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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東五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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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治六年天,建福花園的桃樹第一次開花。風在樹梢上繞來繞去,陽光也追著風的腳蹤在枝間穿來穿去,雖然枝條纖瘦,卻已有花香陣陣,透『』著的消息。

這些子,長平每天做一點功夫,已經將花園慢慢整理出來,搬開碎石,鋤盡雜草,刨鬆土質,去年種下的幾十株桃樹苗如今花團錦簇,沿著女牆芬芳馥郁地圍出一道桃花籬,圍起來的地方也剛剛翻過土,有的地方已經灑下花種,有的還張著大口等待種下新花苗。園子朝南正中幾盆從萬壽山移栽過來的海棠花,更是堆雲簇雪,開得動聲動『』。

長平親自『』作這些,做得很辛苦,但是從不讓建寧和香浮幫忙,說是金枝玉葉須得好好保護自己的一雙手。

建寧覺得好奇:"仙姑從前也是金枝玉葉,大明朝廷的規矩比我們滿洲人更多,怎麼倒不用保護好一雙手麼?仙姑是同什麼人學的種樹?"長平臉上微微一紅,喟然道:"那是許多年前,有個從小在鄉間長大的朋友教給我的。"建寧更加奇怪,心想你今年也不過二十來歲,從小到大都沒離開過這宮殿半步,又到哪裡去認識什麼在鄉間長大的朋友呢?何況學種樹又不是什麼壞事,怎麼說一說便要臉紅?

長平帶著香浮和建寧,將兩壇花雕深埋在桃花樹下,款款地說:"這是新釀的桃花酒,這桃樹是沒結過果子的,所以這桃花是女兒花,這紹酒是女兒紅,這埋酒的地方只有你們兩個知道,也就只有這麼兩壇,你們倆一人一罈,留到將來成親的時候再挖出來喝。"

"女兒紅?"香浮嘻嘻笑,"桃花酒,這名字真好聽,香香的。"建寧也喜得不住點頭,雖然從沒喝過酒,可是光聽這名字,已經好像聞到一股花香酒香。而且長平埋下兩壇酒,親口說送給她們兩個一人一罈,那是對香浮和自己一視同仁,把自己看作女兒一般,這比得到那壇桃花酒還叫她覺得喜歡滿足。

香浮問:"為什麼沒有結過果子的桃花就叫女兒花?結過果子的花,就不能再釀桃花酒了嗎?"長平微喟道:"是桃花便都可以釀酒,也都叫桃花酒,可是不再是女兒酒。因為那花已經不是女兒花了。這便好像一個女子,嫁了人生過孩子之後,便不再是‮女處‬,不乾淨了。"建寧忽然想起一事,問道:"為什麼不是‮女處‬便不乾淨了?香浮是仙姑的女兒,仙姑是生過孩子的,那不是說仙姑已經不是‮女處‬,不乾淨了麼?"香浮叫道:"孃親是最乾淨的。"建寧道:"又不是我說仙姑不乾淨,是仙姑自己說的,嫁了人生過孩子,便不再是‮女處‬,不乾淨了。"香浮急得眼圈兒紅起來,直著嗓子叫道:"孃親最乾淨,孃親就是乾淨的,孃親生一百個孩子也是最乾淨的!"香浮很少發脾氣,難得這樣動,卻也毫無威懾,倒是淚光瑩瑩楚楚可憐的。

