂不附體。立即送了裘五一些銀子,請他隨時留神打聽,並照料子祥夫的飲食。送去之後,急忙入內與甄氏商議時,那甄氏業已得了凶信,哭得死去活來。友仁親族雖多,怎奈志趣不同;友仁又天疏懶,不大來往。急難相投,無人可靠。況且攜帶子,累贅又多,委實無法可想。

後來風聲一天緊似一天,友仁便向甄氏議道:“一切事有前定。記得那天妹夫回家,曾說我家這幾年要走敗運,元兒也該在此時走失,我想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如今內兄全家遭難,我等也難坐視。再說拖著一大家人出去避禍,不但事情不易,巧禍未避成,反倒遭了意外的非災,豈不冤枉?至親骨原是休慼相關,何不死裡求生,心放鎮靜?你仍安居家中,料理家業。由我帶了金錢,到省中煩人打點。只要能保全令兄一家,哪我們還怕什麼,不過吉凶正難逆料,我裘家總得留條子,二兒、三兒一則年幼,二則也無人可託,說不得只好聽天由命。元兒雖也不大,卻天生著一把蠻力。那在後園乘涼,亭子前頭那麼大一塊山石,竟被他舉了起來。妹夫當也曾說,他後定有仙緣遇合,應在今天,偏巧就出這事。那方、司兩家,已派人來接好幾次,你都不肯放走。

現在事情成這樣子,莫如依了他的志向,派人送他到金鞭崖附近銅冠叟家中安身。一則學習武藝,二則避禍,省得玉石俱焚。”甄氏聞言,想了想,實無善計。只得聽了友仁之勸,替元兒收拾好了兩個包裹,又給了許多金銀,打發上路。

元兒雖然遂了心願,但是此別,父母弟兄吉凶難測,先時甚為傷心。後來一想:“朱真人是個劍仙,銅冠叟也是一個異人,正好求他們設法援救,還不快去怎的?”因為急於上路,那金鞭崖深山僻遠,自己還從司明口中打聽出一些方向路徑,甄氏所派兩名長年,更是茫然,而且行走不如自己之快遠甚,帶了去既添累贅,又容易被人知道底細,遺留隱患,再三向甄氏陳說利害。甄氏畢竟有些婦人見識,準他前去,已是實處此,擔心到了極處,哪裡還能容他獨身前行。

元兒不便再為違拗,當時從權應允,辭別父母,揹人上路。一則想丟開兩名護送長年;二則水那條路無人接引,也無法通行。一時自作聰明,想起昔和甄濟誤走百丈坪那條路徑。打算走到半途,用銀子買動那兩名長年回去,就說自己已然到了地頭,既可使乃母放心,自己還可急行快走,方、司兩家隱居之所也不致從這兩名長年身上洩

主意打定,人山約數十里,元兒便推說前面不遠,便是投奔之所。那家乃山中隱士,不興山外之人來往。叫兩名長年放下包裹,取出二十兩散碎銀子,代了一套話,吩咐如言向甄氏回報。那兩名長年因元兒成心快走,追趕不上,累得氣吁吁,叫苦不置。一聞此言,既省勞力,又還兩面得錢,哪有不願之理。

當下元兒接下包裹,眼望二人走遠,才行健步如飛,默憶司明所說路徑,直往金鞭崖趕去。元兒原以為自己來時飽帶乾糧,還有一柄家藏的古劍。劍雖不甚鋒利,憑自己能力,怪獸螟獅倘且可以除去,何況豺虎,所以放心膽大。水之道既然不能行走,又沒其他捷徑,只得仍照昔與甄濟所行之路。到了百丈坪,何愁不能按那司明所說方向路徑,趕往金鞭崖去。又自信力大身輕,平時試走山路,縱躍上下,健步如飛,有什作難。不曾想天下事想時容易,實踐則難。姑無論以前走百丈坪是錯看影,誤打誤撞才得到達。中間山路彎環曲折,如同螺旋,求進反退。即使再碰巧走通,司明又是心,所說路徑僅止大概,未必準對。數百里的荒山莽,深山絕壑,險阻非常,何能到達?

