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作惡深終罹惡報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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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贏氏貪為累始改心賊禿惡作惡深終罹惡報(2)一,贏陽出去兩夜未歸,陰氏到門口來望他,只見一個少年,也只好二十年紀,是個貴介行藏,風瀟灑,甚是華麗。心中道:“我只說我家丈夫算標緻的了,誰知男子中還有這樣人物。”心作此想,那眼睛由不得就到那人臉上去了,【化工之筆,必至之情。】那少年猛見一個美婦頻頻顧盼,他眼光也釘在陰氏臉上。陰氏忽然想起在門口,恐有人看見不雅,將身子縮進些,不得那人十步九回頭的望,由不得身子又探了出去。【寫兩人俱著魔光景,甚妙。陰氏未嫁時因望贏陽,贏陽回望而遂成真夫,此時又望金礦,金礦回望而遂成假夫,婦人必心而後望人,望而兩心相同,再無不成者,甚矣,婦人靜坐深閨始得為良婦也。】那人去遠了,他才進來,坐不多時,坐不穩,覺得那人還在街上一般,那兩隻腳不知不覺又走了出去。說也甚奇,他才到門口,恰好那人也走到面前,陰氏心中暗道:“我覺得像他來了。無心出來看看,誰知果然來了。”不覺啞然一笑,他這一笑,倒也非有勾引,是笑自己的痴情,那少年以為他是情笑,【字新。】也笑著回頭回腦的望,一步做兩三步,慢慢走去,陰氏又回房坐了一會,贏陽回來了,愁著眉只是嘆氣,陰氏道:“你怎的了?”贏陽道:“辛苦了一兩夜,掙了錢數銀子,想拿回來買些柴米,今一個朋友家有喜事,合班邀我出分子,我娶你時又接過他的禮,臉面錢不得不出,怕你盼到,只得回來和你說聲,晚間還要去,明又有戲,不得回來,家中柴米俱無,一個銅錢也沒有,怎麼處?”陰氏道:“呆子,你急急就有得錢來麼,分子是該出的,沒有柴米罷,我餓一頓甚麼要緊。”贏陽笑道:“第二頓呢,我後才得回來,你難道就餓兩不成?”陰氏道:“不論拿些甚麼,且押幾十文錢來買點柴米著。”遂將頭上一枝銀耳挖拔了遞與他,贏陽接著,嘆了口氣,去了一會,買了二升米兩束柴回來,道:“押了八十文銅錢,除買柴米,這是剩的留著你買小菜。”陰氏接過收了,贏陽道:“我去了,你關門罷,明不必望我了。”陰氏關了門上,尋思道:我家丈夫病病痛痛的,夜辛苦掙來的錢還不夠盤纏,倘累倒了,怎麼處?那真正就要餓死了,看他時時焦愁,又可憐見的,實在也沒法,胡思亂想,忽然覺得那少年又像站在面前一般,他笑道:“有了,我看那人定是個富貴人家子弟。”他那個樣子倒也有心在我,我若勾上了他,倒還不愁穿吃,況且未必就把我壞了些兒,但丈夫恐怕嗔怪。又想:他如今也窮極了,又勞苦得很,若有碗現成飯吃,他也落得閒!我看他自己多病動不得,見我青年少,孤眠獨宿,他也有些過不得意,我就走走路,諒也還不怪我。我要瞞著他做,就是我沒良心了,竟同他商議,看他如何說?他若肯依,豈不是一舉兩得。又暗笑道:“我痴心妄想是這打算,那人心裡不知如何呢?且看機緣再講。”想著就睡著了。
到天明起來,梳洗罷,吃了飯,信步到門口看看。只見那人又來了,望著他出了神,袖子中一把扇子掉落地上。陰氏見他待著臉望,掉了扇子都不知道,又不好說得,不由得笑著用手往地上指,那人一面回頭忙拾起扇子,左右望望無人,便走近前深深一揖,多謝娘娘指與我,不然掉去可惜了。陰氏忙將身子閃在門後,回了一福,那人嘻著臉問道:“府上貴姓?”看官且住,天地間可有無原故的一婦人一男子忽然作揖扳談起來。有個緣故,這婦人是有他的心了,故不覺望著他笑,又指扇子,明明是開門揖盜。那人姓金名礦,他父親是科甲出身,現任知縣,家中有萬金之富,專一吹風月,何所不知。見這女人兩次三番望他留情,知他心中已判了肯字,他昨見了兩次,後來訪問人,知是贏旦的子,聽說他家近來著實艱難,故今帶了些銀子,安心來想乘機而入,以利動他,恰有此機緣,可還有不近身的?若是婦人正顏厲,他就膽包了身,可敢無忌憚至此。【這一頓挫,妙極。不解說明白,豈不是老大落空。】陰氏答道:“寒家姓贏。”那人道:“我們縣中此姓甚少,有一個贏大官是戲班中朋友,可是一家麼?”陰氏道:“那就是我家丈夫。”那人道:“我賤姓金,知縣就是我家父,贏大官常在我家唱戲,是認得的,可必請他出來會會。”陰氏道:“有生意去了。”那人道:“府上還有甚人。”陰氏道:“就是我一個。”那人意思還要說甚麼,陰氏問道:“門口恐人看見不雅,大爺請回罷。”金礦聽得他家沒人,放大了膽,便道:“得遇娘娘千載難逢的事,如何就去?外邊不雅,裡面說說兒罷。”就跨進門來,陰氏身往後走,【當說引道了。】他回身將門閂上,隨後跟了進來,陰氏假作怒容道:“我們雖是小戶人家,有個內外,大爺進來做甚麼?”他上前一把抱住道:“我那前世的娘,這兩把我的魂都被你勾掉了,來成就了好事罷。”陰氏故意發惱道:“青天白強姦起良家婦女來,不看你是個貴公子,我喝起來,就了不得,還不放手?”金礦見他辭厲而意不峻,雙膝跪下,道:“你若不可憐見我,我定然要思想死了,倘蒙娘娘見愛,我不敢輕慢了你,你一家衣食盤費我都供得起。”陰氏一來愛了他,見他這句話正撞在心坎上,便道:“我見你這樣多情,我依了你,你後來不可負心。”金礦見他肯了,忙說誓道:“我若負了你,天誅地滅。”陰氏伸手來扶他,他就著那一扶裡,雙手連抱住,到屋裡上,先替陰氏脫了褲子,看了看,摸了摸,噴噴讚道:“好個寶貝。”又替他解上衣,陰氏道:“大白裡,穿著罷。”他道:“你家又沒人來,穿著衣服雷雷堆堆的,那有甚趣。”陰氏只得任他脫光,他然後自己也脫了。陰氏見他陽物不過一圍,倒有七寸來長,送了進去。他誇道:“好東西。”向陰氏道:“我也見些婦人,沒有見你這又緊又幹的美物。”陰氏笑笑,也不答應。原來金礦極會應戰,他這陽具長而活泛無比,在婦人陰中東一鑽西一戳,無微不到,凡婦女遇到他,真有無窮之樂。陰氏見他幹法在行,心中暗喜道:“我所遇算他第一了。”他與贏陽久闊了,不多時便丟了一度。那金礦要逞本事,不歇氣又有千餘,陰氏久曠的人,見他陽物堅硬,幹法又強,要圖快活,不肯鎖他,一任他,連丟三次,意思要歇歇再來之意,說道:“且歇歇著。”金礦賣嘴道:“還不曾玩了一半工夫,你就想歇,等你告饒的時候,我才歇呢。”陰氏笑道:“當真麼?”他道:“怎麼不真。”陰氏笑道:“我是不告饒的,你不要告饒?”金礦笑道:“你要我告饒,除非把你的這東西加些鋼來。”