長平忙用那隻獨臂將女兒攬進懷裡,輕輕撫『摸』著她的臉蛋說:"香浮不哭,孃親有你這個女兒,便不乾淨也是不後悔的。"風從樹枝間穿來穿去,花香一陣濃似一陣,是個陽光明媚的桃花天。建寧剛得到一罈桃花酒,心情好得很,可不想為了乾不乾淨的事和香浮吵架,何況她也決不相信仙姑會不乾淨,便笑嘻嘻地說:"算我說錯了,仙姑是世界上最乾淨最好看的人。"建寧脾氣倔犟驕傲,難得肯主動認錯,這使香浮覺得滿足,立刻便原諒了她,卻在母親的懷裡仰起頭來,淚汪汪地問:"可是孩兒的父親到底是誰?"建寧說:"我猜一定是位大明的貴族,或者是位大將軍,誓死保衛公主安全,公主謝他的恩,就以身相許。戲裡都是這麼演的,英雄救美,才子佳人,然後就有了一個孩兒。有齣戲叫《寶蓮燈》,那個沉香還劈山救母呢;還有《雷峰塔》,也是等到那孩子許翰林長大後,中了狀元來祭塔,才將白娘子從塔下救了出來。三聖母和白娘子都是神仙,仙姑也是神仙,又都是住在廟裡,一定不會錯。不過,戲裡的孩子可都是男孩兒呀。"恰時阿瑟打了水來,長平洗過手,便坐在桃樹下,緩緩地說:"格格知道的戲目還不少呢。不過真實的故事和戲裡面總是不大一樣的。"香浮央求:"孃親說給我聽好不好?"長平撫『摸』著她的頭髮說:"好吧,本來想等你長大一些再告訴你的,不過大概沒多少時間好等了,今天便給你講個故事吧。"建寧最喜歡聽長平講故事,拍手說:"好啊好啊,仙姑講故事。"長平說:"這要從我這隻斷臂說起…"建寧大吃一驚,心想難道仙姑的胳膊是那個人砍的嗎?啊不對,記得皇帝哥哥說過,仙姑這隻胳膊是被她父皇親手斬斷的。難道那個人是個神醫,是他救了仙姑,治好了她的劍傷?也不對,他要果然是神醫,應該替仙姑把斷臂接回去才是。仙姑這樣美麗高貴,卻只有一隻胳膊,多麼可惜可憐。想著,眼中『』出憐惜之意,輕輕撫『摸』著長平那隻空置的衣袖。

長平恍若未覺,輕輕地說道:"記得從前我同你們說過,我這條胳膊是我父皇砍的。我被砍昏過去,朦朧中聽見父皇瘋了一樣大喊大叫,聽見我的小妹妹只哭了一聲就斷氣了,聽見後宮的嬪妃們哭成一團,後來,一切都安靜下來,大概就是沒死的宮女也都嚇昏了吧。再後來,忽然又吵嚷起來,有許多人闖進宮裡來,又聽到有人喊什麼"皇上萬歲萬萬歲"。我心裡想,是我父皇回來了嗎?勉強睜開眼睛,便看到一個彪形大漢站在我面前,穿著一身鎧甲,很威武雄壯的樣子,接著,我的身子忽然一輕,飛到了半空,原來竟是被他抱了起來,他說他叫李自成,是大順軍的領袖,又說他決不會傷害我的,叫我安心。我怎麼會安心呢,這個是我們大明朝的仇人呀。我一急,又暈了過去。再醒來時,已經在自己的寢殿裡,太醫替我包紮好了傷口,煎好了『藥』。"雖然已經是多年前的舊事,可是長平說起時,就好像發生在昨天一樣,建寧和香浮甚至彷彿聞到那股瀰漫在宮中的血腥味,長平說到那個彪形大漢時,建寧只覺得要窒息一樣,長平說到自己暈了過去,建寧也覺得要暈過去了,直聽到她安全被救,方放下心來,輕輕地"哦"一聲。

長平繼續道:"我知道自己沒死,可是父皇母后還有我的小妹子昭仁公主卻都死在這次劫難中,不萬念俱灰,恨不得這便死了,跟他們一起去。可是那李自成不許我死,他派了好多太醫每天看著我,叫我吃『藥』,還說如果我有什麼不測,就把殿內所有的太醫和宮女都殺了。阿琴她們每天跪在榻邊哭著求我吃『藥』,太醫們不住地磕頭,老淚縱橫。那些人太無辜,我想不能夠連累了他們,只得勉強答應喝『藥』。我在心裡已經是死過無數回的了,可是我的身子卻偏偏一天天好起來…"建寧打斷說:"幸虧仙姑肯喝『藥』,不然果真死了,我到哪裡認識仙姑呢?這樣說來,那李自成也不壞。"香浮也在心裡說:好險,要是孃親那時候死了,便沒有我了。想到自己這個人很可能會不存在,不覺得後怕,悄悄兒地掐了自己胳膊一下,疼得一哆嗦,知道這個自己是真實存在的,才放下心來。

