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黑腹蜘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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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張開嘴尖叫一聲。多年以前他祖父被那隻可怕的塔蘭圖拉大毒蛛抓住時，也發出了這樣一聲尖叫。可是克的喊叫沒有聲音，只有水泡浮出水面。他手腳亂舞，擊打著動的體他不會游泳。那龐然大物慢悠悠地向他游來，克絕望地掙扎著。

他亂揮亂舞的手臂碰到了一個堅固的物體，他神經質地抓住了它。說時遲，那時快，他已將這東西揮到了那隻長甲殼的大怪物面前。(蟲剌)蛄的血盆大口向軟木一樣的菌莖咬來，他到手中震顫了一下，接著又覺得自己被向上拉去，這是因為(蟲剌)蛄鬆了口，崖菌向水面浮去，這就是支撐過他的身體的那棵崖菌。在他下墜時，崖菌被崖石帶進水底，結果又剛好在他的身邊浮起來，真是雪中送炭。

克的頭突然出水面，他看見附近飄浮著一更大的崖菌。原來，它也長在支撐克的那崖菌旁邊，在那崖菌垮下來時，它紮其中的崖石也跟著滾落下來。它比克緊緊抓住的那截崖苗更，在水裡浮得更高。

不可思議的自制力使他非常鎮靜。他伸手抓住它，用盡全力往上爬去。身體的重量使它向一邊傾斜，差點翻轉過來。這是生命攸關的時刻，他手腳並用拼命往上爬，最後終於爬了上來。他對水將會永遠心存餘悸。

當他爬到有著浮垢的、黃褐的水面時，到水中一股衝擊著他的腳。原來，由於不滿足於自己得到的僅僅是一小塊無味的崖菌，(蟲剌)蛄拼出最大的氣力向克在水中攪動的腳發起進攻。可它沒有抓住那隻乎乎的腳，於是悻悻地離去了。

這隻由退化的傘菌做成的獨木筏發發可危，克坐著它向下遊漂去。他手無寸鐵、孤身一人、驚恐不安，時刻都會遇到危險，河水裡潛伏著死亡，河岸上兇險密佈，遠方的凶神正振翼而來。

過了好久，他才鎮靜下來，他想到的第一件事是尋找他的梭鏢。梭鏢漂浮在水面上，它仍在那條魚身上。魚剛才招來的殺手差點要了克的命。魚肚皮朝天漂浮著，早已一命嗚呼。克想吃東西的本能是如此強烈，以致於一見到他剛才失去的美餐，便忘了自己的危險處境。他緊緊盯著魚，嘴裡著口水。那隻易翻的獨木筏向下漂著，在水面上慢慢打轉。他平躺在菌莖上，伸手想抓住梭鏢的後部。

獨木舟斜向一邊，差點使克重新落入水中。不一會兒，他發現坐在菌莖的一頭比坐在另一頭更容易下沉。當然，不易下沉的那一頭是菌，比菌頂那一頭，結果浮力也就更大。

克發現，如果他頭朝不易下沉的一頭躺著，它也不會沉進水裡。他挪動身體擺好新的姿勢，然後，等待慢慢旋轉的小舟靠近梭鏢杆。他伸直手臂和手指夠過去，終於抓住了它。

片刻之後，他便開始從魚的一邊撕下一條條魚，帶著巨大的快，把油乎乎的拼命往嘴裡。他的可食菌已丟了，它們正在幾碼之外的水波上翻滾；但他吃著手裡的這些東西完全心滿意足了。他並不為自己眼前的處境和將來擔憂；可是他突然意識到，他正在漂向離莎婭越來越遠的地方。莎婭，他們部族的少女，每當他凝視她，便會有一種奇異的狂喜悄悄佔據他的心。

他想像著，他要將他捕到的魚的一部分作為禮物送給她，她接過去時，會是多麼高興，這時他又到了那種狂喜。可是突然，無言的憂傷向他襲來。他抬起頭，滿懷渴望地望著河岸。

岸上是一長溜單調的、彩怪異的菌類植物。沒有健康的綠，只有毫無生機的、油的傘菌，一些橘紅的，淡紫的和紫的黴菌，還有彩鮮豔的、帶胭脂紅的鏽菌散佈在河巖鬆軟的黏泥上。太陽看上去不是一個火球，在霧靄瀰漫的天空中，它只是一個明亮的金光斑，一個無法畫完或標出它的邊緣的光斑。

太陽透過霧靄發出淡淡的、粉紅的光暈，大群飛行動物在空中飛舞，不時有蟋蟀或蝗蟲像子彈似地從一處飛向另一處。龐大的蝴蝶在靜謐的、表面上毫無生機的世界上空歡快地翻飛。蜂拖著笨重的身軀焦急地四處奔走，在巨型捲心菜上尋找十字型菜花，不時還有黃肚皮的細黃蜂機地在空中飛過。

克異常冷漠地看著它們。那些黃蜂足有他本人那麼長，蜂豎起來也有他高。蝴蝶大小不等，小到僅能蓋住他的臉，大到其翅膀的褶皺就足以藏住克的整個身體。還有一些蜻蜓在他的頭頂上展翅，它們紡錘狀的身軀是克身長的三倍。

克對他們全都毫不在意。他，一個皮膚粉紅，長著柔軟的棕頭髮，坐著橘黃的傘菌在河中央漂的小生靈，與周圍的環境顯得不那麼諧調。他心裡十分沮喪，因為水正將傘菌衝得越來越遠，他越來越遠地離開了他們小小的部落裡某位身肢纖秀的少女，她的瞥視總在他心裡起古怪的騷動。

