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第四十一章桃花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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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永在一片靜謐中睜開雙眼,黑沉沉的眼珠轉了轉,終於艱難地移動四肢,像一條遍體鱗傷的白魚般滑下御榻。他手腳並用地爬到唾盂邊,一個人靜靜地嘔吐了一會兒,方才氣吁吁地抬起頭,冷眼看著一片狼藉的御榻。
這時玉么不見了,奕洛瑰也不見了,只有成一團的褥子上留了一粒從瓔珞上掉落的寶石,暗示著之前發生的一切並非一場荒唐的夢。一股噁心的
覺又從胃中翻上來,安永冷汗潸潸地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
著氣,看著凌亂散落在眼前的綾帶,忽然
覺到腿雙之間的黏膩,不
一臉厭惡地拾起一段白綾擦了擦,才發現原來股間抹的是藥,並非
-
。
他哆嗦著扔掉綾帶,拾起自己的衣服一件一件穿回身上,直到腿雙痠軟地站起身時,光的左腳不小心踢中了一件鋒利的東西。安永只覺得腳上一疼,不由低下頭去,才發現腳邊躺著一把寒光凜凜的匕首。
死灰一般的心這時候莫名一動,讓他神使鬼差地彎拾起了地上的匕首,怔怔對著刀刃發愣。
這時奕洛瑰的聲音從他背後響起:“醒了?”安永慌亂地回過頭,就看著奕洛瑰此刻赤-著上半身,正光著腳踩在金磚墁地上,渾身溼漉漉地滴著水珠,顯然是剛剛出浴。
安永立刻像看見了惡的魔鬼一般,倏然轉身面對他,舉起手中匕首橫在
前防衛。奕洛瑰有些好笑地背靠著大殿楹柱,看著安永全神戒備的樣子,滿不在乎地淺笑:“怎麼,打算行刺?”安永一怔,與奕洛瑰默默對峙了好一會兒,才搖了搖頭,低下頭看著手中鋒利的匕首。這時奕洛瑰便又淡淡問道:“不是行刺,難道打算拿它自盡?”安永又是一陣沉默,直到最後才抬起頭來看著奕洛瑰,揚手將匕首“噹啷”一聲拋在地上,後退了兩步:“是你的錯,你的罪,我為什麼要自盡?”說罷他忽然渾身發起顫來,腳下虛晃得幾乎站不穩,於是趁著尚能自持,立刻轉身趔趔趄趄地跑向大殿盡頭,奮力推開殿門衝了出去。
奕洛瑰看著安永倉惶逃離的背影,有那麼一瞬的失神,繼而挑笑了笑,緩步走到榻前,踢了踢地上的匕首——這事如果換作了自己,怎會讓這把匕首還沒染血就落地?
這樣一想,奕洛瑰目光中竟滑過一絲惘地苦澀——明明是如此溫
的一個人,今夜自己到底為何要那麼對他?是受玉么一時蠱惑而耽於美
?還是真的想馴服他成為自己
-下的玩寵?是想報復他對自己冷漠卻喜歡上了玉么?還是想徹底毀滅他對玉么的好
?
不管是出於何種原因,都已經是如今這樣的結果。
他是不需要向任何人低頭的天子,所以,自己又能如何?
…
。直到衝進闌珊的夜裡,安永憤怒的雙眼才浮上了一層淚花,彷彿黑夜能夠給他最妥帖的保護,讓他安心地袒
自己的軟弱。這時候他索
將自己宿衛的職責拋諸腦後,直接出宮回到了崔府。
黎明時分,冬奴和崑崙奴正擠在榻中安然酣睡,尤在夢中就聽見堂中傳來一陣跌跌撞撞的動響,於是二人趕緊睡眼惺忪地走出耳房,就看見自家公子已是一身狼狽地站在了堂中。冬奴不了
眼睛,驚叫著清醒了過來:“公子,您怎麼這麼早就回來,是不是那個皇帝又為難你了?”冬奴的話一針見血,瞬間又將安永的心刺痛——原來他和奕洛瑰的關係,真的已經糟糕到了動輒得咎的地步,連冬奴小小一個孩子都能猜出來,可笑自己還總是逆來順受,結果一次又一次地自取其辱。
這時安永並沒有直接回答冬奴的疑問,而是蒼白著臉苦笑道:“先點熱水讓我洗個澡,然後趕緊收拾收拾吧,天一亮我們就出城。”
“出城?出城去哪兒?”冬奴一時沒反應過來。
“去雲中,盛樂。”安永回答。
“咦?不是昨天才說行程要延遲的嗎?”安永的變卦讓冬奴有些應接不暇,“我們臨時啟程,宮裡那個皇帝不會怪罪嗎?”安永聞言立刻蹙起眉,一向溫和的眼睛裡竟閃過一絲凌厲:“他沒那個臉面來怪罪…”之後的事實也證明,奕洛瑰的確沒有臉去怪罪不辭而別的安永。
