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爐邊清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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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煙瞧到這兒,方始明白了為何他不要標籤之故,敢情每一件都有這麼長的名字,若用標籤,不知費多少時間才能寫完這數百件瓷器。即使是他這樣過快的寫,也得耗時極久。羅廷玉專心一意地趕寫出來,底下便都是些筆衝筆管缸、壇、筆架、屏、燭罐、燭臺、扇匣、水滴、花尊、涼墩、香奩、甌、茶鍾、瓷□、印池等等,名目繁多,加上每一件的花,必須注寫明白,更是繁難吃力。
如煙不敢打擾羅廷玉,便向楊師道低低道:“我丟些點心水果來奉客,楊先生且陪一陪羅先生可好?”楊師道道:“姑娘何必麻煩呢?”如煙道:“非這麼做,才能顯得出我謝的心意,你莫要攔阻我。”楊師道點點頭,讓她去了。不一會,她走回來,手中捧著一個紫瓷盆進來。
楊師道好生詫異,忖道:“這個瓷盆如此巨大,不知裝盛著什麼點心?”等她走到切近,一看盒內空無一物,更是驚訝,道:“姑娘何須□這麼巨大的物事裝盛食物?我們都不餓…”如煙笑道:“我特地□此物來請羅先生監定一下,你先□著。”楊師道接過去,頓時明白她為何要自己先□著,敢情這麼巨大的一個瓷盆,厚度達半寸,但入手卻輕如無物,比紙製的還要輕些。
他大訝道:“這是瓷質之物麼?”如煙道:“扣彈時發出的聲音卻很像,但這樣輕又不似。”這時羅廷玉兀自低頭書寫,但其實他面上神大變,眼中積淚,幾乎就掉下來。他乃是從他們對答中聽出蹊蹺,於是借一架鏡屏偷偷窺看背後一眼,見到了這個紫瓷盆,頓時大為震撼。
只因他自小就把玩這個紫盆,悉異常,是以一眼就看得出來。加以這個紫盆乃是稀世之寶,天下只有一個,決計不致於瞧錯,或是另有一個。他見到此盆,不由得觸憶起許多舊事,情動之下,隱隱掉下淚來。但他倒底是十分機警沉著之士,登時又極力抑制自己,好不容易才恢復平靜。
羅廷玉極迅速的收攝心神,恢復常態,這才回頭觀望。見到那個紫盆,略訝,道:“好純的彩,定是極珍貴之物,讓我瞧瞧。”楊師道給他,道:“天下間那裡有如此輕的土質呢?這真是令人不可思議之事。”羅廷玉隨口道:“外國或者有之,但中土各處土質,卻絕無如此輕的。”他開始極仔細地監賞,又佯作尋思般仰天閉目,最後說道:“識得此器之人,天下只怕找不出幾個。”如煙喜道:“那麼羅先生居然認得了?”羅廷玉搖頭道:“正因在下認不出來,遍思所曾閱過的典籍,又記不起有這麼一件異物,所以膽敢斷定說,天下間識得此物者,寥寥無幾。”如煙甚失望,道:“連你也不識得此物名稱來歷,恐怕永遠也不能考證出來了。”羅廷玉道:“這也不然,將來我一定能查出此物來,自當儘快奉告。
下至少曉得一點,就是此器年代極古,而且不是中國所出。恐怕是千百年前外國進貢的寶物。”其實他心中知道得十分清楚,這個紫盆乃是唐代會昌元年,渤海進貢的寶物。
