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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大媽的畫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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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漂亮,我真希望自己現在也穿上一件。”鄺很得意:“而且很實用,全是防水的。”

“你是說另一個世界也在下雨?”

“當然不是,那裡氣候沒什麼變化,不太熱,也不太冷。”

“那你為什麼要強調這夾克衫是防水的?”她不解地看看我:“因為它的確如此。”我做了個鬼臉:“如果另一個世界的天氣很好,幹嗎穿這麼多衣服,七層和五層?”鄺衝著大媽用中文重複了我的問題,然後像是在打電話一樣邊聽邊點頭“嗯。嗯…”然後她在我耳邊傳達了答案:“大媽說她也不知道,鬼魂和陰人們被錮得太久了,現在她已經忘了所有習俗及其含義。”

“那麼現在政府對這些活動解了嗎?”

“沒有,但現在對這些事已不再處罰,而是順其自然。這個風俗其實不錯,七和五,上面比下面多二。大媽認為七可能表示一週七天,每層衣服代表一天,在過去,人們認為七是個吉數,七七四十九是辦喪事的天數,不過現在我們和外國人一樣,喪事幾天就足夠了。”

“可是下半身為什麼是五層呢?”杜麗麗噗地一笑“這意味著大媽一週中有兩天在陰間裡只能不穿褲子了。”她和鄺的笑聲太大,引來了滿屋人的目光。

“別笑了!”鄺叫道“大媽在咒我們了,她說她剛走一會兒,我們不能開這樣的玩笑。”鄺緩了緩神,正說道:“大媽還不能肯定,但她認為五這個數與現實生活中許多重要的事物有關——五、五香、五官、陰陽五行、五種情…”鄺突然停下來“大媽,應該是七種情,不是五種情。”她邊說邊用手指在數:快樂、生氣、害怕、熱愛、仇恨、慾望…還有一個,是什麼呢?噢,對了,是悲傷!大媽,我不會忘的,怎麼會呢?此刻在你離開這個世界之時,我正受著悲傷。你怎麼能這樣說呢,昨晚我不是哭了嗎,那可不是哭給人看的,你明明看到的,我的悲傷是真心,不是做樣子。你為什麼老是記著我的缺點?”

“哎—呀,”杜麗麗衝著大媽的屍體哭起來“你已經死了,不要再詛咒誰了。”她看看我,眨了眨眼睛。

“不,我不會忘的。”鄺又在和大媽說話“一隻公雞,會跳舞的公雞,不是母雞或鴨子,我一直記著的。”

“她在說什麼?”我問“她要把一隻公雞綁在棺材蓋上。”

“為什麼?”

“利比—阿,要知道為什麼,”鄺停了一下,又解釋道“大媽也說不太清楚,但她認為自己的靈魂將會進入一隻公雞並隨之而去。”

“你相信嗎?”鄺做了個鬼臉“當然不信!連大媽也不信,這只是信。”

“那麼好,既然她不信,為什麼還要這樣做?”

“嗐,這是風俗!而且可以用來嚇唬孩子。美國人不也這樣做嗎?”

“現在我們不這樣了。”鄺用老大姐的眼光看著我“你不記得了?我頭一回到美國時,你告訴我,兔子每年生一次蛋,死去的人這時就會從墓中出來去看它們。”

“我沒有。”

“你有,你還說如果我不聽你的,聖誕老人就會從煙囪裡進來把我放到包裡,帶到一個很冷的地方,比下霜還冷。”

“我從沒說過,”我一邊拒絕承認,一邊回憶起我曾向鄺開過的那個聖誕玩笑“也許是你誤解了我的話。”鄺了一下自己的嘴“嘿,我可是你大姐,你認為我不懂你的意思?嗯,好了,先不提了,大媽讓我們不要閒扯了,現在該拍照片了。”我想通過調光來清理一下思緒,還要用三角架,環視一下,靈牌旁有幾隻蠟燭的燭光,從北面那扇骯髒的窗戶裡進一束灰白的自然光。房頂沒架隔板,也沒掛吊燈,沒有一面牆適合閃光燈反,如果要用閃光燈,我會無法控制我需要的光量,那會使大媽的照片看上去顯得很恐怖。一種適當的對比度一直是我刻意追求的,要帶有一絲朦朧。光圈用八,速度一秒,這樣可以清晰地拍出大媽的半張臉,另一半則在陰影之中。

我拿出三角架,支好,裝上寶麗來一次成像相機“好了,大媽,別動,”我是不是昏頭了,我怎麼竟對大媽說起話來了,這意味著我也相信她能聽到我說話。我為什麼要花這麼多功夫為這個死去的婦人拍照?在我的文章中我不會用這些照片,再說,這一切都可順其自然,照片怎麼拍本無所謂。也許這也是這裡生活中的一種神秘東西,只有高人才能頓悟,而其他人卻永遠也不會明白。