陰氏又笑道:“話要應口。”嘴裡說著,兩雙手將他兩股扳緊。金礦覺那龜頭不似先任意了,且又板緊了,不得動,戳到這邊,一夾一夾的,像人拿嘴含著咂的一般,戳到那邊,亦是如此快活難當,不到一盞茶時,一洩如注,他一把抱住陰氏道:“親親,你原來有恁個寶貝,我何福遇你,此後與你開不得了。”陰氏笑道:“你還敢來?”他道:“你放鬆了,我還可以來個連拳。”陰氏放手,道:“你來。”果然那金礦少年壯,雖然洩過,陽物還是鐵硬,他又如前那樣亂戳猛破,陰氏一把摟住,又是一陣鎖,不由得又洩了。陰氏笑道:“說嘴的郎中沒好藥,可還敢不敢?”金礦親著嘴,道:“心肝,我知道你的本事了,我告饒罷。”陰氏摟住不放,道:“我也要你丟三次才罷。”金曠道:“要說再來,我也還未得,後面子長著呢,我有話同你商量。”陰氏見說,放了手,他道:“你家的今晚可回來?”陰氏道:“不來了。”他道:“這更好,我今在這裡過夜罷?”陰氏道:“你是貴人,我家沒有好鋪你困。”他笑摟住道:“天下還尋得出你這個好褥子來麼。”又道:“我且家去,叫小廝們送些酒菜來,我們晚上好談談。”遂起來,兩個拭抹了,各人穿衣,他在中掏出個包兒來,道:“這是十兩銀子,你且留著盤纏。”陰氏接了,暗喜道:“倒是個肯出手的。”他道:“我去了就來。”陰氏送到大門內,看他去了,把門虛掩,進來坐下,暗笑道:“天無絕人之路,得過這樣個在行的人兒,已是遂心,況又多情,若得他時常照看,便是造化。”又想著笑道:“他的本事,要不是我,別的婦人實在要告饒呢。”知道今晚要來過夜,燒了些水,將牝戶洗得乾乾淨淨,鋪拂拭拂拭,取出個新枕頭來,【的是,新嫁未久的人,不然家中何得有此便宜之物?】剛收拾完聽得外邊門響,正要去瞧,已進來了兩個小子,抬著食盒,上面放著一罐惠泉酒,又一個小子背一個大包袱。他進來笑道:“都放下。”揭開蓋,是十二個果碟,六大碗菜,一對通宵大燭,都掇出來放在桌上。吩咐道:“兩個抬了食盒回去,這一個留在這裡伺候。”那兩個小子去了,叫這一個去關門。【叫這小子去關,妙甚。筆墨毫無痕跡,不然小子在旁,二人如何調笑,心人不知看得出否?】他笑對陰氏道:“這是合巹的筵席,忙了,不要嫌不堪。”指著燭道:“這是花燭,不用花罷。”把那包袱打開,是一嘉錦被,一閃緞褥子,四疋綢,指一個紅一個綠的道:“這兩個你做小衫子褲子穿。”陰氏道:“多謝你的美情,留著做上蓋罷。”他笑指著陰戶同頭,道:“我怕布磨壞了這兩件寶貝,才拿來你穿的,要上蓋,我還不會再做與你麼。”陰氏笑著抖開被褥去鋪,他一眼看見枕頭,笑道:“好好,我要拿個來的,不好拿得,好拿草來再裝費事,誰知你先備下了。”因摟著親了個嘴道:“人說夫有同心,一點弗錯。”又笑道:“枕頭原該是女家備的。”他道:“還忘了一件。”除下巾頭,上拔下了一金豆瓣簪兒,一金如意,替他戴在頭上,笑道:“人家是先戴後成親,我同你是成過親才戴的。”陰氏笑道:“太過費了,我怎麼當得起。”他捧陰氏的臉道:“親親,我同你還要說客套話麼。”陰氏也他了不得,也將他一抱抱住,忙伸舌頭到他口中,互相咂了一會。金礦叫那小子來道【調笑已畢,方叫小子,妙】:“你去熱菜煮飯來我們吃。”陰氏道:“等我去,他那裡會。”金礦不肯,陰氏道:“他小孩子家那裡摸得者,我去照看。”金礦也隨同著到廚房相幫,舀水添柴,拿這樣遞那樣,陰氏道:“你是貴人,不敢勞你,請坐著去。”他道:“你在這裡,我也忍心去坐?”陰氏暗喜道:倒是個多情的人,但得長久就好了。收拾完,二人攜手同到房中坐下,小子斟上酒來,授餚上桌,不必細說。
到晚,掌上雙燭,陰氏見他情厚,一心要籠絡他,歌喉婉轉,唱了一雙曲子侑酒,金礦喜得話都說不出來,只叫:“活寶!活寶!”囑道:“你必須想法,要得長久相與才好。”坐飲了一會,金礦情興復濃,叫撤了要睡,陰氏叫那小子在西間廚房裡睡,二人脫衣上,這一夜雲情雨意,不消說得。
次早起來,梳洗了,他問陰氏道:“我這去幾時可來?”陰氏道:“你的厚情,我巴不得時刻相聚談,但這件事瞞不得我丈夫。”遂將丈夫有病,受不得辛苦,故舍身養活他的話說了,又道:“不想有緣遇著你這多情多義的人,你午後著這小人兒來討信。”金礦見他說捨身養夫,慘然道:“你原來有這番好心,難得難得,同你丈夫說明白,我情願養活你夫二人到老。”就帶著小子去了。
已飯時,贏陽回來,陰氏著道:“今來家早。”贏陽嘆了口氣,又笑道:“命該餓死了。”陰氏道:“甚麼緣故?”贏陽道:“今分得錢數銀子,又扣了一個分資去了,我連辛苦了幾,又有些疼,有幾回去不得,明定下了又不得不去,這不該死麼?”陰氏道:“且不要焦,你坐著再商議。”贏陽一到房中看見上的被褥,大驚【此書無纖毫滲漏處,先雲陰氏著道一句,是陰氏到堂屋中與贏陽說話也,不然贏陽入門便到房中,即看見矣,何暇更有閒談,此等處,非作者細心不能到,非我心不能看出也。】:“這是你的?”陰氏笑著把綢子、銀子、簪子都與他看,贏陽道:“這奇了,果是那裡的?”陰氏笑道:“你每常唱一夜戲,只掙得幾分銀子,我只串了一個戲,【間夜裡該算兩出。】得了這些東西。”贏陽變道:“哦,是了,你見我家子過不得了,敢串的是崔氏嫁麼?”【不得不疑到此。】陰氏笑道【婦人偷漢,雖知無恥者,相對丈夫,暗中再無不萌愧心,今陰氏對贏陽一連幾個笑道,身雖與人有染,此心是實為養夫,故於心無愧,與他偷漢者不同。】:“你好呆,我同你是何等恩愛夫,怎說這話,我串通的是曠野奇逢。”贏陽見子不是要棄他的話,也疑他三分是走路,又想道:“他要做壞事,如何肯向我說。”又正正經經的問道:“不要說頑話,端的是甚麼緣故?”陰氏一把拉著他的手,紛紛墮淚,就把如何見他多病,枉受辛苦,掙錢又不多,不足用度,恐一時累倒,兩口都要餓死,故舍身救他。又把如何得遇金公子,昨來得一夜,給了若許東西,還許養活他兩口子的話說了,又道:“你今後也不必進班去了,養養身子裡。哥哥,我實心為你,你不要疑我是偷漢,說這好看的話欺你,我若是圖已快樂,你多在外,少在家,我豈不會瞞著你做,又肯告訴你麼?”贏陽先也怫然,聽他說到這裡,點頭沉思道:“果然,他若瞞著我偷漢,那裡去查帳,自己實在也動不得,無吃少穿,其然沒法。”便道:“你既一片好心,任你罷,他還說來麼?”陰氏道:“他午間著小子來時討信。”贏陽道:“事已至此,說不得了,他若要來,我出去讓他,你對他說,但是來時,先著人來說一聲,不然兩下相遇,到底不好意思。”【婦女偷漢,男子當龜,初破臉時,再無沒有羞愧之心者,久之則不覺矣。但看贏陽此時之言,並後請金礦作別,便可知之。】陰氏去熱了昨晚剩的酒餚來與他吃了,臨去,陰氏囑道:“哥你明早些歸來,今就辭辭他們班中的朋友罷。”贏陽應諾去了。
