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兇獄卒斃官刑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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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兇獄卒斃官刑險龍陽遭暗害(1)鈍翁曰:贏氏受了緣、癆、錢癖之創,雖是寫賊禿獄卒之惡。然不有此一番荼毒,後來贏氏仍回鄔室,不能悔心相安也。
捕快之獲了緣,足見此輩之能,亦顯此輩之惡,尚過於盜也。寫了緣避難之盜心虛如見。王酒鬼之懷恨,因了緣先親後疏之故,所謂遠之則怨是也。足見人之處世,待小人不可不留一番心思。
忙敘事中夾寫知縣接旨,為魏忠賢建坊,筆力何等矯劍世間之惡,到了獄卒,再無過於此輩者。漢周雲:“吾曾將十萬兵,身為大師,不知獄吏之尊若此也。”千古皆然。為官者能其惡,犯罪者得稍蘇其苦,自當獲福無量。於公治獄,大興駟馬之門,豈非前轍?
鐵按院之誅聶變豹,鋤兇去暴,雖是警醒惡人,乃是了結贏陽報閔氏一番公案。閔氏嫁金礦,亦是趁此完結二人,省得後來累筆。
龍家小子事中,隨筆即出楊為英、充好古、郗氏,何等筆力,且無痕跡。
龍颺來尋贏氏,續舊好。情雖可惡,鄔合夫婦處以此法,似乎太過。然不如此,將來終不能斷絕也,又要累筆。如此結去,何等乾淨。
牛質之好,即有苟氏好之。牛質喜胡旦之後,苟氏即喜胡旦之前,已與紅梅所生之子反棄之,胡旦與苟氏宿之子反留之。貪之人,神鬼奇其魂魄處。香姑更不知為誰之兒。彼自欺之,夫復誰尤?其報應之說,正文已見,茲不再贊。
此一部書中,婦女貞烈者少,濫潑悍者多,或謂將婦女貶之太過。此一回內有三奇女焉,閔氏忍辱報仇,高女矢貞死節,單氏善賢預化,亦足以揚婦女之至矣。
這兩回書中,陰氏有二奇焉。前一回,他自幼蕩,到後來竟能潔身自處,一奇也;此一回內,他與金礦可謂厚之至矣。且金礦又長於戰法,而彼竟辭之,不復與,又一奇也。以陰氏所為言之,只可謂之三,而情有七。較諸婦濫不堪者,高出許多頭地,宜乎後有好處也。
第七回兇獄卒斃官刑險龍陽遭暗害話說那嬴氏正在睡中,做那巫山之夢,不想被這賊禿一陣衝突醒了。那賊禿也是熬久了的,只耍了不多工夫也就洩了,方伏著不動。婦人甦醒了好一會,才過氣來。問他來歷,賊禿道:“我在巷口土地廟中住,來了兩三個月了,並不曾見你的嬌容。若早知道,我也來親近久了。”說著,那小賊禿又硬起來,他又要。婦人被他這一陣丟了數次,渾身酥軟。又怕王老兒送水來,推住他,道:“你既住的不遠,我們有子頑呢【反是婦人先說,寫盡婦之】。此時怕老王送水來撞見了怎了?你快穿衣服出去。”賊禿聽了,滿心歡喜,親了幾個嘴,才洩出那活來,還是硬幫幫直豎著一條紫皮甘蔗。婦人看見,倒反吃了一嚇。暗想道:“我說裡邊怎麼這樣有趣,原來這等大,比小龍的竟有兩個還旺些,虧這裡頭怎麼容得下他。”兩人拭抹了,一齊穿衣下。那賊禿捧著婦人的臉,又親了幾個嘴,要他約個子好來。婦人道:“我家的在家或不在家,子定不得。你留心,但看見他出去,左右無人,你來輕輕敲門,我便放你進來。這裡鄰居稀少,你只管放心。”賊禿歡喜得了不得。兩個人笑嘻嘻的攜手同出房來。
不想王老兒送了水來,撞了個滿懷,【先贏氏說怕王老兒來,此時偏就撞著,天地間有此等巧事。】笑問道:“老師傅來作甚麼?”賊禿忙答道:“我來收月米。”低著頭忙忙的走出去了。這婦人也急忙縮回身來。那王老兒只當鄔合在家,也不管閒事,倒了水自去。婦人出來關上了門,進房坐在一張杌子上,沉思道:“不想今無意中遇著這件活寶,不但大,而且又長久,不枉我中生了這件東西來。”蹺開腿,伸手把陰戶一摸,還像個沒牙的嘴一般大張著,尚未關嚴,心中又喜又是好笑。
且說那賊禿回到廟中,想道:“我也遇過好些婦人,總沒有他這種標緻風。看他又騷得有趣,得這個妙人兒長遠守著,隨早隨晚的高興便,方才暢快,也不枉我出家一常【不是強盜,算計不到此。不是強盜做了和尚,也算計不到此。若在家人,雖有壞者,或尚無此等惡腸算計。】須設個法子騙了他來。”想了一會,道:“有了,須如此如此,方才便得動他。”這賊禿留心在廟門口守了一,不見鄔合回來,捱到掌燈時候,知他家無人,走來輕輕敲門。這婦人二十多歲,今乍經了這番快樂,秋清氣旺,此時正小飲了幾杯,正等鄔合回來好去睡覺。忽聽得門響,即走來開門,原來是和尚。笑放了進來,隨把門閂上。
到了房中,那賊禿假作驚慌,道:“不好了,早間我兩人出去,被老王看見。他午間吃醉了,到我那裡發話,說我來同你私偷。我再三分說我來收月米,他說我明明看見你兩個人手拉手走出去。難道他家沒男人,你拉著婦人的手笑嘻嘻的。普天下化米化緣的也多,我七八十歲了,從沒有聽見這個化法。【說的活象,不由婦人不信。】兩人明明是通姦,還要胡賴。被他拿住筋節,我沒得說了。只得軟求他,他說要不張揚,須送他一百兩銀子,方買住口聲,不然要告訴你鄔大爺,還合同眾街坊送你我到官處治。我哀求了半,求他寬我十天,我湊銀子給他,他才依了。他說明還要來向你講話。如今是那裡這些銀子給他,這怎麼處?”那婦人那裡知道賊禿是詭計騙他,也著了急,哭道:“這是你做的事,就到官,我也實供是你偷的。”賊禿道:“這如何辯得清?兩人做的事,官府也不肯偏信。我怕甚麼?就是問了和尚的,不過打頓板子,枷號還俗。只是你也要褪褲子打光股,枷號官賣。我一個出家人那裡怕他,佛家弟子隻身一口,何處不去?但恐連累了你,心中不忍,【好慈悲,不枉是和尚。】特的來同你商議。”那婦人聽了這些利害話,越發哭起來,道:“我一個婦道家有甚麼主意?人家說一夜夫百夜恩,我的身子也與你睡了,你可想一個主意救我才好。”賊禿道:“可不是呢。我要不為你,我就悄悄去了,他往那裡去尋?我因放你不下,才來和你說。我倒想了一個主意,只怕你不肯依。”婦人道:“你說了看。”賊禿道:“千著萬著,走為上著。除非你同我逃走,方免得這禍。”婦人道:“逃往那裡去?”賊禿道:“我原是好人家的兒女,也做過一任官來。【強盜也。而云曾做過官,是盜而官乎?官而盜乎?令人笑倒。或少年時做過小官,則為可知】因看破世情,出家也不久。我家還有大房產地土,你同我去,我留起頭髮來,作個長遠夫,你還是一位夫人呢。【真是壓寨夫人。】我的家俬儘夠受用一輩子。你依不依,憑你酌量。不然我明獨自逃去了,等他來同你吵鬧。”婦人也沒了主意。雖不知他這些話是真是假,實在有幾分戀著這和尚的本事。問道:“依你說,要走幾時走呢?”賊禿趁機道:“安心走,今晚就走。若到明,了風聲,人防範起來,就走不脫了。”婦人只得依他。那賊禿滿心只想騙這婦人,他銀錢自有,不稀罕他家的東西。婦人趕忙只收拾了他行經的絹帕睡鞋,又拿了兩把梳子,拿塊布包了,在裙上【細之甚,此數件物是婦人萬不可少者。】。此時已將起更,街上靜悄悄的。他同了婦人出來,反帶上門,往廟中來。那婦人與鄔合二載有餘幹夫,雖無實事,也他那相愛的恩情。雖然有些捨不得他,到了此時,也顧不得了。到了廟中,將兩層門都關上,進房坐下。他有現成的酒,取出來讓婦人吃了些,他自己呷了幾碗燒酒。見婦人不用了,將傢伙撤去,撥明瞭燈,替婦人脫衣上。他也脫去衣服,然後擺開陣勢殺將起來。≡跫茫閡桓齬饌吩В桓鍪u夤饌吩д套藕謨狗中鬧邊橇19t趾旎菇o蚰躍屯獺u庠r榕諞懷齠櫻牆さ才屏槳晁d竊股耄飩φ盼蕹菘凇d竊骨溝ゴ毯煨模飩=v緩夏浴d竊г郊予捎攏蕉嗍保饌飛媳鵪鵠矗徽飩ゾ跛致椋脅蛔。諡辛魎嶗摹?