我正在胡思亂想,一群人圍了上來,想看看相機裡會出來什麼。他們中的很多人看到了旅遊者拍照,這種即拍即得的照片要價很高。

“別擠,別擠。”我叫道,順手把打印機拉到了前。村民們安靜了下來,大概他們認為噪聲會影響拍照。我埋頭看了一下取景窗,對比度比我習慣的要強,但給他們看也足夠了。

“真像啊!”一個人叫道。

“很清楚,你看大媽,好像是剛睡醒覺去喂她的豬的樣子。”一個人開起了玩笑:“她會奇怪地問:‘你們這麼多人圍在我邊幹嗎?’”杜麗麗走了上來“利比—阿,現在該給我拍一張了。”她用手掌把一束翹起的頭髮壓平,又拽了拽衣服以使其整齊些,透過取景窗,我看到她像衛兵站崗一樣僵直的姿勢,她臉衝著我,兩眼好像在向上看。我按動快門,待我剛把照片取出,她就從我手中接過去揣進了懷裡,一邊傷地笑著,一邊走開了。

“我上一次看到自己的照片已經是很多年以前了,”她動地說“那時我還小著呢,”當我告訴她已經可以看照片時,她急忙把寶麗來相紙上的光膜揭掉,把照片湊近自己的臉。她努力把眼睛瞪得很大,還不停地眨著“我就是這樣的嗎?”她的聲音和那種對照片崇敬的神奇表情,連我都被動了。

杜麗麗小心翼翼地把照片遞給鄺,就像是遞一隻剛剛孵出來的小鳥一樣。

“拍得不錯,”鄺說“我不是告訴過你嘛,我妹妹很專業的。”說著她又把照片傳給其他人看。

“和真人一模一樣。”一個男人說。

“簡直太清楚了。”

“比真的還要真。”照片走了一圈又回到杜麗麗的手裡。她把照片擺在手掌上“我看上去就這樣?”她的聲音顯得蒼老“我這麼顯老,我從沒想過自己會這麼老相,這麼醜。我真的這麼老,這麼傻乎乎的嗎?”幾個人笑了起來,他們以為杜麗麗在開玩笑。但鄺和我看得出她是真的被刺了。她對那些笑她的人到惱火,而我則是直接傷害她的人。最近她應該是照過鏡子的,可是在鏡子中看到的影像也不一定都是我們喜歡的,照相機是一種不同的眼睛,它只對現實如實記錄,而不會是一個人心中美好的回憶。

杜麗麗走開了,我想說點什麼以示安,告訴她我是個蹩腳的攝影師,她的一些動人之處我沒能捕捉到。我剛想追上去,鄺拉住了我的手,衝我搖了搖頭。

“等會兒我會和她講的。”沒等她再說什麼,我就又被十幾個人圍了起來,每個人都要求我為他們拍照“我先來。”

“給我的孫子拍一張。”

“哇,”鄺叫了起來“我妹妹可不是專門來給你們拍照的。”人們還在堅持“只拍一張,”

“我也拍一張。”鄺舉起手說道:“安靜點,大媽說了,所有人都必須馬上離開這裡,她需要在進入陰界之前好好休息一下,否則的話她會被你們的噪聲瘋掉而留在長鳴了。”她的鄉民對這番話唯命是從,他們魚貫而出,離開了廳堂。

剩下我們倆時,我向鄺表示謝“大媽真這麼說了嗎?”鄺遞給我一個滑稽的眼神,不住笑了起來,我也笑了,為她的機而笑。

“其實,大媽要求多為她拍些照片,但要換個角度,她說你給她拍的最後一張照片看上去和杜麗麗一樣老。”我吃了一驚“你在說些什麼?”鄺摸不著頭緒地問:“怎麼了?”

“你說杜麗麗看去比大媽還要老?”

“她是比她年紀大,至少五六歲呢。”

“你說什麼?她說她比你還要年輕呢。”鄺搖了搖頭,關切地問:“你怎麼會這樣想?”

“杜麗麗跟我說的。”鄺盯盯大媽那毫無生氣的臉說“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既然是杜麗麗提起這事,我們必須告訴她真相。”鄺走到我面前,說:“利比—阿,現在我必須告訴你一個秘密。”我心中的一塊石頭總算落下了。

“大約在五十年前,還在打內戰的時候,杜麗麗收養了一個在路上撿到的小女孩,後來,小女孩不幸去世了,杜麗麗因為悲傷而有些失常,她認為自己就是那個女孩,我能知道這些,是因為我和那個女孩是朋友,如果她還活著,的確比我小兩個月,可杜麗麗今年已經七十八歲了。我現在告訴你…”鄺像是在和大媽爭論著什麼“不,不,我不能講了,已經說得太多了。”我看看鄺,看看大媽,想著杜麗麗說的那些話,我到底該相信誰呢?各種可能在我腦海裡穿過,我好像掉進了一張邏輯與想象糾結不清的網中。也許杜麗麗比鄺要年輕,也許她已經七十八歲,也許大媽的靈魂在這裡。也許不在。這一切都真假難辨,陰陽莫測,究竟是怎樣的呢?

現實一點,我對自己說,如果青蛙在吃昆蟲,鴨子在吃青蛙,稻穀一年兩,為什麼還要對這個世界疑惑不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