這都不說,單止那兩個包袱,便教元兒為了大難。

原來甄氏愛子心切,一個包之內包著鋪陳、金銀、衣服和幾十本書,在元兒揹著,分量雖然不重,卻是又蠢又大。另一個除了一些禮物糖果之外,便是常動用之物,甄氏彷彿給兒子置辦科場中的考具一般,火石燈蠟、刀剪針線,無不畢具。另外還備一套小銅鍋灶,怕路上遇不著人煙元兒吃冷的,準備歇路時煮熱東西吃。這些東西俱用桑皮紙一一裹好,急需的東西放在包袱角上,以便取用。這包袱之外還有一個提籃,裝滿乾糧、臘、鹹菜之類,絆上又著一柄長劍,本是護送長年手內提著。二長年去後,元兒一雙手拿不了三樣東西,便拿來系在包袱外面,人小包袱大,走起路甚是累贅。

起初元兒滿腔勇氣,惟恐兩名長年不走。剛一拿著上路,雖嫌麻煩,還不覺得。走出去才有十來裡地,便覺到累贅非常。走幾步一換手,時而一手一個平舉著走,走沒多遠,便覺手痠。又拿來背在背後,偏那兩個包袱俱有三尺長短,背不到一處,只好半提半捧著走。如此走平路還好,等一上山下坡,卻又太不方便。走了二十里山路下去,已急得元兒渾身是汗。又不捨將它丟掉,辜負乃母一片慈心。神志一亂,路更不容易走。

只好一面細辨著,一面默憶昔時行程。

走有半光景,估計著應該早到地頭。不知怎的一來,走向那方氏弟兄所說去百丈坪的螺旋山谷之中,處處都覺所走路徑甚對,走了一陣,卻又走了回來。還算元兒絕頂聰明,看出情形不妙,將路走;又加實實走乏了力,飢渴加,便擇一個有山泉的所在,放下包袱,從提籃中取出於糧、臘和小刀、茶杯,先喝了點泉水,然後切臘,就乾糧飽餐一頓。

前後一看,只見山嶺重疊,峰轉路回,形勢險惡荒涼,連來路都已辨認不清,同時陽烏西去,倦鳥歸林,滿天霞綺盪漾碧空,銜山斜若血紅,在遠近丹楓上面,林木山石都變成一。片暗赤,再加林莽蔽天,荒路,空山寂寂,四無人聲,越顯景物陰森,淒涼可怖。知道天不早,前路莫辨,心再微一慌亂,越發不容易走出,索把心氣放得沉穩一些,鎮鎮靜靜的,一面辨別殘照方向,覓路前進;一面留神,萬一走不出去,物棲身之所。

元兒明知百丈坪在正百方上,只須照直走去,便可走到,誰知此次竟不似上次。好容易攜著兩個累贅包袱,手足並用,縱躍攀援到了盡頭,不是前橫絕澗廣壑,難以飛渡;便是峭壁排天,當前陡起,阻住去路。直到天黑,眼看實無法想,才尋了一個巖,點起蠟來,走了進去,且喜內倒還乾燥。元兒本想坐待天明,誰知走了一天極難走的冤枉路,身子睏倦到了極處,身一落地,便神思糊起來,上眼皮合下眼皮,不住戰,怎麼也睜不開。只得把死生禍福委諸天命,哪裡還計及山中的蛇蟲狼虎,竟然沉沉睡去。

醒來時聞得滿山都是禽聲與草際的秋蟲互相奏,入耳清脆。睜眼一看,陽光已來。便草草取些乾糧菜吃了,出細認方向,尋覓路徑。元兒這一覺睡過了頭,醒時已是辰已之的時候,秋陽已上,晨未唏。滿山滿谷除了丹楓青松之外,巖隙石滿生野菊,嬌黃紫,含苞初綻,臨風搖曳不休,別有一番幽趣,雖然地方未換,迥不似昨晚殘照荒山,窮途險遇那一種淒涼境界。晨風一吹,襟頓

