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古城隍圓宿夢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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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相見一回老,能得幾時為兄弟。
還有幾句說得好:兄弟同居忍便安,莫因毫末起爭端。
眼前生子又兄弟,留餘子孫作樣看。
你們記著,前本縣你們幾,不過要你們反悔的意思。【恐不至此,或者還是為家兄。】本縣是你們的父母官,可有不疼愛你們的麼?我勸你兄弟美的好。”因罵兩家幹證道:“他親兄弟豈肯如此,都是你們這些無恥的奴才,見利忘義,挑唆人家兄弟鬩牆。本該重處,姑念無知寬耍”內中有幾個幹證的秀才,臧知縣道:“諸生既在黌門,也該惜些廉恥,怎跟著這些下奴才胡行?後再如此,定然申詳學憲,你們都是讀書人,可將書上孝悌道義的話勸他弟兄。”又向他眾親戚道:“你們既是至親,帶他兄弟去替他們和好罷。”【真好父母官,若無那二千金贓,定當考上。然而這一篇說話,也值得兩千金之數。】吩咐出去。他二人見官府如此說了,還敢說甚麼?忍氣聲回來,他兩人不自己責悔不該告狀,反彼此深恨為何用銀子陷害,此後更如寇仇。各又想道:“原圖費用幾個斷過家俬來過,棄少而取多,不意一文不得,反費去千餘金,此忿如何消得。”一,鍾吾仁帶了兩個家人,要到他一個朋友家去同謀設法到別衙門告理,不但要翻透千金的本,還要出這一腔子氣。走到文廟泮宮前,一眼望見兄弟帶著個小子,背立在水邊。原來鍾吾義也是到一個親戚家商議要告哥哥,留著吃了半酒,有幾分醉了,辭了回家,走到此處,正站著看水,心有所思。忽看見哥哥遠來,只得倒背了臉。此時已暮,鍾吾仁四顧無人,兇心陡起,輕輕走到兄弟背後,用力一推。【可謂我已無人,吾何法乎哉?】那鍾吾義一則不防哥哥害他,二則有酒的人頭重腳輕,便一個筋斗翻入水中。那小子才要跑,鍾吾仁叫家人陶沃上前拿祝小子要叫喊,被陶沃將喉管捏住,已將半死,也拋入水內。那鍾吾義在水裡已淹得昏頭昏腦,忽然冒將出來。鍾吾仁忙拾起一塊半截磚,對準腦門,盡力一下,得復沉下去了。看了一會,不見動靜,他也不去尋朋友了,歡喜回家。
兩個家人每人賞了十兩銀子,叫他隱密。然後告訴計氏,夫無限快樂,痛飲慶賀,【勿謂世間無此等人。北齊高演之殺弟,有甚於此。】以為出了惡氣。那都氏晚間不見丈夫回家,叫人拿燈籠往親戚家去接,說已回去久了,著人四處尋覓不見,著實心疑,天又夜了,只得歇息。
次早又叫人去尋,聽得人紛紛傳說泮池內有兩個屍首浮出,那家人忙去一看,一個正是主人,一個正是小子。將屍首拖到岸上,只見主人頭顱粉碎,那小子喉嚨青紫,忙去報與都氏。都氏坐轎來看了,痛哭一場,叫家人去報縣。
