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第四十二章伊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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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永對盛樂城給自己的款待並不上心,一來他本就厭煩繁文縟節的應酬,二來他始終記得自己此行的目的,認為與其客套,還不如為盛樂做些實事。所以第二天一早他便開始工作,著手研究盛樂城的災情。
盛樂不比泗州,安永手頭本得不到詳實的資料,更別指望有現成的水文地質測繪圖可用,城中的官員又都是外行,在治水方面本幫不了自己的忙。他先是在城中看了一圈,發現旱情確實嚴重,城中的水井基本上都已乾涸,百姓的生活用水,需要牽馬去盛樂城外很遠的金河裡去汲。
於是安永請圖默特帶自己上金河看一看,二人打馬出城,走了約有五六里路,這才看見了一條蜿蜒的河。
安永一看見這條河時,心中便是微微一沉,只見河道兩旁是落差三米多的側蝕崖,而河底已出了一大半乾枯的的河。大漠中的水系本就複雜多變,因為河水含沙量大,導致衝淤變化頻繁,河道經常改道,如果這條河不幸又是內河的一支,因為河道改變而與上游的水源失去地表水聯繫,只怕由於環境的影響,遲早會斷。
同樣的道理,讓他那個世界的樓蘭城在羅布泊中消失,所以指望金河挽救盛樂城,只怕難如登天。
安永便問圖默特,遠一些的地方可有大河。
圖默特想了半天,答道:“方圓百里之內,也有幾條河,都和金河差不多,也長的。”安永知道圖默特沒明白自己的意思,又向他解釋:“我要找的河,必須更長、更寬,至少是金河的四倍。”圖默特被安永的話嚇了一跳,愣了片刻才又開口:“你說的,是達蘭喀喇山上的伊麗水,在盛樂往北六百里的地方。”
“六百里…”安永沉了片刻,對圖默特道,“明天我們就出發,去那裡看看。”
“什麼?”圖默特瞪大眼,猜不透這位崔御史想幹嘛,“崔御史,我知道伊麗水的河水很甜,可是去那裡汲水,來來回回至少要三天呢。”安永也不多作解釋,堅持要求圖默特替自己去安排。
圖默特相當鬱悶,他覺得這位崔御史神神叨叨的,人和氣卻不好說話,就不想與他多打道。可是可汗有令——無論崔御史要做什麼,自己必須無條件服從,真不知這位桃花石有什麼本事,竟能讓可汗如此信服!
心裡嘀咕歸嘀咕,第二天圖默特仍是乖乖地準備好了氈帳糧秣,領著安永往達蘭喀喇山去。
達蘭喀喇山是柔然語“七十個黑山頭”的意思,中原語譯作陰山,正是柔然可汗每年六月舉行卻霜祭禮的地方。三月初的陰山仍是一片冰封,安永一行穿著厚厚的皮袍子,艱難跋涉了兩天,才算見到了靜靜蜿蜒在陰山南麓上的伊麗水。
這天陽光晴好,當安永看見那條量豐沛的蔚藍長河,在群山的環抱下泛動著粼粼波光時,呵著白霧的雙終於出一絲笑意,喃喃自語道:“就是它了。”看到大河的冬奴和崑崙奴也很興奮,只有圖默特兀自左顧右盼,緊張地提醒安永:“這個時節餓熊出,經常會領著熊崽來這裡抓魚的,萬一被我們碰見就麻煩了,看過就快走吧。”
“好,”安永相信圖默特的經驗,順從地跟著他下山,邊走邊道,“下次來的時候多帶些人手,我們要在這裡紮營住上一陣子。”
“什麼?還要再來?”圖默特忍不住哀號。
“你看見這條伊麗水了嗎?”安永指了指身後那條長河,在馬背上對圖默特道,“我要讓這河中的水,從達蘭喀喇山進盛樂城。”
…
。
大山深處的夜寒滴水成冰,藉著篝火的光亮,圖默特在地上出一座尖尖的冰塔,又打了個酒嗝,這才一路銷-魂地鑽進了崔御史的氈帳,坐在胡上外行瞧熱鬧。
此時安永正在燈下繪圖,圖默特瞪眼看了半天,不得要領,於是百無聊賴地口道:“崔御史,在桃花石愚公移山的故事裡,最後可是來了兩個神仙,才把山給搬走的。如今你要崔公開河,卻從哪裡去找神仙來幫你呢?”安永抬頭看了他一眼,微笑道:“沒有神仙幫我,只能靠盛樂城的百姓齊心合力。”
“這不可能,”圖默特連連搖頭道,“從這裡到盛樂足足有六百里,開渠要挖到何年何月?如果大家不去放牧都來幹這個,牛羊還不得全都餓死?”