元兒正要上路,猛想起昨受兩個包袱累贅的苦況。見路旁有一叢有茶杯大小的竹竿,忙用寶劍砍斷一,削去枝葉,做成一個挑槓,將包袱一頭一個繫好。又尋了些山泉喝了,才往前途奔去。先以為昨被自己大意走,難道今還走不出山去?誰知依舊一樣,元兒走到天近黃昏,雖未走回原路,卻又岔人別處山環之中。昨路雖難走,還未遇見過猛獸蛇蟲的侵犯。今卻是天還未入黃昏,便聽見虎嘯猿啼起來。路上又不時發現大獸足爪之印與蛇蟒蜿蜒之痕。任是元兒素來膽於多大,似這樣空山弔影,獨行蹈蹈,也未免著起慌來。先說昨不好,今求能尋一個像昨安身的巖不可得。

所遇幾處,不是沮伽卑溼,陰穢之氣人,便是情景險惡,不敢存身。眼看瞑將收,天已向暮,還未找著落腳之處。

元兒正在夕陽斜照中顧影倉皇,不知如何才好,忽聽側面巖後有二三猛虎咆哮之聲。元兒自知勢孤,正不知這山中虎豹潛伏多少,哪裡敢去惹。方要輕輕悄悄繞避過去,猛聽群虎吼聲中雜著一個人的啞聲呼叱。心想:“那人必正為虎所困,不救不忍;救,又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其事大無把握。”後來一半於義俠,一半想向那人詢問走百丈坪的山路,而且自己苦幹勢孤,救了那人,正好搭伴。勇氣一壯,便將包袱懸在樹上,拔了長劍,縱走有半里多路,才得到達。果然有四五條大虎,正圍著一個身倚危崖,手持長劍的少年,在那裡咆哮不已,也不上前,也不退卻。那少年一柄劍時舞時停,依著猛虎的來勢起落。地上有一條較小的的虎,已然臥在血泊之中,想是被那少年刺死,這時落殘照,正從林隙透向那少年的臉上,看得真。所倚的危崖原極險峭,而且離頭丈許高處,有一塊危石突出。不知何時縱了一隻最大的虎上去,朝著下面不住張牙舞爪,似要得而甘心。那少年好似力盡疲,驚魂昏悸,只顧防了前面,不知道頭上面還伏著這麼一個惡獸。

那虎幾次探爪下來,離少年頭頂均只數尺,眼看危險萬分,恰遇元兒趕到。元兒定睛一看,不由又驚又喜。一時銳身急難,哪顧什麼叫危險,大喝一聲,一舉手中長劍,直往崖前縱去。同時那危石的一隻大虎,也許是等得不甚耐煩,狂嘯一聲往下便撲。元兒因在情急之際,使力大猛,縱有三四丈高,恰與那虎同時擦肩下落,人虎均在空中,使不得力。下面崖前,群虎又在蓄勢待撲。就在這虎聲怒嘯,山鳴谷應,腥風四起,落木蕭蕭之際,眼看一落地,便膏群虎爪牙,元兒忽然情急智生。不但不作落地逃生之想,反而空中兩腿一繃,兩臂一屈,無心中使上巧勁,奮起神威。一擺手中長劍,竟直往大虎頸項間,用盡平生之力刺去。

耳聽咔嚓一聲,猛覺手中一動一閃,虎口微一痠麻,身已著地。同時那虎倏地價震天一聲大吼,狂縱出去,正遇崖前群虎相次撲來,與那大虎個正著。二虎相撞,卻是絕大猛力,一撞一散,又與後面兩虎碰上。那一片群虎咆哮、騰撲、擠撞之聲,只震得落木驚飛,塵沙滾滾,半晌方息。那隻最大的虎,業已縱跌出十丈以外,瞪著一雙虎目,死在地上。

原來元幾天生神力,那一劍用力太猛,劍又是柄舊劍,只一下便橫刺入大虎頭頸之內。那虎負痛一拗,立時折為兩段,也是元兒與那少年命不該絕,大虎縱出去,偏又與那群虎相撞。它們互相撞撲擠跌,勢子一緩,二人便行相見。