知縣差四衙帶仵作相驗了,填寫屍格回稟。知縣明知是人謀殺,但不知兇手是誰,只存了案,屍首著屍親掩埋,俟拿獲凶身再行定奪。都氏只得將丈夫用棺材裝殮了抬回,家人小子也用棺材盛了埋於城外。都氏也疑是大伯謀害了丈夫,但未得指實,不敢妄告,只得廣延僧道唸經設醮,超度亡魂,看墳塋埋葬而已。
看官聽說,天地間有胞兄殺了親弟,竟躲得過去,那就真沒天理了。鬼神尚何足畏,他慢慢自然有個報應。那鍾吾仁在泮池害鍾吾義之時,跟著的兩個家人,一個名鞏濟,自來是鍾吾仁的心腹。一個名陶沃,那掐死小子的就是他。他素常極兇惡,因見家主害了兄弟,雖然得了十兩銀子,焉能滿意。因主人有此把柄在他手中,未免就漸漸放肆,鍾吾仁也忍過了半年,事已冷了。
一,計氏生,鍾吾仁叫陶沃去買辦菜疏,款待舅子,眾親到抵,他至暮方醉醺醺的回來,此時都散了。鍾吾仁罵道:“你這大膽的奴才,等著買東西替你做生,怎去到此時才回來?”他瞪目斜視,道:“我大膽,殺人的才大膽呢?”鍾吾仁見他道著心病,倒不做聲,他轉身反嘓噥道:“一個老婆的生這樣要緊,害兄弟像殺小雞的一般,不要討我說出來罷。”【卻是天理話,但不該出於惡奴之口。】鍾吾仁聽了這話,忍耐不住,趕上去打了他一個嘴巴。他大喊大叫道:“我犯了甚麼事,你打我,我料道沒有殺了人,我不怕你,你有本事送我往衙門裡去麼?”支手舞腳的撞。鍾吾仁忍不住,叫眾家人拿住,結結實實打了他一頓。他懷恨在心,走到隔壁,一五一十將前事細說。
都氏留住了他,叫人請了他哥哥來商議,因恐這臧知縣是個贓坯,不敢在他手中去告,要到衙門告理,怕也同縣官一類,況同在一城,恐大伯先了手腳,遂議定往巡道處告。京府巡道即是外省的按察司,此時巡道衙門設在鎮江府,都氏帶著陶沃同哥哥往鎮江府去了。鍾吾仁先見陶沃走了,還以為他逃去,後來方知他同弟婦去告狀,才著了慌,叫鞏濟夜隨去打聽。次回來,說道:“巡道已經批准,發刑廳荀老爺審理。”這鎮江府刑廳,他世代科甲進士出身,真算得一個簪纓世胄,【真體面。】姓荀名思,是阮大鋮的門生。【跌到此一句,甚覺不堪】鍾吾仁急尋門路去求阮大鋮,定要五千金,講之再三,連房產並現物共湊三千兩奉上。阮大鋮打聽他家已將罄了,才肯依。寫了一封懇切的書,差的當心腹家人龐周理,星夜過江去投,說鍾吾仁是他至戚,萬望開脫。
荀刑廳接了書,心中暗急,道:“這張狀子我原想自己吃此美嘴,不想被老師高才捷足者先得去了。”沒奈何,只得欽遵來命。因籌畫再四,大悟,喜道:“這邊不著那邊著。”都氏豈非一塊肥麼?遂算計到他身上。
過了一,差役已將鍾吾仁同鞏濟家人提來,鍾吾仁也補了一張辯冤的訴呈。到審的時候,先叫都氏上去問了問,然後叫這出首的家人去審問。這陶沃遂將如何推落水中,如何用磚打破了頭,如何叫他拿住小子,掐得將死,也撂下水去。那刑廳微微的笑了笑,叫上鍾吾仁去問,鍾吾仁道:“老爺天恩,當小的雖同兄弟告過家產,那時兄弟先告小的,小的氣不過才補告的,蒙本縣老爺勸諭,吩咐眾親友已和過,現有江寧縣案件可查。小的與他兄弟,何仇就到殺害的地位。這惡奴酗酒肆惡,無所不至,小的責處他是有的,人所共知,他就去挑唆弟婦,弟婦一個女無知,遂聽才言,以致動訟。