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壹十肆章金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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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朔麒雲不在,朔麒風三天兩頭便往霽月宮跑,向我吹噓他的成績。他利用朔麒雲的出身大做文章,廣散謠言,暗指他本不姓朔,又將這場戰場渲染成是朔麒雲衝冠一怒為紅顏,如今北凌羽奮起反攻,便是為了一雪未婚被奪之辱,將我描繪成了紅顏禍水。
末了,他又道:“大耳朵一病不起,倒也不是壞事,他若是神神的,我反倒覺得束手縛腳了。唔…看來該好好和太醫院的醫正聊聊才行。”我心裡好笑,真是個聰明伶俐的好孩子。我把宋莘莘有意投靠的事說了,同時強調了她腹中孩兒不是惠帝的血,以免他心生忌諱。他此時正需要各方支持,考慮了一下便同意了。
秋寒一勝過一,赤霞的嚴冬即將來臨。
霽月宮彷彿繁華喧囂中被人遺忘的一個角落,我每除了吃飯睡覺,便是習舞練琴,宮中的侍人總共只四五人,奉了朔麒雲的命盡心地侍候著我,每好吃好喝,補血的湯水更是每必不可少,總讓我覺自己像一隻被圈養的羊,只待膘肥體壯,就可以拉去宰了。
就這麼過了半個月,朔麒雲回祈丹了。我知道,該來的還是會來,有些事情總是要面對的。無論如何,我要活下去,這意味著,接下來的子,我只能是惜月。
是夜,朔麒雲一身月白雪綢,踩著月踏入霽月宮。攬月殿中,我跪坐在矮几前,梵香撫琴,朔麒雲倚在我身後,兩人的衣裳在光滑可鑑的地板上重疊,他將下顎抵在我肩上。雙手輕輕環著我的。空氣裡飄蕩著他沐浴後的皂角香,混著他身上淡淡的薄荷薰香,這樣悉的味道,曾是惜月最喜歡、最渴求的味道。
我不知道我的自我催眠是否達到了朔麒雲的要求,但我知道我不能有太多的顧慮,這不過是一場戲,一場自欺欺人的戲。之前的種種,兩人默契地一句沒提,彷彿兩人從來都是這般恩愛,甫一見面。雙方都自覺地入了戲,力求演得細緻入微,絲絲入扣。不為別的,只為將自己騙倒。
在旁人看來,這絕對是一幅郞情妾意的佳作。紗幔輕垂,輕煙繚繞,琴聲叮咚。畫中男女輕言細語,女子巧笑倩兮,明眸善睞,十指於琴上巧妙翻飛,男子顧盼生姿,溫情脈脈。不時手按琴絃,指點一二。
“累了嗎?”一曲終了,他的手仍覆在我的手上。輕撥琴絃。
“不累。”我搖了搖頭。他的兩臂自身後環抱著我,冰冷的氣息隨著他的呼吐納撥到我臉上。
“在宮裡這麼多天,悶壞了吧?”他本不需要我回答,起身牽過我的手,“陪我散散步。”他牽著我的手緩緩而行。出了霽月宮,穿過無數幽徑。深秋的祈丹。雖沒冬天的嚴寒,已然寒氣人。宮中的花草一片蕭瑟,唯有這個時節的牡丹,傲然在寒風中綻放。
“還記得這是什麼品種嗎?”他指著月下那朵朵紅白相間的牡丹。
“雙嬌。”我答道。
“不錯。”朔麒雲微微笑了一下,只是這笑稍縱即逝,掩蓋不了他眼底的黯然之,“我母親生前最愛的品種。”我心下了然,今是他的生母,已故墨淵皇后的忌辰。我朝他輕輕依偎,他伸手環住我的肩膀,繼續往前。他要帶我去的地方,是邀仙台。
他拒絕了侍從燃燈的請示,擯退左右,牽著我的手拾級而上,站到高臺邊緣。這裡是整個皇宮的最高處,放眼四周,遠處燈火如點點碎金,整個祁丹在漆黑的蒼穹下發著璀璨的螢光。
烏雲敝月,邀仙台上漆黑一片,朔麒雲站於我身後,輕輕擁著我,寒風獵獵,將倆人的衣袂捲起,幾縷月白,幾縷緋,隨風錯相互纏繞。
靜靜地站了半晌,他輕聲道:“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火玉蘭嗎?”
