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回情殷舊友鞏霜鬟婉語進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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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友正駭異間,忽見那茶夥面蒼白,由樓上走下來,右肩隆起老高,裡面似有包紮,匆匆走向櫃前要了些錢,轉身要走。二友忙趕去問時,茶夥和櫃上先生均帶驚懼之容,先朝二友搖手,示意勿問。二友會意,悄聲說道:“那二位女客走了,但說無妨,都有我哩。”櫃上人因二友乃城中來了的貴客,又被點明,恐有觸犯,不便再隱,又見樓角二女客果然已走,才略放了心。隨令店夥先回家休息。然後把二友請至樓裡僻靜無人之處坐下,然後悄聲說了經過。
原來那店夥受了重傷還不自知,當時只覺年長的女客迴轉身來,面有怒容,緊跟著右肩頭上發麻。因有客指名相喚,略為搭訕兩句,便即走開。等到了那客面前,正在賠笑問話,猛覺右肩又痛又辣。未及查看,忽聽客人失驚道:“你這肩頭上哪來這麼多鮮血?”店夥聞言,大驚回顧,右肩頭上已連皮帶衣服被人削去了一片,肩骨也被掃去了些,鮮血正往外冒。連嚇帶痛,立即暈倒。那客和旁坐還有幾位客人方在駭異,未及開口喚人,店東恰是一個老江湖,立處正隔不遠,也在同時發覺。茶夥受人重傷,恐眾茶客得知驚駭,把事鬧大。這類事多是江湖上異人能手所為,最難應付。如是夥計言行失檢,自惹出的亂子還好;如是專尋自己晦氣而來,現時還只開端點到。憑自己人力既非對手,經官更糟。店主驚惶之下,猛生急智,隨手脫去身著長衫,忙奔過去,低聲喝道:“你犯病,告假調養好了,不可些豬血在身上嚇人,還不快走!”隨說,早把長衫給茶夥一圍,半扶半抱,夾了便往樓下走去。旁坐諸客恰又是幾個跑江湖的商客,見此情形也都省悟,不特不再聲張,有那坐在遠處的好事之客,看出有異,過來探詢,反用言語支吾過去。因店東應變甚速,內樓客少,眼見的只鄰近有限五六入,餘者全未覺察。二友為防二女對己不利,臉正朝外,就此忽略過去。
店東提心吊膽,將傷夥抱扶到了樓下櫃房以內,用糖水將人救醒。正在情急詢問致禍之由,以及對頭何在,忽由門外閃進一個相貌清癯古怪,骨瘦如柴的道人。進門也不說話,徑走向傷夥面前,問道:“人家雖是手毒,論你為人也非善良之輩,只是處治大過罷了。我如給你一粒丹藥,你也無此福緣。且將你傷醫好,稍為歇息,再行回家靜養,七之內便可復原了。再上樓去,那女客也不會傷你了。從此學為好人,自可無事;此事如若張揚,卻是於你不利呢。”說著將手一指,連劃了兩下,立時血住病止。店夥知是異人,忙即跪倒,拜謝不迭。
店東還想叩間道人與二女客的來歷,道人開口先說:“人家另外有事,你這夥計眼拙,看錯了人所致,固然一半由於代人受過,適逢其會,到底仍是咎由自取,如無念,哪有此事?對方並非尋你晦氣,儘管放心。不久附近有事,岳陽樓上也許還有怪人來往。
這類事情,不是你們世俗中人所能參與,你不惹人,人決不會傷你。即以今天的事而論,有兩個好管閒事的,如非有人代為受過,我又恰巧上樓看見,幾乎吃了大苦。以後無論是誰,在此一兩內,如見什麼可疑的人物行跡,最好不聞不問,也不向人談說,決可無害;否則自尋煩惱,重則送命,輕亦受傷。我只是過路,不可長久在此,真要吃了大苦,或死或傷,卻無人解救了。有人如問,可以此言轉告。好在不久發生的事,僅是局中人爭鬥,傷不了外人。你們便探明來人底細,也是莫奈他何。不知無關,知道反有災禍臨身,何苦多事,自取傷亡?我為此人醫傷原出無心。我素不喜與俗人接,偶管閒事,一半是緣,一半由於一時乘興。再如相遇,不可理睬。你這人久於江湖,當能略知此中利害。不必多間,只當沒這樁事好了。”說罷便走出。
