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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三阿哥玄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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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更沒有問題了,宮裡那些侍衛的嘴臉我有什麼不知道的,只要給點小恩小惠就能打發了,若是不行,我就親自出馬,隨便指個什麼由頭把他們支開就是了,不信侍衛敢不聽我的話。你不知道我在宮裡是出名的刁蠻公主嗎?"吳應熊笑著拱手:"失敬,失敬。"建寧也笑了,說:"我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一定是說:原來你還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刁蠻呀。你說,是不是這樣?"吳應熊笑而不答,卻往下說道:"現在,事情已經有九成把握了,但是最後的一成,卻也是最重要的,是整個計劃的關鍵:就是怎麼能讓太后相信,三阿哥是真的得了痘疹。太后一定會請太醫確診的,據我所知,傅胤祖醫術高明,又對太后忠心耿耿,可不是用銀子能打動得了的,也未必肯買格格的賬。如果賄賂不成,整件事都敗『』了,反而會害了素瑪嬤嬤。"

"這倒是個難題。"建寧蹙眉想了一想,說,"我雖然不知道怎麼辦。不過,我可以去跟平湖商量,看她怎麼說。"

"難道佟妃娘娘會有辦法嗎?"

"那可說不定。平湖的醫術可通了。我有一次傷風,在家裡吃了好幾天的『藥』都不見好,那去看平湖,她聽我說話聲音重重的,就吩咐阿笛給我煎了一服『藥』,喝下去就好了。"吳應熊一愣:"你前些子傷風了嗎?怎麼沒人跟我說?"建寧白他一眼道:"說了你會在意嗎?只怕我就是死在這府裡,若沒人專門通報,你也不會知道的。"吳應熊也覺內疚,忙賠笑施禮。建寧見他滿面通紅,倒過意不去,忙揮揮手笑道:"都是過去的事了,你只要能真的幫我讓平湖她們母子見面,從前的事就都既往不咎。能醫者不自醫,平湖那麼好醫術,卻治不好她自己的病。我眼看她一天天瘦下去,心裡別提多難過了,可是一點忙也幫不上。這次,說什麼也要把三阿哥偷出來讓她見一面,也許她心裡一高興,病就好了。"吳應熊暗暗稱奇,一方面看到建寧對平湖的一番真情,著實覺得動,另一面也對容嬪的身份益發好奇,深宮裡的娘娘竟是位醫術高手,這本身已經夠奇怪的了,更何況她在宮外還有著千絲萬縷的牽扯,看來這位容嬪的身份之奇,竟不亞於撲朔『』離的董鄂妃呢。

事情照著吳應熊的計劃一步一步地進行著。

平湖讓建寧給素瑪一種特製的『藥』膏,讓她塗在玄燁身上,很快便起了許多紅『』斑點,並伴隨著低燒、搐等症狀,外表看起來完全與痘疹一樣。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太后大玉兒並未下令將三阿哥隔離別殿,卻以痘勢太兇為由,直接將他送出了宮,寄養在長平公主陵園的小屋裡,看護她的,即是為長平守陵的阿箏和阿琴。

建寧興沖沖地來通知平湖,告訴她:"事情進行得太順利了。現在,只要你扮成我的侍女,藏在轎子中跟我混出宮去,就可以去見玄燁了。同時,還可以祭拜長平仙姑,豈非一舉兩得?"平湖的臉『』卻驀然暗沉下來,半晌方道:"不,我不去了。"

"什麼?"建寧大驚,"你不是一心想見玄燁嗎?這麼好的機會,怎麼可以不去?"

"我不能去陵園,我不能見玄燁。建寧,你替我告訴阿箏、阿琴,要好好照顧三阿哥,但什麼也不要跟他說。一定要小心。"

"小心什麼?"

"小心,太后的人。"

"你的意思是…"建寧若有所悟,"你是說,太后這麼安排是有意的?"

"太后讓玄燁住到公主陵園去,絕不是巧合,一定會有埋伏。如果我這時候去見玄燁,不論我有沒有祭拜行禮,都會被太后以私祭前明公主為由降罪的,同時也會害了玄燁,說不定這輩子都不讓他再回到紫城了。"平湖從袖中取出一瓶『藥』油遞給建寧,"你把這個給阿琴,讓她每天辰時為三阿哥塗抹一次,量不要太大,讓他一點點好轉,這樣,才不會讓太后疑心。等他大好了,太后就會把他重新接進宮裡來的。"建寧接過瓶子,又失望又慪氣,忍不住哭起來:"你真的不去見玄燁了嗎?玄燁滿心以為這次可以見到額娘,他看不見你,會傷心的。"平湖卻忍住了不哭,只是再次說:"建寧,幫我好好照顧他。"短短几個字,她說得異常艱難,連身子也不住微微搖了兩搖,遂重新躺下,面朝裡,再不肯說話。