那少年正是元兒的表兄甄濟,離逃亡,困在山中已有多。飢疲悲痛之餘,突遇群虎包圍。若是別人,早已喪了命。幸有全身本領,才得支持了半光景。眼看危機一發,忽聽頭上虎嘯聲中,面前林隙中縱起一條黑影,這才看出巖上還有一隻大虎撲下,面前群虎又要一擁齊上。剛喊得一聲:“我命休矣!”那虎已落在面前。正待拼著命一劍刺去,那虎倏又狂嘯一聲,往外縱去。跟著落下一人,定睛一看,正是元兒,不由驚喜集。

二人雖然相見,因為崖前群虎雖是自相撞撲了一陣,虎威稍懈,勢子略緩,並未退去。仍各蹲踞崖前,時而揚爪張牙,發威長嘯;時而站起身來,豎起條條長尾,將背一拱一抖,身上五斑斕的短直豎,越顯肥壯,威猛無匹,做出那前又卻的神氣。

這時元兒看清除已死去那隻最大的和一隻最小的外,剩下還有三隻,每一隻都和黃牛一般大小。後面倚著峻巖,並無退路。眼看天是漸漸黑了下來,太陽業已落了山,一片暮霜沉沉籠罩,只剩碧大雲光的反映來辨別眼前景物。天光一黑,那虎的嘯聲也越來越緊。

知道大再黑下去,情勢愈險。在這極險危難恐怖之中,二人都是一般的心思,想尋逃生之路,什麼話都顧不得說。甄濟手中還有一柄寒光耀眼的長劍。元兒的劍已在縱身刺虎時,被虎負痛一拗,折成兩段。上半段被虎頸帶走,只剩下了尺許長的半截斷劍在手中。

萬一外面三虎乘黑來襲,如何抵禦?

二人正在無計可施,元兒猛想道:“昔誤人怪獸蟆獅巢時,曾將一塊很重大的封石頭推倒。自己和甄濟負隅抗險,不敢出去;外面三虎只管作勢發威,也躥不上來,似這般相持下去,黑夜之間,人哪裡抵得過虎,這巖凹內有的是大小石塊,何不取石擊虎?僥倖如能打死兩個,只剩一個,就不足畏了;即或不然,能將虎擊走得遠一些,也好趁勢衝出,逃到平曠之處,再與它對敵。總比在這巖凹之內負隅死守,有力難施,要來得強些。”想到這裡,一邊留神外面,一面對甄濟把話說了,甄濟飢渴勞頓之餘,又被虎困了大半天。已是力皆敝,自分必死。忽遇元兒這個救星,不啻天外飛來,才得略為息。驚魂乍定,心志已昏。一聽元兒之言,頗以為然。略一商量,竟去尋摸石塊。

元兒嫌那斷劍無用,索把它丟掉。準備挑那大石,雙手捧石擊虎。甄濟一手持劍,注視外面三虎動作,一手亂摸,也打算積下數十塊碗缽大的石頭,再行動手;元兒又恐石頭不能奏功,專挑選那些大的。

這時天已深黑,月兒被左近山頭擋住,僅僅山角上透出一些清光,下面仍是黑沉沉的。只有那三對虎的眼睛,在暗影中閃動。元兒還看得出那三虎的形象,甄濟簡直連虎的形象都看不出。偏生巖凹中碎石塊雖多,能用的卻少,揀了一陣,二人合在一起,才積了不到十塊。元兒怕不合用,見巖壁上山石磊剞,突出的甚多,一時發了痴想,打算硬搬了下來使用。然而任是元兒天生神力,這生的山石,怎能搬得動。費了無窮氣力,才到手了兩塊有二尺大小的山石。這兩塊石頭,離地高有數尺,原一同附在巖壁隙縫裡一株出斜生的短松的際下面,並非原生之石。再加上元兒力大,無心遇上,一搬便落,樹卻現出了有三尺多方圓的。元兒也未在意,反因取石時縱身攀巖,想起初來時那吊睛白額大虎所盤踞的那塊危石,不由心中一動。匆匆又告訴了甄濟,準備萬一衝逃不出,情勢危急,便攀松枝而上,再由松上縱到那塊危石之上,以作退身地步。