杜陽雜編上記載得有,他羅廷玉自小即時時賞玩,乃是翠華城百載以來最珍貴的幾件寶物之一。羅廷玉囑她小心藏放,以免損毀。
如煙笑道:“你大可放心,這是我表舅父心愛之物,一向放在他房間中。剛才他老人家聽說你博識瓷器,所以囑我□來,同你請教。”羅廷玉訝道:“原來令表舅父老人家在此,我們這些晚輩,理臺晉謁請安才是。”如煙笑一笑,道:“他老人家生愛靜,從不見客。這一年足不下樓,乃是真真正正的高人隱士。”羅廷玉哦一聲,道:“聽姑娘這麼說,在下更增敬慕之心,可惜沒法子瞻仰顏。如此高人雅士,臂失之,殊為可惜!”他停歇一下,又問道:“他老人家高大名,總可以見示吧?”如煙道:“他嚴,字滄波,心地慈祥之極…”羅廷玉心頭又是一震,但表面上絲毫不神,笑道:“如此雅逸之人,當然不比凡夫俗子有貪忍之心,是以你會覺得他老人家特別慈祥。”他抱著那個渤海紫盆,摩挲再三,這才還給如煙,道:“那麼你先送回去,並且向令表舅父轉致我們仰慕之意。”如煙含笑應了,轉身自去。楊師道說道:“這個紫盆居然把文舉兄你考倒了,真是意想不到之事。”羅廷玉點點頭,淡淡道:“這等奇珍絕品,豈易認識。即使是有緣一見,亦是非常的遇合呢!”他們談論了一會,聽到步履聲入院,然後一個身量高大,身披長衫,滿頭霜發的老人,出現在門口。這位白髮老人具有一種奇異的氣度,使人一望之下,自然而然的肅然起敬。但他的霜眉白髮,以及那種瀟逸的表情,卻又令人到十分可親。
他微笑望住這兩個年輕人,道:“我聽阿煙敘說,才知你們兩位皆是雅逸才俊之士,有失遠,實是怠慢不恭之至。”羅、楊二人連忙上前施禮,各自報上姓名籍貫。嚴滄波跨入室內,笑道:“兩位萬萬不可多禮,否則便與俗人何異?你們俱是翩翩佳公子,今光臨,真使蓬蓽生輝…”這時,如煙恰好進來,見了老人,不驚道:“姨!舅舅居然下樓來了…
”楊師道忽然泛起一種覺,那就是羅廷玉似乎有點緊張,自然這是由於那位老人出現之故。他極訝駭,心想:“少城主向來膽勇蓋世,心堅凝,縱是斧鉞加頸,也不會動容。
何以這位嚴滄波老人,卻能令他顯得緊張?這裡面必有文章,我且小心查看…”要知他一向與羅廷玉極為接近,以前在千藥島時便是如此,因此,他對羅廷玉的為人以及一切都悉不過。這刻羅廷玉只不過微有失常,旁人一點也瞧不出,只有楊師道曉得他心情緊張。
嚴滄波向如煙笑道:“既有住客,老朽自應款待。但我卻看不見你□什麼招待客入?”如煙道:“若用普通酒菜點心招待他們兩位,反而讓他們見笑,所以我請他們到這瓷庫來,這就是我款客之物了。”羅文舉忙道:“嚴老丈和如煙姑娘都太過獎了,我們只不過是一介書生,俗氣滿身,豈敢當得這般青睞。”楊師道也接口道:“確是如此,我們驚擾了嚴老丈清靜,極是惶愧,正不知如何贖罪才好。”嚴滄波道:“老朽早就講過,我們不可過於客套,否則便於庸俗了。”他目光瀏覽過全室,又道:“這些藏物,有一部份是寒家原本收集珍藏的,但大部份卻是舍弟的一個朋友,周遊天下,歷時數十載收集所得,寄存在這兒。”如煙啊了一聲,道:“原來如此,我時時奇怪像表舅舅這麼愛靜的人,怎會蒐購到這麼多的珍品。”嚴滄波靄然一笑道:“這也難怪你不知道,我向來不大說話,沒有機會跟你談及這些事情。別說是你,連你母親也不大清楚呢!”楊師道忽又發覺羅廷玉恢復常態,不再緊張。心想:這種變化一定與這位老人說話內容有關。當下用心尋思嚴滄波說過的話,略一分析,只有那幾句關於藏物來源的話,最有可能。