建寧告辭出來,又是傷心又是失望,怏怏地回到府中。吳應熊見她一雙眼睛哭得又紅又腫,忙問端的,建寧忍得正辛苦,再也不能承受獨自抱守秘密的孤獨沉重,不伏在吳應熊懷中,邊哭邊說,將所有的心事合盤托出。從第一次夜訪建福花園說起,長平仙姑,香浮小公主,桃花酒,公主墳,一直說到今改顏重來的佟佳平湖。

吳應熊震驚極了,也動極了。他終於明白為什麼李定國將軍會一直與佟妃有信件往返,也明白了太后對佟妃母子的情何以如此奇怪,更瞭解了建寧與平湖那深厚的友誼末。

"原來佟妃娘娘的母親竟是長平公主,你為她們母女保守秘密這麼多年,也真是不容易。"吳應熊幾乎要對子肅然起敬了,"建寧,你去過公主墳麼?"

"當然了。我出宮以後,每年仙姑的生辰死祭我都有去上香的。"吳應熊更加動而且自責,暗暗對自己承諾:一定要幫建寧想出辦法讓平湖母子見面。這不僅是為了自己一向以來對建寧的疏忽做出補償,也是替父親對大明後裔盡忠。他擁抱著建寧,柔聲安:"你放心,佟妃對自己的處境很清楚,也很剋制,這不是壞事,至少可以保證他們母子的安全。況且,三阿哥的事一定還有別的辦法可想。當務之急,是你要趕緊送信給阿箏、阿琴,讓她們萬事小心,千萬不要被太后看出破綻,那樣,佟妃娘娘的苦心就白廢了。還有,三阿哥那裡,也要你去好好開導他才是。你這個做姑姑的,責任重大呢。"建寧噎噎地說:"我真不知道怎麼跟玄燁說,他聽說可以見額娘,開心極了,現在饒是見不著,白白吃了一番紅斑之苦,不定多傷心呢。還有阿箏阿琴,她們也很多年沒見香浮小公主了,這次還以為可以久別重逢呢。"

"所以,你一定要早點把事情和她們說清楚,免得夜長夢多,禍從口出。"吳應熊再三叮囑,"太后的心思深不可測,太后的眼線更是無孔不入,一定要萬事小心。"有人知道的苦楚便不算真的苦楚,有人支持的壓力也顯得沒那麼沉重,建寧倚在吳應熊懷裡,心情略為好轉,卻仍然怏怏地問:"你說,太后娘娘到底想做什麼呢?"吳應熊嘆道:"太后母儀天下,統領後宮,她的心思不是你我可以猜得透的。不過,這次把三阿哥送到公主墳隔離,絕對是一箭雙鵰甚至三雕,既是要測試阿琴、阿箏的反應,進一步確定佟妃的身份;也是等著佟妃有所行動,還要看看都有什麼人去探望三阿哥,順藤『摸』瓜;再一點,很可能太后本無心挽救三阿哥的『』命,而想順水推舟,聽天由命。"

"什麼?"建寧一驚,"你是說,太后想三阿哥死?"

"那也未必。太后留三阿哥住在慈寧宮,固然是做姿態,就像當年把你留在慈寧宮親自撫養是一樣的心思;但畢竟三阿哥是皇上的骨血,是她的親孫子,這便又和你的身份不同,而她對三阿哥的情也會很矛盾。三阿哥天資聰穎,乖巧可愛,太后每與朝夕相處,不可能沒有真情;可是想到三阿哥的出身,又未免會有遲疑。這次痘疹是她給上蒼的一道選擇題,如果三阿哥就此喪命,那是天意;如果三阿哥死裡逃生,也是天意,也許以後她會對三阿哥比從前更好甚至委以重任也未可知。"建寧低頭細細思量這一番話,越想越有道理,不道:"你怎麼這麼聰明,什麼都猜得到,想得透。你能想出偷龍轉鳳這樣的好法子,又能猜到太后一箭三雕的計謀,那你不是比太后更威風?如果你帶兵打仗,一定戰無不勝,比那些文武朝臣強多了。"吳應熊苦笑不語,心情忽然低落下來。他一生最為抱憾的,正是這一點:雖然文武全才,奈何文不能定國策,武不能上戰場,縱有一腔抱負渾身肝膽又如何呢?也惟有圍場獵鹿、『』詩斗酒而已。他長嘆了一口氣,不沉默了。

三阿哥玄燁,這未來的康熙皇帝,大清歷史上執政時間最長、建功最偉的皇上,自幼在太后的親自撫養下長大,比別的阿哥領受了更多的恩寵,也接受著更為嚴格的教育,三歲從文,四歲習武,讀書過目不忘,學藝一見即通,深得太后喜愛。然而他心中,自有一件憾事無可彌補,便是不能見到自己的親生額娘佟妃。