二人估量山石不易搬動,徒費氣力,便各自捧起一塊石頭待發。那前面三虎也都紛紛立起,在巖凹外面緊緊繞轉不休,咆哮之聲震動山谷。二人知道是虎餓思食,只要一個在前撲來,餘下兩隻也必一擁而上,來勢猛惡,萬難抵禦。不如先下手為強,只要打死一個,形勢便緩和許多。

這時月光已由山角轉來,正照巖凹,眉發畢現,裡外一片清澈。那三隻大蟲早已腹中飢餓,一經看真,越發磨牙發威,涎沫飛濺,順虎口直噴白氣。二人看見當前一個較大的正向著巖凹蹲身蓄勢,一條長尾把地打得山響,就要撲到。連忙一聲招呼,端起手中大石,直朝虎頭打去。發石時節,二人似聞身後頭上有索索之聲,因為危機在前,全神註定前面三虎,也未防到後面。滿以為此石出手,必定打中。誰知那虎也是靈警非凡。

二人存了先發制人之心,發石時未免心慌了些。如趁那虎縱身起來,再行頭打去,虎的頭項甚短,轉側不便,撲人是個直勁,雙方都是大猛,豈不借它來勢,又給發出去的石頭添了一兩倍的力量?這一打上,怕不腦漿迸裂,死在地上。二人究竟都是年輕,算計不周,這一心慌,幾乎送了命。那一二尺方圓的石頭不比尋常暗器,發出時帶有一片風聲,何等沉重。第一石發出去,那虎正蹲踞地上發威,見石一到,不慌不忙將頭往上一抬,伸出兩隻虎爪,輕輕一撥,便都撥落出去有一兩丈遠近。

甄濟、元兒原準備一石不中,再發二石。沒料到這麼沉重蠢大的石頭,不能和暗器一樣,可以連珠發出。再加第一石沒有奏功,已是有些心慌。剛將第二塊石頭端在手內,站起身來,對面那虎將第一石由虎爪撥落,未容二人取石起身,早狂吼一聲,就勢兩條後爪一撐,直往巖凹之內撲到。同時其餘二虎也為那第一次兩塊石頭怒,紛紛狂嘯,隨在第一隻大虎的後面,飛撲過來。一步走錯,滿盤皆輸,哪裡容人再打別的主意。眼看危機一發,命難保。甄濟已是手忙腳亂,驚魂失措。還算元兒天賦異稟,膽智過人,手中剛端起從巖隙松上扒下來的那塊大石,一見巖凹外面那隻大虎頭撲到,大喝一聲,伸出一對賽鋼勝鐵的小臂膀,奮起神威,用盡平生之力,百忙中也沒看清什麼地方,直朝那虎身上打去,恰好正打在那虎的前。這一一撞之勢,雙方都有過千斤的力量,那虎縱是百獸之王,如何受得住。震天價狂吼一聲,落下地來,接著又是一片撲騰咆哮之聲。

元兒知勢危急,也顧不得看清,也顧不得說話,一手拉了甄濟,喊聲:“快跑!”腳一點,縱身鉤住那株松的橫枝,首先攀援上去。後面甄濟被元兒一句話提醒,也隨著元兒攀援而上。一同回身往下一看,巖下一隻大虎倒趴在地上,也不知是死是活。落地時節,又和元兒第一次斷劍殺虎的一般,正趕後面兩虎撲來,互相猛撞了一下,所以二人才得在這至危奇險之中攀松上巖。