東、夥二人趕送出去,正值有不少人,聞得湖中排客鬥法,紛紛趕來觀看,上樓人多,眼看道人走人人叢之中,再找已無蹤跡。店東素有閱歷,心疑道人和二女客俱與今湖中鬥法之人有關。又知湖中雙方俱負盛名,法力高強,威勢極大,這類人一毫也忤犯不得,只得聽命而行。看道人神情,就再尋到,也不會答理,巧還要觸怒。但求無事,於願已足,如何敢於違背?便令傷夥換了血衣,將傷處略洗滌包紮,上樓支了點錢,回去養息。
二人間完前事,知那道人所說多事的人分明是指自己,那夥計果是代己受過,語意中已在警戒,事雖過去,回憶前情,真個險極,不生了戒心。本想回去,忽然家人來送信,說當晚有同窗好友請在樓上飲宴賞月。同時湖中鬥法已畢,船、排各自走開,二女也早已不見,於是留了下來。
黃昏後,店東命人通知,說今晚有城中貴客包了全樓請客,請眾各散。當地風俗,裡茶客雖多,天一傍晚,便各散去,留者寥寥。夜間照例多是官紳富豪借地張筵。如是官府或有勢力的紳宦,多命縣役傳差,將全樓包定,不許外人上樓,已成慣例。這時所剩客人原極有限,都是品茗未歸,改在樓上飲食的本地商幫,酒飯已然用過了,店東就不打招呼,也留不住,聞言紛紛付帳,下樓而去。待不一會,主人聞報人已散盡,便同了所約友好,相繼到來。
二人悄悄一說前事,俱都駭異不置。眾人對於楊永遇仙之事頗有耳聞,只知湖中不久將要發生水災,全仗所遇女仙解救,但是天機不可洩漏,必須縝秘等情。並不知危機隱伏,關係湘鄂諸郡千萬生靈的安危,禍變甚大,一發不可收拾。聞言疑與楊永所說水災有關,意告知,偏生楊永推病辭謝,不來赴宴。命人往水雲村送信,回報楊永病已二,現在外出,在華容就醫,三五後病癒方回。眾人只得罷了。這夥俱是楊永同社的一班舊家世族中的佳子弟,情慷慨,全都興豪好事,意氣如雲。當晚月明風靜,天水相涵,飲到深夜,猶不捨散。
石玉珠聽完了他們的敘述,暗想:“他們所說的那兩位女客,年長的一個頗似在荊門山仙桃蟑隱居的女散仙潘芳。此人生古怪,好友無多。聽她喚年少貌美的作霜妹,那必是她以前同門生死之蘇州天平山玉泉後石仙府隱居的女散仙鞏霜鬟無疑。照那口氣,定是潘芳聞得竹山妖人覬覦禹鍾,結黨盜取。她知鎮湖神鍾之下還有別的法寶,妖道尚不知底細,意到時乘隙奪取。原想自收漁人之利,但以孤掌難鳴,竹山妖人人多勢眾,法厲害,一被窺破行藏,不特樹下許多強仇大敵,就許當時受害,不能脫身。
因鞏霜鬟是她平生好友,法力既高,更有極神奇的隱形防身至寶,便去約來相助。不料鞏霜鬟近年在天平山閉戶清修,功力大進,深知此事關係大大,既然發現妖人將為禍生靈,自己不能誅除害,消弭這場浩劫,如何反生貪念,於中取利?必是不以為然,又迫於情面,沒奈何,隨了前來,表面應諾,暗中卻在想法規避。
“聞說前輩散仙百禽道人公冶黃是二女師執老前輩,潘芳前因犯戒,被師逐出,因在外行事惡辣,還受過公冶黃兩次懲罰,醫傷道人生得那麼枯瘦,頗與百禽道人相貌相似,不知是否?此老自從峨眉派開府,受了妙一真人之託,屢次為眾後輩出力解圍,頗傷了不少妖人。近年迴轉仙山清修上乘道法,久已不再多事,怎會來此?看來君山之事,必定兇險已極,不是尋常可了。此老以前最期愛鞏霜鬟,既是同時在此出現,潘芳也許不知,鞏霜鬟當必有些覺察。自己和二女曾有數面之,鞏霜鬟還曾有過兩次往。二女此時必在君山乘夜查探妖人蹤跡設施,如能尋到,必可得到妖人虛實。師姊張錦雯雖一去不歸,以她法力為人,料無差池。枯候無益,且往君山探看一回,再作計較。”石玉珠想罷,便向主人告辭。在座主客自是卑詞挽留。