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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嘁嘁喳喳的說話聲炒醒了我。我翻身下,來到通往灶房的門邊。門上有個小,我把眼睛湊了過去。
灶房裡亮著菜油燈,羅府的丫頭小云坐在灶門前燒火。火光把她的臉映得通紅,顯得十分嬌豔。她原是一家米行老闆的獨生女兒,不幸,一場大火奪去了她的雙親,她才來到羅府當了丫頭。她本已經初中畢業,如果不是那場火災,她原本還要繼續讀書的。唉,人生旦夕禍福,是很難預測的。
因為我爸爸是縣城中學校校長,羅家大院兒遇事,總是到我家聚集商量。
這時,媽媽正在灶頭上忙著。
高大的羅明武,身著長衫站在屋正中。他是羅府袍哥大爺羅明文的異母兄弟,他的父親過世後,母子倆被趕出羅府,隨及他母親也去世了,郭家綢緞鋪收留他做了學徒,三年出師後,就留在綢緞鋪當先生。
羅明武愛逗我們小朋友玩兒,小朋友們一見他,便齊聲大喊:“羅明武,賣豆腐!
多少錢?二百五!
賣不完,打股。
吃不吃,臭豆腐。”羅明武一聽就立起眉,追逐得我們嘰嘰嘎嘎亂跑亂叫。
此刻看見他,一本正經的樣子,我知道一定是出了什麼大事了。好奇心驅使我,一定要把大人們在搞什麼個明白。
八角亭曾蚊煙曾家姆姆,40來歲,小腳,腦後贅著個大發髻,捧著水菸袋坐在條凳上,正在說話。她的麼兒寶娃倚在她懷裡打瞌睡。
“紅軍還沒有到,他一家先跑去省城躲起來,”曾家姆姆一邊水煙,一邊數落,“真是一物降一物,平民百姓怕袍哥大爺,袍哥大爺怕紅軍!”
“小云一天天大了,人越漸水靈了。”對面條凳上的郭家綢緞鋪子郭掌櫃娘接口說道,“羅家老的少的,都餓狼一樣,想活活了她。眼下趁他們在成都躲紅軍,一時半會兒也回不來,還不來一個快刀斬亂麻!”
“對的,讓他們趕快成親!”在灶臺邊的母親應和著說。
哈啊,原來大人們是在議論小云和羅明武的婚姻大事哩!我心裡一陣高興,伸了個懶,又趕緊把眼睛湊近小。
“對的對的,趕快成親!”曾家姆姆舉著紙捻大聲說,接著抱起水菸袋咕嚕咕嚕一陣,才又壓低聲音說:“別的不怕,羅家那隻母老虎,最是過場多。”母老虎,羅太太冷凱綺,小云初到羅府,她見她識文斷字、靈俐乖巧,便叫她侍候丈夫羅明文。羅明文五十上下年紀,鴉片卻又愛好書法。最初小云也就是幫忙磨墨端煙盤子。歲月逝,小云漸漸長大有了模樣,羅明文的目光便喜歡在她身上掃來掃去,寫字要她牽著紙,菸要她燒煙泡。
小云越大越靚麗,無論站在哪裡都是一道陽光,那麼刺目那麼人。
羅明文對她覬覦之心漸熾烈,收她上房是早晚的事。母老虎羅太太冷凱綺最忌諱三四妾。羅家祖上有遺風,當初她公公在世時,就因為偏房,家中常常爭風吃醋雞犬不寧。好容易老傢伙死了把羅明武母子趕出羅府,沒有消停幾年,現在丈夫羅明文又來了勁兒,快五十的人了,竟上了十幾歲的小丫頭!為此,她改派小云去少爺處聽使喚。豈料羅家大小五個少爺,就是五隻小老虎,不好,就會把小云活生生地了。五個兄弟,誰獨自看見了小云,都會擠眉眼,甚或至於靠上去捏一把。大的二的先後娶了婆娘,收斂了些,四的五的,年歲尚小,最難纏的是羅三少。他曾和小云同學,初中畢業就不念書了,十七八歲的人,成天遊手好閒,提著個烏籠子到處晃來晃去,有時他對小云動手動腳的。為此,羅明武在八角亭院壩裡用拳頭警告他:“小三,你敢再欺侮小云,我扔你荷花池裡喂王八!”羅小三外強中乾,當即趴在地上連呼,“叔叔饒命!”至此,他穩重了些,但揹著人,仍對小云涎皮涎臉地說:“只要我媽一點頭,我就娶了你!”這時,媽媽走到灶門前挨著小云坐下,用大火鉗把柴火撤出灶膛。登時煙霧瀰漫,嗆得大家咳嗽不止。那年月各家做飯都是這麼煙熏火燎的。