午後,金家小子來討信,陰氏叫請了金礦來,把丈夫的話向他說了,金礦心喜非常,又宿了一夜,次回去,送了幾疋尺頭來給他做衣服,又送幾擔白米,許多柴炭之類,陰氏收了。也將前的碗碟器皿付他拿去,【細。】此後金礦常常來往,不必繁敘。過了數月,陰氏竟得了孕,二人更加親厚,半年有餘,陰氏陸續得過他百餘金,還有許多衣服首飾,街坊上的人漸漸知覺,有多事的人就編出謠言歌語來唱道:陰家姐兒忒子個騷,嫁子個男兒又挑子個槽。金家公子來同他子個困,把贏小官變子個大龜老。
數之間,大街小巷都唱起來,向同陰氏相厚的那些學生聽見了,氣不忿,聚在一處商議道:“陰家女兒同我們相厚了幾年,嫁了贏家,那也罷了,既然養漢,放著我們舊情人不相與,倒去相與別處的新人,如何氣得地過,我們大家拿他一拿,就不怎麼的,且斷了他這條路,才出得這口氣。”那關二也長成一條大漢,內中惟有他更不服氣,便在贏陽左右人家放謠言,又約了幾個地不住來踩著,兩下就隔絕了。贏陽也知道街談巷論,同陰氏道:“這個光景,我們此處住不得了,我閒養了大半年,覺得病比當倒好些,我又不老,還可以入班子,南京大去處,我夫同往那裡去,你正在青年,又會許多曲子,要遇著個好大老官,不怕不他一大塊銀子到。”說了笑起來,那陰氏也笑了笑。忽又慘然道:“金大爺這一番好情,今撇了他去,心裡覺難過些。”贏陽道:“外邊些光踩得緊,他也來不得了,瞞了他就是我們沒良心,收拾桌菜,我去明公正氣請了他來謝他,並辭辭他罷。”陰氏無奈只得依允,贏陽把房子先賣了,添著金礦歷來所贈,除半年來所費之外,還將百金,算了算,儘夠途費,併到彼可以安家,把傢伙什物全寄在丈人家。陰老兒風聞得他令愛所行,也不好相留,贏陽諸事完了,那家中收拾下酒菜,他親自去請金礦。
金礦有一個多月不會陰氏,正在想念,今見他丈夫來請,坐了轎跟了幾個家人來,贏陽讓了進去。金礦因他丈夫在前,不好深敘說了幾句閒話,送上酒來,他夫二人滿斟一杯敬上,金礦接了,他二人一齊跪下,金礦忙道:“請起來,我領就是了。”贏陽道:“小人夫婦蒙大爺向來恩典照看,但近街坊上口聲不好,此處住不得了,要往南京去,今備一杯水酒,一來叩謝大爺,二來辭別,求大爺上過一杯。”金礦聽見他要去,竟痴了,兩眼望著陰氏。只見陰氏淚如雨滴,並無一言。金礦忍不住也掉下淚來,滴在杯中,【一對情種,比別姦夫婦一絕貪者,大相懸絕。】忙把眼睛拭拭,一口乾了道:“你夫請起來。”他二人叩了個頭爬起,金礦讓他夫兩傍坐下,問道:“路費有了麼?”陰氏道:“向蒙你給,還有些,昨房子又賣了二三十兩。”又問道:“你們幾時起身。”贏陽道:“船已僱了,準在後早行。”金礦道:“我到家就叫人送些路費來,你買小菜吃。”他夫婦道:“蒙大爺的恩多了,也不敢叨嘗。”又讓他吃酒,他道:“此時心已碎了,一滴也下不去,你倒撤了開,說說話罷。”贏陽見他不用,掇到那邊屋內,陪他家人吃,明騰個空兒讓他兩人作別。陰氏見丈夫去了,忙把門掩上,一把拉著金礦,低聲哭道:“你不要怨我薄情對你,我就在此,你也來不得了,我們且去幾年,或有相逢子,你不要惱恨我。”金礦抱他在懷,也哭道:“只恨這些奴才壞了我二人的好事,我怎肯怨你,別了你多,我一肚子話此時一句也說不出了。”【至情者,非情深者不知此語之味。】二人攜著到上餞了餞別,悲多樂少,不能盡興而止。起來依依不捨,只得要別,金礦悽惶上轎而去,陰氏掩門而入,這正是:淚眼視淚眼,斷腸人送斷腸人。
金礦次早著小廝送了十兩路費,兩隻金華火腿,十尾松門白魚,並兩瓶醬小菜來,又送陰氏八兩,夫二人千恩萬謝的收了。他夫二人又同到丈母家來辭別,大家痛別一場,回家打點行囊,次早上船而去。一路無話。
到了南京店中住下,要尋個有勢要的鄉宦,投在門下做靠主。問得阮大鋮酷喜女旦的這件道地行貨,遂送了一分蘇州土儀,拜在門下走動。就在他家左近租了兩間房子住下,過了三四個月,陰氏生了這個女兒,因他潔白如玉,故此小名皎皎。【古詩云:皎皎河漢女。此名皎皎者,謂贏陽與金礦所生,不知何漢子之女耳。】閒過了年餘,資囊坐食將罄,贏陽只得入了一個蘇州班內做戲,南京城中戲班更多,生意更有限,掙不出錢來,夫商議,陰氏竟入班做了一個雜旦。他不唱正本,只做些雜活,因他姿既好,唱得更好,又風又騷,還有一種驚人的技藝,專會替這些公子們或財主大老官箍槌,因他這種絕技著實動人,人贈了他一個雅號,叫做滿飛。【滿舞或可比。曰飛,不知如何飛法?】贏陽也不做戲了,只帶領皎皎或班中相幫打雜。
阮大鋮酷愛陰氏,白擾了他下那件美物也不計其次,一文纏頭之資也捨不得相贈,自己過意不去,他雖品行不端,卻有些才名,又相與的人多,替他四處推揚,逢人說項。所以不幾年就掙二千餘金,他做了戲子中一個暴發戶財主,有些體面,就不肯做這兩樁舊買賣了,置了百餘金一所小房,小小一間,大門進來,前院正房三間,一間堂屋,東一間收拾做客座,西一間做臥室,後院中一間廚房,收拾得十分潔淨。
他學做清客,琵琶弦子,笙蕭管笛掛了滿壁,牆上貼了許多蘇書,桌上擺設些蘇鑄香爐宜興壺,建窯瓶些花,宣磁盤放幾個香櫞佛手木瓜之類,雖是不甚值錢的玩器,倒也熱熱鬧鬧,半雅半俗。
他做戲的人,吃慣了這家茶飯,卻不會做別的生意,恐坐食山崩,想了一個妙策,請向來同他相契厚的這些公子財主們,內中有好賭者來家中賭博,他在傍拈頭。
那陰氏會整理得上好餚撰,絕蘇碟,款待來客,甚是豐盛,時常他也在傍趣。那些嫖過他的人,背了他丈夫的眼,也還親嘴摸的頑耍。又還有很親厚的,就是那要緊去處也許摩撫摩撫,但只輸嘴不輸身,故此引得這些人眼中火出,不住時常來往,頗不寂寞。年獲之錢,除用之外,尚有餘剩,因家中無人買辦物事,央了隔壁姓龍的人家一個兒子名叫龍颺,來家中使用,認做乾兒,每常也幫貼他些須衣服盤費之類。那小廝的父母貧窮愛小,得他些賙濟也落得叫兒子相幫,這猴子不但希圖替他家買辦可以落錢,且可以肥嘴吃,連夜間就在廚房裡打個鋪睡,竟常在他家不回。
混了幾年,他這女兒皎皎不覺年已十五,打扮得花枝一般,兩道水鬂描長長的,一雙金蓮裹得小小的,粉森森一個白臉,紅通通一個嘴,【先贊陰氏也是此二句,可謂是母是女。】好不俏麗。