那天一早安永匆匆打點行裝後,只帶著崔府的兩輛馬車就出了新豐城,一意孤行地前往雲中盛樂。馬車向西走了沒過兩天,便被三百里加急的驛使快馬追上,將宮中頒下的文牒符節等物進安永手中,隨後負責途中護衛補給的車隊也趕了上來,與安永的馬車匯成一列長隊,這才浩浩蕩蕩地重新向盛樂城進發。
這一程旅途遠比南下泗州要艱苦得多,安永才明白這個時代的邊確實是苦寒之地,他想想就不
有些後怕——自己因為負氣領著兩輛馬車就出發,若是奕洛瑰沒有派遣補給的車隊追上來,自己的下場恐怕會很悽慘。
車隊一路向西北前進,穿過冰天雪地的不之地,終於在三月上旬到達了雲中盛樂。
抵達盛樂這天,安永一行還沒望見盛樂城的輪廓,就看到天邊揚起了一陣沖天的黃塵,車中的冬奴甚是驚訝地對安永道:“公子,我聽詩裡唱‘大漠孤煙直’,您瞧這煙哪裡是直的,分明是橫的。”安永在古詩鑑賞方面也是個白丁,說不出個所以然,只能眺望著遠處的沙塵不說話。片刻之後,卻聽黃塵中傳來一陣暴雨般的馬蹄聲,隨後地平線上霍然出現一隊柔然驃騎,疾如星般飛馳到安永的車隊前。
來者竟有千人之眾,為首的將官勒馬後跳下地,一路畢恭畢敬地走到安永車前,向他下跪行禮:“末將圖默特,恭崔御史。”安永只得下車與他還禮,瞥了一眼他身後黑壓壓的軍隊,忍了忍還是沒忍住,開口道:“將軍,您這禮節太隆重了。”圖默特伸長脖子看了看安永身後的車隊,也憨厚地皺起眉答道:“是的,我也這麼覺得。可是我收到可汗的命令,文書裡就是這麼囑咐的。要知道,當年可敦進盛樂城的時候,
駕的儀仗也不過就是一千人。”他的大實話讓安永心頭一陣惱火,臉也跟著冷了下來:“這樣看來,崔某真是蒙可汗錯愛了,還請將軍前方引路。”
“是。”圖默特又認真行了個禮,這才上馬指揮麾下騎兵,簇擁著安永的車隊一同前往盛樂城。
在圖默特的引領之下,車隊一路暢行無阻地進入到盛樂城中。當冬奴跳下車看見了這座城邦的樣貌時,他忍不住低頭“噗嗤”笑了一聲,惹得安永忍不住微微蹙眉,在他耳旁低聲告誡道:“我知道你在笑什麼,可是你不能小覷這座小城,正是這裡的人攻破了新豐,佔領了中原。”冬奴聽了安永的話,頓時乖乖地板起了圓臉,小聲回道:“冬奴知錯了,公子您教訓的是,我可不能忘了這裡的人都是狼,我們這是進了狼窩啦…”安永對冬奴的口無遮攔甚是無奈,不過想想這裡絕大多數人都聽不懂中原的語言,小傢伙應該也不會惹出什麼大麻煩。
學習中原語在盛樂城屬於貴族教育,如今盛樂的貴族大都去了新豐,所以圖默特的中原語水平就在盛樂城中數一數二,榮膺了御史翻譯一職。他領著安永一行去見盛樂城的總領,如今盛樂城雖名為大魏的上都,其實已處於一種人去樓空的尷尬狀態;從前城中有可汗、可敦、大祭司,還有十個指頭都數不過來的大將軍,總領只是一個小官,如今卻儼然已是這座城裡最大的父母官了。
“今晚宮中為崔御史安排了接風洗塵的大宴,希望能使您滿意…”圖默特一路喋喋不休地與安永說笑,自認為已經使安永賓至如歸、如沐風,實際上他的話題就和他有限的中原語一樣乏善可陳,“治水這件事要按部就班,所以不用急,崔御史您這幾天正好可以玩賞一下我們的王宮、神廟等等,欣賞一下我們這裡的風俗民情,如果有什麼不明白的,都可以問我…”安永聽得無聊,不置可否地沉默著,這時他跟著圖默特穿過盛樂城正中的長街,一路上都被柔然百姓們大膽圍觀,男女老少無不望著安永指指點點道:“桃花石,桃花石…”安永聽不懂柔然語,心中覺得疑惑,於是終於開口打斷了自說自話的圖默特,問道:“將軍,桃花石是什麼意思?”
“哦,桃花石就是柔然語裡‘中原人’的意思。”圖默特笑著解釋道。
“是嗎?”安永聽了笑笑,“他們都盯著我看,這裡很少有中原人來吧?”
“那倒不,他們看你,也是因為你好看吧,”圖默特老老實實地回答,順帶還不知死活地調侃了一句,“漂亮的桃花石奴隸,在這裡可是很值錢的。”安永聽了他的說笑,心中越發沉鬱,終於體會到作為亡國奴踏上統治者的領土時,那種如骨鯁喉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