這賊禿真有不歇不洩的本事,間因是久不見婦人,故此易洩。這一回上手就是幾千,得這婦心花內都是快活,欣欣暗喜。誰知他只管將起來,有一個更次,那嬴氏丟了數遍,有些受不住了,說道:“歇歇罷,讓我透透氣兒。”那賊禿那裡聽,便道:“早呢。”倒從新鼓起威來,自首至尾搗了有幾千下,搗得個女人氣都接不上來,大張著嘴,白瞪著眼睛,兩個鼻孔一張一張的。賊禿看見他這個樣子,略慢了些,女人才回過氣來,哀求道:“我受不得了,明再罷。這裡邊有些疼了。”賊禿親了個嘴,道:“你略忍忍兒,我丟了就好了。”一面說著,又一陣亂亂搗。這一陣也不計其數,更加兇猛,一陣緊似一陣。起先婦人陰中有些一滑溜,還自不覺,此時他拿出那做強盜的本事來,如扯風箱一般,陰中水被他扯幹,一出一進,連皮帶,扯得火燒火竦生疼。婦人苦苦哀求,他那裡肯聽。一,那婦人疼得哎喲叫一聲,他也只當不曾聽見。那賊禿覺得裡面乾乾緊緊的,箍著陽物,如口裡一般,快活不過。又了有一個更次,忽然像瘋了似的,極力亂搗了一陣,也覺樂極,方一洩如注,才肯歇手,外面已五鼓。
這婦人被他得七死八活,眼淚也了不知多少【下眼之水盡,上眼之水又。何此婦人之若是何多也。】。見他歇了,如放赦一般,痛得哼個不住,側身而臥。這賊禿先飲酒時也有八九分醉了,乘著酒興,不管人死活,足足搗了一夜,也乏倦了,倒下頭,鼻息如雷,鼾鼾睡去。這婦人那裡睡得著?覺得陰中疼痛難忍,伸手摸摸,原來裡外都腫了。裡邊因乾的緣故,被他一陣蠻扯,皮都扯塌,所以這般疼痛。這婦人雖好飲一杯,不過三更鐘的量,適興而已。那裡得拿大碗如長水一般灌起來,自然要吃到潦倒不堪【妙譬。趣甚。】。況他這樣一個嬌怯怯的身子,可經得這等狂風大?他經了這一番,反懊悔起來,暗想道:“當初幼年雖行得不是,同龍家大小子私偷,彼此還有些情意。後來嫁了鄔家,雖然是幹夫,他這種恩情實令人不荊今遇了這和尚,只說也必定有些恩愛。跟了他來,誰知這樣狠毒,將來定然死在他手中。如今既走了出來,料道又回去不得。左思右想,忍不住嗚嗚咽咽哭將起來【應前欣欣暗喜,可謂喜極生悲。】。此時夜短,天已大明。和尚也睡醒了,看見他哭,說道:“你哭甚麼?”摟過脖子來親了個嘴,爬起來道:“我還有些餘興,再著。”那婦人把腿夾得死緊,用手推著,道:“被你得稀爛的了,且說正經話,你昨說要走,今為何還在這裡住著?此處近著家,不是當玩的。”和尚原是要騙他來,何嘗有心要走呢?哄他道:“我船還沒有僱停當呢,等停妥了再走。”又對婦人道:“你間只在這屋裡,關著門窗坐著。若外邊有人敲門,你躲在這口大櫃子裡面,鎖了櫃門,神鬼不知。櫃子裡屜兒我已去掉了,後邊的板也打下來了。坐在裡頭,一些不悶氣。【不做過強盜決想不到此點,強盜可謂點矣,其如滑番子更滑。奈何?】且躲兩再走。我這裡也從沒人到來,你只管放心。”【妙。有此句,方見他才敢拐婦人來也。不然離家咫尺,也非愚呆者,何敢大膽至此也?】那婦人只得依他。賊禿說著,又扳起婦人的腿要,婦人死也不肯。他笑道:“也罷。讓你養了神,夜裡再罷。”說罷,穿衣下。
婦人只得也起來關著門窗。坐地又是間西廂房,天氣炎熱,幾乎悶死。到晚來,他吃一個飽燒酒,抵死要。他力氣又大,婦人又拗不過他,又不敢叫喊,但一遭定得死而復甦者數次。你想一個作強盜的人,殺人不眨眼的魔君,可還有甚麼情意?那婦人陰中腫破,又是汗螫著,痛不可忍。一到晚只得揸開了腿坐著,透些涼氣略好些。兩邊嘹骨又被他撞傷了,兩隻腿如折了的一般,又揸不得多工夫。捱到下晚,天氣略涼,痛才稍止,他又要起。這婦人此時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一連過了四五,並不見他提起走的話。再三問他,只含糊答應。又聽得王老兒每送水來,歡喜喜替他買東西,並無話說,方悟到是被他所騙。說不出口,只是暗暗的哭泣。
再說鄔合那一從清早出了大門,到宦家去幫閒。遇有酒席,晚了未能回家。次一早回來,恐家中少長缺短,沒有嬴氏的食用。到了門口,方要敲門,那門隨手而開。他道:“娘子今如何起得這樣早?倒開了門了。或者是昨晚忘了關。”走進來,見臥房門也開著呢。他道:“原來起來了。”走進房來,卻不見有人。一眼望到上,被疊得好好的。這是昨疊的,未曾動,他疑是今早疊。疽灰傘?此滷噝蔥磯嘁勺鄭加脅憒巍!懇傷誄可棧鶼戳常呷ヒ豢矗騫湓睢2壞謊袒穡碩疾患!徑傘!懇墒竊諍笤荷廈耍呷ヒ豢矗裁揮小!救傘4匚拗攏壞貌灰傻醬恕!啃鬧卸傻潰骸跋朧羌抑忻渙嘶鷸鄭誥尤ヌ只鶉チ耍硬懷齟竺擰!薄舅囊傘r傻轎蘅梢紗Γ壞靡傻醬恕!棵ψ叩攪諫峒胰ノ剩即鸕潰骸澳慵夷鎰誘飭餃炅耍硬輝轎頤羌依矗頤腔共輝拿婺渴巧趺茨q兀笄逶縵λ醋鏨趺矗俊薄臼切戳僥甓嗑泊x希視現傘!口鹹耍鬧幸傷幼擼丶依櫚悖饕凰坎簧佟!疚逡傘u媼釗瞬亂剎懷觥!扛匆傻潰骸耙峭頌幼擼懈霾荒枚韉模磕訓朗峭毒チ瞬懷桑俊鋇誥⊥罰踩喜壞謾s置揮諧襯職枳歟綰窩八潰俊玖傘5剿釕驕∥蘅梢紗Γ壞貌灰傻醬恕!坑忠傻潰骸澳皇俏頤徽舛鰨繃巳パ八潰康補蘇餳改輳植患猩跎!閉婕鋇妹環a妥叩驕咭豢矗鞘歉鍪肪福揮信套湧詿螅鋈蕕酶魴≈竦跬埃幌氯巳ァ酒咭傘u庖灰篩豢繕佟p躥獻懿亂剎蛔牛咄段蘼反Γ婷畋室病!俊r傷故翹恿耍蠢次收廡┝誥印4聳蹦腥碩汲鋈チ耍揮懈九詡搖k實潰骸拔壹遺瞬患耍笊┟撬爻?稍醇猩趺慈嗽諼壹易叨蛘咄頌幼吡恕!薄景艘傘w勻換掛傻醬恕!磕切┝諫岣九塹潰骸澳慵夷鎰蛹突郟壞硬患媯餳改炅笊膊輝摹k嵋酌瘧咭膊懷觶置桓鋈說僥慵依矗綰位嶙擼俊薄玖詡胰鞝慫擔顯講亂剎蛔牛幼呱謔欠裰洹!空底牛趵隙土慫矗實潰骸擺蟾紓閽謖飫鎪瞪趺茨兀俊壁轄患似拮踴案嫠咚渤粵艘瘓畔巒埃潰骸澳隳鎰又杖趙諼堇鎰牛綰位岵患耍課頁贍曇宜退鼗褂形寤夭患拿婺亍!庇窒肓艘幌耄潰骸拔易蛉賬退箍醇兀搶鍶チ耍俊薄競蛻洩杖ビ喜乓灰梗聳蓖趵隙腖形蘚蓿什豢纖黨齪蛻校睢!口系潰骸罷譴慫擔恢喂什患俊彼拇夢柿艘蝗眨抻跋瘛4穩罩壞玫獎硭救サ菔c剩笏┎叮故砧夢拮偌!?