“記得,在墨淵的天承宮。”那株世上獨一無二,傲然於世,美得驚心動魄的火玉蘭,見過一次便永生難忘。朔麒雲便如那株火玉蘭一般,註定是孤獨的,從他蹣跚學步開始,就不斷向頂峰邁進,而能站到世間最高處的人,都是孤獨的。
“我還說過,總有一天,我會重新回到那裡,那株火玉蘭…將會是你的。”這一天,不遠了。
我笑了笑,沒作回應。他的手漸漸收緊,臉頰貼上我的臉,在我耳邊低喃:“惜月,我好冷…”不知是因為那凜冽的寒風,還是身後這人冰冷的體溫,我的身體輕顫了一下,他的手圈得更緊了,臉貼於我耳鬢,輕輕廝磨。
“我曾經有一百多名姬妾,可是我沒有子嗣,你知道為什麼嗎?”我想我是知道的,但我現在是惜月,只能裝作不知道,反正他也不需要我回答。
“因為我的母后認為,在我成就天下霸業之前,我不能有任何牽掛,可更重要的原因是,她們不配為我延續子嗣。惜月,世間女子,唯你得配為我生育,我是異瞳人,冰夷後裔,你是異血人,我們的子女,必是天賦異稟,可承偉業。”我的心咚地跳了一下,難道他改變主意,不讓我去送死了?可接著他又道:“惜月,原諒我…我必須完成我的霸業。”我的心一沉,同時心裡冷笑,這就是他所謂的愛嗎?看似愛得情深,可事實上,無論是柳惜月還是我這個替身,不過是他成就霸業的工具而已,一旦涉及到他的利益,他會毫不猶豫地將這些工具犧牲。
“自我懂事起,我的母后就告訴我,這個天下將會是我的,我只需做好萬全準備,時機一到,水到渠成。俯瞰天下,睥睨眾生。叱吒風雲,身為男兒,誰不向往?當時的我,不知道她所謂的萬全準備指的是什麼,我不敢有絲毫懈怠,努力研讀史冊,習武文,琴棋書畫樣樣鑽研,只為讓自己博文多識,以承天下。直到後來。我遇上了她…真是劫數,我一頭栽了進去不能自拔。本以為會受母后責備,怪我耽於情愛誤了學業。沒想到母后非但沒有一句責罵,反而一力促成。我本以為,我擁有了世間最好的女子,而這個天下,也將指可待。老天待我,豈是厚愛兩字可言?可笑的是,在我大婚那晚,我才知道母后口中的萬全準備是什麼,原來她,竟是其中的一樣準備。”他口中的她。自然是柳惜月了。他的聲音一如他的體溫,毫無溫度。曾經的懵懂少年,每孜孜以求。憧憬著後施展抱負,成就驚世偉業,江山美人兩不負。只是得到是要負出的,你想得到越多,付出的代價也越重。
我佩服他的母后。她不但擁有絕的外貌,還懷著比男子更遠大的野心。她雖深居宮闈,卻運籌帷幄,用她的智慧,一步步輔助她的兒子,為他鋪就通天大道。同時我也佩服著朔麒雲,在大婚當晚將自己最愛的女人殺死,不是每個男人都能做到的。換了別人,也許會下不了手,也許會拖上一段時,而朔麒雲卻明白,與其猶豫拖延,不如當機立斷,決絕地將自己上絕路。
“我已經付出了所有,我沒有退路,我的身後是萬丈深淵,若我不前,唯死。我不怕死,但我不願意輸。”朔麒雲的手收得更緊了,箍得我的發痛,他的臉深深埋在我頸窩,“惜月,抱緊我,我…很冷。”那晚之後,我得到了首個十五的解藥。
那晚之後,郎情妾意的好戲仍然每上演,兩人似已達成某種默契,雖心知肚明這是假的,卻沒人去捅破那層薄如蟬翼的紙。
轉眼過了一月,寒冬悄然而至。
自朔麒雲回來後,朔麒風沒再來過霽月宮,外界的消息我無從得知,可雲竹卻在某向我透,兩軍已停戰,以殷定關為界,各自退守百里。至於為何墨淵在此時休戰,雲竹望著我,理所當然地道:“婚期已至,墨淵國君趕回晉陽,自是為了娶宸邑公主。”我想這話是朔麒雲授意她透的,大概是為了讓我難受。可聽到這話,我的心卻出奇的平靜。我承認最初聽到這個消息時,也痛過怨過,因為那個人是北凌羽,是和我許下不離不棄、不移不易的諾言的人。可如今我不再怨恨,因為我知道,他除了是我所愛的人,他還是一國之君,他愛我,但他同時也愛他的國家,也愛他的國人,這是他必須承擔的責任。我更加相信,他不會負我。
數後,霽月宮意外來一位客人,悅妍。
“族裡已為我定下婚事,婚期就在來年初。”悅妍平靜地道,臉上卻沒有談婚論嫁的女子該有的喜悅。
“哦?恭喜了,袁世子終於如願以償了。”雖然以前我和她各自嫌惡對方,可現在我是真心替她高興。
“不是他。”我愕然,她未來的夫君竟然不是袁世恆?可接下來她的話更讓我吃驚。
“是朔麒風。”我口呆目瞪說不出話來。
“很意外是吧?”悅妍的臉上終於有了一抹笑意,卻帶著點嘲。
“為何是…麒風?你若不願意,為何不拒絕?”