小的若果有虧心的事被他拿著,哄還怕哄他不過來,焉敢責他,求天恩詳察。”刑廳連連點頭道:“理直言壯,說得是得很。”又叫那鞏濟去問,他極力質辯並無此事。刑廳又叫陶沃上去詰問,他抱定前辭,謀害是實。刑廳拍案大怒道:“你家主既謀害兄弟是真,你次如何不出首?直捱至半年之後,因受責罰,方才說出。你主人說得是,他果然實有此事,他有心病,決不敢打你了。你這奴才,因主人一時之小失,就陷他於大辟,你心地也太惡了。就據你說是真,你主人謀害兄弟時,你是同謀殺害幼主,分首從你該斬。你掐死那小子,投下水,故殺,律又該斬,今挾仇誣告主人死罪,反坐,又該斬。【看刑廳律條甚,但不知可記得枉法貪贓是何罪。】以你一人,得了三個斬,死有餘辜了。”吩咐夾起來,打了二十槓子。又問他,還是前辭。刑廳大怒,又加了三十板,發去收監。
又叫都氏上去,罵道:“俗語道,家有賢,男兒不遭橫禍。當你丈夫在告哥哥,這定是你這不賢之婦在內中挑唆起釁。今又聽惡奴一面之辭,誤告大伯,本該重處,且發媒婆家看守,俟本廳察出內中情弊,再行發落。本廳看你在我公堂上還這樣妖妖嬈嬈的,焉知不是你有姦夫,通謀害殺了丈夫?【輕輕入一剮罪】因與大伯有宿恨,故買出惡奴來,嫁禍於他,希圖脫罪。等本廳訪明瞭,你身上的罪也不輕。”傳了媒婆來,吩咐帶去看守。又吩咐鍾吾仁討保在外,聽候發落。
鍾吾仁出來,想陶沃執定扳他,恐過後都氏再往別衙門去告,如何了得。將家中剩得餘物,拼拼湊湊,了百餘金,買囑了司獄子,將陶沃掇死了,報稱受刑後得病,醫治不痊,自斃於司獄司。出結報廳,刑廳心照,也知有弊,他一心中想吃都氏,正礙這家人口硬,恐將來有事,也巴不得他死了,沒有對證。見了報單,命將屍拖出存案。
都氏在媒婆家看守,聽官府的話不好,正在憂疑。次,又聽得陶沃死了,越沒對證,心下十分驚怕,請了哥哥來商議,不求柴開,只求斧脫,如今也不想官事贏,自己免禍顧命要緊。將家資湊了二千金,送入私衙。次,即提出來,說道:“你誤告大伯死罪,本當反坐,念你女無知,又是聽惡奴挑唆,惡奴又死了,姑免究。【都氏當雲:多承盛情。】等本廳申過上臺,再行釋放。”也叫討保聽候,也朦朧一角文書申了上去。雲:審皆是虛,都氏誤信奴言,念是女,免坐罰贖,罪當應坐家奴,因斃病故於獄,已膺天誅,餘人應行釋放。
做官的人能有幾個肯細細訪察民情。那巡道見了刑廳申文,批准下來。刑廳傳齊眾人,當堂釋放。眾人出來,各自僱船歸家。
鍾吾仁記掛家中,阮家來催出房子,急於要回,獨僱了一隻小滿江紅取快。是風恬靜,江中無行舟。他這船到了江心,忽然一個大旋風,船底朝天,兇人落水,旁船急來救時,只救起兩個船家,鍾吾仁同鞏濟大約到大海中去了。他謀死了兄弟,那鍾吾義還得屍骸人土,就是那小子也還得個棺材埋葬,他主僕二人,竟葬於魚鱉之腹。【他是水葬。】害人自害,豈不信然。因鍾吾仁弟兄相害,豈不信然,有一調《駐雲飛》嘆世人手足,道:手足天倫,同氣連枝骨親。貴賤皆天定,貧富何須論。勢理起家庭,較人猶甚。同室戈,血淚如注迸,嘆世上兄弟相和有幾人。