戲子人家女兒何所不知,況他幼小時,母親時常同人麻,間或落在他眼裡。如今大了,漸漸知覺,他父母的鋪在前邊,他另鋪一張小做丁字樣在後,他父母的在外,著南窗的亮,他在黑處又隔不遠,且又都是夏布帳,他父母雖看不見他,他卻看得明明白白。徐疾動止,拽簸顛,一目瞭然,且高興中那一種聲息。他父母恐女兒聽見,自然要忍住,孰不知到忘情之際,男子喉中之,婦人鼻內之哼,不知不覺就出來了,自己反不覺得卻被這妮子聽了個滿耳,看了個滿眼。到了下邊那澎湃乒乓之聲,那時連忍也忍不得的。皎皎聽了,雖不知何故有此聲音,他自己聽得難忍,那不曾開闢的牝中,也有些清水出,他也就悟到了幾分。請想,這樣聰明的女子,又十五歲了,情竇大開,可有個不動心的。他在夜間或一時聽得很難過,也拿個指頭在小牝中摳摳挖挖,並不覺有甚妙處。他暗想了一個主意,相機而行。
他父母因有了幾個錢,要圖臉面,倒也拘管得甚嚴。十二歲時,陰氏便不許他見人,【妙,回憶當年,自己是十二歲被眾生引誘也。】但有人到他家來頑錢,都在東屋,叫他倒關著房門在西屋裡,人雖知他有個女兒,卻不得見面,皎皎因不得見人,不過時常在窗中往外張張而已。要往後邊去,他屋後還有一小門可通連堂屋,都不消走得,皎皎他久矣看上了這龍家小子,要想同他權且暫為夫婦,【奇談異想。】以免怨女曠夫之急,只因不得其便,有其心而無其地,時常對著那小子瞟眉撂眼,犯嘴牙,做出那些假笑真顰的態。
那小子十三四歲時就被人騙做龍陽,如今十七八歲,何事不知。他也想算計這女子,因恐他爹孃知道,打脫這肥主顧,不但蛤蜊不曾嘗得,反把這現在的殘場剩水,雞鴨腳,魚頭屑,都不得吃了,豈不可惜。二來年幼,到底膽小,不敢下手,恐設或變卦叫喊起來怎處。無巧不成話,一,他家中無人來賭,他父親出門去了,他母親閒著無事,在房中睡午覺,皎皎偶到後院中來走走,也未必出於無心,【誅心之論,此即前所想的主意,相機而行者也。】見那小子揹著臉小解,他明明知道,一心要看看這金剛鑽的形狀,故做不知。忙走上前用手搭著他肩頭,笑著道:“龍家哥你做甚麼呢?”那小子回頭一看,見是他,因尚未完,只得一把攥住,笑嘻嘻把嘴挨著他面上,道:“你猜猜看。”皎皎笑道:“你拿著甚麼東西,與我看看罷了,猜的是甚麼?”【騷極極。】這小子是靈透心的,見他撐岸來就船,可就還有推辭的理,放了手,將兩個指頭捏著向他道:“請看是這麼個活寶貝。”他因未撒完脹得硬,一跳一跳的又冒了一股。皎皎笑嘻嘻的道【樂哉,虛度十五,今方得細觀此物。】:“好個磣東西,光頭光腦,又紫又黑得難看。”這小子道:“我的磣,你的必定好看,我既與你看了,你的也與我看看。”拉住了他,伸手就扯他的褲子,皎皎假做不肯,道:“我叫喊呢,看我娘娘來看見。”只是口說,卻也手不推,腳不走。那小子知道他父親不在家,母親睡覺,那裡聽他,拉開了褲,一伸手下去,摸著了又光又的東西,鼓蓬蓬的,上面一條細縫兒,低頭一看,不覺魂消,有一個《黃鶯兒》贊他道:兩片蓮蓬,小花心吐縫中,光光乍乍形如蚌。奇珍易逢,名花易逢,羨他此竅誠難夢。鼓蓬蓬,想嘗異味,須得入其中。
他情急了,摟著親了兩個嘴,道:“親親,你不嫌棄,我們到廚房中我的鋪上試試看去?”【到廚房裡去,一個嘗蛤蜊,一個嘗子魚,正是地方。】皎皎道:“不好,恐一時娘娘醒來怎處。倒在夜間,我將後門虛掩著等你,等爹孃睡著了,我開門放你進來。”兩人約定,又親嘴咂舌,麻了一會,方才走開。
到夜間,皎皎果然悄悄的把他引進房來,上起。一則龍陽此物甚微,二則皎皎雖未經過,卻時常摳摳挖挖,也非原封的了。雖微覺有些疼痛,恐父母驚醒,只得隱忍,事完了,又悄悄出去。二人得了這甜頭,遇著就偷,卻提心吊膽,再不能暢快。他二人暗地商量道:“我們夜裡做這件事,就像做賊一般,心是拎著的,一點趣也沒有,設或被爹媽知道,得就不好了。此後等在有人在家要錢,爹爹抬頭服事是時刻不離,娘娘在廚下收拾酒飯,你悄悄到房中來,方可放心取樂。”約明瞭,但是夜間有人來賭,就把小子約了進房,開了門,方得放心大。他母親若敲門,他故意遲延,假做睡醒的模樣,半響才來開門,那小子已悄悄開了前門去了好一會。偷得次數也多,不必細說。【此書寫婦人亂之罪,報應俱有輕重,即如此二回內,陰氏之,初為眾學生所誘,後因贏陽有病,捨身養夫,其罪可原,故始終未遭毒。至於皎皎,是他先誘龍颺,設計私與相合,皆出自他,後又與鄔合,跟了緣逃走,故受創幾斃也。】又過一年餘,贏陽見女兒大了,央媒要尋女婿,他因有幾個臭錢,就忘了是戲子出身,且不止於戲子,便出了個大題目,【題目雖大,不意後來文章竟是小作,配了一個幫閒。】說道:“我如今相與來往的都是財主公子,【此語可謂借光,是令正的厚友,何嘗是你的?】有體面的人,白衣人如何做得親家,須要宦家門第,或詩禮人家,又要家當過得,可來說合。”你想這正經人家子孫可肯與他做女婿。小戶人家來求,他又做身分不肯。因因循循,又過了年把,皎皎已十八歲了。他母親忽然見他高腹大吃了一驚,關上房門,拉到上,解開膛一摸,將圍扯開,只見兩枚滾圓的大突的跳將出來,【語趣。】倒嚇了陰氏一跳。再用手一捋,汁直冒,又伸手將肚子一摸,已鼓蓬蓬的墜了下去,將近要生外孫了。【更趣。】急得那陰氏將他擰了幾把,問他緣由,他倒反使子哭道:“你問我,我知道嗎?”【答得妙極。楚人云:“昭王南征而不復,君請問諸水濱。”推得甚是乾淨。今皎皎道:“我知道嗎?”意思為腹中之物你可問之陰戶,何得問於我,也同一意。】陰氏怒道:“沒廉恥的小騷奴,你還強嘴,你不知道你肚子裡的私鹽包是那裡的?”追得沒奈何,他才細細供出。陰氏方知女兒腹中是龍家小子的種,氣了一個發昏,料瞞不得,只得告訴丈夫。
那贏陽第一是怕張揚出醜,二來恐傳了出去女兒不好嫁人,忍了一口氣,尋了個事故,將龍颺好好辭了他去。急急買了兩劑打胎藥與女兒吃下,誰知這野種比家種分外下得堅固,輕易不肯下來。沒奈何,等到月份滿足肚子疼了一兩陣,呱的一聲,養了一個白胖兒子。人家正經子坐產好不煩難,惟有這樣娃娃生得好不順溜,那陰氏忙忙把小孩子撂在淨桶中蓋上,同丈夫到後院暗暗埋了。推說女兒有病,臥了一月,方才起來。
這回贏陽見女兒做出恁場把戲,再遲不得了,又叫將煤人來說,但是略斯文些,有碗飯吃的人家,也就罷了,也不爭一絲財禮,事成厚謝,恰好鄔合也央媒人尋親事,媒人就提起他來,贏陽素常在大老們家走動,也見過他人,人物也還乾淨,年紀又不多,連胡影還沒有,一說便允。媒人向鄔合說了,鄔合一個做幫閒的人,比戲子也高貴不多,那管這些,見不爭財禮,且有賠事,歡喜非常,將就行財下聘,擇娶了來家。
他家住在一條死巷內,甚是清靜,左右不過三五家,那鄰舍都是小買賣人。他家有間獨院,二間房子,一間隔做兩截,前半做客位,後半做廚房,有一個小門,後邊一個小院做廝,那一間做了臥房。做幫閒的人連衣帽都要用香薰透了的,何況房中不乾淨,雖沒甚富麗,帳卻也收拾得一塵不染。贏陽因有心病,賠女兒也還豐麗,帳箱櫃,樣樣俱有,且又是個獨女兒,內囊中衣服首飾也都有些。鄔合喜出望外,娶了贏氏進門。丈人是外鄉人,無甚親戚,他自己也沒甚親友,淡然而已。