只聽長平接著往下說:"他為人好不好,我也不便評價。不過他在我面前,倒是斯文和氣的,收起所有的霸氣,從來不說那些打打殺殺的事。他每次來看我,我都閉著眼睛裝睡,不肯同他說話。他也不惱,就坐在那裡自說自話,給我講鄉間的故事,他說他父親是養馬的,他很小的時候已經在幫家裡做農活了,閒時便往樹上扔石子玩兒。一顆石子出手,飛上去的是鳥,掉下來的是果子;再大一點,學會做彈弓,到處尋好牛筋,親自選了硬木杈在石頭上打磨光滑,仍然用石子做武器,可是鳥兒已經不再往天上飛,也跟著果子一齊掉落地了;再後來,學會了使弓箭,成為百發百中的神箭手,『』的便不再是果子或鳥兒,而是敵人,想『』誰便『』誰,從未失過手,只有一次在承天門前…"長平的聲音停下來,眼神忽然凝住,彷彿想起了什麼。

香浮急道:"說下去呀,他學會了『』箭便怎樣?又在什麼時候失過手?"長平說:"當時,他也是在這裡停下來,我也是和你現在這樣,覺得好奇,就忍不住睜開了眼睛,望著他,卻不肯問他。可是他看見我抬頭,已經很高興,眉開眼笑地,問我是不是喜歡聽,還說要多說些故事給我聽,可是他又嘆氣說:殺伐生涯實在乏善足陳,他的一生裡從來也沒有過什麼好故事,又說:我給你吹個曲子吧,是我們家鄉獨有的玩意兒呢。然後,他便拿出了一隻圓球樣的樂器來…"建寧叫道:"我知道了,是壎,我和皇帝哥哥第一次來雨花閣時,仙姑吹奏過的。"長平點點頭,說:"正是壎。那是我第一次親近那天籟之聲,覺得那種悠揚前所未聞,迴腸『蕩』氣。從前我會彈奏很多種樂器,琴、瑟、箏、笛、琵琶都不在話下,可是這隻胳膊斷了,只剩下一隻手,那是什麼樂器也彈不成了。他說:我教你吹壎吧。我看看那壎,上面有七個,要兩隻手十隻手指輪換著捏住那些氣孔才吹得出抑揚頓挫來,我又怎麼學得會呢?他說:不怕,我替你另做一個。他每天要處理那麼多政事,可是一閒下來,就開始搗騰泥土,研究一隻特製的壎,居然真被他發明了新的四孔壎出來,別看只有四個孔,可是宮商角徵羽一樣不少,照舊吹得出好曲調來。能夠重新吹奏一種新樂器的誘『惑』太大了,我忘記了對他的仇恨,認真地跟他學會了吹壎…"建寧又『』嘴說:"還有種樹。"長平說:"你真是聰明,種植這些事情我原來是不懂得的,也是他教給我。他每天跟我談的就是這樣,怎麼種樹,怎麼吹壎,怎麼做彈弓…"建寧摩拳擦掌地說:"仙姑教給我好不好?我也要做一隻彈弓出來,專門打烏鴉。"香浮驚訝:"你們不是奉烏鴉為祖先,叫作神鴉,不許傷害的嗎?"建寧恨恨說:"我最恨烏鴉,黑漆漆的難看死了,叫得又難聽,又像哭又像笑,我們的祖先怎麼會是烏鴉呢?是鳳凰或者孔雀多好,或者像土爾扈特人那樣,奉天鵝當祖先,至少也該是一隻鴿子呀。如果有一天我能做得了主,就下令把天下的烏鴉全殺了。"長平正想說話,忽然阿笛慌慌張張地跑進來通報,高喊著"太后娘娘駕到"。接著琴、箏、瑟也都圍攏來,匍伏在地,不住發抖,不知道這位權傾後宮兼及朝政的太后娘娘突然駕臨究竟是福是禍,而世外桃源的建福花園從今往後又將會發生些什麼不可預料的大改變。連建寧也墜墜不安,不知道太后看到自己在這裡會不會見怪,緊緊拉住香浮的手,手心裡微微地沁出汗來。香浮從未見過太后,而且她自出生以來也沒什麼人呵斥過她,便是順治皇帝也都是常來常往情同兄妹的,便以為這宮裡人人對她都很好,反而毫無懼意。