“依我看,”媽媽放下火鉗,說,“趁現在兵荒馬亂,想咋做,就咋做!羅府的人從省城回來,生米已成飯。”
“要辦就趁熱打鐵。”郭掌櫃娘附和著說。
這時大家都把目光轉向羅明武。羅明武看了看小云,小云也正抬頭望著他。二人目光一對,小云嬌羞地連忙低下了頭。
“聽說,紅軍已經到了興新場,”羅明武壓低聲音說,“聽說紅軍還招募新兵。我想和小云去應徵。”曾家姆姆放下水菸袋伸出大拇指說:“這倒是一條出路!”嘈雜的人聲突然從外面響起。大家一驚。
“紅軍!”羅明武叫了一聲,便往外跑。
灶房裡的人聞聲都奔了出去,我也推開門跟著跑。來到廳房,這才聽清楚遠處隆隆的炮聲和近處的鞭炮聲,混雜在一起。其實多少天來都是炮聲不斷,只有這鞭炮聲倒是很新鮮。
廳房裡燈火通明,紅軍已經走了進來。
一付擔架停在地上,許多人圍住。爸爸也在這裡。爸爸一見小云,便急急地說:“趕快,趕快去七里香小院,把繡樓下的空屋收拾乾淨。”羅家大院,庭院深深,一進一處都有格局不同的房舍。住戶共有十多家。臨街鋪面和院底的八角亭為曾蚊煙家。他家在鋪面長年販賣土布,夏天還兼賣蚊煙。八角亭,實際就在街底文昌宮荷花池上面。
文昌宮是縣城集市貿易中心。荷花池有一條通道,水蜿蜒穿過城中街市,一直通到北門外鴨子河。早年,趕集進城的農民,多有乘坐小船或竹筏經這條通道來到文昌宮的。荷花池荷花朵朵荷葉田田,景極佳。荷花池四周一溜茶館,是城鎮居民和趕集的人們最好的休閒場所。
荷花池原是羅家祖上的產業,八角亭建築講究,頂上是八卦圖,四周都雕飾著花鳥魚蟲,那翹起的八個角,都是有說法的。八角亭是荷花池主要的景點。但不知為何,這本為一體的景緻被切斷了,荷花池劃歸文昌宮。八角亭四周都封閉起來,裡面堆滿鋸末,為曾家制蚊煙的作坊。八角亭對面原是一個古老的戲臺子,後來卻堆放著羅家的柴火和亂七八糟的雜物。背面便是羅府。往外是冷凱綺陰森森的觀音堂,光線極暗。觀音堂並排著三間屋子,最裡一間停放著,羅明文和冷凱綺的一對黑漆壽棺,為楠木質地,每年都要油漆一遍。正屋供著觀世音菩薩的塑像,中間是過道。旁邊一間屋終年空著。外面小院和我家院壩緊鄰,小院裡有一株大核桃樹,枝丫大部都伸進我家院壩來。在我家伸手就能摘著核桃,但我們從不摘擷,只撿掉在地上的核桃,砸開來吃。
我家院子西邊是一眼水井,供全院人用水。每天上午各家丫頭媳婦都聚在井臺,打水洗衣襬龍門陣。小云一來,羅三少便跟來,他幫小云汲水。汲水還好,放空桶時,他手不扶攪把,任空桶往下墜落,得轆轤啪啪飛轉又驚又險又好看。井臺上的大人們無有不罵他討厭鬼的。
往外,是高大寬闊的廳房,房頂和房梁都有雕圖飾,花磚地面。夏天,院裡的人們都喜歡聚集在這裡閒話納涼。婦女們的活路都拿到這裡來做,諸如織衣繡花縫被裁剪製衣納鞋底等等,小朋友們喜歡在這裡跳房,踢毽子,彈老虎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