這贏氏正同龍小官打得火熱,忽然被母親識破分開了,如小孩子斷了,好不難過。沒奈何,淹心的苦咽在心裡。今聽得嫁人,這場喜歡不小,只望那一晚到了他家,安排一場潑戰。又聽得媒人說新郎是三十來歲的人了,自然比龍家小子二十來歲的分外雄壯在行,且另試新物,以廣見識,以暢心。
不想到了夜間,那新郎官至誠得很,只把上蓋衣服替他寬了,放他睡下。等他解帶子脫褲,少不得要假做些新娘腔調,誰知新郎竟不動手,也自脫衣而睡,心中遲疑是今辛苦了,必定稍俟養蓄銳,大動干戈。心下慮著,恐不能支敵,為新郎所笑,竟有三分畏怯。等到半夜,孰意這新郎是讀盡魏史的,學羊祜陸凱守邊之法,各保疆界,不但不來鋒,且並不來答話。只急得眼耳口鼻中慾火直冒,幾乎有個焚了祆廟的樣子,下面清水長,恐怕把新褲溼得斑斑點點,不好意思,死命夾緊,那知這個作怪的眼子越夾得緊,越唧出來的更多,竟像黃河倒了壩,輕易再堵他不住,【自從娶了贏氏進門起至此,無一處一字不令人笑倒,我亦不能贊,只拍案叫絕,大笑而已。】一夜到明,目未睫,新來乍到,又不好問得。次夜仍復如此,是不知黑葫蘆中賣的甚麼藥,猜詳不出,過了數,顧不得羞了,盤問起來,只落一聲長嘆,兩淚,你道是何緣故?原來這鄔合是個天閹,沒有陽物的,有調《黃鶯兒》贈他道:這物太稀奇,體雖雄卻是雌,中並沒有風具,腎囊太巍,玉莖太微,怨爹孃少下些兒費,慢驚是天閹是號,上下兩枚臍。
就如太監一般,他本來不打算娶,所以獨處到三十來歲。因他數年來做這幫閒買賣,不費本錢,只用屈身利口奉承得大老官歡喜,不但有吃有穿,銀子還成大塊掙了下來。蒙他有了這小小家業,終在外無人照管,既無親人可託,要約個人來做伴又不放心,他要尋個子,初意如搭伴修行一樣,若人家有嫁不出的石女兒更妙,倘尋得著,這就是天賜姻緣了。【天生石女焉知不是與天閹若配者,但是恨不能恰巧相合耳。】萬不能有這般巧事,就是年齡大些的寡婦也罷。他是嘗過滋味的人,或不在此道上做工夫,【或恐不然。】便是四五十歲的情願要,不過借個夫名,原不求生兒育女,只煩他看家而已。或是窮家小戶女兒,他在家無穿少吃,娶了他來,拚著費幾個錢給他好的穿好的吃。他尚未經歷其中滋味,即如在家老女兒一樣,或可相安。起初原不過是這幾個主意,都對媒人說過的。不想媒人只圖兩家成事,好二姓索謝,那管男女死活,就總成了他這個奇貨,是個久在行,連娃娃的都養過的後婚女兒。【後婚女兒,奇稱。】他先也只說一個戲子的女兒,不過是將就人物,誰知是這樣個花朵般俊龐。他一見時,心中也有些老大懊悔,暗暗跺腳:將來這一頂簇新時款的綠頭巾,此頭恐不能免,卻沒有多送回去的道理,又不好先呈履歷。今見贏氏問他,這可是瞞得過去的,報顏假笑,只得合盤托出,滿心以為他是個女孩家,還未必在事上做工夫。豈知這贏氏就如一個善啖的大肚漢,餓了許久,今以為來吃飽飯的,不想倒從新絕起他的飲食來,【妙喻。】你道苦惱不苦惱。他聽了這話,不便高聲,暗暗哭了兩三。那鄔合自知不是,他是奉承人的慣家,百般溫存,十分愛惜。贏氏雖然下口沒得鱔魚吃,上口卻每有肥雞臘,美酒佳餚的受用。況且吊桶已落在井中,無可奈何,又見鄔合趨奉得十分到家,不但連馬桶替他去倒。他蘇州人最愛乾淨,每晚定要洗洗下身才上,鄔合一到黑,就去掇一腳盆水來,只等他一褪了褲子蹲下連忙就替他洗淨,用塊舊手帕輕輕揩拭,猶恐重了擦得他疼。間或天冷,贏氏夜間要小解,他怕淨桶冰了,他忙先下去坐在上面,等溫暖了,才扶贏氏下,又怕他熱身子冒了風,把背心替他拍拍,等完了,方扶上。【荀奉情的門生。】至於間掃地鋪,燒飯煮茶,像活菩薩一般供養,除非有事出外方罷。贏氏見他這樣周到相憐,倒也換出一點好心。過了幾,氣癱了,也好好起來,恩恩愛愛過子,把個鄔合喜得滾。別人看著他是一對好夫,誰知竟是兩個幹兄妹。
且按下一邊,卻說那贏陽自從女兒嫁出,兩口子捏了一把汗,他的著數都已排定,若是女婿試出女兒是個破罐子,有甚口角,拼著與他兩百銀子討小買和。不想女兒嫁出,女婿文雅溫柔得很,竟無一言半語。他夫不勝歡喜,兩口子暗地猜不出,陰氏說:“想是女婿的陽物大得過當,不覺女兒是已經風雨的。”贏陽說:“各人的病各人知道,大約是女兒伶俐善於遮飾得好,故此不曾出馬腳來,再不然,女婿雖然年老,於此道中或者不曾歷練,被他瞞過了。”總想不到這位佳婿雖是男子,下邊是替女兒一樣的毫無陽氣,竟不曾試得。
再說這龍家小子自從在贏家出來之後,也知是皎皎了破綻攆他出來,敢怒而不敢言。先還痴心妄想,他女兒肚中現懷著我的種,就盤問出來,怕有醜聲,或者就嫁與他也不可知,每待著望信,打點好做他家的嬌客。不想隔了些時,竟嫁與鄔家去了,一腔悶氣如何出得,真叫做老羞變怒。
這小子十三四歲時曾跟著遊混公念過書,遊混公自宦官家出來,開了個散學館。那個無品的人,他愛這小子生得乾淨,背不得書也不打,寫不得字也不罵,他倒暗暗地與他錢買果子吃。把他吃厚了,就把他一個囫囫圇圇的後庭,替他開出一條大路。後來有幾個大學生知道了,告訴他父母打鬧一場,將兒子叫回,遊混公的館也就自此散了。這名一出,誰家的父母肯把孩子送來從他。這小子自下了學就在贏家幫了這幾年,不曾去看得這位大花子先生,【自有先生以來,未聞有此奇稱也。】他在贏家時,每有得好的吃,又有錢落,七八年來受用慣了。今回到家中,頓頓一碗糙米飯,熬青受淡起來,心中如滾油燒的一般難過,要想修修舊業,因想:“雖有幾個孤老,總沒有先生當這一番相愛。”因此到遊混公家訪故,遊混公鰥居久了,正用得著他,是故人故物,更加親厚。這小子常到他家以股換食,這叫做以其所不愛易其所愛。