石玉珠見眾意誠懇,只得稍留。坐了一會,正二次要走,遙望一青一白兩道光華,由西南遙空中飛來,前往君山後投去。來路高遠,飛行神速,月光之下,似如星隕瀉,卻不帶什氣。心疑潘、鞏二女前往,便和眾人說:“天已深夜,尚有同伴約會,不能再留。”眾人知留不住,只得起身相送。石玉珠急於起身,知道蹤跡已,無法隱瞞,便說道:“我實為救災而來,只請諸位不要向人傳揚,免誤生靈遭劫。異如能再見,毋須如此客氣。乘著店夥業已遣開,貧道由此起身好了。”說罷,將手一舉,一道光華穿窗而去,破空直上,眨眼無跡。眾人雖看出她是異人奇女子,因未看到有什奇異之跡,還未拿定是否神仙中人。正各自心中懸揣,打算尾隨查探她的行蹤和如何走法,不料飛行絕跡,去勢如此神奇,俱各駭異不提。
這裡石玉珠飛離岳陽樓,便把身形隱去,直飛君山。到了落下,細一搜查,後山十二螺到處寂靜,月明如晝,哪有潘、鞏二女蹤影。暗中飛往湖神觀喚醒道童一間,說道:“裡自從楊公子與三位仙姑走後,妖人、妖婦均未迴轉。除了遊人往來,並無異事發生,也未見什可疑形跡。”石玉珠暗想:“適才分明見劍光下落,只和岳陽樓諸人說了幾句話的工夫,便即追來,目光始終不曾旁註,並未見她們飛走,怎會毫無行跡?”估量二女必還留在君山,有什營謀。石玉珠想了想,因後山一帶連同仙人兩次設壇的妖窟均經窮搜,無須再往。借水遁去往湖底,環著山繞上一遭,就便觀察形勢和神禹制的威力。
主意打定,隨即走出,飛到湖邊。正待行法人水,林綠華忽由身後飛來。石玉珠便問:“大師姊尋到也未?”林綠華答說:“此事說來話長。大師姊已迴轉水雲村去,因我二人不在,久候未回,又出來尋找,遇見我和楊永正向那舟小核問話。現已回村等候,命我尋你,一同速回。我見你不在庭湖上空,知道不曾遠離。岳陽樓上尚有燈火遊人,疑你久候無聊,想起裡兩少年與我訂約之事,也許就便前往探看,我便隱身尋去。見有十多個遊客,俱是楊永之友,正在密談你適才走時情景。本想不到你走何方,走時偶聽一人說你走前曾有兩點極亮的星,似往君山那面飛渡,也許仙人之行,於此有關等語。我覺此人料得有理,你必在樓上望見有人飛來君山,跟蹤到此,便尋了來。
到時用本門隱現身形之法試一查看,恰巧發現你由觀中飛出。你人如未找到,可先隨我回水雲村去吧。”石玉珠正要說前事,林綠華口道:“既未找到,這兩人不是妖一,早晚相遇。大師姊催我二人速回,急速走吧。”石玉珠料有什事商議,便同飛起。
二女到了水雲村,見著張錦雯一問,才知裡剛由船上隱形飛起,小船上兩少年似已覺察,忽然連舟帶人一齊隱去,撲了個空。心想小舟不會遠去,便把泛舟附近一片水面下了制一試,也無迴音,也未現形。便覺出對方不是易與,益發留意。正在這時,恰有幾隻商船由側駛來。張錦雯因在那一片水面下有制,知道船行至此,必遇阻滯。
張錦雯素來行事謹慎,恐啟舟人駭異,剛把法一撤,待放來船通過,猛覺微風颯然,由前面吹過。循聲一注視,光之下,瞥見兩線光華在左側閃了一閃,帶著極微細的破空之聲,已朝西南方天空中飛去,知道對方已然乘隙飛遁,忙即跟蹤追趕。滿擬對方飛行決不如自己迅速,況且又是隱形追趕,未被覺察,多半可以追上。哪知料錯,不特對方飛行甚速,並似知道身後有人急追,到了上空人目難及之處,遁光忽加長大,格外明顯。始而一味朝前急飛,等到追近,倏地隱去。張錦雯略一停頓尋視之間,忽又轉向側面現出。似這樣時隱時現,追了一陣,漸漸由西轉向東南,在空中轉了個大圓圈,又繞回來。張錦雯這才覺出對方安心作,起初遁走,並未被自己法力住,乃是因那舟小孩無法走脫,恐被尋到,盤問出他們的來歷蹤跡,特意行此調虎離山之計,將人調開,好放小舟遁走。照此情形,對方不特機智靈,法力也非庸手。只不知他們既非妖一,自己三人蹤跡已被窺破,何以如此隱秘迴避,不肯相見?
