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二月邂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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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橫穿馬路是一副搖搖晃晃的鏡頭。
我開始到恐懼,頭皮發緊,似乎隨時能迅疾馳來一輛黑轎車,將跑在馬路中央的男孩子撞飛,強而有力的,砰的一聲,又落回地上。在最初的幾秒鐘內,先是一動不動,隨後一條胳膊或者腿出現痙攣般的搐,鮮血像是一條紅的蚯蚓從他的身體裡緩緩爬出,越來越洶湧。
每當這時候,我就開始菸,以此維持自己的鎮定。隨著男孩面孔的近,我知道他是在場上踢足球的若干男孩中的一個,他迫不及待地衝進快餐店,又旋風一樣衝出來,手裡捧著一袋吃的物什向街對面跑去。氣吁吁。之後,那個穿adidas牌子運動服,神情沉寂的女中學生就出現了。他靠上去,她並不搭理他,徑自向遠處的有軌電車站走去。
在最初到達褐海的幾天裡,我像一隻蒼蠅一樣四處亂飛。任何人都無法曉我內心的隱秘。我在褲兜裡揣了一把從澹川帶來的蒙古彎刀,企圖尋找少年時代從父親嘴裡聽來的高及人的雜草之海。現在看來,父親是個吹牛皮的傢伙,我未曾發現任何一塊草地的草高過我的膝蓋,更別提高及人了,而且褐海本就是一個綠化荒蕪的城市,北緯45度的光常常以最犀利的角度下來,即使是冬天,依舊如此,空氣中便有了一種生硬幹練的味道。
——這就是褐海。
一個人無聊的時候,總是一接一地菸。我常常坐在學校的藝體館的臺階上菸。無論如何,我也不明白,那個女中學生為什麼總是神情抑鬱,而且總是每天下午坐在這裡抱著一瓶礦泉水看場上的男孩踢球。我一連三天在同一時間的出現引起了場上男孩們的注意。
那個總是橫穿馬路的男孩終究還是按捺不住。第三天踢球的時候,他就心不在焉。我饒有興致地看著他一次又一次把球踢飛。隊友開始對他不滿,他無奈地朝我看了一眼。比賽臨近尾聲的時候,他們隊打出了一次極好的配合,從邊線進攻,節節突破,最後球落到了那個男孩的腳下,他帶球前進,過人,一個,兩個…起腳門!
——我的心被緊緊揪住。夾在食指和中指之間的香菸由於過度緊張而翻落在地。景象實在太驚險了!守門員衝出來,高高飛起的一腳踢中了男孩的臉部,鮮血彷彿從水泵裡噴出來,躥出來濃濃的一注。男孩的身體飛起來,在空中突然折向地面,跌在地上,紋絲不動。
我跑過去的時候,他已經搖晃著從地上站起來,滿臉是血。他用手背蹭了一把,迫不及待地問我:“你知道榛為什麼沒來嗎?”
“榛是誰?”話一出口,我就想起來了。榛肯定就是那個穿adidas牌子運動服神情冷寂的女中學生。男孩一臉悵然。到此時,我才發現,那個女孩真的三天時間沒有在校園裡出現了,至少是沒在該出現的時間裡出現。
“你不認識她?”我點點頭。
其他的男孩過來攙扶他,喊他的名字:“大群,你沒事吧?”他笑笑,他笑起來的樣子特別好看,嘴角呈現出優美的弧度,眼神是仄仄的“沒事,就是碰破了皮。”他舉起胳膊給大家看,之後,獨自一人一瘸一拐地向遠處走去。
——我終於知道這個男孩的名字:張卓群。
開始覺得無聊。
我的腦袋嗡嗡作響。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來褐海,來這個乏味的中學實習。原來苦心經營的念頭一到這裡立即被融化,雪化成水,水又被蒸發,最終消失得無影無蹤。
——世間許多事莫過如此。所以說時間是最強大的力量。你要相信它把一塊石頭變成一捧水的能力。
我在校長安排工作的前一個夜裡到一家叫柵欄的酒吧消遣。坐在吧檯前,要一杯澹川產的金士百紮啤,一口一口啜著。一個晚上,我只喝這麼一杯,其他什麼也不需要。我遺傳了父親身上很多的基因,譬如說不能喝酒,喝上兩三杯扎啤,我大約會不省人事。
一個短髮男孩坐在了我的身邊,樣子很乾淨,左耳朵上打了三個耳,帶著銀光閃閃的飾物。他一動不動地凝視著我,我從他的身邊離開,向酒吧的一個角落裡走去。
張卓群緊擦著我的臉孔走過,一股刺鼻的酒味飄進我的鼻孔,我不能確定地喊了一聲他的名字。他似乎回頭看了我一眼,便又是以迫不及待的姿態向吧檯上才坐在我身邊的男孩撲去,他們很快就扭打在一起,沉悶的沒有聲音的廝打。張卓群氣勢洶洶地揮舞著拳頭,卻總是落空,不能正中對方。相反,自己則捱了對方几拳。很快,他就像一個四處漏風的破舊皮袋一樣,癟了下去,他的身體失去了重量,暮靄般沉落。短髮男孩不肯善罷甘休,惡狠狠地踢打著不堪一擊的張卓群。
我看不過。赤膊衝過去,將身體橫在了短髮男孩和張卓群之間。
我說:“行了吧!你還想打死他?”短髮男孩揚手劈來的一掌被我架在了半空,死死捏住。
他突然就笑了:“不打不相識,我叫潘景家。”我說:“我叫遲島嶼。”遇上曼娜是在柵欄酒吧打架的那個夜裡。她一直藏匿在燈影之側,準備隨時逃逸或者跳出來刺我一下。
從人影幢幢的酒吧裡出來,便是橫行褐海的二月了。橫貫城市東西的多靈大街上,覆蓋了厚厚的一層積雪。我和曼娜手挽著手向夜晚深處走去。兩個漸趨漸遠的身影最終湮滅在漆黑的天光裡。
闊別了整整九個月之後,我和曼娜再次相遇了。沒有由頭的,她帶我去了一個潔淨的小旅館。
我們像以前一樣做愛,似乎未曾有一刻分開過。
在我進入的時候,曼娜說:“剛才在酒吧,我藏在角落裡看你,還在猶豫要不要出來見你,最後,我聽從了身體的召喚。”我將她抱起來,讓她的兩條胳膊緊緊地纏繞我。傾聽肌膚相親所產生的聲音:嚓、嚓、嚓…曼娜的手指嵌進我的脊背,一點一點陷進去,疼痛加劇。我第一次看見曼娜在做愛時哭泣,眼淚順著我的脖子淌下去,四處漫延。
窗外的街燈忽明忽滅。我和曼娜躺下來,緊緊地擁住對方,身體之間不留一絲縫隙。像兩個可憐的小動物,相互安,取暖。
我說:“曼娜,你讓我想起了自己為什麼要來褐海。”曼娜說:“我還讓你想起了童童。”伸出一手指,堵住她的嘴,我不敢讓她再說下去,渾身已覺寒意人。我摟著曼娜沉沉睡去。
被手機來電叫醒的時候已經是天光大亮。中午,褐海中學校長打來了電話。
“島嶼。你在幹什麼?今天是第一天上班。你怎麼就失蹤了?!這樣下去,以後的工作怎麼做呀?”我趕緊道歉。我說我立刻回學校。
校長說:“你在哪兒?”我一時啞口無言,我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我想問問曼娜這是哪兒。對著空蕩蕩的房間喊了一聲,無人應答。曼娜已經走了,又一次消失,也許是徹底的消失。誰知道呢。
——可我這是在哪兒?我在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