“總有官兵吧,”安永看著圖默特,意有所指道,“比如將軍您的部下…”圖默特立刻把頭搖得更猛了:“不不不,崔御史,你可曾看過用千里戰馬去耕田的?我的部下都是用來打仗的兵,如果拉他們去挖渠,將來他們就只會挖渠,不會打仗了,那怎麼行!雖然可汗要我什麼事都服從你,可只有這一件事萬萬不行!”在一旁為安永掌燈的冬奴聽了圖默特的話,頓時有些沒好氣,衝這個頭腦簡單的蠻子翻了個白眼:“圖將軍,是打仗重要,還是喝水重要?不挖渠,你們就等著渴死在沙漠裡吧,也省得到處打仗殺人!”
“咦,你這小傢伙真是目光短淺。養兵千,用兵一時的道理,說了你也不懂。”圖默特理直氣壯地反駁,又對冬奴強調,“還有,我不姓圖…”安永可沒閒工夫聽人鬥嘴,立刻口將兩人打斷,只問圖默特:“將軍您就直說吧,盛樂城到底可以撥多少人開渠?”圖默特皺眉心算了半天,才回答:“最多可以撥給崔御史一千二百人。”安永聽罷臉一變,慌忙又張紙算了算:一千二百人如果編為兩支隊伍,、秋季輪替服役,要挖出一條六百里長、一丈深、一丈二尺寬的大渠,足足需要七年!
這答案一落在紙面上,冬奴立刻就崩潰了,捶頓足地喊道:“公子,我們真要在這裡待七年?七年後回到新豐我都已經二十二歲啦!小鸞一定也已經嫁人了,嗚嗚嗚…”一旁的崑崙奴聽不懂冬奴在嚷嚷什麼,蹲在地上望著他憨憨發笑。
“小鸞?”這時圖默特卻摸著下巴,興致地問,“聽名字是一個桃花石姑娘嗎?你喜歡她?”
“要你管!”冬奴惱羞成怒,紅著臉白了他一眼。
安永倒覺得待在哪兒都無所謂,比起言語不通的異邦盛樂,讓自己覺得壓抑的新豐也好不到哪兒去。於是他接受了一千二百人的方案,並將開渠的計劃如實寫進了奏疏,稟明自己準備留在盛樂七年。
只有冬奴最委屈,覺得自己慘過蘇武。
結果這一道奏疏送往新豐後,御筆硃批竟然被八百里加急送到:已調遣定襄郡戍衛一萬人入盛樂開渠,大軍不即到,達蘭喀喇大渠務必一年內竣工。
隨御旨送到的還有一枚虎符,冬奴涕零,第一次覺得番皇帝有人情味。
圖默特也是同樣動,尤其是得知奕洛瑰決定六月回盛樂卻霜之後,更是聲情並茂地在安永面前炫耀:“崔御史你看,我們可汗雖然已經做了大魏的天子,可他並沒忘了盛樂,也沒忘了柔然的盛典,可見他是多麼英明仁愛的一位天子啊…”安永百忙之中瞥了圖默特一眼,本沒工夫搭理他。
一萬人可以將開鑿大渠的速度提高十倍,卻並不能使安永自己的工作效率也提高十倍,奕洛瑰要求大渠一年內竣工,實際上大大增加了安永的工作負荷。
為了選定挖渠的路線,他多次往返於陰山和盛樂之間,反覆踏勘,最終在伊麗水向南湧過陰山的一處峭壁之上,選定了大渠的引水開口。這個位置產生的落差水力,有利於大渠將來的引水灌溉,只是複雜的地貌對土質和水文的要求更嚴格,為了避免隱患,安永從制定方案直到下令施工,可謂殫竭慮。
開工後安永更是天天泡在了工地上,極少回盛樂休養。子忙起來過得最快,恰如白駒過隙一般,直到忽然有一天圖默特跑到渠上尋人,將整個成了泥腿子的安永從工棚裡拎出來,他才知道六月的卻霜吉將至,奕洛瑰的御駕明天就要抵達盛樂了。
“那又如何?”安永挑著半邊眉問,不能領會圖默特的惶恐。
“崔御史,是可汗指明瞭要見你,所以明天你一定得出現在接駕的隊伍裡,”圖默特心急火燎,就要拉安永上馬,“這事十萬緊急!崔御史,我們這就得趕回去!”安永皺起眉,將圖默特遞進自己手裡的馬鞭往地上一扔,冷冷道:“渠上太忙,我走不開。”
“天哪,崔御史,你可千萬別在這個時候和我找彆扭呀!”圖默特大驚失道,“亡齒寒,可汗他知道我和你的關係,到時候他拿我問了罪,你再兔死狐悲也晚了!”安永聽了他的話,哭笑不得,只好把冬奴和崑崙奴留下,自己騎上馬跟著圖默特回盛樂。四百多里地的路程說遠不遠,說近也不近,到了第二天一早安永騎馬趕到盛樂城下時,遠遠就看見御駕的旌旗已在城樓上飄揚。
一旁的圖默特見狀,嗚呼了一聲哀叫道:“說好下午才到,怎麼又提前了?!”安永不勒住馬,甚是同情地看著他,促狹道:“將軍,這下可真的是亡齒寒了,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