張錦雯越想越覺藏有深機,立意要把他們追上。又想:“適才自己在大船上飛起時身形已隱,竟會被他們警覺。後來追臨一近,遁光必隱,忽上忽下,忽左忽右,一會又行現出,引自己去追。所用飛劍雖是仙府奇珍,如論功力,並還未到上乘境地。對於身後自己相隔遠近,偏會看得那麼準。出沒閃避,更是又靈又快,直使人無從捉摸。師門隱身法最是神妙,除正教中幾位首要的長老前輩外,尋常外人便是近了身也未必能夠覺察。何況自己因見對方好猾,志在必得,到了後來,連破空之聲均行收斂。他卻仍能夠警覺,只一追近,相隔二三十丈以外,便被發覺,分明身邊帶有異寶,不然哪有如此準法?再照前追,必追不上。未將來歷問明,雙方對面手為敵以前,不便冒失施展法術法寶。與其這等啞追,莫如索現身,間明來歷,何故如此行徑?再如不應,便施展法力試探便了。”張錦雯念頭一轉,查看所追之處,已然繞回庭湖附近,湘江和傍江諸山均在腳下。
時已人暮,默算途程,從君山西追,到了巫峽荊門一帶,再繞圓圈,到夏口之東數百里,又漸漸迴繞,始終環著庭、湘江一帶,已繞了兩個多大圈子,不又好氣,又好笑。
便把身形現出,邊追邊喝道:“前行二位道友,請暫停雲路,貧道是武當門下張錦雯,有話請教。”語聲才住,前面遁光果然慢了下來。張錦雯心中一喜,方追將過去,細謁來歷姓名,內中一個貌若雷公,瘦小奇醜的少年,忽然現身回顧,朝張錦雯把醜臉一板,哈哈笑道:“你們是你們,我們是我們,各幹各事,又不與你們沾親帶故,有什話說?我還告訴你,誰有本事,誰殺這夥妖孽,建這一樁功德,少要管人閒事。我們並沒有礙著你們。先前因為這天空是公的,誰都能走,我們愛在空中往返飛翔,自然不能阻攔別人。只要不惹我弟兄,便沒有事。所以你追了一大陣,沒有理睬。現既明說了出來,可見和裡制湖水一樣,立意要和我們作對。你要放明白些,我弟兄二人一再相讓,並非怕你。再不知趣,苦苦糾纏,惹我起,管你是誰門下,也只好不客氣了。”說時遁光只緩得一緩,依舊邊說邊飛,並未停止,只雙方隔得近些。同行另一少年似恐張錦雯難堪,不住低聲勸阻。醜少年不聽,仍是大聲數說,說完方住。
張錦雯乃武當七女中第一人,是半邊老尼的嫡傳弟子,素來沉穩練達。追了半,已早看出對方決非左道旁門之士,這才現身追問。及聽對方說話稚氣甚重,再一臨近觀察,分明是兩個未成年的幼童。醜的一個身材瘦小,更和十多歲頑童一樣,偏有這等功力。年長的一個器雖佳,造詣好似還不如這醜的。暗想:“近來各正派門下並未聽說有這兩個少年高弟。再者,師門均有往,素無嫌怨,並多有淵源,如為誅消災而來,理應同仇敵愾,互相協助才是,如何迴避不肯相見?才一開口詢問,又是這等聲,拒人於千里之外?細詳語氣,又似知道自己來歷,故意如此。如說少年心大貪功,想要獨力完此大功大德,不願外人參與,不特這兩人的法力對付那麼多的厲害妖人未必濟事,就算有此本領,以前二人形跡甚是縝密,連眼前有限兩個妖人尚且惟恐被其覺察,如何在事情毫無把握之際,卻疾聲厲先得罪人?又似於理不合。”心中好生奇怪。因對方口出不遜,乘機詰問,也和他不客氣,反相向。