這一對宦萼說了,宦萼發了名帖,差長班僱人替他寫了張失呈,送到縣中,煩他上緊緝拿。這知縣是宦實的門生,見兄來託這點小事,敢不遵命?即刻傳馬快來吩咐了。發了捕批,立了限期,過期不獲,定行責處。這幾個快手領了批出來,到鄔閤家中問了詳細。鄔合又送了一個東道,折乾的封兒。捕快們拘齊了鄰舍來問,眾人同答道:“他娘子從來門邊兒也不出,他家又從沒個人來往。這不見得蹊蹺得很,我們如何得知道呢?”差人道:“你們都是緊鄰,這地方又沒多人,推不得乾淨的,大家都有干係。若拿不著人,少不得你們都要到官。”眾鄰居見說,都是膽小的人,從沒有見過官府,聽見了這話,有些著忙。大家背後商議,一家拿出一百文錢來,共湊了五百文,向捕快道:“師傅們到這裡來,我們應該備一杯清茶奉敬。窮家小戶不便宜,我眾人湊了個薄禮,眾位師傅請茶館中坐了罷。”眾捕快道:“我們怎敢受你們的禮?”眾鄰舍陪笑,道:“原輕微得很,不是敬師傅的。但我們都是窮漢,可是人說的,顯道神跳井,儘儘心罷了。”一個捕快道:“既承你們的情,我們領你們的了。你們有甚麼話說麼?”【五百青蚨說話,可嘆。】眾人聽見他口氣鬆了些,就借因兒推說道:“鄔家這件事,要求眾位師傅照看。我們都是做小買賣的人,早出晚歸,從來都不到他家走動。只有王酒鬼與他家送水,是每到他家去的。有人來往沒有,或者他還知道。”捕快道:“王酒鬼在那裡住?”答道:“他住在盡頭那一家,門口有井的就是。”捕快道:“你眾人同我們去找他。”眾人只得跟了同去。
卻說這王老兒每大酒大,擾繞吃了兩個多月,好生的快樂。又間或得他些資助,替他買東西,賺錢肥家,正然吃得興頭。自從他拐了婦人到廟中之後,再也不留他吃酒吃了。把房門關著,也不容他進去。每還託他買東西,買得比先前更多,卻沒得與他到口。雖然給他幾文腳步錢,但他這些時好東西吃慣了,這幾文錢只好買酒呷,那得有來吃,喉中的饞蟲都爬將出來。心中恨道:“這禿驢好可惡,你一買這些東西,一個人也吃不了。天熱又放不得,與我些吃吃何妨?就這樣吝嗇起來,待我這樣刻保幾時我故意給人看見,個大家吃不成。”心雖如此想,還貪他的錢文吃酒,尚捨不得洩。
這正在井上打水,只見一夥人走來,他不知是做甚事。方才要問,內中一個鄰居叫道:“王老爹快來,這是衙門中的捕快師傅們來問你話。”那王老兒連忙把桶放下,走近前來,笑著道:“眾位老爹叫我說甚麼?”捕快們就說,鄔家的子不見了,定是跟人逃走。道你在他家常常送水,你可曾看見有甚麼人在他家走動?那酒鬼正恨賊禿,這一問,正中心懷,即答道:“我在他家送了幾年的水,不曾見人影兒。就是他子不見的頭一我送水去,遇見巷口土寺廟中的和尚在他家來。我問他做甚麼,他說收月米,別的卻不曾見。是他拐不是他拐,我也不知道。”他這些話答應,原不曾疑心和尚拐婆娘,不過總成捕快們到他廟中看見了酒,詐出他些錢來,出出自己的氣。且又不曾破臉,後來還可以替他買東西賺錢作酒資。誰知這賊禿惡貫滿盈,應該敗。捕快們聽了王老兒話,向眾人道:“這和尚是那裡來的?住了多少時候?做人如何?現今可還在廟中?”眾人道:“這座廟因沒養贍,空久了沒有人祝他是個雲遊的和尚,是上江人,才來了有兩三個月。情願苦修,每只是收了盞飯就關了廟門,從不出來化緣,是位有德行老實的和尚,他老在這廟中修行了。”作馬快的人比伶賊還透三分。王老兒雖是無心說話,他卻有心。聽婦人不見這一恰恰的和尚就在他家,十分中就在五六分動疑是他拐去。便道:“你們且散了罷,我們往別處去訪問訪問。”眾鄰舍散去。
幾個捕快同到一個僻靜的小冷酒鋪中坐下,商議道:“聽那老兒口氣,多半是這個禿驢。”一個道:“若是他拐了婦人,這幾為何不逃走?還肯在這眼皮子底下住著?”一個道:“也定不得是不是,咱們到廟中踩踩看。”又一個道:“眾人都說他是有德行的高僧,若是踩採不著,傳到官府耳朵裡,還說我們藉端生事,詐騙好和尚,不是當耍的。”內有一個老捕快姓計名德,他想了一想,道:“不然,多應是他。他裝老實慣了,說沒人疑他。定然藏在屋裡。況且光著個腦袋,帶著個婦人,怎個逃法?【一語道破,真是老。非此輩不能知強盜的心腹。】我有主意了。等我吃幾杯酒,裝作醉了的樣子,敲開門嚇他一嚇。他若不動聲,你們上前來拉開,替他陪禮。只說是我們是上司差來替鄔家拿人的,他請我們吃酒,天熱,到廟中歇歇涼,要碗水吃。我有兩歲年紀了,多吃了幾杯醉了,和他頑耍,他也只得依了。若是心虛,形一變,必定是他。再行拷問,你們說好不好?”【此計真妙,不愧名為計德。】眾人笑道:“琉璃簪不錯,你到底是東方朔,好個老賊。”叫掌櫃的打了幾壺酒來,又煩他去買了一大盤稀爛的狗,鹽醋蘸著。大家吃畢,會了帳,一齊走到土地廟前。
天將晚,這個計德將中的鐵錢取出,提在手內,把廟門乒乒乓乓亂敲。這和尚正赤剝著,抱著嬴氏在懷中吃酒。這婦人頭不梳,臉不洗,面焦黃,眼眶通紅,愁眉苦臉,一點東西也不吃。賊禿把婦人的前坦開,摸著頭耍笑,強讓著婦人吃酒。忽聽得打門,沒有別人,這又是王酒鬼來想酒吃,不要理他。聽得打得甚兇,有些疑影。【這一疑,心先虛了幾分。妙。】忙把婦人藏在櫃中鎖好,將酒都藏過了,披了衫子,一路問出來道:“是誰打門?”外面也不答應,只是敲打。心中甚疑,不得不開。
才拔了閂,只見一個人一手拿著鐵線,一手推開門,進來就劈揪祝大喝道:“你這個禿驢藏得好,一般的被我拿住了。”【一語雙關,妙甚。若果是好和尚,便謂:敲門多時不開,你藏在裡面何事?一般要出來拿住了你,一也;若是拐了婦人,便謂:你藏的好,一般被我拿住,不必定心虛,二也;至於竟是強盜,彼心懼自首,則非計德之料也。】這賊禿原是有心病的人,看見許多人進來,並不想到是為婦人,只當緝著前案情來拿他的【錯認得妙,映前心疑。】,不由得撲的跪倒:“眾位爺,我前案的事結過三四年了,又不是本地方的事,若饒我的狗命,我重重的酬謝眾位爺。”眾人原是試探他,不想假成真。聽了這話,就知是逃盜,遂順著他說道:“果然不是我們地方上的事。但有廣捕文書來,方來拿你。果然重謝我們,自然護庇下你來。”眾人也並不知是那一案的事,不過是想詐他一主財香,也就撒了手了。於是把大門關了,同到房中來。那賊禿見事體不妙,強盜的事都犯了,還怕和尚吃酒的罪不成?遂將酒搬將出來,眾人也就吃,只留心看守著他。不多時吃完了,問他道:“許我們的東西拿出來罷。我弟兄們人多,不要一點點子,打水不渾的。”一個姓滑的叫作滑遊,道:“他走江湖的人,自然在行,何用我們說呢?倒像我們小器。他這是買命的錢,少了他也拿不出來,我們還替他擔著天大的干係呢。”這賊此時也軟了,戰戰兢兢的將底下一個掛箱取出來,道:“小僧的家當全在這裡頭呢。”將鎖開了,眾人一看,內中黃白之物約有六七百金。他只留下一大包銀子,有四五十兩,告道:“這些須留下與小僧做個盤費,別的都孝敬眾位爺罷。”