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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寡淡青梅無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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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話!”沈小楠有怒氣上衝:“你知道你這個人最討厭的是什麼地方麼?就是自以為是。你不是要問麼?我告訴你,鐵肩幫裡,我最服氣的,幫眾最歸心的,只有一個人,就是霍姐姐…那是京冥本比不上的。”

“為什麼?”右手奇道,霍瀾滄無論武功智謀膽略,比起京冥,都明顯差了一籌。

“她沒有私心。”沈小楠驕傲地揚起頭:“你懂麼?你本就不懂!你們這些人,每裡算計來算計去,不過是你殺我我殺你的陰謀把戲而已,你恐怕本就不能理解鐵肩幫怎麼會建幫,又怎麼能發展成這樣的吧?一個活在黑暗裡的夜梟,憑什麼問我太陽是什麼樣子?”右手並不生氣,甚至有些淺淺的羨慕,不懂得計算,無懼於生死的坦蕩,又是何等的快樂和幸福。

“太陽是什麼樣子呢,你說?”他的語氣有些溫柔,似乎在問著自己最深處的靈魂。

沈小楠抬起頭,看了看太陽,有點高,有點遠,是溫柔而冰冷的白,她口氣也緩和了許多:“你抬起頭,自然就看見了…太陽雖然遠了一點,但是每天都在,只要你抬頭…”右手抬起頭,陽光灑了滿臉,鼻樑拔,一雙深褐的眸子,閃爍不定。

“很多人都以為真正的一幫之主是京冥。”沈小楠打量了一下右手的目光“但我們都知道不是,真正能夠號令全幫的,只有霍姐姐一個人。她曾經對我說過,她武功不如火鷹,智略不如京冥,但是把幫主的位子給誰都不會放心,因為…鐵肩幫要擔的是道義,而道義兩個字,他們倆似乎都不太明白——而你,你們這群人,更不明白。”是麼?右手的嘴角動了一下,這個小丫頭有什麼資格在自己面前胡說八道?她經歷過多少?懂得什麼?只是…自己又為什麼如此迫切的渴望聽她“胡說八道”?是因為今天的秦淮河麼?是因為今天在秦淮河,他有生以來第一次看見太陽了麼?

右手忍不住又看了看太陽,很亮很白的一個小圈,也並不是很熾烈,卻無端地讓人畏懼起來。

“如果只能留下一個,你會留霍瀾滄?”右手悠悠問道:“你們每個人都知道,若是留下京冥,鐵肩幫還能維持下去;如果只留下霍瀾滄,恐怕沒多久就…哼哼。”

“當然會選霍姐姐。”沈小楠毫不猶豫地回答,如同冰凌砸在冰塊上,乾脆清泠:“如果霍姐姐都不在了,還叫什麼鐵肩幫…你以為是你們烏七八糟的一群,只要功夫夠好,就可以充老大的麼?”右手看著她,微微笑了…是,霍瀾滄確實心寬廣,不讓鬚眉,也確實心繫社稷,令人起敬。可惜這些年來,若不是每裡算計陰謀的京冥為她撐著,這個光芒四的太陽,也未必留得到今天吧?