二人正打算落到松著足之處,縱到那塊危石上去,下面兩虎已往二人攀援之松枝上面縱撲上來,還算二人下落稍快了一步,沒有被虎爪抓落。剛在松上落腳,元兒猛覺腳底踹在一圓軟膩滑的東西上面,彈力甚大。當時二人都急於逃命,腳一一點地,早一墊勁,一同飛身縱往危石之上。身才立穩,耳聽咔嚓一聲,接著又沙沙連聲,知那松樹已被下面二虎折斷。猛一眼看到頭頂上還有一塊伸出的岩石,形勢甚好,離地又高,比原立這塊還要穩妥,心中大喜,接連幾縱,到了上面,這才回身下視。只見那松樹生處,倏地如飛般拋下烏光油油,兩丈多長,如盆碗的黑影,直向巖下兩虎穿去。再往巖下一看,同樣的還有一條,身上閃閃,映月生光,在和兩虎盤絞奔逐,已然到了巖凹外面。定睛一看,原來是兩條烏鱗大蟒,二人居高臨下,看得甚是清切。

原來那松樹下,正通著一雌一雄兩條烏鱗大蟒的巢。元兒無心扒去那兩塊大石,被它從中緩緩鑽了出來。二人找虎時節,聽得身後作響,便是此物。當時急於御虎,沒有留意。後來兩人縱上松枝,那第一條大蟒剛剛鑽出半截身子忽被元兒落地時踏在它的冠子上面,本已負痛發怒,待尋找仇敵,偏巧二人縱逃甚快。同時那虎正縱上來,將松齊折斷,未免又將大蟒壓痛了些。蟒、虎本是仇敵,互相剋制。那蟒一見有虎,早將頭一擺,隨著那株斷松躥了下來,與兩虎鬥在了一起。第二條大蟒也從中竄出,加入拼鬥。鬥來鬥去,追逐到了巖凹外面。二人存身之處雖比下面來得穩妥,無奈頭上崖壁峭滑,再難攀援。下面兩虎之外,又添了兩條比虎還難惹的烏鱗大蟒,真是進退兩難。只好在上面靜候時機,但盼虎蟒相持,虎能將蟒咬死,虎也成了奄奄一息,方好逃命。

這一場蟒、虎惡鬥,倒也又駭人,又有趣。只見月光之下,煙塵滾滾,砂石驚飛,腥風四起。一方是蹲踞騰撲,張爪磨牙,咆哮如雷,兇威猛惡;一方是蜿蜒騰挪,動作如風,伸舌吐焰,紅信粼粼。那蟒見擒不住那虎,只急得口中發出吱吱的怪嘯,有時僥倖將虎纏住,那數丈長的蟒身如轉風車一般,立時將虎身裹住。正待回頭來咬,卻不料那虎非常狡猾,原是乘機歇息,等到身上被蟒纏了數匝,也沒看清是怎地一來,虎頭動處,早鑽了出來。然後狂嘯一聲,撲地縱起好幾丈高遠,連身折回,重又與蟒鬥在一起。

元兒畢竟童心未退,雖身臨危境,看見這種蟒虎惡鬥,不但不怕,反直喊好玩。剛在可惜沒有看得仔細,另外一蟒一虎又抄了一套文章:先是那虎蹲踞地上,一條長尾巴把地打得叭叭山響,不住狂吼發威。對面那條烏鱗大蟒卻把身子盤成一圈,只將上半截身子從中間筆也似直起,昂著那一顆有碗大小的蟒頭,朝著對面敵人不住張口吐紅信,吱吱直叫,神態甚是舒徐。雙方相持沒有半盞茶時,忽然那虎狂嘯一聲,朝前便撲。

那蟒更不怠慢,長頸一屈一伸之際,彷彿周身都在顫動。說明遲,那時快,早唰的一聲,著對面虎撲之勢,往上穿起,尾尖著地,身子懸空,和一筆直烏木相似,蟒頭與虎頭個正著。那虎在空中使不得力,無法躲閃,見蟒來,張著血盆大口便咬。那蟒尾身還在地上,可以行動自如,蟒頭一偏,早已讓開。尾尖在地上一聳,連身躥起,正與那虎擦身而過。就勢身子疾如轉輪,一路蜿蜒,早將虎連虎的兩條後腿一齊圍繞了數匝。叭的一聲大響,連蟒帶虎,一同落地。眼看又和先前那一對一般,蟒將虎纏上好多匝,只剩虎頭和兩條前腿在外面,虎身全被蟒身纏沒,就待迴轉蟒頭來咬。那虎倏地又是狂嘯一聲,兩條前腿抓著地面,一拱一躥,又縱脫出去老高老遠。