眾人見了這些東西,已是快活得很。但貪心再是不足,見他出手又大又快,疑他別有所蓄,說道:“這點子就要買一條命?有再拿出些來,我們好放你。”那賊禿何嘗是捨得,也並不見出手大。只因急了,顧命要緊。況且東西原放在一處,一時又藏不及,所以全箱送上。留這幾十兩銀子,好想方法帶著婦人逃走,【此一句妙。他未嘗不想逃走,在此久住,因未曾想出好方法來。】別尋安身之路的意思。聽見眾人說他還有,急了道:“眾位爺在上,銀錢是人掙的,自家的命要緊還是錢要緊?這是我一生的積蓄,因眾位爺活命之恩,故都送上。留這一封做盤費,不然叫小僧餓死了不成?屋裡空空的,別處也沒藏放的地方。況小僧才來不久,難道埋在地下?”他這些說得盡情,眾人道:“也罷了。”那滑遊見了這口大櫃子大鎖鎖著,心中一疑,道:“這禿騙既做強盜,焉不拐婦人藏在這裡面亦未可知。【真滑。】就是裡面沒人,雖未必有銀子,或有衣服綢緞之類,也可分惠些。”遂指著櫃子道:“這裡面是甚麼東西?開了我們看看。”這賊禿見事體有幾分妥了,正陪著笑臉說長道短的哀求。忽聽得要開櫃子,面頓改,答應不出,半晌道:“是,是空櫃櫃子,裝著些破爛東西,並沒一個值錢的物件。”滑遊見他顏有些古怪,走起來相了相,用手把櫃子推了兩推,覺得裡面沉重。上前將鎖一扭,那什件是朽了的,一下就斷了。雙手將兩扇櫃門豁刺一開,定睛一看,原來是一個蓬頭散發的活寶。大笑道:“在這裡了。”遂喝問道:“你可是鄔家逃出來的麼?”那婦人初關在櫃中,已是熱悶的心慌尚無懼。後來聽得進來吃酒說買命討饒的這些話,已知道這賊是強盜了,不由得心中撲撲的跳起來。後來又聽得問道櫃子,他渾身都抖,上下牙齒逐對廝打。及至聽見擰鎖,開了櫃門,已嚇得在裡面著急。雖聽見問他的話,那裡還答應得出來?只是戰呵呵的哭。那滑遊又問了一聲,不見答應,一把抓著,拎將出來。【拎字趣,是嚇癱了的。】劈面一掌,打得一跌倒在地。一個道:“不用打他,明到堂上拶起來,怕他不說麼?”此時賊禿已嚇昏了,跪在地下,一個捕快間出鐵尺,照膀子上盡力兩下,喝道:“賊禿,細細的說如何拐出來的?免得老爺們動手。”賊禿被打得頭渾眼花,哀告道:“爺們不要動手,我實供罷。”此時見婦人也跪在傍邊,人贓現獲,料推不掉,不如實招,免受他的拷打。遂將如何收月米,如何看見婦人獨臥,如何他,如何設計騙他出來。這賊禿該倒運,從頭至尾細細說出。那捕役聽了,切齒恨道:“你這個禿奴,人家好好的婦女,活活坑在你手裡。你暗暗的他就該死了,又設計騙他逃走。到衙門一陣拶打是不消說的,還要官賣。若賣下水去,這婦人一條命不是你送了他的?”說著,又狠狠打了幾下。計德道:“且不要打。問他當是何處的強盜,逃到我們地方上來。問明白了,明好稟官。”這賊禿聽了此話,不知所措,方知他們剛才不是來拿他的。悔之無及,不肯實供。一個發怒道:“這樣惡人,不下手打他,他肯好好的說出麼?”遂大家動起手來。番子們收拾強盜的非刑,說起令人寒心。先吊打了無數,和尚死捱不招。計德將他兩隻膀子用鐵線拴在一處,取出一數寸長的檀木來,有大指細,在鐵線中,用力絞起來,勒得深入半寸,皮開裂。他咬牙死受不說。眾人就拿他作蝦蟆曬背,兩手足用繩拴了,背向上臉朝下,懸空吊祝眾人又背上放一大盆滾水,他尚不肯招。又將大石壓上,渾身骨縫皆開。這賊禿真是個頑皮鐵骨,他猶然堅忍。
計德恨怒極了,將他放下捆好,間取出一個包兒,打開,原來是一包硬豬鬃。扯開賊禿的褲子,拿豬鬃通他的馬口眼。【這小和尚也受用了幾,今受此刑,也可謂樂極生悲。】這是番子處強盜的頭一件惡刑。那禿奴不是鐵人,如何受得起?他雖然惡,也是父娘生的皮。被這些捕快們收拾得他就像他嬴氏一般,死去活來數次。忍不得了,方才實供他是江西鄱陽湖的江洋大盜,越獄逃走,出家避難。始末原由備細說明,眾人方放了他。看那婦人時,嚇得渾身戰得要死。坐到天微明,將和尚綁起,婦人鎖著,帶到衙門中來。
這北京有欽差官齎旨意到來,諭各府州縣替魏忠賢起蓋生祠。縣官隨上司去接旨,不得審理,吩咐一應事務都等回衙發落。眾捕役將和尚、婦人墩鎖在鋪內,付人看守著。知道官府不得就回,大家去分用和尚的金銀。還有些零星什物,席捲分之。每人約得百餘金,心中暗喜。復又都到衙門口來伺候。
將有午刻,官才回衙。因辛苦了,進內歇息,直到晚堂,方升公座審事。頭一起就是眾番役跪上堂繳捕批,將和尚拐婦去、婦人拿獲到案,細細稟了。知縣先叫帶婦人上來,問他從何時通姦起,如何跟和尚逃走。把驚堂一拍,眾衙役喝了一聲,如轟雷一般。這婦人小小的年紀,何嘗見過如此威嚴,也顧不得羞恥了。二來心恨和尚,添了些話,就將他如何睡覺,和尚進來強姦,若不依從,便要殺害。又如何哄他逃走,藏在櫃中,不許聲張,不然也要殺。小婦人怕死貪生,才作了這醜事。知縣喝過一邊,帶上和尚來審問。賊禿見活口質誣在旁,無可辯得,也就直招了。知縣大怒道:“和姦罪只擬杖,和尚應加一等。況且這一個清白婦人被你坑陷,死有餘辜。”吩咐夾起來,眾衙役喝了一聲,動手夾起。夾得那賊禿叫苦連天,收緊了,又吩咐敲二十子。然後撂下六籤,吆喝著重責。眾衙役聽見這婦人的口供,生生被這禿驢坑害。況他又不曾用錢,【上一句是賓,此一句是主。】揀上好頭號大板,盡力斫了個足數,已是打昏在地。知縣命人也拶起那婦人來。眾衙役將婦人拶了一拶,堂上吆喝著:“再敲三十下。”命帶到衙門褪衣打他十五板。這十五板比和尚的輕了許多,一則人可憐他被和尚坑騙;二則見這嬌婦少粉團似的股,存了一點愛惜的心;三則官府又遠,不過打個數兒罷了。就是先拶敲時也留了些情,不然這樣個嬌怯怯的人兒,早已嗚呼尚饗了。雖說是輕,他那細皮已打得血分飛。打畢繳籤,有一首《花心動》的詞兒,說這賊禿拐騙嬴氏姦,道:此恨無人共說,逢賊禿雄。心竟飛越,竊負相逃。掩上禪扉,枕簟忙忙鋪設。夜恣毒得天曙,怯身兒經他磨滅。孽緣,公堂臺下,又遭笞責。
知縣吩咐衙役去傳他丈夫鄔合,一面又審別件。那衙役去了,不多一會,來稟道:“鄔閤家中鎖著門呢。問他鄰居,說他時常出門,不知何往,無從尋覓。”知縣道:“料道這樣婦人,他丈夫那裡還要?他情有可原,免枷。今晚暫收監,明早傳官媒領賣。”眾衙役答應了一聲,將婦人帶去送監。知縣又吩咐將和尚枷號一月示眾,再行發放,一面兩個就去抬枷。眾捕役又上前跪稟道:“這和尚原系江西鄱陽湖江洋大盜,已經拿獲,越獄在逃,為僧避難,到此潛躲”的話,說了一遍。又道:“限滿之後,或解回本地,或申報上司,若放了出去,恐將來貽害地方。”知縣大怒道:“奴才,不知被他殺害了多少人的命。又坑了地方官的功名,陷害子拷役的幾個身家。我也沒力氣費紙筆,吩咐眾皂隸著實打,以打死為度。”眾役見本官發怒,吩咐打死,五板一換,兩膀加勁,竭力奉承。那賊禿大喊道:“老爺天恩,他眾人得了我千金東西,原說是放我,此時倒求害我。我死固當,求老爺將這項銀子追了入官,小僧死而無怨。”知縣問眾捕役,眾人見活口質證,不敢隱瞞,都招承了。知縣道:“今奉旨與魏上公修祠建坊,正愁沒有錢糧,可取來供用。”眾役面面廝覷,只得去齲那賊禿先已打得發昏些須,此時打不到五十,已斃杖下。知縣怒猶未息,吩咐攙出去拋於郊外。這賊禿作了一生惡人,今零星葬於豬犬鳶鳥之腹。這就是:善惡到頭終有報,只爭來早與來遲。