都氏回家,家中還有千金之產,他少年無出,嫁人去了。這計氏家業罄盡,一絲也無,在哥哥家寄住了幾,也只得抱瑟琶過別船而去。可笑鍾趨苦積萬金之產,被兩個賢郎這樣輕輕花去。不但命不保,而且覆宗絕嗣。古人說:錢財上寬一分,與兒孫積一分之福,豈欺我哉?【鄙吝諸公,此真不入目之言,可厭至極。】此雖是鍾氏弟兄分爭之罪,實由鍾趨愛富嫌貧,只知損人利己之報也。古云:遠報兒孫近報身。毫釐不謬。不信,但看此一段事,豈不使人不寒而慄。因他兄弟二人互相謀害的這一件事,有幾句打油嘆世情,又可以警戒此輩,不可說是話不看:世人何故喪良心,但見黃金不見人。
毒計每緣爭阿堵,謀乘隙亂家庭。
僉壬莫怪如蜮,天還因腹有荊。
休道冥中無報應,驅除險惡化和平。
不必煩言,且說宦實家人打聽鍾員外的船到了旱西門外石城橋下,他父子同接了出來。鍾生忙進艙中,相揖坐下,道:“老先生尊年先輩,何敢當此厚愛,遠勞尊駕,使晚生何以自安。”宦實將父子朝夕念,並將替他了房產地土,候他歸來的話說了。又道:“愚父子特來奉到新府耳。”鍾生雖之不已,還要推辭,先是梅生同鄔合接到下關,此時在船上同來,梅生見他推辭再三,勸道:“宦老先生這一番殷殷厚意,吾兄再卻,未免就覺十分固執了。”鍾生此時也無可歸家,又見他這般實愛,也就深謝領了。鍾生賞了船頭十兩銀子就發行李,同著家眷上轎。
來到新居,甚是寬敞富麗,家中動用之物,無一不備。宦實又備了戲酒來,一來替他接風,二者溫居,鍾生之不盡,後來竟成了通家莫逆。鍾生一到家,賈文物、童自大都來拜望。賀房接風,大家熱鬧了許多子。錢貴之母郝氏,宦萼之侯氏,梅生之李氏,鄔合之贏氏,都來看錢貴,送席。內邊堂客也吃了數酒宴。
過了些時,鍾生事體稍暇,差人往和州打聽,關爵已回到家園地。二人鄉會同年,做庶吉士時,志同道合,臭味相投,十分契厚。後來雖分了衙門,常常相晤。今相見他革職是因救己波累,又素知他貧寒,將榮公夫婦所贈之物取出百金,【提此一句者,見鍾生除此以外,別無他蓄耳。】僱了一隻小舟,親到和州孝義鄉去相探。關爵見他遠來,不忘友誼,心中甚喜,寒素家風,唯設雞黍村醪相待。鍾生將攜來之物奉承,關爵初不肯受,鍾生道:“年兄之清介,弟豈不知,此物若從貪汙中得來,決不敢汙及年兄,既是他人贈我,分贈年兄,這有何傷,況古人傾蓋相逢,即有束之贈,未聞其辭也,何況我二人同年兄弟耶?此些須不過為年兄薪水資耳。年兄豈疑弟為世俗之夫,做報德之敬耶!”關爵見他情意殷殷,只得道謝收了,相留盤桓了數,鍾生因到家未久,辭別了回來。
卻說童自大自己思道:“我自從與宦萼、賈二哥結拜之後,這幾年了,擾過他兩家大酒大席不計其數,我雖請過他們幾次,【也就算費事了。幾年請過幾次,也便一年請一回,較之生平從不請客者高出多矣。】都不過家常茶飯而已,連酒也不曾醉過他們一次。從來沒有設席叫戲熱熱鬧鬧這樣一回,我雖改過了,這幾年但只不在銀錢上刻薄,並不曾大施為施為,這個臭名終在。我看鐘員外人都這樣敬他,宦哥白白的送他萬金之產,我就破二三十兩頭請請他做個相與也何妨。況且我同宦哥結拜了,他父親就是老伯,他來家這幾年,我還沒有與他接風,【到家數年,方才接風,也算新聞。】何不一舉兩得。”【還是一事兩勾當,到底臭味難脫。】又想道:“我的主意雖如此,不知捨得捨不得,須同他商量了,才好行事。”遂走到鐵氏跟前,把這個意思達上。