這時嚴滄波已經和羅廷玉談起有關瓷器的話題,他們一面談論,一面走到第二間那邊。
如煙則低頭閱看羅廷玉開列的單子。
楊師道故意走出院落。如煙發覺了,忙跟出來,道:“楊先生對瓷器不大到興趣麼?”楊師道搖搖頭,道:“不,在下忽然記起近的遭遇,覺得好像是墜入一個荒誕離奇的夢境中,心情紊亂起來,所以出來走動一下。”如煙道:“我也不懂像你們兩位如此風雅的讀書人,怎會到這莫家莊來?”楊師道低聲問道:“莫家莊究竟是怎樣的地方?和你表舅父有什麼關係?”如煙道:“我也不明白莫家莊有什麼古怪,只知道這附近百里之內的田地,都是莫家的產業。我這位大表舅父跟他們不認識,但二表舅卻跟大莊主是好朋友。不過他們一年也難得回來一次。”楊師道哦了一聲。如煙又道:“據先慈在世時偶然談及那莫家莊,好像以前十分正派,雖是很少和外人來往,但碰上天災或是佃戶有什麼意外,大莊主總是慷慨賙濟,因此極得地方敬重。但最近三四年卻變了樣子,外人休想走近莫家莊,我也只好搬到這兒,依靠大舅舅了。”她深深嘆息一聲。楊師道忍不住問道:“姑娘從未提起過令尊……”如煙道:“先父早在我懂事以前就去世了,這便是先慈何以會遷到莫家莊的緣故,那是二舅舅的意思。”楊師道道:“我明白了,令堂當時無處投奔,所以找到令表舅,便被安排到這兒來了。”如煙道:“說不上是安排,據先慈說,當她見到二舅舅,說出苦況,二舅舅便向旁邊的人說聲,這件事給你,而那個人就是莫大莊主。”如煙沉一下。開口言,忽又咽住。楊師道本以為可以從她口中探出更多的隱情,見她不說,也就不便探詢,免得她動了疑心。
室內的一老一少談得甚是熱烈,嚴滄波很少開口,多半是羅廷玉在介紹各件名瓷的來歷以及足以珍貴的地方。末後羅廷玉一面執筆開具名稱朝代,一面與嚴滄波談論。楊師道則跟隨如煙參觀別處,那後面數進房屋之中,收藏得有無數書籍以及字畫古玩。穿過數重房舍,最後面有一座佔地極廣的花園,種植著無數花卉,品種繁多。身入其中,清香撲鼻,花光燦爛,景絢麗異常。
如煙告訴他說,這座花圃,完全是由她一手栽培而成,已費了她三年心血,如今總算頗足觀賞。楊師道讚不絕口,一面瀏覽四下形勢,發覺嚴滄波所居的木樓,可以俯瞰此園景,而由於這兒地勢正當小山之巔,四無遮隔,在樓上推窗四望,得以極目千里,洗滌懷。
當下說道:“嚴老丈果是雅人,在下單憑想像,已可以想見在樓上遠眺田野以及俯瞰繁花的人景了。”如煙道:“楊先生如有雅興,可以登樓略略瀏覽。不過卻不能耽擱過久,以致被大舅舅知道就行啦!”楊師道欣然答應了,兩人從屋側繞過去,在大廳側的天井有一道樓梯。登上二樓,先憑欄眺望前面的景,只見平疇千里,眼界極是曠朗。他讚歎了幾句,趁隙從軒窗間窺瞧室內。這上面一排三間,第一間是座小廳,當中是臥室,另一端則是一間書房。不論是書房、臥室都收拾得十分乾淨整潔。剛才□下來考倒了羅廷玉的紫盆,就放在書房的一個櫥內,裡面還擺設得有一些古玩。
楊師道看遍了樓上各處,都見不到任何足以生疑之物。他才智過人,雖然用心查看,卻不絲毫痕跡。非但不使如姻覺察,甚至把她應付得極好,談得十分投機。
他們下樓繞到花園,再回到瓷庫。嚴滄波還在那兒和羅廷玉談。