眾捕役取了贓物來呈上,知縣看了,道:“方才和尚供稱有千金,如何只有這些?”眾人跪稟道:“實在只有這些,怎敢欺瞞老爺?那是和尚恨小的們,多說些,好叫小的們賠補。”知縣笑道:“贓物應當入官,和尚若不供出,你們也就瞞下了。本當重責,因你們獲盜之功,准折了罷。下次再敢如此,定然重處不貸。”眾捕役真是狗咬脬,空歡喜了一常知縣命庫吏將金銀兌明收了,留為建坊之用。【以盜贓建逆璫之坊,用的妥當之極。】且說那衙役將嬴氏帶到監門外與子,討了收管。這監中有兩個窮兇極惡、貪財好的子,【天下之獄卒沒有不窮兇極惡,貪財好者。】闔衙門中送了他兩個雅號,一個叫癆,一個叫錢癖。這錢癖遇有犯人進監,不管罪輕罪重,有幾文淹心錢給他,雖是犯剮斬的重罪,他也不怕干係,鬆放著他,還滿臉是笑,爺長爺短的奉承。【大盜越獄的多由於此,為官者不可不嚴察矣。】若沒錢與他,就是鬥毆的小事寄監,他拿出那惡狠狠的一副面孔,白裡手梏腳鐐兩副傢伙與人戴著。到晚來,像強盜似的上了押,得人七死八活。一到黑,嘴中伊伊嘟嘟的罵個不休。人沒奈何,連衣服都脫了送他才罷。他得了,同癆罷力。【說盡此輩之惡,一點也不謬。】這癆錢還在次,若見有婦人下監,就如蒼蠅見了血一般,定同錢癖作好作歹的騙上了手,他二人輪著受用。他與刑房的書辦串通了,時常的有些須小的孝敬,故爾如此大膽。闔衙門都知他二人的惡處【闔衙門皆知,其兇惡可知。】有一位知縣不知。【知縣者,謂要知一縣小民之疾苦,知吏胥之善矣,知風俗之厚薄也。今衙中咫尺,卒之惡尚不知,所知者何事?豈朝廷用一知縣,只知要火耗受私賄而已哉?然而此類知縣不少。】,這正該他二人當值。這婦人晦氣,剛剛撞到他兩個手裡。他兩個收了婦人,與了收管,帶進女監來。那女監中空撈撈的,只有兩張矮板,連破席也沒有一塊。將婦人推進裡面,把門倒拽上出來。那癆見這婦人生得有幾分姿,心中無限歡喜,拉了錢癖到僻處商議去了。那嬴氏自從昨晚拿獲,一一夜,連黃湯辣水也沒有嘗著,已餓得痠肚痛。適才一頓拶打,已昏暈過去,倒也不知疼痛。此時來收監,先是帶到衙門外照壁下去打,打完了帶進來繳籤。監在大門內右首,又帶出來。帶出帶進兩三次,也有幾百步遠。雖那衙役憐惜,扶著他些,卻要自己的腳走。心裡一來害怕,二來那高底的板子在腳下拐呀拐得吃力。這一走,血脈走開。到了監中,反疼得要死。八個指頭,皮都塌了,揸著腫疼非常。到了這間黑魆魆的屋裡,越發害怕了。股疼得坐也不得,將身子斜歪在板凳上啼哭。忽聽得門響了一聲,急抬頭看時,只見那錢癖手中拎著幾條絕大的鐵鏈鐐梏,豁刺的往地下一摜,喝道:“起來,這個地方是許你睡著哭的麼?”那婦人吃了一驚,忙要起來,渾身疼得爬不動。掙了一會,方才站起。
那錢癖圓彪彪睜著兩隻眼睛,惡狠狠的道:【畫出子小像。】“監中規矩,是女犯進來要鎖銬了,吊在樑上的。”【此一款,大約是《大明律》之外添者。】一面拿起鎖來,道:“伸過脖子來。”那婦人慌得跪下,道:“爺開恩罷,我這個樣子已是要死的了。這一吊起來,實實的活不成了。求爺積陰騭罷。”錢癖喝道:“放的話,朝廷的王法,積甚麼陰騭?實對你說,我這裡但是人進監都有常例,叫做髮油錢。要送得厚呢,便搭些干係鬆放他些。要沒有錢,是定要吊起來的。你一個錢也沒有,還說甚麼?難道我們在這裡喝風?【是子口聲,此輩索錢,皆作此話。】拿過脖子來罷。”說著,理起鐵繩要往脖子上套。那婦人知道是要錢,料沒得與他,只得任其所為,把脖子伸著。那癆在傍邊道:“哥,他也是好人家的兒女,一時被禿驢哄騙了,受了這一番苦,我怪可憐見他。哥,你饒了他這點情兒罷。”錢癖道:“他有甚麼情到我,叫我留情與他?”【話口有刺。】癆道:“哥,你息息怒,且出去走走,讓我和他慢慢商量出個法兒來。”用手推著他。那錢癖也就轉身,故意狠狠的道:“兄弟,看你的面,且松他一會兒。我看他有甚麼法?沒有常例錢,我今夜收拾得他不死也塌層皮。”忿忿而去。
癆向著婦人道:“可憐可憐,你起來說話。”嬴氏掙著要站起,那裡起得來?他昨晚拿來時,因天氣熱,只穿了一件夏布對衿衫兒。癆見他前出一條白,影影的兩枚峰,好生動火。站起來上前做做扶他,將他前接住,抱將起來,也就幾乎做了個呂字【是個癆】。扶他站住,道:“你看他那個樣子了,這一吊起來,你怎麼受得?你又沒錢與他,這怎麼處?叫我看著怪可憐的。”婦人道:“我昨夜空著身子拿了來,頭上有兩銀簪子,耳朵上的一副金丁香,才在衙門口,不知被甚麼人拔了去。我丈夫又不知道。就是知道,他見我做了這番事,也未必肯來救我了【贏氏說此語者,疑鄔合怨彼所為定棄之耳,不意後來反救他憐愛他,真是出於意想之外,故之深且切也。】。公門裡好修行,爺你救救我罷。”癆道:“我心裡巴不得要救你呢,叫我也沒法。只是我那哥從來極愛小,你若沒些甜頭到他,他如何肯罷?停會他再發起子來,連我也就難勸了。”婦人哭著道:“爺你看我就是一件衫子,一條褲子,還有一個光身子,別的還有甚麼送他?死活只得憑他罷了。”癆笑道:“衫褲不留著遮麼?他也不稀罕。倒是身子還使得。”【真是乘機而入。】婦人也懂了三分,不好答應。癆又一句道:“你怎麼不作聲?遲會子他再來,我就不管了。”婦人道:“爺的意思怎麼樣?”癆笑嘻嘻的摟著脖子到懷中,將嘴對著他耳朵上道:“你既沒錢,舍著身子給他睡睡罷。你也不是怕羞的,況且和尚的手段是有名的利害,你都見過了,還倒怕他麼?這比那吊著還好捱些。這是我愛你的話,憑你的主意,還不知他肯不肯呢。”那婦人已是渾身疼得難受,怕他果然吊起來,如何得起?此時股疼得很,陰中昨夜得空了一宵,倒覺得略好些。沒奈何,只得道:“憑爺們罷。”癆道:“你既這樣說,就好講了。”叫道:“哥,你來。”那錢癖走進來說道:“怎麼說?”癆道:“哥罷,我和他商議了這一會,實在一絲沒有,吊又不得,他情願把身子謝你。你好歹看我的面上,將就些罷。”錢癖假裝不肯,道:“我只要錢,沒有錢,吊起來就是了。誰玩那和尚剩下的騷。”【此物也有剩的,奇語。豈未剩時又另有一味也耶?】癆道:“哥,他實實的沒有,你就處死他也沒有,不過臭這塊地。凡事看我兄弟的薄面罷。”遂看著婦人道:“還不脫了褲子睡著呢。”那婦人只因一時之錯,到了這個地步,沒有奈何了,含羞忍恥,只得將褲子褪下,爬在光板上臥著。癆帶著笑將那錢癖推進前,道:“哥,請受用吧。”他走出去了。那錢癖急急忙忙扯下褲子,也不暇脫,【也是個癆。】跨上身來,著一鐵硬的孽具,亂搗亂戳。尋不著路頭,急得他低頭一看,因那陰門腫得翻著,故此門都沒了。他忙用手送了進去,如乞兒打肋磚一般,死力一場混。嬴氏起先覺得好些,此時被他拿出築牆的手段來一陣混搗,搗得那板亂動亂響,倒反又疼得難受。股是打破了的,在光板子上一頓亂,疼得真個要死,只得合著淚,將衫子衿兒咬著死捱。正在難受的時候,忽見上邊不動了,知是洩了。心中暗道:“造化,逃得命了。”因天熱,那錢癖了一身臭汗,拔將出來,提著褲子走出去納涼。
