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夏日後宮的一個春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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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妃子與王爺有染,這是何等的大事,倘若鬧破,是要掉腦袋的。不僅娘娘的腦袋不保,自己這個貼身丫環也少不得陪上一條命,這卻如何是好?
這樣想著,忍冬大是不安,竟也忽嗔忽喜,輾轉反側起來,豎耳聽得莊妃在裡面鼾聲微起,已然睡了,自己卻再也睡不著,思前想後,通宵達旦。
大玉兒在夢裡見到了多爾袞,並再一次抵死纏綿。
她彷彿回到了大草原上,那裡沒有後宮,沒有戰事,沒有爭寵,只有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她的多爾袞,是那樣一個輕裘寶馬的英俊少年,而她,貌美如花,天真活潑,他們傾心相愛,如影隨形,片刻也不分離。天為穹廬,草做錦褥,他們擁抱,親吻,沒完沒了地顛鸞倒鳳,不知疲倦。
醒來時,她的嘴角仍然覺到多爾袞綿密的親吻,她的懷抱仍然殘留著多爾袞結實的體溫。直到這一刻,她才相信,她與多爾袞,是真的合為了一體。
夢比真實更清醒。
她12歲離開科爾沁,在哥哥吳克善的陪同下遠赴遼陽嫁給了皇太極。第二年,皇太極登基稱汗,所有人都說大玉兒好福氣,然而表面的榮華彌補不了內心的創痛,在別人眼中,她是大汗的側福晉;在她自己心裡,卻只當自己是個孤兒。
離開了悉的草原,離開了摯愛的親人,對一個12歲的小小妃子來說,邀寵鬥豔都不是她的真實心思,她最大的痛苦,是孤單。在這宮裡,大汗和姑姑本應該是她最親的人,然而事實並不是這樣。大汗,更像是她的對手,而姑姑,則把她當作棋子。
12歲的她,既不能成為一個好的情調高手,亦不能瞭解對奕之道。面對大汗的冷落和姑姑的抱怨,她覺得挫敗,更覺得無奈,四面楚歌,孤助無援。
而惟一的藉,就是多爾袞。
多爾袞是汗宮裡的另一個孤兒。
父死母殉,汗位被奪,多爾袞在一夜間遭受了人間最慘痛的三大悲劇,不僅僅成了無父無母的孤兒,更成了新汗王皇太極哥哥的眼中釘。他的命笈笈可危,人生旅途荊棘叢生。他變得沉默寡言,內斂乖戾,排斥宮裡所有的人,只除了代善和大玉兒。
兩個孤獨的孩子結成了最親密無間的夥伴。
他們天天一同讀書,習,騎馬,遊戲,把對方當成生命中最親近的人。所有親情的損失都要在對方身上找回來,所有付不出去的情都毫無保留地奉獻給了彼此。他們曾經發過誓要一生相守的,然而隨著一天天長大,那些誓言一天天淡滅起來。
雖然她在心底裡仍然認定他是最親的,但是男女之間的往想要往前發展,最終總要歸結到體的糾纏上。單純以神之力,除非是無妄的相思,乾脆藏在心底永遠不見天的,否則總會在復一的隱忍和壓抑中漸消磨。
一個是大汗的側福晉,一個是受封的睿親王,兩個人的距離越來越遠,每見一次面都只會把他們的距離更加拉遠一分——因為見面,無非是在提醒著他們彼此的身份,告訴他們過去所有的情誼都已經過去,此刻的他與她只是守禮相望的君臣親戚。
直到這個夢一樣美好的夏午後。
這個旎放縱的午後,這美侖美奐的夢境,這情纏綿的合,終於把兩個人重新拉在了一起,近得中間一絲縫兒都不留下。
它不僅喚醒了大玉兒的情,也重新喚醒了她的身體。
她是自從嫁與大汗的那個夜晚便對身體糾纏心存戒懼的,那撕裂的痛楚,那點點的血跡,那狂暴的衝擊,無不令她驚惶厭惡。她雖然也曾積極地參與到眾妃的爭寵之戰裡,卻並不真是為了恩寵或需要,而只是面子攸關,是尊嚴的爭取。
但是和多爾袞的偷歡是不同的。
一切那樣猝不及防地發生了,卻又偏偏完美漫得像一場心安排的演出。它使大玉兒彷彿回到了童年那無憂無慮青梅竹馬的往中,早在那時候,她就應該知道,她和多爾袞才是真正的一對兒。隔了整整十年,他們才終於走到一起,是不是太遲了?
這個早上,大玉兒在梳洗後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向哲哲請安,而是遣人往睿親王府請福晉進宮一敘。
昨天和多爾袞的手太動人心了,她怎麼可以讓這一幕沒有下文?然而王爺和妃子的見面難比登天,她一個側妃,有什麼理由召王爺進宮?
於是,就只有讓與多爾袞最親近的睿親王妃代勞了——儘管,大玉兒是那麼不願意承認這一點。
昨天整個的過程都好像一場夢,讓她一而再地回味思想,卻怎麼也想不清一切是怎麼發生的。她迫切地要見到一個人,可以與她談論多爾袞,說起他的名字,講述他的故事。這個人,除了睿親王妃,又能是誰呢?
大玉兒的種種心思,睿親王妃是想破頭也始料未及的,她天裡有一種擇善的憨真,只聽莊妃說是悶了,想找位姐妹敘敘家常,便一廂情願地高興著,找盡了話茬與她解悶。說來說去,自然便會說起睿親王爺多爾袞——本除了多爾袞,她的世界裡又哪裡還有別的彩呢?