這,偶然在路上遇著了遊混公,撒嬌撒痴,拉著問他要酒吃,遊混公正同他相厚,推卻不得,同他到了一個賣肝板腸的鋪子裡,又又肥的腸子炒了大一碗,要了兩壺燒酒,痛飲了一番。費了遊混公青銅百文。這遊混公怎肯容他白擾了輕輕的放他去,帶他到一個荒園中一間廝房,將他後庭著實盤了一番,【廝房內正是做此事的去處。】才放他回來。這小子上下都飽足了,欣欣得意而歸。剛到贏家門口,有幾個街坊上的閒人站在那裡說白話,眾人見他醉醺醺走來,問道:“龍小官,今在那裡吃得這樣滿面。”他倚酒三分醉,答道:“今人請我吃酒消氣,故此多了幾杯。”內中一個笑道:“騷鬍子膀胱氣,你有甚麼氣消得?”他道:“一個老婆被人佔了去,還不氣麼。”眾人都只當他說笑話。又一個合他笑著頑道:“你的老婆在丈母孃腿肚子裡轉筋,還不知養了沒有,如何就被人佔去了?”眾人都笑了,他又道:“我的老婆連孩子都養了,還說了不曾。”又一個道:“你的孩子呢?”他道:“我的孩子被丈人丈母死了。”又一個笑道:“你丈人姓甚麼?在那裡住?為何死你的兒子?把你老婆怎樣了?”他就指著贏家的門道:“這不是我的丈人家,他嫌我的窮,故把我老婆嫁與鄔家去了。”內中一個老成些的人喝道:“小孩子家吃了兩杯酒,嘴中胡說亂道的。”他道:“老爹,我酒在肚裡,事在心裡,怎麼胡說,一個酒吃在人肚裡,難道吃在狗肚裡不成?你老人家不知道我們的這些彎兒帳,他從小認我做乾兒子,就是要我做女婿的,親口把女兒許過我,他女兒知道同我終就要做夫,就預先合我好了這三四年。今年有七八個月肚子,見我家窮倒把我攆了出來,把女兒另嫁了人家,眾位老爺如果要不信,問那忘八可敢出來說話,我有本事到他後院裡挖出小孩子來,若沒有真贓實據,把我舌頭割下來。再不然,我把他女兒渾身的上下是怎個樣兒,同是怎樣的?我說了,叫他當著人把女兒剝光了,看我有一句說的不對,憑著把我怎麼處治。這沒良心的女兒的,差不多被我枯了,從新反悔起來,眾位老爹請想,叫我氣不氣?”眾人見他說得鑑鑑可據,倒不好意思,大家含笑散去,這小子也回去了。
眾人說話的時候,那贏陽正開門出來,要往別處去,聽得有人大吆小喝的高談,他且不開門,站住了聽,原來是龍家小子述他女兒的美行。氣了一個直,本要出來打他,恐怕小子越發胡言亂語,更不好意思,要經官動府,又一牽連著女兒,忍著氣回到房中,細細告與陰氏。夫商量道:“這個醜名一張,此處如何還住得,有甚臉面兒見人,不如作速搬回家鄉,我們有些家俬,儘可過子了,兒女不成器的東西,撇了他罷,倘或偷雞的貓兒不改,在人家再做這些醜事出來,更沒顏面了,趁早去的是。”【在家因有子醜聲而來,在此復因女兒醜聲而返,絕妙文法。】商量已定,把房子並器皿傢伙全賣了,僱了船,臨行時方來辭阮大鋮。到了他家門首,看門人傳了進去,出來叫他人見。贏陽見大廳上結著花,肆延設席,鼓樂梨園許多人在那裡。阮大鋮正在支派家人收拾。贏陽上前叩頭。稟道:“門下離鄉久了,如今要回家去,特來叩辭老爺。門下荷蒙天恩護庇十數年,今來叩謝,後來稍有長進,再圖報大恩罷。”阮大鋮向白受用了陰氏的美牝多次,歷來四時八節,又常受他些孝敬,今聽得他要回鄉,要賞他路費,少了拿不出,多了又捨不得,若一不拔,又覺過意不去,躊躇了一回,猛然想起,說道:“你回去我一點東西沒得賞你,【先說這一句,妙極,含蓄著下意。】你向求我說那姓聶的話,我常常在心,遇不著一個好可託之人,我今請新按院鐵老爺,他是個鐵面無私,敢做敢為的漢子,又是我同年,你在這裡伺候著,說話中得便,我託他看,他若肯替你報了這個仇,也不枉你在我門下一場,他依不依,這看你的造化了。”【說此者,鐵按院準了,自然自己居功,設或不依,非我不盡情,你沒造化耳,將巧人心腸描荊】贏陽忙又跪下叩頭,道:“門下蒙恩多了,要再蒙老爺替門下報了仇,門下粉身碎骨也報答不盡也。”阮大鋮道:“你起來,這鐵老爺他衙門事多,不得來,我再三去請,他卻不過,才允了,大約也就到,你等著。”原來這鐵按院,他又名鎮惡,乃建文忠臣鐵鉉之後。燕王大殺靖難諸臣時,鐵公有一妾,腹中懷孕,他夫人託這妾的父母帶他遠逃。後來把鐵公二女發了教坊,查拿他家屬甚緊,他父女逃到陝西延安府住下,【延安府,妙,謂到此方安然得延忠臣之嗣。】後生了一子女,鐵鎮惡就是他嫡派子孫。他生忠直,大有祖風,不避權貴,真是個鐵面御史。姓鐵,他那情也就是一塊生鐵。他素鄙阮大鋮為人,故辭席不赴,因他再三敦請,卻不過年誼,只得來走走。來到阮家,阮大鋮冠帶出,贏陽遠遠看他烏紗豸服,一臉殺氣,令人望而起畏。到廳禮畢坐下,阮大鋮道:“多承老年臺不棄,弟叨光多矣。”鐵按院道:“弟非敢過辭,實因敝衙門事繁,承老年臺厚意殷殷,不得不拔冗赴召。”看見戲子桌席,說道:“弟先告罪,實不能久坐,梨園可以不必,也不消在此坐。移一席到書房中,我二人促膝談一談闊宗倒妙。”阮大鋮道:“一壺魯酒,原不足敬老年臺的,久不相晤,奉屈少敘,以盡弟之鄙敬耳。”鐵按院道:“不敢,承老年臺如此過愛,弟心領就是了,你我年家至契,何必拘此客套。弟之鄙,薄奢華而敦儉素,老年臺所悉者,在書房中知已談心,還可多坐一會。若必在此,弟先告過三杯之後即告別了。”阮大鋮知他是個拗的人,只得道:“既承尊論,敢不如命?既然如此就請到書房中寬坐罷。”讓到書房中,請他寬去官服,然後安坐。
二人飲酒,閒談了一會,阮大鋮道:“老年臺按臨南直,這些黎庶告得蒙覆載之恩了。”鐵按院道:“弟雖不敢自謂澤民為堯舜之民,然一片鋤惡之心,為民除害,雖夢寐不忘,即權貴之家,弟亦不懼,拚此一官以救百姓,舍此一身以報朝延,上不愧祖宗,下不負所學,此弟之素志。【這些話向阮大鋮說,真如冰炭。】弟辭朝之時,把功名二字已付於度外了,但恐耳目不廣,或有漏網舟者,則負弟之初心耳。”阮大鋮乘機道:“這是實言,如大大惡,他上下皆有線索,互相矇蔽代為隱瞞,一時如何查訪得出。即如蘇州府崑山縣巨惡聶變豹,戕殺人命為兒戲,奪人子,占人田產,無惡不作,且大肆毒。一縣之民為所魚幾盡,歷過多少代巡,他尚安然無恙,即此一端,便可概見了。”鐵按院道:“老年臺何以知之甚詳?”阮大鋮道:“受害之人屈指難數。”因指著贏陽,道:“此人即其一也。”鐵按院道:“此是貴紀綱麼?”阮大鋮道:“不是,他夫婦受害,幾至喪身,避難到此,猶恐他追求,投在弟門下為之護庇,今十數年了,他思鄉念切,返故園,適間來辭,弟因老年臺談及好惡,弟偶然想起他來耳。”【其人則非,其言甚巧,說得毫無痕跡。】鐵按院問贏陽道:“你受過他甚麼害,他作惡如何,你不可妄為加減其辭,若果情真,本院自有公道。”贏陽忙走過,叩了頭,跪稟道:“蒙老爺下問,小的敢有一字涉虛就是欺天了。小的名叫贏陽,祖籍崑山。小的有一個表姐閔氏,生得頗有幾分姿,自幼曾許過人家。聶變豹他家這些惡僕,專一在外替主人探聽得美男俊女,肥產良田,就去報知主人,以圖功賞,就將小的表姐報他知道。他著人來說要了做妾,小的母舅不肯,又不敢得罪他,婉回已許過人家了,不然敢不遵命。他遣了二三十個惡奴,公然搶去,小的母舅約同親家告到縣中,他反假寫小的母舅賣女文書,買出硬保,說小的母舅串同光誣告圖騙,反受重責枷號。至於小的受害,事屬鄙穢,不敢上稟,恐汙老爺金耳。”鐵按院搖頭道:“不妨只管說。”他又叩了一個頭哭起來道:“小的今得在老爺臺下訴冤也是再生了。小的少年時生得略似人形,他不知如何知道。忽然一,他家看了一個人來對小的說,你家姐姐約你去說話,恐你不信,這是你姐姐頭上的簪子為據。此時小的又不知道表姐的死活存亡,聽得有信來叫,歡喜不盡,那裡還思前想後。