他明知道額娘就住在離慈寧宮不遠的景仁宮裡,可是兩宮之間就彷彿隔著天塹銀河一般,不能接通。容嬪不必像別的妃嬪那樣來慈寧宮晨昏定省,而阿哥們也不能擅自出入後宮的妃子殿。一牆之隔,遠如天涯,他不知多少次猜想過額孃的模樣,盼望著有朝一能夠母子相認。當建寧姑姑告訴他只要假裝生痘就可以見到額孃的時候,他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並說:別說生病,只要讓我見額娘,受傷也行呀,被箭『』、被武師的刀砍也行呀。建寧說,不行,要想見你額娘,就必須得痘,受傷或者生別的病都不知,只有得痘疹,才能讓你搬出慈寧宮,躲開太后侍衛的看守,和你額娘相見。

玄燁答應了,任由素瑪嬤嬤將『藥』膏塗在他身上,眼看著皰斑點點,又紅又腫,四肢也變得虛軟無力,還發起燒來。素瑪嬤嬤還要他做出又痛又癢的樣子,可是他這麼昏昏沉沉的,做戲真是很辛苦呀。他又要抵抗著昏睡的誘『惑』,又要做出麻癢難受的動作,終於騙得太醫和太后都確信無疑,並讓他遷出了慈寧宮,又下令全宮避痘。

他在昏昏沉沉中被抬上了車,只覺得馬蹄得得,走了很久很久,如果只是去別殿,不該走這麼遠,他懷疑自己已經被送出宮門了,可是怎麼也沒想到竟會送進陵園來,而且連侍候的人也都換了。當他問清楚這是前明公主守陵人住的屋子時,吃驚極了。他知道,太后娘娘放棄了他,不再過問他的死活。

四歲孩子的心一塵不染,他從不懷疑太后娘娘是這世界上最疼愛他的人。他雖然渴望見到母親,但是從未謀面,情畢竟有限;而父皇政事『』勞,不苟言笑,不能相夕相處,也就無法與太后的恩情相比。但是現在,一場小小的痘疹就讓太后拋棄了他,把他給上蒼聽憑生死,孩子的心,被重重地傷到了。

而這份傷,就全倚賴著母親的柔情來安。玄燁在被拋棄被欺騙的痛苦中等待著佟佳平湖的到來,他想,額孃的現身會撫平他所有的傷痛的,只要能倚在額娘懷中痛痛快快地哭一次,所有的冒險和失去都值得了。

然而,建寧姑姑卻告訴他:"燁兒,對不起,你額娘不能來見你。"孩子的心,再一次被拋棄重傷,再一次被欺騙重傷,再一次被冷落重傷。他絕望地沉默,卻不肯哭泣。他是個男孩子,不能為了失敗淚。這是從懂事起便銘記的守則,刻在骨子裡了,再難過也不會違背。可是,他忍得多麼辛苦,多麼痛楚啊。

建寧看著小小的侄兒,有種同身受的難過。母親綺蕾去逝的時候,她也就像玄燁這麼大,她是知道那種冷落和孤獨的滋味的。她忍不住抱著侄子許諾:"燁兒,你放心,你額娘不是不想見你,她比你更難過,更傷心。姑姑向你保證,一定要讓你見到額娘,一定會的。"她這麼說,是出於一份義勇,一份衝動,但同時也是篤信:雖然她不知道該怎麼做,但是吳應熊一定會想出妙計幫助她的。她對吳應熊充滿了信任和欽佩,覺得自己的夫君聰明極了,又變成那個『』鴉的少年騎士。只要有他在,就沒有做不到的事。

吳應熊聽到建寧的請求,在屋裡徘徊良久,細細地推敲了宮廷關係的每一層每一面,他深知這件事危險重重,但是面對著建寧充滿期待的眼神,他無法拒絕。

"建寧,你是不是說什麼都要讓她們母子見面?"

"是。"

"不惜代價?"

"是。"建寧點頭,"你會幫我的,是吧?"吳應熊也只有點頭:"是。"

"你真的有辦法?"