鐵氏也不像奉承他嘴巴的惡態,他三十多歲了,終飲酒食,一無所事,閒了就拿角先生解悶,真是心廣體胖。他胖得沒樣,到如今越發胖得動都動不得。兩腮的墜了下來,脖子與下頦一般,要回頭,連身子俱轉。前大凸得充高,後尊宛如巨鼓,雖無那兇暴之氣,只是生吝嗇,卻不能改。他因胖得很,總不能生育,即如母雞太肥了,油蒙了心,不能下蛋的一個理。數年來,不想倒是葵花心中竟結了一個子,蓮花瓣內也產了一個女。他娘母雖醜,倒生了兩個好白胖孩子,鐵氏拿來自己養著,都有五六歲了。
這,他歪在一張大涼上,正鬥著兩個孩子玩耍,聽見這話,但道:“你通共百十萬家俬,就想這樣大行為,你度量你的力量去行,我不管你的閒事,只要每不少我的酒就罷了。只不要說你因請人花費了銀子,在我身上扣除,缺少了我的食用,那就行不得了。”童自大道:“你但請放心,我的家俬還夠你受享幾輩子。”【此話也難說,百萬財主便能保終始乎?昔江南一百萬,家俬百萬猶有餘。後年將七十,漸漸虧折,僅存十餘萬,逢人就哭道:“我要餓死了,只得十餘萬銀子,這子怎麼過?”彼時餘尚年幼,常笑之。後來方悟百十萬家俬過慣了,到了只得十數萬自然難過。或者連酒都捨不得吃,亦不可知。】遂歡喜喜的出來。
到了宦萼家中,宦萼正同鄔合在那裡閒話,讓他坐下。他把要請客的話說了,定要請宦實到家坐坐,還要借他的家人器皿雜項。宦萼都允了,就走到上房,向父親去說。宦實道:“你們一起少年去走走,我老了,辭了他罷。”宦萼笑著道:“兒子同他相與了這些年,他從不曾請過一次,他一輩子捨不得費錢。家中也沒設過大席面請人,況他才說這是特為老父並鍾兄而設,不如去擾他,鼓舞鼓舞他的興頭。”宦實聽了這話,也笑笑依了。
宦萼出來與他說知,他見宦實肯去,滿心歡喜,就託鄔合去請鍾生同賈文物。鄔合道:“老爺費這樣大事,還該用個請帖,才成體統。宦太老爺同大老爺賈老爺諸位算是通家罷了,鍾老爺是新客,怎麼好口請的。”童自大道:“你當我捨不得幾個帖子麼,實不瞞你,我從沒擺過大酒席,不知道這些規矩,二來也沒人會寫,就煩你替我買幾個帖子,央人寫寫,我改酬你的情。”【何不像當初拜宦萼時用沒字帖,豈不省事?】宦萼道:“你不必。”叫了個家人來,吩咐道:“你去叫了書辦來,叫他拿幾個全帖同筆硯來。”童自大喜道:“這個省事,更妙,只是又煩費哥。”不一時,叫了他家中的一個裴書辦來。【裴賠音相似,不但賠了書辦替他寫,還賠了許多帖子。】宦萼向童自大道:“你要請誰,寫幾個帖,你對他說。”童自大道:“並沒別人,就是老伯同二位哥,鍾員外,鄔哥,五個帖就夠了。”宦萼道:“我老父同我說過了,不必用,你只寫別的罷。”鄔合也道:“晚生理當來效勞,怎敢當老爺賜帖。”童自大不肯,道:“我先不知道這個禮數就罷了,既然該這麼行,如何不用,定要寫。”