稍頃,只見大太監吳良輔引著太后大玉兒鳳冠黃袍地姍姍走來,隨行只有兩個近身宮女,都穿著紅襖綠裙,梳著辮子,耳旁戴兩朵花,手上各自捧著托盤錦囊等物。長平緩緩起身,帶著香浮和建寧上前來,不卑不亢,彷彿對太后的駕臨早在意料之中似的。

她們終於見面了——大明最後一位公主,和大清第一位太后。

她與她之間,不知道誰才應該是這紫城真正的主人。

她們靜靜地對視著,並沒有馬上寒暄見禮,好像被對方的風儀所驚羨。

在大玉兒眼中,長平公主是神秘的,高貴的,也是傷的,落寞的,她代表著一整個逝去的朝代,是這朝代留在紫城裡的活動標本,是時代的鑑證,也是大清軍隊最珍貴的戰利品。她穿著單薄的尼袍,一隻袖子空垂著,彷彿籠著看不見的血腥。因為那殘缺,使她周身都散發出一種悽『』哀豔的氣質。然而她仍然是美麗的,即使不施粉黛,即使荊衣麻鞋,即使廢為庶民,她仍然有一種與生俱來的高貴氣度,令人不敢『』視。大玉兒不得不避開眼神,含笑問候。

長平也非常謙恭地還了禮,以一位禪師的身份而非臣民。她知道真正的對手來了,這太后才是紫城裡真正的權力核心,既是後宮的掌權人,也是前廷的干政者。這位科爾沁草原上的格格微笑的角微抿著,鼻樑高,有著中原女子罕見的剛毅英姿,肌膚是一種羊脂般透明細膩的白皙光潔,使她看不上去年齡模糊。婀娜的身材即使籠罩在長可掩足的寬大旗服下也仍然不掩玲瓏,袍子是鵝黃緞面常服,領口、袖端、襟擺、衣裾都大鑲大滾,刺金繡銀,外面罩一件墨綠琵琶襟,也是繡滿四季花鳥,『』彩明麗;梳著一字頭,『』著翡翠鈿子和大東珠,腳蹬一雙三寸底的繡鞋,手指纖細,尾指戴著長長的金甲套。長平猜想那是可以打開紫城政治中心的鑰匙,倘若用這樣的一雙手來指點江山,那江山必是鋒銳而疼痛的吧。

贊儀高聲唱出賞賜之物:"青玉佛像一尊,琉璃獅子香爐一個,上好的檀香九十束,南海沉香屑九盒,宮制尼袍三套,另有茶葉數筒,點心數盒。"長平施禮謝贈,坦然接受,淡淡地命阿琴阿瑟接了送進雨花閣內,又引香浮出來給太后見禮。

太后彷彿這才看見建寧,略略驚訝,但也未加苛責,只淡淡說:"你在這裡嗎?素瑪到處找你呢。"建寧垂頭說:"剛來,這便要回去了。"太后點點頭,隨即從帶上解下一枚緻玲瓏的玉佩來遞在香浮手上,拉著手說:"這是小公主麼,比我們大清的格格可秀氣文靜得多了。"長平笑著說:"太后過獎。"親自引著太后步入雨花閣內,命阿琴阿瑟焚香奉茶後,便教諸人都去外邊守著。