醜少年忽又笑道:“雖然妖法厲害,我們也只為朋友盡心。要憑你們這幾個姊妹,也是一樣不能成功,徒惹嘔氣。依我相勸,趁早回去,免生煩惱,徒勞心力。那舟小孩是個凡人,什麼也不知道。我弟兄二人憐他年少孝親,藉著租船為由,稍為賙濟,你們尋他無益。話已說明,以後最好各不相擾。信不信由你,我二人要失陪了。”張錦雯方喝:“且慢!”醜少年說到末句,手向前微微一按,立有一片明霞飛來。張錦雯驟出不意,疑有暗算,忙用飛劍防身抵禦,不料竟是虛的。那明霞光極強烈,只在面前閃得一閃,便即消失,其疾如電,神速異常,連劍光均未及接觸。同時兩少年也無影無蹤,不知去向。
張錦雯素雖是和平,見對方如此無禮輕視,也生了氣。忙施法力,滿空搜索制時,哪有半點蹤影。沒奈何,只得沿著湘江回飛。因見湘江域土地肥沃,人煙稠密,山野之間也有不少村落,恐驚俗眼,仍把身形隱起。劍光迅速,眼看飛離庭只百餘里,明月已上東山,夭字澄潔,清輝廣被,夜景幽絕,正在暗贊三湘雲夢山水之勝,遙望左方一座高山危崖上有三人對月聚談。先當是附近山民登山賞月,沒什在意,已由側面遠遠飛過。因覺內中一個婦少衣飾華美,不似山中婦女,偶一回眸注視,又看出那危崖高踞山陰深處,不特附近無什人家,形勢又極險峻。如照常人來說,便即能夠攀升,也非當晚所能上下。附近更無投宿之處,又是童山,除可眺遠之外,別無可取。張錦雯越看越覺可疑,輕輕飛近前去細看,共是兩男一女。女的這時剛剛立起,正在指劃形勢和兩同伴商議,年約花信,頗有幾分姿,言動風騷,眉目之間隱含蕩意。只是一足微跛,好似以前受過重傷。兩男同伴俱是道裝少年,相貌陰險,目光閃爍,一臉氣。一望而知是三個左道中的能手,似在互商一件緊要事情。本來爭論頗急,當張錦雯快要飛近崖側時,妖婦把手一揮,忽止住同伴,不令開口,一同向外注目傾聽。
張錦雯雖連破空之聲掩去,飛得又輕又緩,由側面繞來,終恐對方法高強,被其警覺,忙運玄功,將師傳金牛劍和防身禦敵之寶準備停當,以防妖人深淺難知,自己勢孤,萬一變生倉猝,好作應付。只見男女三妖人並未覺察有人掩來,只朝自己適才去路凝眺諦聽。隔一會,內一黃衣妖道忽由懷中取出一面銅鏡,向上一鬆手,立化一團明如皎月的寒光,懸在三人面前。略為注視,口中說道:“三姊,你看哪有人影,就有人,也早飛過去了。”妖婦道:“你怎如此看法?適才明明有人在我們面前隱身飛過,如是無心經此,應該遠去才對,如何剛飛過去便沒了聲息?這一帶人煙稠密,便君山也非正經修道人隱居之所。這人飛行如此神速,功力必非尋常,忽在前面降落,必有原因。我想竹山教那夥蠢牛遷延久,許把對頭引來也未可知。壞他的事無妨,我們到時,豈不又多出好些阻力了麼?可惜你這面鏡子只能照五六十里方圓,不能照見那君山庭一帶。
為防兩面對頭覺察,不到時間,不便在近處顯形跡。地勢又是這裡最好,只是美中不足,難於兼顧。萬一被我料中,雖然不怕,到底多費心力。這人如是為了君山之事而來,多半是個勁敵呢。”另有一個妖道口道:“照此說來,不特那人隱身可慮,巧我們蹤跡也被看破。
也許發現我們三人在此隱聲隱跡,飛將回來窺伺,並不是在前面降落呢。”黃衣妖人不服道:“我有這面鏡子,對頭隱身法有什用處?這廝如來窺伺,正好送死,我們早看出來了。”黑衣妖人冷笑道:“那不見得吧?自從你在中條山將陽鏡失去,剩了半面,功效已然大差。尋常隱身法,近照自能現形,要遇上高明一點的強敵,就無用了。”黃衣人聞言,好生不快,面一變,正侍開口,妖婦似知二人貌和心違,互相妒忌,怕起爭論,忙分解道:“那到不會。我一聽有人飛過,當時隱蔽不及,索置諸不理,便是防他要窺探,誘使入網。可是我最留心那飛行之聲,實是過去以後,並未回來,飛得更是又低又急,真是無心疾馳過此。如非停得太驟,直無可疑之處。要是回來窺伺,不必這面鏡子,就我左耳這隻聆音環,也聽出來了。”張錦雯早看出前面數十里的山河人物影子齊現鏡中,清澈如繪,已然照到庭湖邊境。自身影子近在咫尺,卻未出現,知道師傳隱身之法神妙無窮,心才略放。見妖婦口裡說著話,耳卻偏向左邊,左耳上所帶形狀奇古的金環閃閃放光,好似聽得格外用心。