過了一會,嚴滄波便興辭而出,還殷殷囑他們在這兒多盤桓些時候。羅、楊二人在這兒用過晚飯,方由如姻陪伴送回莫家莊忘憂齋。這天晚上,羅廷玉時時陷入沉思之中,卻沒有告訴楊師道什麼話。
翌,如煙一早就來了。她幾乎一到達就提出到她家裡的邀請。羅、楊二人自是欣然答應。
離開莫家莊之後,在路上如煙說道:“我昨夜跟那房總管說,今晨要請你們再去,他居然一口答應,沒有一點煩言。”羅廷玉笑道:“假如在下逃走了,姑娘就得瞧他的面啦!”楊師道卻暗暗考慮那個房總管如此快,會不會與嚴老丈有關?因為嚴老丈似乎很歡他們。自然由於如煙特別提及房總管居然沒有煩言這麼一句,可見得這房總管本來不易說話,同時第一次他們被帶出去,也曾遭受到他的羅蘇。
到了如煙家裡,他們一逕到瓷庫中,羅廷玉開始工作,如煙和師道兩人則有時會談笑著走開。這一,嚴滄波竟沒有下樓相見。羅、楊二人都很失望,因為他們都暗自存心要查出這個老人的底細。尤其是羅廷玉,他親眼見到那個渤海紫盆出現在這兒,無疑是翠華城被毀之時,被敵人掠奪的失物之一。
晚飯後如煙把他們送回忘憂齋,羅廷玉很早便就寢了,到了天全黑,楊師道躺在上,難以入寐。方在轉側,忽見房間迅快開閉,一條人影無聲無息地縱到他前。楊師道吃一驚,但定睛一看,那人撥開帳子,卻是羅廷玉,但見他身上只穿著貼身衣服,又用一條青帕齊額縛住,打扮得十分古怪。
楊師道身坐起,低聲道:“少主打算離開麼?”羅廷玉也低聲道:“不是,只想踩查此莊。若然全無所得,或者會到如煙姑娘所居的拱翠樓去。”楊師道問道:“不要屬下同行麼?”羅廷玉道:“暫時不要,但假如我前往拱翠樓的話,你就須得出動,嚴密監視著本莊。
萬一發生鉅大變故,你也來得及逃走。”楊師道駭然道:“這兒即使是獨尊山莊,也未必有什麼人物能在您手底興風作。”羅廷玉微微一笑,道:“別人當然不行,但若是嚴無畏養病之地,情勢便大不相同了。”楊師道身軀一震,道:“難道你懷疑那位嚴老丈麼?”羅廷玉道:“相當可疑,我雖沒有見過他,但卻到好像就是他!我去啦,你得準備一下。”他轉身迅快出了房間,輕輕一躍,已上了那一堵兩丈高的牆頭。放眼一望,便發覺果然有暗樁守夜,地面上尚有惡犬巡逡。
羅廷玉泛起一絲傲笑,忖道:“這兒防守得的確嚴密,尋常高手只怕真不容易無聲無息地出得去。但我羅廷玉卻還不放在眼內。”當下提一口真氣,迅快振臂縱去,但見他有如大鳥橫空,閃電般劃過空中,落在三丈外的房頂,他身形一落,立時隱在黑暗中。他施展出夜行之術,鶴行鷺伏,越過兩重房宇,這才飄身落地。此後,他穿房過舍的又走了數進房屋,突然間,聽到一陣鏗鏘之聲,似是兵刃碰擊所發,心中又喜又疑,連忙循聲奔去,到了一堵牆下,不但聽到聲音從牆那邊傳過來,同時又見到火光閃耀。
羅廷玉小心地貼牆躍起,伸手搭住牆頭,慢慢的探頭出去,但見那邊是個天庭院,四下點燃火炬。在那火光中有兩個人正在揮刀拚鬥,刀光如雪,鬥得極是烈。在大廳門外的臺階上,有一張太師椅,椅上坐著一個白皙疲弱的中年人,椅子左右各有一人,都坐在靠背椅中,左邊的是本莊莊主莫義,照如煙的說法,他便是二莊主了。右邊是個彪形大漢,面目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