【這叫做不惠之費,不用錢買的帖子。諺雲:火燒紙馬桶,落得人情。】宦萼只得依他,他對裴書辦道:“該怎麼樣寫,我不知道?你是寫慣的,煩你寫寫罷。”裴書辦道:“幾時的子?”他道:“明來不及,後罷。”裴書辦替他寫著,宦萼道:“既然費了這些事,何不添一席,連梅兄也請請。他即是鍾兄的好朋友,我們都相,可使得?”他笑道:“有理有理,還是哥想得到。”帖子寫完,書辦將小侄愚弟兩個帖遞了與宦萼,說:“這是請我家太老爺大老爺的”別的都遞與鄔合。童自大道:“鄔哥,你的帖子你就自己收了去罷,【妙極,請客自己下請帖,也是從來未聞。】別的就煩你去請請,務必要來才好,你知道我家沒多人手,改謝你罷。”鄔合應允,接了過來,他約定了,然後歸家。
到了那,叫了一班好戲,一班吹手,廚役茶房酒按摩,一一齊備。宦萼又打發了十數個家人來相幫,一應杯箸氈毯之類,皆是宦家送來與他用。他又請了舅子鐵化來做陪客,另在回回館中備了一席。【細。】午間,眾人陸續來到,鼓樂喧天,簫韶震耳,廳上懸燈掛採,氍毹匝地,十分齊整。讓坐上席,正中一席宦實。東邊首席,鍾生遜讓,梅生決不肯僭讓,只得坐了。西邊二席就是梅生,三席宦萼,四席賈文物。鄔合一席略退後些,捱次坐下,他與鐵化在下面相陪。酒宴果然豐盛美,唱戲吹打又十分熱鬧。屏門後掛了簾子,獨設一席與鐵氏看戲。【外邊賓主八人,內中鐵氏,可謂連婦人焉九人而已。】葵心、蓮瓣也打扮著,扭扭捏捏跟了來看。那鐵氏嫁來久了,也就無所不吃,早忘了他的教門了。那眾人都體貼他這場盛心,直到天明方散。
鐵氏嫁到童家十多年了,不但不曾見過這樣熱鬧,也並不曾吃過這些美品,也動起高興來,童自大回到內室。鐵氏道:“大家俬,你的為得人,我也要請客。”童自大巴不得要他歡喜,便道:“,你憑著要請誰,我可有不依的麼?”同他商議了一番,算計無人可請,只請宦夫人艾氏,宦侯氏,妾嬌花,鍾錢氏,妾戴氏,賈富氏,梅李氏,鄔娘子贏氏,並他嫂子火氏。當請不及,他出來把戲子鼓手廚子各項人都定了,明還要請堂客。又對宦家人說了,留下他們相幫,叫打發眾人酒飯,他去睡了一會。已飯時起來,叫童祿去請了鄔合來,煩他買幾個全帖寫了請啟,煩宦家認得的人分頭去請,明赴席。
次清晨,火氏便到,飯後,先是贏氏到。【連此沒要緊去處亦無不寫得有理路,火氏至親算主,自應早到。贏氏乃篾片之,大老夫人相招,又當先來,妙甚。】見了禮坐下,不多一會,富氏也到,接了進來,原來富氏數年來因寡慾多男,他也生了一男一女。【他當曾小產過數次,謂系怒氣所傷,此頭謂寡慾,到底虧息了悍婦之氣之姑。】都帶了來玩耍,孃抱著才坐下,外面又吹打。【先火氏,贏氏,富氏來,不曾說吹打,此處雲又吹打,則先亦曾吹打過,也是省筆之法。】說是鍾梅戴姨娘到了。代目他姓戴,人見他生了子,都稱他戴姨,代目見了鐵氏,要行大禮,鐵氏連忙拉住,將他細看,認得就是仙桃,好歡喜,【可見當鐵氏賣他時,雖是妒,卻是愛。不然今見面豈不忸怩,而反歡喜也。】分外親熱,讓他坐下了。葵心、蓮瓣見了他,也著實親香。