“以我的子,若我不願意,沒人能我。”
“你…你願意?那袁世子怎麼辦?”我有點糊塗了,若說這世上誰對她最好,瞎子也知道是袁世恆。
“你也知道的,恆表哥,我本不愛他。”
“可你也不愛麒風。”悅妍若無其事地笑了笑,“不錯,反正都不是我所愛的,嫁誰也無所謂了。”我還是不能理解,“既然你兩個都不愛,為何不選個愛自己的?”悅妍的話緩慢,卻堅定,“我最愛的人已不在這世上,可他的話我銘記在心。有生之年,能為兩國和睦斡旋,悅妍定不遺餘力。”我久久沒能說話,鼻子有點發酸。以前的悅妍容貌雖美,個卻太過驕傲,咄咄人,而今坐於我面前的悅妍,美麗仍舊,但那層華麗耀目的表皮已被卸下,剩下的是更為奪目的,能經歷風霜的美。
“悅妍,你…你不必如此。凌飛泉下有知,你的心意他會,但他不會願意看到你用自己的幸福來換。”悅妍笑了笑,“麒風不會虧待我,衛家將會是他今後最大的支持,而袁表哥即將承襲袁家爵位,麒風娶了我,也變相得到了袁家支持。”我默然,袁世恆無論得不得到悅妍,他的心始終如一,只要是妍悅想要的,他必會赴湯蹈火。
“袁世子…是真丈夫。”我由衷道。
沒想到那個一臉木訥,永遠只懂圍著悅妍轉的男子,才是世上最懂愛的人。他用他自己的方式,默默站在悅妍身後,不索取,只付出。他的愛,是成全。
悅妍的臉上終於現出一抹赧然,微微低了頭,“恆表哥是世上對悅妍最好的人,只是悅妍此生無法回報了。”我吩咐小德子送了壺酒來,親手倒滿兩盞,朝她道:“今一別,或許後會無期,你為墨淵所做的,寧萱銘五內,這一盞,我敬你。”我用回寧萱本名,悅妍沒有任何不悅,揚眉一笑,舉盞與我碰了碰,“寧萱,若來再遇,你我或可結為金蘭。”我一怔,隨即點頭,“好,一言為定。”我仰頭飲盡盞中的酒,望了一眼亭外遠遠垂首恭立的小德子,心中慨萬分。
小德子是我重生後的第一個朋友,當初在晉陽皇宮,是他帶我參與那些賭蛐蛐兒的賭局,讓我熬過了那段寂寞難熬的時光。後來又認識了千洛,北凌飛每次帶我去風臨閣,我必會聽她撫琴和她談心,那確實是無憂無慮的一段子。還有宋莘莘,我曾經毫不懷疑地認為她會是我這輩子最好的朋友,我們會相互扶持,契若金蘭。可是到頭來,這些曾經的好朋友,都一一將我出賣,將我往火堆裡推。
諷刺的是,當初我和悅妍水火不容誓不兩立,如今反而拋開恩怨,成生死之。
臨別,悅妍再次舉杯,“我也敬你一盞,祝你和北凌羽早重逢。”我苦笑了一下,悅妍看了我一眼,忽然道:“看來你還不知道,數前北凌羽下了罪己詔,已將皇位內禪給珩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