那婦人定了一定,捱著疼,慢慢的掙起來,歪著股坐著,用手一摸,兩腿鮮血淋漓,窗上月光有些微微亮影,看得明白,陰中黏黏達達淌了滿股,又沒有個甚麼擦,只得將鞋脫下,把裡腳打開批下些來,將股上的血擦抹乾淨,將陰戶也擦了。手指又疼,勉強著剛收拾完,才待穿褲子,只見癆跑進來,向前摟住親了個嘴,道:“你這人好沒良心,若不虧我,此時不知如何受苦呢。就不謝謝我?”不由分說,將他放倒。那婦人疼得動不得,又不敢強,只得憑他。那癆忙自己脫了褲子,將起來。因有餘在內,滑順得比先略可忍些。那癆在門外看他兩個了一會,火動久矣,不多幾下,那婦人覺得那牝戶中跳了幾跳,就不見動了,暗道:“這還好些。”癆把褲子也不穿,只圍在中,起身出去。那婦人才要掙起來,見錢癖拿著個大土碗,點了個明晃晃的燈進來,道:“住著,我還要呢。”忙把燈放在牆內,爬上身去,不管三七二十一,盡著搗個不歇。夠多時,方才完了出去。癆又要來,婦人哀求道:“爺,你先前可憐我,討情救我,你此時如何下這狠心,我實在的受不得了。”癆道:“我救了你,你就不救我了,我方才了不多幾下,沒有盡興,你再與我就罷了。”那顧他生死,上身就。這一,足足了半夜,緊慢扯,再不肯歇。任那婦人求告,他總不理。只見錢癖進來道:“你還讓讓我呢,只管獨吃起來了。”癆道:“好哥,你在外邊涼快涼快,略等一等兒,我也快了。”不住的又。錢癖急了,上前要拉下他來。他緊緊抱著婦人,死也不放,拉得狠,他得狠,口中只叫:“好哥,你只當積陰騭,再容我一會兒。”這一拉一掙,用力分外猛大,得那婦人股疼得到心裡去,身子又被他壓緊,氣也出不來。
婦人氣恨衝心,方知道他二人通同做的圈套。料道哀求也是無益,就是手好也推他不動,何況手又疼?氣了,就像死人一般,憑他搗。那癆緊了一陣丟了罷,爬起來,錢癖又上。幹訖一度下來,乏倦了,對癆道:“兄弟,我夠了,讓你受用罷,我睡覺去了。”走倒在一張榻上呼呼的睡了。那癆滿心歡喜,道:“他睡了,讓我來獨享。”又爬上身來聳。此時婦人一會醒一會,也疼木了,眼淚也乾了。醒轉來,他還在上邊呢。把身子直的,動也不動,撂了憑他。暗恨道:“小時做了不長進的事,以致爹孃撇了去。嫁到鄔家,好端端的過子,被這賊禿騙,到今受這樣的荼毒。況官府說還要官賣,不知此身落在何處?待要尋死,諒也不能夠。”千思萬慮,甚是傷心。又想起鄔合的情愛來,難拋難捨,又悔又恨,【後得為良婦者,此一悔一恨之力也。】嗚嗚的哭,卻沒眼淚了。看看天已大明,聽見外面敲門來帶人犯。癆還在高興,緊一下慢一下的呢。聽見了,忙忙下身來,自己穿上了褲子,替婦人也把褲子穿好,又替他趕忙繫了褲腳帶。看見他頭髮散,披散了一臉,慌忙替他亂挽上,扶將起來。推醒了錢癖,扶著婦人出去,開門人明白。他二人關了門,欣欣得意,重複大睡,不題。他二人可謂:此時關門監裡睡,少刻禍從上來。
這衙役將婦人扶著,剛走到儀門外,一眼看見鄔合同一個人站在那裡,他又羞又怕。羞的是沒臉見他,怕的是他心中懷恨,恐稟官加責。眼淚汪汪,低頭含愧。鄔合見嬴氏臉如菜葉,發似蓬鬆,人形都脫了,只見他:面容灰黑,喉間嘶隱痛之聲;頭髮蓬鬆,眼內滴傷心之淚。一雙手血跡模糊,兩隻腳拖鞋拽帶。因同那大小兩和尚做了幾夜快活道場,卻被那錢二子成這般狼狽形狀。
鄔合看見他這個樣子,心不忍見,點了點頭,嘆了兩聲。你道鄔合為何來得這樣早?因昨晚知縣審事時,他有個朋友叫鮑信之,【此處出鮑信之,第一次報信與鄔合。】他在縣中也有些勾當來,親眼看見事完,回家路上恰好遇見鄔合,把嬴氏的事說與他知道。又道:“官府傳你,回說不知你的去向,明早傳官媒領賣。”鄔合這兩因宦萼同賈、童正在初之時,終會席。他在兩三家幫閒,兩未回,竟不知道。今聽說子已拿獲,明早官媒領賣。忙別了鮑信之,如飛到宦家。將關大門,煩人進去說,宦萼發了名帖,明早著長班去說情,將婦人給原夫領回。鄔合就在他家住下,天未大明,就約長班同往。到縣中時,知縣尚未上堂。他拿了錢煩代書寫了張領呈拿著,同長班在儀門口等候。不多時,堂府升堂,喊堂開門。長班看見帶進婦人,他同鄔合也就跟了進去。衙役認得是宦府中的人,誰敢擱阻?只見衙役上前跪稟道:“犯婦到。”那婦人跪在丹墀之下,又見一個人跪上去道:“官媒伺候。”官兒正要吩咐,那長班忙將名帖雙手高呈,走到公座傍邊遞上,將家主來意說了。知縣自然肯做分上,問道:“他丈夫在這裡麼?”長班道:“在這裡伺候。”遂叫鄔合。那鄔合聽叫,走到丹墀中間跪下,雙手舉著呈子。門子接了上來,鋪在公案上。官府看了,問道:“你還情願要這子麼?”鄔合叩頭道:“老爺天恩,小人情願領回。”知縣道:“既如此,你帶了去罷。”那鄔合又叩了個頭起來。方要去扶那婦人,只見嬴氏高聲喊道:“青天爺爺救命。”這一聲叫,把鄔合嚇了一驚,恐他子不願回去,別有甚話,怕官府見罪。那官兒見他喊叫,疑鄔合是假冒來領,【掩卷試猜,鄔合疑的是,還是知縣疑的是?】忙叫:“將那婦人帶上來。”衙役將他帶到滴水簷下,問道:“你喊甚麼冤?”那嬴氏忿恨填,雖有多人,也顧不得羞恥了,遂將昨夜兩個子怎樣夥同騙,直到天明,幸得老爺天差提人,方才歇手,不然小婦人的命都被他二人送了,哭訴了一遍。【看至此,方知前二疑皆猜不著,原來為此。】這獄卒姦犯婦是官府極痛恨的事,聽了大怒,喝叫:“快拿了來。”這兩個兇徒風了一夜,正在高臥養神。他二人昨晚商議騙這婦人,只說他到底是少年婦,就吃這虧,當堂怕羞,決不肯說出【二人這一想,可見這事行過多次,受其荼毒者,非贏氏一人而已。】。據我做書的人料著,大約要是高興一兩次,這婦人沒有吃大虧,他也就忍過去了。這兩個惡奴太刻薄了些,誰知這婦人恨毒在心,不顧羞了,細細供出。不想被官拿來,上前跪下。官府怒容滿面,鼻中冷笑道:“你兩個做得好事!”又叫那婦人說了一遍。二人情真罪當,大張著嘴,無可回答。官府切齒甚怒,將滿筒籤全摜下來,吩咐二人齊打。一邊一個,每人重責四十,徇情者同罪。官府動怒,誰敢徇私?況這兩個惡奴,就是本衙門人也惱他惡。下下著,打完革役,命拖了出去。這二人吃一夜是扁食大空心,昏頭昏腦;又吃了這一頓竹筍湯,【吃扁食是婦人的股痛,此時吃了竹湯時的自己的股痛,何報應如此之快耶?】已是發昏。僱人抬到家中,血奔了心,都做了風之鬼了。這也是他兩人兇之報。正是:地獄新添貪鬼,監中少了愛錢人。