通過與睿親王妃時時的敘話,大玉兒覺得和多爾袞又見面了,他們在他子的談話中幽會,彼此會心微笑。她不擔心這蠢笨的王妃會不回去向多爾袞彙報今天的談話內容的,所以,當她向著她說話的時候,她看到的本就是多爾袞,覺得自己在對多爾袞說話,於是那一顰一笑就有了新的意味。
她在這遊戲中樂此不疲,直到有一天聽說多爾袞要奉命隨大汗去外圍獵,這叫她忽忽有所失,變得悶悶不樂起來。
她挖空心思地想方設法如何能和多爾袞再見一面,並且生平第一次打破自己寧為人知勿叫人見的做人原則,不避嫌疑地讓忍冬悄悄出宮給多爾袞送了一封信,囑他無論如何設法進一次宮。
然而,她怎麼也沒有想到,多爾袞進宮的那一天,他們卻失之臂了。
而多爾袞,則在許久的等待之後,到底和綺蕾單獨見了一面。
那天是淑慧格格生,睿親王妃照例備了些金鎖片長壽麵之類送進宮裡去巴結莊妃,早兩天已經開始唸叨,臨去這天,偏偏一早兒起來便嚷頭疼,只得將喜包付多爾袞帶進宮去。
多爾袞自那與莊妃有了肌膚之親,又接了忍冬的信兒,也一直惦記著再找個機會重溫鴛夢。得了這個由頭,便於下朝後施施然徑自闖進後宮來,逢人問,只亮出包裹說是與淑慧格格送禮,小太監們倒也不敢攔阻,遂被他一路來進永福宮裡,卻見宮裡只有綺蕾和朵兒兩個在挑花兒,見到多爾袞,朵兒忙跪下請安,稟道:“不知十四爺來訪,莊妃娘娘陪淑慧往御花園逛去了,奴才這便去請。”正所謂有心栽花花不發,無行柳柳成行,自綺蕾進宮以來,多爾袞不知找了多少機會想求單獨一見而不能,如今輕易得來,始料未及,看著綺蕾,受到自己心底裡洶湧如的慾望和思念,這時候他才發現,他是這樣地想念她,想念這桃花一樣的女子,想得心都疼了,想得面對面都仍然覺得遠,覺得渴,覺得絕望。
然而她冷若冰霜豔如桃李的臉上,一如既往地沒有半分表情。
這提醒了他,她畢竟不是他的情人,而只是他的同謀。他和她之間,有一宗大秘密,而她還沒有給他一個答覆呢。
他的聲音也隨即變得冰冷,跡近威脅:“為什麼還不動手?”
“他答應放過林丹汗。”綺蕾坦白地回答,聲音平靜,眼神空靈,彷彿靈魂已經被空。
他答應放過林丹汗。短短八個字,再沒有一句多餘的話。然而她的心志已經表白得再清楚沒有,他知道,這不是解釋,而是宣言——結束合作的一種宣言。
她再也不是他的同謀。
一直以來,他把她當作另一個自己,以為她就是他,她的入宮為了替他報仇。然而忽然之間,她提醒了他,她是她自己,從來都只是他身外的一個人。他們來自不同的部落,擁有不同的使命,儘管他們的敵人一致,然而兩個人的仇恨加在一起,卻仍然不能帶來藉。
一直以來,他揹著一段仇恨在這世上踽踽獨行,到處都是走著的人和風景,但是沒有人可以幫助他卸下重負。忽然遇到一個同路的行者,他以為她可以與他呼相應,心靈相通。她卻將他拋棄在荒野,毫無顧惜。
一直以來,都是他在自作多情,自行其事。他的悲哀從來都只屬於他自己,她的內心也從來沒有真正對他打開過。她霸道地走進了他的生命,並且藉助他的幫助恢復生機,可是她就像一隻血的蝙蝠那樣,一旦飽喝足,就翩然飛去,再也不理會那具被她空的身體。
多爾袞覺得失敗,從未有過的失敗;更覺得孤獨,從未有過的孤獨。
他失去綺蕾了。
也許他從來都沒有得到過。
但是在她誘惑他又拒絕了他的那個晚上,他以為她是愛過他的。那個晚上她用的方式是扮演他的母親,重演他母親殉葬前昔的情形。這讓他為她傾倒,同時也以為她心中有他。
他從沒有真正地愛過什麼人。母親臨終前夜與代善的長久相擁,成了他對愛情的唯一理解,那無言的擁抱,絕望的守候,就是他心中最神聖最絕美的愛了。
曾經有一個夜晚,他徘徊在愛的窗前,他一直以為,如果當時他可以鼓起勇氣敲門而進,也許他就可以擁抱愛情。可是因為那時候他心裡裝載得的更多不是對愛的渴望而是復仇的熾願,他與這唯一一次得到他心目中真愛的機會失之臂了。
可是他至少渴望過。
現在,她的回答把這一點點可憐的想象也打破了。他於是知道,即使那個晚上他破門而入,他也不可能擁有她。她不屬於他,不屬於任何人,而只屬於她的察哈爾部落。她是為了察哈爾而拼死一搏,而以身侍虎,同樣也可以為了察哈爾而忍辱負重。
她不是沒有情,不講義氣,只是,她所有的情和義氣都給了她的部落,而屬於她自己的那部分人,早已經在她昏不醒的那些子裡隨血盡了。
她和他,從此再也不相干,就彷彿兩個陌路人,曾經擦肩而過,然後永無會。
多爾袞離開永福宮的時候,是低著頭走出的。宮門外,一片荒野,從原始走向永恆。
沒有人知道,他是不是,了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