自己站她對面,先前並未見此景象,看出耳環正生妙用。但見妖婦神情所注完全在左,對著自己這面仍然無聞無睹,毫未警覺。知道寶鏡雖不能照見自己,那耳環頗為可慮。
張錦雯正在小心戒備,暗中窺探,妖婦忽向二妖人微使了個眼,面帶詭笑,一雙媚眼隱泛兇光。二妖人也微微點頭示意,不約而同朝妖婦左側看了一眼,暗中口唸法訣,一個伸手入袖,似要發作。張錦雯心方一動,猛瞥見一片明霞電一般閃了一閃,同時震天價一個迅雷發自左側。耳聽適才所遇醜少年在空中喝道:“看在送我這面鏡子的情分,饒你們三個狗男女多活兩天吧,”來去迅速已極,霞光明滅之間,三妖人面前鏡光忽然不見。聲隨人去,瞬息已沓,聽到未句語聲,已然遠在遙空。
三妖人原早發覺有人在側窺伺,只不知適在崖前飛過的人也暗中飛了回來,一心註定妖婦左側。滿擬敵已入網,不怕逃走,正待用妖法迫使現形,不料敵人身有至寶,只是故作失機,一心覷便奪那寶鏡,實則並未被法困住。妖婦又過於自恃,以為敵人行動均可聽出,遂致吃了大虧。總算見身左敵人身形也未在鏡中照出,料非庸手,雖落在網以內,也許情急相拼,稍為加了一點小心。當明霞閃耀,大片雷火下擊之際,三妖人便知不妙,不由又驚又怒,各由身上冒出一片綠光,將雷火擋住。緊跟著…同把手一揚,各發出好幾道青綠光華,大片紅如血的箭光暴雨也似朝敵人發聲之處飛去,人也跟蹤破空而起。
三妖人每均聚在崖上,本有一圈埋伏制。張錦雯因覺妖人不是易與,到時處處留神,相隔較遠,存身之處恰在圈以外的崖角左近,恰巧不曾踏入地。及見雙方發動,才知除自己外,先遇醜少年也在側窺探。難得蹤跡未,本想暗助一臂,心念才動,三妖人已紛紛施為。醜少年雖是隱身神妙,飛行迅速,妖人法異寶聲勢也頗驚人。妖婦手上並未持有法寶,揚手便是一片從未見過的妖光,俱自五指尖上發出。五股血焰脫手化成一片赤紅光華,然後如雨一般分佈開來,變作數畝方圓碧森森紫陰陰的光箭,比電還疾,漫空飛去。妖婦雖然不知身側有人,因隔大近,立處較高,張錦雯恰當醜少年的去路,也被光雨稍為掃中了一些。覺出力大異常,如非事前早有戒備,遍身具是金牛劍光環護,幾乎受傷。就這樣微微一擦過,覺著護身劍光與妖光兩下相觸之間,身子幾乎受了震動。只因三妖人追敵心切,全神貫注上空,自己又未出手施為,才未被其察覺。
張錦雯暗想:“那兩妖人深淺還未十分看準,即以妖婦一人功力而論,醜少年恐不易勝算。尤厲害的是那片妖光發動之快,直是罕見,一出手便散佈半天。三妖人立即跟蹤飛起,一轉眼的工夫,已然直上遙空,再想出手暗助,已是無及。醜少年若動手稍緩瞬息,必不能脫,醜少年適才說話行徑雖存輕視,終是正教中人。此次也奉師長之命,為了誅除害而來,初出茅廬的少年,多半貪功自傲,目中無人。不問如何,總算同道中人,雙方師長定是相識,即或無什淵源,也應同仇敵愾,不值與他們計較。妖人如此厲害,萬一不能遁走,或是抵敵不住,這樣好的後起人才,如遭妖人毒手,豈不可惜?”念頭一動,立即破空飛起,跟蹤追去。遙望前面天際,紫綠的光華穿向碧霄自雲之中,宛如繁星翻空,花雨飛灑,豔麗悅目。照此窮追,必已發現醜少年行跡,無如起身稍遲,急切間還難追上。