知縣吩咐禮房,【細】拿帖子回覆宦公子,與長班。又命鄔合帶出婦人。鄔合又叩了個頭,上前扶起了嬴氏,攙著打西角門出來。到大門外扶他站住,央煩長班馬頭去僱了一頂轎子來。將婦人扶上了轎,忙向長班作揖道:“有勞衛下,我改酬勞。相煩先回謝老爺,我送子到家,就來叩謝。”說畢,跟著轎子去了。
頃刻間到了自家首,開了門,將嬴氏扶出轎來,挽他進去,到房中上睡下。取錢打發了轎伕,忙忙進來熱了一壺滾酒,整了些菜來替婦人暖疼。婦人吃不下去,他再三勸著,勉強呷了幾口酒,不吃了。他又取了些錢出門,忙到宦萼處謝了。到藥鋪中買了大包甘草並幾個貼瘡的膏藥,又往香臘鋪裡買了銀硃,如飛而回。到家,將銀硃調了些,替嬴氏將指頭傷處都擦了。又到廚下熱一鍋甘草湯,舀在坐盆內掇進來。替他脫了褲子,扶下來洗瘡。嬴氏手又動不得,鄔合替他洗。低頭一看,見他的陰戶腫大如桃,破爛得像翻花石榴一般。【桃實中開了一朵石榴花,到也是一種異本。】他嫁了二三年,鄔合雖不曾嘗著他這東西的滋味,卻是常常摩撫愛惜,相會過無數的。今忽然看見了這個怪樣,驚問是何緣故。婦人著淚道那和尚狠毒的話說了,又被昨夜那二人作賤得如此。鄔合恨了兩聲,將一塊舊綢帕替他上的血蘸著水拭淨。又將陰戶內外輕輕用指頭掏著洗了揩乾,扶他爬在沿上,貼上膏藥,抱他上。換水替他擦了擦身上,換了件小汗衫。又替他洗了洗臉,把頭髮梳梳,【梳匣如故,但只少了兩把梳子,丟在土地廟中。】挽了個髻兒,放他睡下,把夾被蓋上,然後坐在沿上守著他。
這婦人得這一番的收拾,渾身利了許多。因想自己作了壞事,以為丈夫不知如何懷恨,今見他反加恩愛,【鄔合之不恨贏氏而反憐惜者,亦猶曹孟德見張魯不焚倉庫憐而厚待之意也。贏氏既背夫逃走而不拐帶絲毫之物,揣其心,不過因己之無陽而貪和尚之具耳,所謂罪雖重而情可原者。律之以婦道,其罪自不必言,以此拿人此等事論之,或可寬一籌耳。】十分。況連遇的都是兇徒,那裡有他這種恩情?悔恨從前,反放聲哭將起來。【這一哭,是良心的發現處。】鄔合道:“你哭甚麼?你自己做的事,難道倒恨我不成?”那婦人道:“哥哥,我負了你,我實該死的了。你不恨我,倒這樣疼我,我今生報你不盡,來生變馬變狗都報你的恩罷。”鄔合道:“我同你雖是幹夫,數年的恩愛怎麼忘得了?【贏氏聽得此話,更自抱愧。】況原是我不是,我一個廢人,把你一個花枝般的婦少耽擱著,我何嘗不悔?這是你被人坑陷說不出來,我也不要你補報,從今一心一意,安心樂業過子就夠了。苦楚你也都嚐了,再不妄想了。”【鄔合這一番的話,真可死婦人之心也。】嬴氏道:“我經過這一番,又蒙你這樣恩情,再生他想,真是豬狗不如了。”這婦人伏養了幾,陰戶痊癒,瘡也好了。他這瘡原打得輕,皮打破了,未傷重,所以好得快。倒是手指頭有一個來月才好了。此後果然這婦人的慾念全消,就是一時偶動心,想起這和尚的狠毒,兩個子的兇惡,一點高興樂趣也沒有。又想在衙門中那一番苦楚,任你一丈高的慾火,想到此處,一星也無。他疼愛這丈夫,比那有的更甚,一心一意,十分的和美。
話分兩頭,且說那嬴陽同陰氏自南京起身,坐船到了家鄉。僱了乘轎子抬著陰氏,許多人搬著行李,徑到陰老兒家來。此時陰老兒夫婦都是七旬外的人了,忽見女婿女兒歸來,且氣概軒昂,行李甚富,悲喜集,忙收拾房子與他住下。過了數,嬴陽用了二三百金買了一所住宅,把向年寄在丈人家的器皿傢伙搬了去。又添了許多金漆桌,斑竹椅凳之類,擺設得好不富麗。典了一房男婦使用,買了一個小廝聽叫,一個丫頭服事陰氏。他見丈人丈母年老,就接來同祝那陰老兒見女兒女婿如此體面,竟像是作了顯官榮歸的一般,十分的快樂。那老婆子向老兒誇口道:“你當嫌他是戲子呢,你看看今這個光景,窮鄉紳也趕不上他家呢,女兒該是享福的人。當一聽見他家來提,就一心要嫁他,怪不得他今有這個造化。”【有的他誇口,寫盡淺見婦人。還不知他令愛是如何得來的銀錢。】那陰老兒別無子女,將所有些須的積蓄並房子賣了,都與女兒女婿,為養老送終之費。【甚矣,人情之可嘆也。贏老夫婦別無子女,當贏陽貧窮時,何不以私蓄付之,靠其養老?今見彼頗豐而反資之,可見非親親之誼,乃勢利二字使然耳。】後來老兩口皆是嬴陽夫發送殯葬,不在話下。
嬴陽把門面收拾出三間來,拿出數百金,僱了個夥計,開了個香蠟鋪。俱料理完畢,然後去拜望舊那些朋友。盡都來回,看見這個局勢,無不致敬。【千古固然,只見人有了錢就尊敬,更不問是為何如人,世情可嘆。】盡來溫房洗塵,熱鬧了幾。
一,陰氏向他道:“金大爺我們當著實承他的厚情,我的意思要備桌酒,你去看一看,請他來家坐坐,也見我們的情長。”嬴陽笑道:“你的意思要想他來敘敘舊了。”陰氏也笑著啐了一口,道:“受了人的情都不想著謝謝麼?”嬴陽笑道:“他的情固然厚,自從他同你往來多半年,我覺你那蓋子上也被他磨厚了好些,可以扯直了。”【果如贏陽所言,大約這十數年來比牛皮還厚了。】陰氏笑罵道:“沒良心的忘八,先的銀子東西算是為我了,臨起的時候他送的盤費呢?那時我們要去的人,他還圖的是甚麼?那難道不是他的情?”嬴陽道:“我同你說玩話,你就發急了。你收拾一下,我就去請。”嬴陽到了金家,金礦會著,知他夫回來,甚是歡喜。聽得他來請,便道:“你請先回去,我隨後就到。”嬴陽道:“舍下新買的房子,恐大爺不認得,請同去罷。”金礦就同他步了來。行至門首,讓進內室,陰氏接著,二人各滴了兩滴相思淚。金礦當他還是當的樣子,圖來續未了之緣。不想高房大廈,呼奴喚婢起來,肅然起敬,【說盡人情。】就不像當相得。嬴陽夫婦讓他上坐,決然不肯,定要分賓主之禮。嬴陽自覺不好意思,讓之再三,不得已,金礦客位,嬴陽叫陰氏對面相陪,自己打橫坐下了。【這一坐妙極。】嬴陽道:“向蒙大爺厚恩,臨行又蒙厚賜,至今不敢稍忘。”金礦不好稱他嬴大官的了,說道:“臺見言重,【稱呼更妙。】此須微物,何足掛齒?在南京去了這些年,作何貴幹?”嬴陽道:“不敢,也不過在列位大人門下走動,深承重愛,故戀住了,所以直至今才回。”說著話,丫頭送上果仁泡的茶來,陰氏拿了一蠱奉與金礦吃了。他此時一看,陰氏的年紀雖將四旬,丰韻不減昔。打扮得滿頭珠翠,更覺可人,心愛得了不得。回想起當年去時懷著孕,問道:“我記得那年別時,娘子有孕來,後來生了個甚麼?”陰氏道:“到那裡三四個月,生了個女兒,今年十八歲,已出嫁了。”金礦道:“光陰好快,不覺一別十八年了。”陰氏問道:“府上都好麼?”他慘然道:“都好,就是賤荊前歲不在了。”【為閔氏做口地。】陰氏又道:“還不曾續娶麼?”他道:“先在頗稱賢慧,也還有幾分姿,今也想要娶,但我身邊有幾個人,娘娘也是知道的。【是舊相知之語。】倘娶一個醜而潑的來怎麼處?只好慢慢再看緣法罷了。