時光在逝。有一次，他看見河岸斜坡藍綠的鬆土上，一大幫紅悍蟻正排著整齊的陣式前進，它們要去襲擊一個黑蟻聚居的城堡，帶走所有它們能搜出來的蟻卵。那些蟻卵將被孵化出來，而孵化出來的小黑蟻將成為劫走它們的強盜的奴隸。

悍蟻僅靠這些奴隸便可以生活，因此，在它們的世界裡，他們是力大無比的勇士。後來，在籠罩萬物的薄霧中，克看見地上長著一些奇形怪狀的膨脹的枝杈，看起來醜陋極了。他知道那是什麼。那是一種硬皮傘菌，一種在地球上已經滅絕的植物的奇怪的變種。

接著，他見到一種梨形植物，有幾株頂上飄浮著小煙霧團。它們也是菌類植物，叫馬菌或者塵菌，只要有東西碰它，就會噴出一團煙霧一樣的東西。如果克站在它們旁邊，它們會高他一頭。

然後，隨著夜降臨，他放眼望去，見到遠處似乎聳立著一座座紫的高山。在克看來，那可是很高的山了，大約20到22米高。它們好像是一堆堆附聚在一起的沒有形狀的植物，不斷增殖的生物體，使自己形成一座座不規則的錐形大山。克漠然地看著它們。

眼下，他又開始吃那條肥魚。平常，他吃的大部分是淡而無味的蘑菇，所以，他覺得魚的味道美極了。他已經吃得飽到了嗓子眼兒，但他的佳餚到現在為止還剩一大半沒有吃。

他依然將他的梭鏢牢牢地帶在身邊。它曾給他帶來麻煩，可是有了它，他便是無敵的。他不像部族裡的大部分人一樣，他能將這柄短劍與捕獲的食物聯繫在一起，而不是與給他帶來的麻煩聯繫在一起。他吃飽後，拾起它重新檢查一遍，槍尖仍然鋒利如初。

克握著它沉思著，他在想是否再用它去捕一條魚。小獨木筏的搖晃使他放棄了這個念頭。現在，他從圍在間的那件衣服上撕下一個長條，用它將魚穿起來，吊在膀子上，這使他能騰出兩隻手來活動。然後，他盤腿坐在漂浮的菌莖上，像皮膚粉紅的佛祖，看著兩岸向後隱去。

天越來越晚，已接近落時分。除了漫天煙霧中的一個光斑，克從未見過真正的太陽，也沒有把夜晚的到來看成是落。在他看來，夜晚的到來，就是黑暗從天空降下來了。

今天碰巧是個例外的晴天，煙霧沒有平常那麼厚。在遙遠的西天，濃霧變成了金，而上方更濃的雲變成了朵朵模糊的暗紅雲霞。他們的陰影在黑暗背景的襯托下，顯出一片淡紫。靜靜的河面像鏡子一樣映出五顏六的光影，河沿上巨型蘑菇的傘菌蓋上，淡淡地閃著粉紅的光暈。

蜻蜓在頭頂疾速翻飛，在玫瑰的霞光裡，它們的身體閃耀著金屬的光澤。巨大的黃蝴蝶在河面上一掠而過。這兒那兒，到處都出現了成千上萬的翅目小昆蟲，它們縮在甲殼做成的小船裡，只要有可能，就浮上水面。

克可以把手伸進去，抓住那些居住在那種奇異的小船裡的白小蟲。一隻身軀龐大、行動遲緩的蜂，在他的頭頂上發出沉悶的嗡嗡聲。克仰頭望去，看見它的長詠和茸茸的後腿負著分量不足的花粉。他見到它碩大的複眼，表情遲鈍地在那裡出神，他甚至還能見到它的螫針。如果它來螫他，那巨大的昆蟲將會與他同歸於盡。

天邊的排紅開始暗淡下來。那些紫的山巒已被遠遠地甩在後邊。現在，千萬棵圓頂蘑菇細長的莖杆立在河岸上，在它們下面，散佈著五顏六的傘菌，從最鮮豔的紅到最淡的藍，但在越來越暗的黃昏的背景下，顏全都慢慢暗淡下來。

那些在白天嗡嗡作響、展翅飛舞的昆蟲在慢慢消失；而那些慣於過夜生活的巨大的蛾子，又活動柔軟的、茸茸的身體，從數不清的藏身之處爬了出來。它們打扮打扮自己，梳理好羽似的觸角，然後飛向空中。肢體強壯的蟋蟀們開始發出震耳聾的鼓譟由於整個身體和發音器官已經增大，聲音也變得越來越低沉。接著，水面上盤旋上升的薄霧開始聚集，不久，就會給小河披上一件薄霧斗篷。

夜幕終於降臨。天上的雲彩顯得越來越低，越來越黑。漸漸地，一會兒一滴，一會兒一滴地，從天上開始慢慢落下大顆的、溫熱的雨滴，它們整夜都會從溼氣飽和的天上滴下來。河沿上開始出現一些發著冷光的大圓盤。

長在河邊的蘑菇能發出微弱的磷光，並將冷光照在它們腳下的鏽菌和石竹菌上。這兒那兒都出現了一個個閃爍的光點，飄蕩在這霧靄瀰漫的、正在潰爛的地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