琴、瑟、箏、笛面面相覷,都驚惶失『』,坐立不安。便是跟隨太后前來的忍冬和小宮女喜兒也都疑神疑鬼,百思不得其解,紛紛圍著吳良輔請教太后臨幸的緣故所在。

吳良輔也揣測不來,卻不知強為知地隨口說:"太后大婚,惠及朝野,當然不能獨獨漏過這建福花園啊。滿人辦喜事講究四處給鄉鄰親戚派送喜餅,太后娘娘這是給長公主送喜過來了,親自來,是顯著對咱們公主格外看重的意思,到底是這皇宮裡惟一的舊主人嘛。"忍冬笑道:"怎麼是惟一的舊主人呢?聽說吳公公在這宮裡的子,比慧清禪師還要長呢。我聽人家說,就算這宮裡少了一塊磚,公公也能知道它原來是在什麼位置上。"吳良輔嘆道:"我算哪蔥哪蒜,又怎麼好算紫城裡的老人兒呢?我本也不算一個全乎人兒。雖然這些年來在宮裡吃也吃過,見也見過,小心一輩子,只求死的時候可以落個全屍,也就算不枉到人世間走這一遭兒了。"阿琴聽他說得傷,由不得紅了眼圈,低下頭去。眾宮女也都不好再追問玩笑,並且因為他的慨紛紛勾起自己的傷心事來,不由都低下頭去。

風聲依然在林梢間穿稜迤逗,然而太陽光已經厭倦了這追逐的遊戲,悄悄躲到雲層後歇息了,於是霧氣一層層圍攏來,挾著那些陳年舊怨,也挾著新生的風聲雨意,潛潛冥冥地『』近了這大明的廢墟,以及廢園中幾個身份各異命運多舛的清宮僕婢。

太監與宮女的命運,也同太后與公主的命運一樣,都是上天註定的。如果說長平的過錯是不該生於帝王家,那麼瑟、瑟、箏、笛,以及吳良輔的過錯,便是不該走進紫城。

這天,僕婢們等了許久,太后才從雨花閣裡出來,滿面笑容,風和煦。慧清禪師一直將她送至建福花園門口,扶著門框一直看著儀仗隊走遠才轉身回閣。沒有人瞭解這次談話的內容。然而,所有人都本能地意識到,這次見面的意味是不同尋常的。

這一次見面決定了明清兩代最後的較量與合作,並直接影響了此後中國三百餘年的宮廷歷史的撰寫。如果紫城的牆壁花木有靈『』,它們會因為這兩個卓越女子的對話而顫慄的。可惜的是,無論牆壁還是花木都不會說話,於是,這世上便再沒有一個人知道那天長平公主和太后娘娘在雨花閣裡關起門來說了些什麼。

但是建福花園的宮女們情願相信她們用整個生命來維護的公主是有法力的,因為她帶著她們一次又一次地從歷朝帝王手中出生入死,因為她那麼輕而易舉地贏得了大清小皇帝順治和他胞妹建寧格格的喜愛與親近,如今,她又這樣神奇地獲得了先皇愛妃、當朝太后、攝政王新婚福晉的友誼。她就像一個巨大的磁場,引誘著歷朝的皇上、格格、甚至太后著了魔般地往這荒蕪清寒的雨花閣跑。如果說這不是因為她有法力,那又有什麼別的解釋呢?

這些宮女都是跟著公主從前明死裡逃生降了大順,又從李自成的朝廷苟且偷生捱至大清,到底皈依了佛門方能保得『』命安寧的。她們一向是這宮裡最溫順謹慎、安分守己的,溫順得猶如一束供奉在清瓶中的無聲無息的野花,安分得好像暗夜裡在銅爐內靜靜焚燒的沉香屑,雖然朝廷一年四季都對雨花閣中有所賞賜,然而大多時候她們是自給自足、從不同這宮裡任何部分發生聯繫的。她們孤懸宮外,與世無爭,生恐發出一點響動引起人們的注意。她們惟一的心願,只是這樣平靜安寧地一直活到老,活到死,到死的那一天,她們也將是無聲無息的,是一種不引起任何人注意的死。

可是太后娘娘忽然來了,太后娘娘忽然來到了這與世隔絕的雨花閣,太后娘娘忽然來拜訪雨花閣裡的慧清禪師,太后娘娘忽然來拜訪雨花閣裡已經變成慧清禪師的前明公主長平,這到底意味著什麼呢?

太后每次駕臨,都會帶來大量的賞賜,並且由於她超乎常人的細心體貼,使所賜贈的每一件物品都師出有名,不容推拒。比如應時應令的花草種籽,專門為佛誕準備的全素席,或者崇禎從前賞賜漢大臣的某件遺物,如今又被這漢臣重新奉獻出來孝敬當朝攝政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