說著,丫頭僕婦送上酒來。他夫要斟鍾,金礦再三不肯。坐定,不過說些閒話。換席後,陰氏又讓著飲了幾杯。嬴陽知他是陰氏心上的密友,恐他要敘敘舊情,不敢久坐。【韓熙載猶耳,何況贏陽?】遂道:“大爺請寬坐一坐,我在前邊小鋪中照看照看,就來奉陪。”嬴陽去了,陰氏就到嬴陽的位上坐了,與他相近。見丫頭執壺在傍,說道:“把壺放在桌上,你吃飯去罷。”那丫頭去了。金礦見他支出丫頭,上前一把抱住,就親了個嘴,道:“親親,自你去後,我的魂靈兒隨你去了幾個月才回來。眠思夢想,廢寢忘餐,今才得重會。”掀起衣裙,伸手入褲中去摸牝戶。陰氏也就欠起股來讓他摸。他道:“親親,別了你這些年,你這件寶貝還仍然如舊,你可肯賜我一刻歡娛,以消十數年之相思麼?”陰氏笑道:“我承你深情,還何所顧惜?但我年將四十,半老的婦人,女兒都嫁了人家了,不堪再薦枕蓆。舊情未已,不過是這樣戲耍就罷了,況恐家下人看見,何以為顏。”因反摟過他來送嘴遞舌,與他道:“親親,你須諒我,不要怪我。”金礦只顧砸舌,且不答應,又將懷解開,把雙摸了一會,方答道:“別的話都是你的謙辭,至於怕你家人看見,這是實情。是我一時情之所鍾,見不及此,如何怪你?”陰氏也伸手摸了摸他的陽物,堅硬如鐵,笑道:“你可謂老當益壯了。”二人笑了一回,怕有人來,各自坐了。陰氏斟了一杯酒,手拿著敬了他半鍾,剩了半杯,自己吃了。金礦回敬,讓陰氏先吃了半杯,自己吃了半杯。【二人不善學古,啖我以餘桃。當自己先飲,然後再敬方是。】然後低訴一會離情,講一會相思。
少刻,嬴陽進來,金礦起身謝別。夫婦二人挽留不住,去了。嬴陽回到房中,笑問道:“幾千?”陰氏笑道:“放你的,這幾年來你看我還同人做這事麼?”嬴陽道:“舊情人相遇,他如何放得過你?我不信。”陰氏道:“我實他舊情,相會訴訴衷曲罷了。果然有事,瞞你作甚麼?”他自己扯開褲子,拉嬴陽的手摸道:“你看這是來沒有?”嬴陽摸著笑道:“這又奇了。這東西吃了許多野食,今又起口來。”【果然奇,實非贏陽所料。】陰氏笑道:“不虧他吃野食,你如今不知怎個光景呢?”【真使贏陽沒得答。】夫笑了一會。
次,金礦送了一分厚下程來,陰氏也送他許多南京人事。此後像是親戚般常來走動。或遇沒人時,不過玩笑而已,竟不曾雀入大蛤化為水。過了數月,嬴陽聽得按院將到蘇州,他同陰氏商議要去投狀。陰氏道:“你何不尋訪了閔家父親同去?”嬴陽道:“我也想來不好,倘風聲,那惡人殺閔姐姐以滅口舌。不是我救他,反是我害他了。”陰氏道:“你說的是。”遂收拾行囊起身,到了府城,方知巡按已是到衙門行過香了。聽得次放告,要請人去寫狀子,因想恐怕漏風聲不便,他自己也還動得筆。卻寫累累贅贅,照他前在京面稟的話寫了一大狀。次清晨到衙門首,遂放告牌進去。
許多人都跪倒高舉呈狀,書辦接了上去呈上。鐵按院取頭一張一看,滿滿一紙,從不曾見此款式。一看名字是嬴陽,忽然想起,也不看了,就把呈子折了,收入袖中,吩咐道:“叫嬴陽上來。”眾人接聲如轟雷一般叫嬴陽。嬴陽答應了一聲,在丹墀下忙忙叩頭。按院道:“上來。”他膝行到滴水簷下。按院又道:“你到公座前來。”他葡匐到案前。問他道:“這狀子是甚麼人寫的?”他叩頭道:“小的不敢託人,是自己寫的。”按院點頭道:“好。”吩咐道:“眾人明早堂再聽發落,嬴陽在此伺候。”掩門,衙役齊聲吆喝出去。眾人向外飛跑,眾役吶喊。放炮關門,打點退堂。鐵按院叫嬴陽跟著進到後堂坐下,吩咐傳推官刑廳。早在大門首官廳中伺候隨傳,打躬已畢,按院叫放了一張椅子在傍命坐。告了坐然後坐下。按院問道:“貴廳職司風憲、鋤強去惡,職所當為。如何地方上元兇巨惡也曾訪拿一二麼?”刑廳深深一恭,道:“卑廳也曾拿過幾名,案牘具在。”按院道:“舍豺狼而問狐狸,非本院之意也。本院所說者,大巨惡耳,豈立豪鼠賊類也耶?”左右一顧道:“迴避。”眾人答應一聲,遠遠躲開。嬴陽跟著也走。按院道:“嬴陽過來。”嬴陽忙走回跪下。
按院袖中取出一張狀子,遞與刑廳。刑廳忙立身接過,坐下打開,見一大篇,不知是甚麼東西。從頭細看,方知是一張新樣的狀子。看了一會,看完了,起身雙手繳上,就站在旁邊。按院便不讓坐,滿面怒容道:“該廳一府理刑,容此惡魚無辜。此奴兇惡至此,該廳竟無所聞,也可謂聾瞽之甚了。若有所聞而不敢舉,畏其勢耶?慕其賄耶?不但難免尸位素餐之誚,豈不愧民之父母四個字麼?本院白簡從事,該廳難免居首了。”刑廳見按院動怒,上前搶一跪,道:“卑職有下情上稟。”按院道:“起來講。”刑廳站起,道:“此惡卑職知之久矣,屢舉行而不果,皆為上臺掣肘,時時切齒痛恨。卑職素仰老大人世秉忠貞,不避權貴。昨聞得老大人按臨此地,私心竊喜,以為定可為民鋤害,使此一縣人得生。因老大人憲駕才臨,不敢驟稟。候公務稍閒,卑職方敢細呈始末。”因向公服內前取出一個招文袋,撿出一紙呈上,道:“此係卑職訪得此奴惡款,求老大人賜覽。足見卑職非敢欺老大人之語也。”按院接過,一面看著,只是點頭。落後看得一款道:農夫高鳳之女,烈女。年十二時即擅儀容,端莊,言笑不苟。裡中每有秋社會之聚,鄰家姊妹莫不明妝豔服,趨觀恐後。女則閉戶紡績,未嘗履閾一窺。於是閭巷老幼男女皆目之迂,號曰腐頭巾阿姐。不二年,腐頭巾阿姐之名之貌共聞一邑,求之者卜皆不兆。惟南鄙人婁子朱鑲筮吉焉。時高族有名世勳者,世為狙獪,工於諂笑,與聶變豹友善。因變豹為鄉人多怨苦,世勳謀輸粟入太學。又教其重賄各衙門胥吏,又勸以妹獻京中張皇親。於是變豹出入乘輿張蓋,結官吏,聲勢傾一方,而人莫敢仰視。每見其冠蓋相望,無不搖首咋舌。世勳鄉居,現充撫軍門胥。變豹常至其家,共謀害人利己之事。久之,窺見烈女美而豔,圖為小星。世勳乃勒朱家退婚狀而強委禽焉。其父畏勢唯命,女聞之即不食。其母患之,倩鄰嫗相勸。女曰:“為儂語朱郎,儂不活矣。誓無二心焉。”母泣曰:“人盡夫也,父一而已。若之勢焰,夫誰不懼,殺人多矣,未嘗服刑也。兒死,爾父亡無矣。哀哉,奈何速禍我老牸。”烈女聞之乃食,變豹擇吉來。裡中姊妹相愛者多泣送之。女則欣然登車,毫無悲慼之容,觀者無不異之,以其先覓死,而此時樂往也。阿母哭之慟。或誚之曰:“去貧就富,女喜可知也。汝奚泣為?”母哭道:“我深知兒心,彼決不苟活,必無生望。我與之永別,焉得不慟?”諸人聞之不信,猶有腹誹之者。鄰嫗亦賤之,心鄙其曩者不食之詐。女既抵變豹家,下車入室,呼世勳曰:“役夫,爾則禽獸其行而盜賊其心,夫何使我至於此極也?我生不能食其,願做厲鬼以求心之魂魄也!”卒衣襟中預伏之利刃,自刺而死,年十有五歲。變豹懼,毀其屍,投之江中,以滅其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