二來少年孟,就跟了他去,領進內室,叫小的等著,他說去叫小的表姐來。等了片刻,聶變豹帶領多人將小的拿住,搜出簪子,說小的是賊,剝光捆縛在一間屋中。小的表姐聞得奔了來哭救,悄向小的說,這惡人想男,昨他家人說你標緻,故設此計騙你來,你若不從就不能生出此門了,你忍受他一場毒,或天可憐見,逃得命,我姐弟二人將來此仇或可有報復之,倘你不幸而死,我報仇無,你此來因我而死,我決不偷生負你。”鐵按院笑道:“這件事南人皆以為常,為何你說得如此利害,這就是挾仇的誑語了。”贏陽又叩頭道:“小的敢有一字虛無,罪該萬死,他有名叫做聶驢子,這些娼不幸遇他尚還啼哭不,少年女子為他所者,十存四五,還俱帶疾,何況男人。小的那時不能自主,尚圖一線之生,只得依允。他好狠,將小的綁在凳上媾,將小的腸頭帶出尺餘,至今尚拖數寸。老爺不信,求差人驗著,彼時小的已經死了,小的姐姐救了半夜始得復生。小的醒後,姐姐哭說小的死了的時候,他叫家人拉出去撂,是小的姐姐再三求告,才留得命,次早買囑他兩個家人送了小的回家。”鐵按院問道:“你表姐在他家作何項下,就可以自主救得了?”贏陽道:“小的表姐悄告小的說,初到他家時,聶變豹恨小的母舅抗拒,將小的表姐毒,也意主意死地,僥倖不死,又幸虧有幾分姿,他還有絲毫憐惜,命人扶養數月才好,後來竟得他專房之寵。他拆我父子,分我夫婦,且我父翁皆被他陷受官刑,我與他之仇不共戴天,養此身,忍辱報仇耳。”鐵按院點頭道:“果如你說,這閔氏也還算個好婦人。”贏陽又道:“小的表姐又囑小的道:‘你逃出命去,萬不可想要告理,不要進府縣,雖撫按衙門也是無用,倘有不妥,我姐弟二人命都不保,皆做負屈之鬼了,你可到南京去,或遇有鐵面無私的上臺哭告,或可除恨。’小的含忍多年,今得見青天老爺金顏,是小的姐弟之萬幸了。”按院想了一想,問道:“這是你多大的事?”答道:“那時小的才十五歲。”又問道:“如今呢?”答道:“小的今年三十八歲了。”又問道:“你到這裡幾年了?”答道:“小的到此十八年。”又問道:“你那幾年在那裡?”答道:“小的逃得命歸家,病倒一年有餘。小的並無兄弟姐妹,只有一寡母,又因家寒,心既疼兒又加紡積勞苦,及到小的病好,小的老母又病倒了,臥病數月故了。此時小的家無一文,力不能葬,小的不忍遠離苦掙數載葬了。”又問道:“你既如此貧窮,你子如何娶,又如何來?”【反覆駁問,足見細心,恐仇口有冤民也。】贏陽見他駁問得利害,心下倒吃起驚來,又答道:“小的自幼父親在,定下陰家女兒,後來小的丈人見小的力不能娶,那時小的二十歲,他女兒十九歲了,小的丈人也只兩口一女,家道也甚寒薄,無可奈何,贅了小的入去的。”按院點了點頭,他又稟道:“小的幼時曾附搭在金知縣家館中唸書,他的兒子同小的著實契厚,他憐小的冤苦,贈了幾兩路費,才到了這裡,投在阮老爺門下,蒙思護庇,直至今。”按院微笑道:“你也讀過書,怪道你話語中也還明白。”又問:“你會做何事業?”答道:“小的因無資本,自幼學得些吹唱,在大人們門下做幫閒。”按院笑道:“這是你蘇州人的長技。”又道:“他還有何過惡,把你知道的說上來。”稟道:“小的離家年幼,不知其詳,不敢妄對,大約合縣之內,無不食其,就是招告,人俱他的積威,寧負屈也不敢伸理。要是先拿役放告,若無多人伸冤,小的領誑言之罪,願死臺下。”按院又問道:“難道地方上就沒一個好官,容他如此放肆麼?”稟道:“小的每遇鄉人間故鄉之事,聽得說當有兩位刑廳老爺,訪問得他的罪惡,也要拿他,但他是皇親的瓜葛,但是來的欽差太監,那皇親諄託護庇,他上下大小各衙門書吏又俱情,事未舉行就有人報知,太監在撫按上邊就挽回過了,有此手段,故橫行無忌。”按院怒道:“俟本院再訪,只你姐弟二人的事,要果情實,這奴才就該一死了,何況於他,把你名字開來。”贏陽叩了個頭,起來寫了跪呈上。
按院接著,上寫贏陽崑山縣民,表姐閔氏,遂遞與他家人,道:“等到蘇州稟我。”家人答應接過,又向贏陽道:“本院方才駁問你者,你若有虛情就答應不來了,屢問屢答如,其冤苦或者似實,你幾時回去?”贏陽跪稟道:“小的兩三內就行。”按院道:“你到家不可出風聲,打聽本院按臨蘇州,你到衙門裡來投狀就是了。”贏陽叩頭道:“小的謹遵。”按院吩咐道:“起去罷。”贏陽道:“叩謝老爺大恩。”叩了四個頭起來,按院也就告辭,阮大鋮款留不住,衣冠送出,上轎而去。回到廳上,贏陽叩謝了回家。
阮大鋮將酒席差人送了一桌與陰氏作別,贏陽把前話向陰氏說了,夫好生歡喜,要起身,這一來辭女兒女婿,鄔合不在家,對女兒說了要回蘇州的話,贏氏吃了一驚,淚道:“我嫁了不上一個月,爹孃為甚麼好端端起這意思,搬了我去?”【妙,因未滿月未曾回家,故贏陽夫婦不得知女婿是天閹也,若住久,豈有不知之理,此雖未明明補出,卻是不補之補也。】他老子不好說得,只嘆了一口氣道:“都是你替孃老子添的光彩,你攆了我們去,倒說我們撇你?”贏氏不解其意,問母親這話緣故,陰氏遂將龍家小子在街坊上怎樣放辣騷說你的話,可磣死了,令人聽不上耳,將醜名哄揚得鄰舍全知,如何還住得。所以要回去的話,說了一遍。贏氏面赤低頭無言可答,只痛哭了一常贏陽留了五十兩銀子與他兩口子,也哭了一會去了。贏氏坐在房中心悲慘了一回,又想起龍家小子,切齒恨道:“我一朵鮮花被你採去,和你相好了三四年懷了肚子,為你出乖醜,你倒如此花敗我,就不顧我一點臉面,又把我父子都得分散了,無情無義,我有相遇,把他的咬下了一塊來吃了,【與何干?當咬去他的陽物。】才出得我的恨。”【有此數語,故後死龍家小子,毫無戀惜也。】且說鄔合歸來,贏氏拿銀子給他看,說父母要搬回故鄉。鄔合趕了去送,方知已去久了。回來問贏氏丈人搬去之故,他如何好說自己偷漢出醜的話,只說父母想念家鄉,因此回去了。
再說這贏氏自到鄔家,雖無房遂心,卻衣食件件如意,那鄔合又十分疼愛他,有好東西,鑽頭覓來奉承。要是出去幫閒,必定將家中菜果品各樣賣些。知道贏氏能飲一杯好酒,也成大罐抬放在家裡才去,贏氏倒也安心樂意,不想久而久之,他飽暖又思起人來了。【此句話雖舊,換二字覺新。】因鄔合在外的子多,他家中從沒有個親友往來,只有個送水的王老兒,綽號王酒鬼,有七十歲了,在巷盡頭住,【下此一句有因。】只他每早間送擔水頭到他家裡,除外別無一人。他是常到門口站半不見一個人過,如此多次。