當這蟒、虎糾纏之際,元兒因存身之處,虎縱不上來,再加自己連斃兩虎,覺著不足為慮。那蟒卻是行動如飛,什麼地方都能躥到,比虎厲害得多,心中有些膽怯。因而對蟒懷了憎惡,對虎便有了好。頭一次見虎被蟒纏住,心裡頭已起了驚慌,惟恐虎為蟒傷。第二次一見蟒將虎纏得更緊,既代虎危,復為自身打算,早掇起兩塊碗大石頭,擎在手內,直朝蟒頭打去。甄濟見元兒事太作得魯莽,想攔沒攔往,手一拉,反將元兒的準頭,鬧歪了些,一下打在蟒的頭頸骨上,正趕那虎又躥出重圍,元兒情不自地脫口喊了一聲:“好!”下面先那一對蟒、虎已經糾纏到了一堆。

這第二個被元兒用石打中的那條大蟒,費了半天氣力,沒有將虎擒住,已經兇威怒發,又被元兒石頭打中,一負痛,再聽得人聲,便昂起頭來往上一看,吱吱叫了兩聲,便舍了那虎,往巖前躥來。二人存身之處雖是險要,並無隱蔽,月光之下看得真。甄濟見蟒朝上看,口中吱吱亂叫,紅信吐,身子往巖前移動,便知不好,元兒也著了忙,手上又無兵刃,只有剩的一塊石頭,並還找不出第二塊。上既無路,下則去死更速。

二人正在焦急,那蟒早如一條黑匹練一般飛起。月光照處,細鱗閃閃,烏光油油,直往巖上穿來,轉眼便到二人眼前。甄濟手持長劍,準備來時與它拼死。元兒一見情勢危急萬分,慌不迭地將手中石塊直朝蟒頭打去。心一亂,便少了準頭,打在蟒脊上面,沒有打中要害。那蟒越加負痛發威,來勢更急。眼看危機頃刻,誰知那蟒上有兩三丈高下,忽然吱的一聲,連頭帶身,似烏綾飛舞,旋轉而下,來得快,退得更速,二人因為急於應付當前切身危難,全神貫注那蟒,別的一切俱未看清,見蟒忽然掉身退去,心中不解,連忙定睛往下一看,不由轉憂為喜。

原來那蟒躥上崖時,與它對敵的大虎,也息過來,見有可乘之機,如何容得,早將四足一縱,便到巖前,未容那蟒再往上穿,張開虎口,一口將蟒尾緊緊咬住。蟒因負痛,回頭一見是虎,蟒尾巴被緊緊咬住,不顧得再吃生人,連忙回身應敵。偏那蟒鱗又堅,蟒皮又韌,虎的來勢與力俱都猛烈非常,一口咬下去,雖然穿鱗透皮,急切間,卻拔不出來,又咬不斷。蟒的尾尖只管在虎口內攪得生疼,虎一負痛,便亂扯;蟒更是負痛,也亂神亂卷,兩下里都亂做一堆。不一會,蟒身又將虎纏住,虎口被蟒尾陷住,張不開來,這番卻脫身不得。所幸蟒痛極心慌,尾又被虎咬住,纏時無法圈住虎的兩條前腿,虎爪一路亂抓,那蟒越加痛極,急切間咬不著虎的要害,也是一口將虎的後股緊緊咬住不放。