令人敬仰是一回事情,但怎麼活下去,是另外一件。

看著右手嘴角漸漸泛起的冷笑,沈小楠忽然覺得一股說不清的覺在上湧,那是一種被輕蔑的憤怒,她深深了一口氣,大聲說:“右手,我知道你不懂…你不會懂,而且還在笑我。可是即使是你和我們京堂主,也本就不能同而語。只要你在那個什麼垃圾演武堂,為你那個主子做事,不管你有多強,多厲害,都不過是一條狗!幹嗎瞪著我?生氣了?是,你本來就是一條狗!你沒有是非,沒有善惡,你眼睛裡只有自己,本看不見千千萬萬的人,那些人在你看來,都是螻蟻,都本不應該活下去,但是就是那些人,本就看不起你!你…有父母麼?我沒有父親,至少有個孃親,你有麼?你有名字麼?我堂堂正正的叫沈小楠,你呢?你連姓都沒有!你殺人,沒有仇恨,沒有立場,你以為我會怕你?大不了一死,你也會死的,你的主子們也逃不了的,我有什麼可怕?我看得見太陽,我知道在做什麼,我知道做什麼開心,怎麼死了才有價值…這一切你懂麼?你不懂!你連恥辱是什麼都不懂!你在地獄裡住的太久了,你本不配看見這個花花世界——要殺我了麼?動手啊!我說過,我不怕你的…”她終於被那兩道冰冷悲哀到了極點的目光壓了下去,不知說些什麼才好。右手點點頭,不動聲:“說得好,有道理…我很久沒有捱過罵了,新鮮!新鮮!”他不再說話,只是雙足發力,向隔岸的人群衝去,沈小楠吃了一驚——難道,他真的有病?把自己抓出來,只是為了聽自己一通罵?

右手放開了沈小楠,任江風吹開衣襟——她怎麼知道自己不明白什麼叫恥辱?

從第一次執行任務起,就有人罵他是狗,於是他下手越來越快,慢慢的,不再有人還有開口罵他的機會。恥辱這個東西,埋的太深,忍得太久,一樣會習慣,會消化。那個小女孩一通怒罵算不了什麼,但是…但是今天他確實被打動了,心頭似乎有什麼東西隨著那一聲巨響而震裂,壓抑許久的恥辱翻湧而出,溢滿整個膛。

這些女人,這些簡單的女人…右手想,其實簡單或許也不錯,至少,還相信太陽。

他看了看沈小楠,正緊緊抿著嘴,堅毅的臉龐有當霍瀾滄血戰的影子。很聰明的女孩子,短短大半個月就能聚集起金陵殘餘的力量,加以時,必定可以大用。

右手不知道為什麼,在看見她的時候語氣總是不自覺的溫和,即使是剛才她大聲怒罵自己。那不是對霍瀾滄對手式的尊重,也不是對碧岫人格上的敬佩…那是看見一顆小小蘑菇,頂開千斤石板破土而出的欣喜。很久以後,右手才咂摸清楚這種情,那叫作呵護,或者說,是憐惜。

初冬的大江,江天一的蒼茫,本來是很美的。

只是此刻,江水似乎已經染成了觸目驚心的血紅,顯然剛剛結束了一場短暫但慘烈的搏鬥。

船舷上掛著屍體,江水裡沉沉浮浮著殘軀,血腥氣撲鼻,令人作嘔。

右手的目光落在眼前的一具——或者已經很難稱之為“一具”屍體上,攔斬斷,頭和腳被波向兩邊推去,只是中間有腸子牽連,一時還分不開。

不用再做考慮,這正是他嫡傳“七廳”子弟的傑作。在這二十三個殺手的英面前,鐵肩幫那些烏合之眾明顯不堪一擊。

他不忍去看沈小楠的臉,但是能明顯覺到她渾身的顫抖。

“怎麼回事?”右手壓低了聲音。

“啟稟大人。屬下聽令不敢輕舉妄動,但是這些叛黨忽然叫著要衝出去,是他們先動得手,屬下職責所在,只能格殺。”

“畜生!”忽的,一拳向他面孔擊來,右手輕輕揮手,已經沈小楠的拳頭捏在掌心,慢慢從眼前移開。

有些東西,是不能改變和溝通的。他的立場從被撿回演武堂的那一天起就已經決定下來了,無論恥辱也好,錯誤也罷,都不可能再改變——也沒有機會改變。

“好!”他的聲音聽起來還是那麼鎮定和冷血:“叛黨餘孽,本來就應該誅殺。”說罷,扔開了沈小楠的手,一掠衣襟,躍到船上,身後沈小楠一個立足不穩,已摔入江中。

“走!”他冷冷下令,沒有人發現,他自始至終也不敢回頭看一眼。

“大人,這個女的…”應天府還有人聒噪。

“滾!”右手的雙目忽然滿是殺氣,聲音不是很大,卻震得在場眾人煩躁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