一,王老兒送水來,贏氏問他道:“我們這條巷通那裡的,怎不見有人走。”王酒鬼道:“這是條死巷,那裡有人走,街坊又不多幾家,都是外邊做生意的,每早去晚歸,如何得有人來往。”這贏氏聽了,心中一把火被冷水一澆,先還妄想,或者遇巧相與個把趣人兒解饞,誰知連看的人都沒有。這個老兒又是過了時用不得的了。只得死心塌地,夜間同鄔合也臉兒廝貼,口兒相親,摟抱著親親熱熱的睡著。只是下邊少安上了那一點兒,也竟是一對恩愛夫。間但是鄔合不在家,他便了門坐在屋裡,困了睡一覺,悶來飲幾杯。即如長齋吃久了也就不大想葷腥吃,那鄔合十回九次來家,見贏氏閉戶而坐,心中暗喜,以為這樣貞靜女子可以牌坊都建得起的,那裡還疑心他。【有此一句,後面方引出許多疑字來也。】是以更加恩愛。知道女子如窮漢,手中無錢食,苦捱淡薄而已。
光陰燃指,不覺就是二年有餘。他家這條巷口,有一個土地廟,向原有個老和尚看守香火,因這巷內人家少,沒得養贍,別處去了。空了許久,忽然來了一個和尚叫做了緣,生得濃眉暴眼,力壯身強,有三十多年紀。要來此廟中修行,來拜眾人。眾人就說:“我們這巷內只有四五家人住,都是小本經紀,供給不起,只好各家每出一碗盞飯燈油,佈施一些沒有。所以前時的師傅住不住方去了,怎好留你?”了緣道:“阿彌陀佛,出家人原是苦行修行,捱餓也不妨,何況有飯吃,這就是列位的慈悲了。”眾人說:“你既願看守香火,是極好的,我們有個不依的麼,你只管來祝”了緣聽說,遂來住下,前後打掃潔淨。
這座廟是個大門進去一個院子,三間小房,供著本坊土地,還有個土地。【泥土地還要,活和尚焉得不要婦人?】後面一道牆,又一個小門,也是一個小院,兩間西廂房,一間做臥房,一間做廚房。這和尚原來是江洋大盜,事犯收監,越獄出來。他向來所蓄的財物約有千金,埋藏在地,逃出時起了出來,藏在身邊,剃了頭髮,做了和尚,護住身子,逃走在外。因想南京繁盛之地,四方人煙湊雜,可以混跡,故云游到京城來,又怕熱鬧處不便安身,被人識破。尋了多,剛剛尋著這僻靜巷內這座小廟,得意之甚,每只往各家去收飯,回來便在廟中高坐,從不出門。眾人都說他是一位有德行的高僧。他原來掛名出家,如何斷得葷酒,手中有的是金銀,只是不肯自己買來受用。這個王酒鬼每來替他送水時,常坐了閒話,了緣知他好飲,拿錢煩他去買來,二人共酌,又常把腳步錢與他,這老兒喜得沒入腳處。
一,王老兒送了水來,閒話中,他道:“我蒙老師傳這樣厚情,恨我沒錢,要有錢,買些甚麼來孝敬你,出家人的東西不是常常白擾得的。”了緣笑著道:“你要請我是殺雞還是宰鵝?”王老兒也笑道:“你出家人也用起葷來了?”了緣道:“狗我也吃,你不聽得人說,心好不用齋麼。”王老兒只當他說玩話,笑答道:“等我有錢著,買狗來請師傅。”了緣笑道:“只要你肯買,我出錢買來同享,如何?”遂向房中取了三百文錢遞與他,道:“不要買生的,或雞鵝鴨或牛羊狗,不拘甚麼,買來都可。”那老兒嘴笑得咧著,眼白瞪著,撅著幾白鬍子,看著他道:“師傅可是當真的麼?”了緣道:“不當真難道是假。”那老兒每挑水掙幾個錢,沽飲之餘買米還不夠,成年不見葷腥,今聽見買來與他同享,那饞蟲已爬到喉嚨上來了,嚥了兩口唾,拿著錢往外走。了緣又叫了他回來,他倒猴急起來,道:“不是哄你,你明明的拿著,人看見了不好意思。”取了個筐子遞與他,道:“買了放在這裡面,上邊不論甚麼菠菜白菜,賣些蓋得嚴嚴的,不可與人看見要緊。”那老兒笑著一面走,道:“不勞吩咐,我知道了。”去了不多一會,且是來得快,笑嘻嘻的拎著筐子來了,買了大塊熱牛,兩隻燻雞來。了緣又取了二百文錢,一個大瓦罐與他,道:“我切著菜,你可去把上好乾燒酒不拘多少,只打滿了來,沒有人看見便罷,有人見了若問,只說是你買的。”他聽得打酒,更跑得快,頃刻而回。他二人關起大門來,大斟大嚼,直吃到天晚。那老兒酒醉飽,千恩萬謝起身要回。了緣道:“我還有話說,你每早間往人家送水不得閒,到午後你閒了,到我處來,替我買東西,我還請你。”又與他一百文錢,道:“這與你買雙鞋穿,你千萬酒後不要對人說,若人知道,我住不住,你就沒得吃了。”那老兒喜出望外,連忙答道:“我的頭都白了,難道還不知好歹,師傅這樣好情待我,就殺了我,也是不告訴人的。”作別而去。此後習以為常,每就來替他打酒買,二人受用。這王酒鬼生平也沒有過這樣好子,快活不過。
再說了緣,每往這幾家收盞飯,從不曾到鄔閤家中來,他也從未見這贏氏,贏氏也並不曾看見他,這是何緣故?鄔合因多在外少在家,只一個少年婦女在家中,恐怕不便,先對他說過,我家無人,不必來收飯,每月送他五升米,到來取,做定了規矩。先來過兩次,皆值鄔合在家,街上去買了米就送與他去了。那又到子,鄔合偶忘了這,夜間天氣甚熱,蚊子又多,這贏氏一夜沒睡,次早天涼,方朦朧睡著。鄔合要出門去,叫婦人道:“我要出去,你起來關門。”贏氏困得很,說道:“我要睡睡,關了門,停會老王送水來又要開,我不耐煩,你帶上去罷。”那鄔合也就依他,把門帶上去了。恰好這了緣是收月米的子,他也知鄔合常不在家,故清早來尋他,走到門口,見門還關著,只他還未起來,等了一會,不見開門,用手一推,原來是虛掩著的。他叫道:“鄔大爺可在家?”叫了兩聲,不見答應,走進來伸頭往客坐內一張,【強盜行徑。】不見有人,到臥房窗眼中往裡一看,只見一個婦人赤條條,上下無一遮蓋,仰著睡在上,一身雪白淨,一雙小腳穿著大紅睡鞋,因怕蒼蠅,用芭蕉將臉蓋著,雖隔著一頂冰紗帳子,看得明明白白,真可愛也。真如:竹絲席上,橫堆著一段羊脂白玉,冰紗帳裡,煙籠著一簇芍藥嬌花。
他打頭頂心上一麻,直酥到腳底。這個賊禿四顧無人,此時命都不要了,那裡忍得祝悄悄將房門推開脫了衣服,揭開帳子,輕輕爬上來。再一細看,這婦人因怕熱將兩條腿張得大開,一條還擱在竹夫人上邊,那件寶貝雖然生產過,因兩年多不曾,長得飽飽滿滿。他身子比當又發胖了些,此物越發滾圓,竟像放光的一般,只一條細縫,微微張開,紫巍巍一個小花心吐出,上面又光又滑,並無毫。那賊禿興大發,那個小和尚直豎豎在中混挑起來,足有七寸餘長,鐘口細。他也不敢造次,吐了一口唾沫,抹在頭上,又擦些在他陰戶門首,低頭看準往那縫裡一頂,早把個小和尚的腦袋鑽進紅門裡去了,那婦人夢中驚醒,把扇子揭開眼睛一看,原來是一個和尚。驚問道【不怒而驚,可見情願。】:“你是那裡來的,這麼大膽?”那賊禿將他抱得緊緊的,道:“女菩薩,小僧是來化緣的。”一面說著,下邊亂。那婦人久曠的了,忽然嘗新,已美不可言。又從未經過這樣驢大的行貨,覺得內中滿滿住,無微不到,下下皆中癢筋,話也說不出來,任他橫衝直闖。這賊禿身體強壯,力氣雄,極力衝突,把個贏氏得面紅耳赤,骨軟筋酥,受用不過。但恐樂極悲生,命因喪,要知二人後事如何,須將下回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