且不說這一蟒一虎拼死相持,再說先前那一蟒一虎。那蟒是條公的,比較小,有七八尺。先也是與虎想持,雙方鬥得力倦,一個盤著,一個蹲著,發一陣威再鬥。當適才那條母的被虎咬住蟒尾時,雙方正鬥得熱鬧,不知怎麼一來,虎身又被蟒纏住,這次卻是兩頭相對,錯了往常的地位。那虎見蟒頭在前,躥了過去,昂頭便咬,一伸兩隻前爪,竟將那蟒的頭頸抓了個死緊。那蟒被虎制住,便拼命用力,打算將虎箍死。虎一負痛,透不過氣,兩爪一鬆,蟒頭便起。那蟒想也是痛暈了頭,如不回頭來咬,就這一陣用力緊束,也是有勝無敗;偏是急於報仇,這一回頭去咬虎頭,恰好橫著,方能繞過。那虎鬆了仇敵,本已憤怒到了極點,一看來咬,猛地虎口一張,雙方都是又急又快,被虎口在蟒的七寸子上咬個正著。雙方都不肯放,誰也張不開口,只聽虎鼻中一片嗚嗚之聲,兩虎兩蟒分作兩對,糾纏做了兩堆,在月光底下,帶著砂石翻滾不休。

這一場惡鬥,只看得元兒、甄濟目定神呆,驚喜集。直到斗轉參橫,東方現了魚肚,見下面二蟒二虎糾纏越緊,勢子卻由緩而慢,漸漸不能轉動,才行覓路縱下一看,一蟒一虎已經氣絕。一個口中紅信吐出多長,身子緊束虎身,目光若定;一個瞪著一雙虎目,虎口咬緊蟒的頭頸不放,虎虎若生。雖俱死去,依然猛惡可怖。又見另外一對,蟒身被虎咬緊,脫身不得,下半身鱗皮被虎抓得稀爛。那虎雖被蟒咬,毒發身死,口仍不開,虎打落了一地。那蟒口雖還是緊咬虎腿未放,身子卻在動彈,並未死去,一見人來,一陣屈伸,似要脫身追來。

甄濟嚇了一跳,連忙退步按劍時,元兒道:“那虎將它尾巴咬住,身上纏了許多圈,就是活,你還怕它怎的?師父說大蟒身上常有珠子,你把寶劍借我,就勢殺了它,取出來帶走。”說罷,不俟甄濟答言,搶過劍,便往蟒前走去。甄濟忙喊:“不可造次。”拔腳追去,見那蟒見了元兒還待掙扎,早被元兒舉著那柄吹折鐵的長劍向蟒頭一揮,立刻一股鮮血冒起多高,蟒身落在地上,蟒頭連口仍咬附在虎腿上面。才知那蟒也是一時情急,蟒牙嵌入虎骨,一樣拔不出來,所以逃走不脫。元兒舉劍一路亂砍,連蟒頭砍了個稀碎,哪有珠子,口中直喊喪氣。恐那蟒再活回來,也給它找補了幾劍,才和甄濟一同上路。

那虎大小共是五隻:最小的一隻,一起頭便被甄濟用劍刺死;最大的一隻,被元兒斷劍刺死;另一隻被元兒用石頭打死;剩下兩隻,俱與兩條烏鱗大蟒同歸於盡。二人無心之中除了七害,人也累得力盡疲,飢渴加。甄濟比元兒還要來得疲敝,幾乎走路都要元兒攙扶。

二人先到元兒放包袱的所在,取出乾糧,飽餐了一頓。元兒又取來山泉,一同痛飲個夠。吃飽喝足,才略覺神好了一些,這才互說入山之事。

元兒的事已然表過不提。那甄濟為人,本有心計。乃父被陷那,在街上遇見衙中人報警,雖然自己僥倖避開,卻聽說父母全傢俱被拿去下監,不久就要押解到省中去。

當時痛不生,本想憑著自己本領,劫監救出父母。一則孤掌難鳴;一則事一不成,案情愈更重大,反倒全家都沒有了活路。自己新歸不久,親族父執俱都不甚相;再說案關叛逆,誰敢出頭?只有姑父裘友仁是個至親骨,人也熱誠任俠,無奈他平素從不與官場中人往還,找也無用,巧還連累了他。思來想去,徒自悲痛了一夜。正無法想,又聞風聲甚緊,官府正在到處搜查自己下落,越發驚慌,知甄濟作何打算,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