張錦雯正催遁光加緊飛行,猛覺飛行停滯,身子受了…種潛力往下牽扯。自己隱身飛行,外人極難看出,用的又是師父新傳的金牛劍,威力神妙,何人有此法力?不大驚。忙低頭下看,下面一座小山坡上,坐著一個枯瘦的道士。身旁立著兩人,絕似以前所見兩少年,手指天空。張錦雯因飛得甚高,正在身不由己,隕星飛瀉一般往下飛墜。
初覺時未免心驚發慌,沒看真切。及見無力相抗,又漸明白不是惡意,索改逆為順,就勢運用遁劍,加緊飛墜。只見道人仍坐石上,認明是散仙中最有名的老前輩百禽道人公冶黃,知是師父老友,此舉必有原因,心方一喜。再看兩少年,已隱形不知去向。
張錦雯晃眼落地,拜禮叩問道:“弟子適見男女三妖人追趕一個少年,疑是未見過的後輩同道,妖法厲害,恐其勢孤,意趕往相助,不料師伯在此,忽命下降,不知有何指教呢?”公冶黃笑道:“你知那三妖人的來歷麼?”張錦雯躬身答道:“弟子識淺,實是不知。”公冶黃笑道:“他們的師父乃玄門中的大敗類,自受長眉真人重創,隱跡已久。此是他新收門下孽徒,你未遇到過,自不知底細,但是各異派中名手所用獨門法寶飛劍,令師應有指點。適才妖人施展其孽師獨門秘傳散花神針追敵時,你正隱伏側,相隔頗近,應當看明,竟沒想起他們的來歷麼?”張錦雯聽公冶黃說得慎重,知非小可。雖然想起一個怪人,但覺此人所用飛針還要神奇,光形式均與妖婦所發大不相合,好似不是一家傳授。尤其此人本是孿生怪胎,姊妹兩人自小得道,平最是恃強好勝,目中無人。因護犢好勝之心太甚,門下弟子不是得其真傳,十之八九輕易不許在外走動。一經令出,便決不許外人輕侮。由於怪僻成,第一次因異派中兩個大名鼎鼎人物的名號與之相同,易於含混,受同道一言之,強要對方更名。偏巧對方也是兩個怪物,晤面以後,只兩三句話,便即動手,惡鬥了五十四。後雖經人和解,雙方也覺法力相等,兩不能勝,只得忿忿而罷,卻由此伏下危機。兩同胞傷折一人,所留又是惡的一個,護著幾個惡徒,任其橫行,無所不為,終於被長眉真人當著她面,將其所有惡徒全數誅戮。此人自覺奇恥大辱,又無法報復,從此匿跡銷聲,隱伏荒山,潛心修煉。當時自稱長眉真人殺她徒弟,是因在事前設有圈套,門人又不爭氣,背師妄為,以致被對方問住,自己向來言出必踐,不得不袖手旁觀。但是當初要長眉真人放走諸門人元神時,曾有約定:非等這些門人轉劫再世,報復前仇,決不出門走動。照此人的口氣和以往傳聞,這些孽徒不出則已,出必與峨眉、青城兩派為仇,法力必極高強,難於抵敵。適見三妖人雖非庸手,看他們被醜少年暗算情景,似還不配算這怪人的再世嫡傳高弟。張錦雯心裡拿不定,便答道:“弟子只見兩飛針是由五指尖上發出,還有那光變紅與好些異處。家師對於異派主要人物來歷本領,以前雖多詳示,今夜所遇,卻未想起。”公冶黃道:“三人師長也是異派中有數人物,令師當然說過,你也不是想不起,只拿不定是否罷了。”於是公冶黃便說起了異派中那個怪人的經歷。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