少頃,艾夫人領了侯氏、嬌花下轎進來,眾婦人都接到內。彼此各見了禮,錢貴又謝了艾夫人厚情,並謝侯氏前次賀房的酒席,【細。】坐著,也聊些閒話。外面吹打著催席,鐵氏同火氏讓著眾位到前廳上席,只見芙蓉帳隱,玳瑁延開,常掛珠簾,席排金盞,坐位還照前官客座的坐次,旁邊安了二桌。代目同葵心一張,嬌花同著蓮瓣一張,兩個鳩盤荼陪著一對生菩薩。不一時,點了戲,送上酒來,餚饌湯點,一道道送上,熱鬧到將晚撤席。又都到上房來,眾堂客有更衣者,洗手者,勻臉者,點者,這都是的正務,真是那:鏡子照得發昏,馬桶響得不絕。
鐵氏拉著代目的手,悄悄問他如何到了鍾家,代目將童佐弼同媒婆將他賣與錢家的事相告,鐵氏恨恨不絕。那時大家坐了說話,好不親熱。宦夫人看見鍾生的兩個兒子,賈文物一男一女,童自大一男一女。梅生一女,他自己媳婦生了一女,嬌花生的一男一女,大小十個孩子在面前,恰好是五男五女,好生歡喜。笑著對眾婦人道:“你們尊夫都是好朋友,你們何不結了親,大家更覺親熱。”眾婦人道:“老太太尊意甚好,聽憑主張。”艾夫人笑著道:“我就做個主媒,分派定了。你們回去商議,看可行得。”因對錢氏、李氏道:“我聽得一說,你二位的尊夫自幼相與又著實親熱,梅,把他的令愛配與鍾的大令郎,可好麼?”李氏鍾生當年替他做媒,得嫁與梅生,巴不得把女兒與他做媳婦,以報前情。假做謙辭,笑的道:“老太太主見甚好,只是家寒扳不起。”錢氏道:“我家拙夫與尊夫莫逆之,怎麼還說外話,我家去說了,再無不成的。”艾夫人又道:“我家承鍾老爺的情,再不盡,把我媳婦生的這個女兒配了鍾的小令郎罷。”錢氏忙謙道:“這可實實的仰扳不起了?”艾夫人道:“你若嫌棄我家就罷,若不然,這門親我是定要做的。”錢氏指著代目道:“這個小兒是他生的,所以更不敢仰扳。”艾夫人道:“有大小,子無貴賤,我只算報鍾老爺的情,別的我不計較。”錢貴見他這番美意,忙拜謝了。又謝了侯氏,叫代目也都拜謝,代目同嬌花也相拜。艾夫人又道:“賈,你的令愛與我孫兒罷,童的令愛與你的令郎,我的小孫女與童的令郎,做了五對小夫,豈不妙,我也不強你們,回去商量明白,再拜門請酒。”眾人都笑嘻嘻的道:“老太太吩咐,再無個不依的,等說明白了,再來叩謝謝老太太。”艾夫人笑著道:“若都是成了,我這個老媒婆是要吃喜酒的呢。”眾人齊笑道:“少不得請老太太叩謝。”內中唯有鐵氏聽見艾夫人把小孫女與他做媳婦,把一張大嘴咧著,一臉的肥笑得擠成一處,眼睛只得一縫,歡喜得非常,真是夢想不到,忙叫人對童自大說去了。童自大這個喜還了得,【可見富之求貴,亦猶貧之羨富也。】忙進來,就替艾夫人叩謝,又謝了侯氏,鐵氏也俱拜謝了。正在熱鬧,笑語喧天,聽得又吹打催上席了,出來上了席,大家到三鼓方散,辭了各自歸家。
次,艾夫人把聯親的話對宦實並與兒子說知,宦公道:“大孫女與鍾家甚好,只是小孫女與童家不稱心。”艾夫人道:“我也想來,誰量得準?”【達者之見,反出自婦人。】丫頭生的孫女,配這百萬財主的兒子,也就罷了。”宦公點頭無語,宦萼也自歡喜。這幾位到家,都對各人丈夫說了,都歡喜願意。擇了一個好子,煩鄔合做媒,都通了信。同在這一,互相拜門謝允,過後,又彼此請酒唱戲,男客過了,就請女客。臨了這兩,才是童自大請,他夫二人心中快樂,這次比前越發熱鬧。只苦了鐵氏這個肥人,每累得這汗淌不住,別處還可,唯有兩個頭底下並那襠中,竟像潑了兩桶水一般。俗語說,人逢喜事神,他也竟不覺得辛苦,把這個葵心笑得那嘴差不多比葵花心略小些,蓮瓣竟把嘴笑得比蓮花瓣還大了。把這一子一女竟疼愛得說不出的那個樣子。
再說那童自大想道:“我總是破了戒了。【他當不知幾時受得,趣語。】我門下這些夥計,都是幾十年了,從來也沒有請過他們一次,我替宦哥賈哥結了親,昨他們都有大分資來賀喜,何不也請請他們,也是我財東的體面。”又來與鐵氏商量。鐵氏這些子看戲吃酒,好生快活,兩個小夫人又在旁慫恿,滿口應允,便道:“你既請夥計,我也要請眾夥計娘子。”童自大可敢不依他,連聲答應,果然次請眾夥計們吃了一戲酒。到散時候,這些多年的夥計每常一飯也不曾擾過,何況這樣盛設的酒席,兜脬大揖作上許多,再三道謝,方才別去。
次,鐵氏請眾夥計娘子並鮑家娘子含香,又熱鬧了一。童自大道:“索拼著破費破費罷。”把他的親友,從來連水都摸不著他的,都去請了來,吃了一夜戲酒,也請了鮑信之來。你道他緣何認得他兩口子去請他?前賈文物請他夫婦時,內外席上有鮑信之、含香,他看賈文物面上,故此才請。又把左右街鄰請了一席,道是兒子定親的喜酒。眾人知道同宦府聯姻,都公分買了羊酒來補賀。鐵氏更加高興,對童自大道:“我這些子雖然吃酒看戲,把我也累夠了,你就不該獨設一席,替我酬酬勞。”【吃酒看戲也要酬勞,也是乍見。】童自大自然是要遵命的,留下戲子各項,到次午,抬過一張涼鋪了厚褥,放了幾個大枕頭與他靠背,獨排一桌與他受用。童自大側坐相陪。【竟行的是公主駙馬禮。】鬧了一夜,不但他親友夥計以為奇事,這些街坊上的人都道,我們與百萬做了幾十年的鄰居,從沒見他家吃戲酒,竟連二連三的這些子擺酒唱戲,真是破天荒的事。他如今當真竟不臭了,傳得各處都以為奇聞。鐵氏又特設了兩席,單請錢貴、代目到家一敘,同代目好生親熱,同他認了姐妹。代目不敢當。鐵氏道:“你的兒子同我的兒子是嫡親挑擔,你還謙甚麼?”【此雖親愛之情,然系勢利起見。】他雖一口一個妹子的叫,代目仍稱他,過後,兩家時常往來。
閒話稍祝過了些時,鍾生一夜間睡不多時,似夢非夢,獨步到街上來,忽見一個大夫第。如王者之居,心中詫異道:“這是甚麼所在?”看那門首立著許多奇形異常猙獰長大的兵,率皆執著器械,又不敢近前去問。心內驚疑,左右顧盼,忽見牆隅之下,宦萼、賈文物、童自大三人在那裡站著,鍾生上前舉手,驚問道:“此是何處,三兄何如在此?”他三人同道:“適間有一位神將傳王旨,召我們到此,我們途中問他王是何人,他說是古城隍神,領我們到此。他進府啟王去了,連我們也不知召來何事。”鍾生吃了一驚,端的古城隍召他三人來,如何指示分剖,但看後文便知分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