"是。"建寧笑著投進丈夫懷中:"我就知道,你一定會有辦法的!"吳應熊的新主意是兵分兩路:一方面要將玄燁偷出陵園,另一面則將平湖偷出皇宮,然後雙方在額駙府會面。他分析:"太后要監視的,是去公主墳探訪三阿哥的人,卻不會在意從公主墳出來的人。你是玄燁的姑姑,又是佟妃的好友,去探訪三阿哥也是人之常情,便被太后知道也沒什麼,況且讓三阿哥離開陵園總比離開慈寧宮容易,又有阿箏、阿琴做內應,就更加沒問題;倒是偷妃子出宮是大事,如果洩『』,只怕你們兩個都要被重罰。"建寧口快地道:"就罰也不是死罪。大不了把我罵一頓,削去公主封號,總不會下囚牢吧?至於平湖,她現在的子就和打入冷宮也沒區別,又怕什麼呢?只要能讓她們母子見面,又對玄燁沒傷害,她怎麼樣都願意的。"

"話雖如此,還是要儘量小心。"吳應熊躊躇,"而且,不光要想辦法偷佟妃出宮,還要想辦法再把她送回宮裡,你總不能一天內進宮兩次。"

"那就讓平湖在我們家多住幾天好了,反正她那裡等閒也沒人去,她也從不出去別人的宮殿。就算失蹤幾天,只要阿笛、阿瑟她們掩護得好,就沒有人知道。過兩天我進宮時,再把她扮成我的侍女偷送進去就是了。"

"既然這樣,那就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走一步看一步好了。"吳應熊苦笑,"大不了,賠上我們這個額駙府,把我關進天牢就是了。"建寧這方猛然省起:"是呀,我們是金枝玉葉,了不起削爵革號,廢為平民;你只是臣子,窩藏容嬪可是欺君之罪,說不定會殺頭的。"她有些動搖地說,"要不,我們還是再等等吧,也許有別的方法可想呢。"吳應熊心中一動:她這樣重視這次見面,說過不論要她付出什麼代價都在所不惜,然而當聽說可能會給他帶來不利的時候,卻忍不住動搖了。可見在她心目中,把丈夫看得比她自己還重。而越是這樣,他也就越應該幫她完成心願,不然,真是愧為人夫。他摟一摟子的肩,故作輕鬆地笑著安:"放心吧,太后和皇上剛剛厚賞了我父親,還冊封我母親為福晉,他們肯讓你這位金枝玉葉下嫁給我這個無功草民,也是看在我父親平西王的份兒上,斷不會輕易砍我的頭的。再說了,作為一個漢人,能夠幫到長平公主的遺孤,是莫大的榮幸;而作為當朝臣子,能讓我的格格福晉開心,也是義不容辭。不過,這件事成與不成,也只有盡人事而聽天命了。"

"一定成的,你有這麼好的法子,就一定會成功。"這一次,建寧是真正發自內心地笑了,緊緊抱著丈夫的胳膊,誠心誠意地說:"應熊,你真好!"這還是,她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

佟佳平湖終於見到了兒子玄燁。繡幕重帷的額駙府公主殿暖閣裡,三阿哥玄燁睡得好,好香。平湖坐在他身邊守著他,看著他,眼淚像斷線的珠子般撲簌簌滾落下來,止也止不住。

她不知多少次夢見他的模樣,而今終於見到了,他比自己夢見的想象的更加可愛、俊美,就像世界上最珍貴的寶玉一樣,充滿了光輝。她拼命地擦著自己的眼淚,想把他看得更清楚一些。可是,眼淚是擦不完的,她和他之間,好似隔著一層霧,越想看得清楚,就越不能真切。她不知該不該把他喚想,聽他喊一聲孃親;還是應該給他唱一支歌,讓他睡得更香沉些。但是現在,她看著他,什麼也做不了,怎麼也看不夠,既不忍把他推醒,也不能發出聲音。

便在這時,玄燁忽然睜開了眼睛,母子倆四目投,心意相通,片刻間已經了千言萬語。她不需要向他代任何事,他也不必問她是誰,他看著她,眼神明淨如水,晶亮如星,然後,非常清晰柔軟地喊了一聲:"額娘。"平湖的眼淚更加洶湧了。她慢慢地點頭,努力把話說得清楚:"玄燁,我就是你的額娘,我好不容易才見到你,有很多話要跟你說,你能記住嗎?"

"我能。"玄燁懂事地答應,"老師一直誇獎我記『』好,無論額娘說什麼,我都一定會記得清清楚楚,照額娘說的話去做。"

"那好。你要記住,你是漢人。將來有一天,你做了皇上,一定要替漢人說話。"

"我知道佟佳是賜姓,額娘是漢人。"玄燁口齒清楚地說,"可是太后娘娘說過,外公已經入了旗籍,我是阿哥,是滿人。"

"你是阿哥,是當今皇上的親生骨;可是,你的身上,同時也著明朝皇室的血。你有一半漢人血脈,這是不能改變的。你將來做了皇上,一定要替漢人做主。"

"可我不是太子,怎麼做皇上呢?"

"你一定會做皇上的。皇上是天子,這是天意。不可違背。"平湖再三叮囑,"你做了皇上,一定要替漢人做主。"

"孩兒記住了。"玄燁似懂非懂。但這是額孃的話,是額娘第一次見他時說的話,他一定會記得,並照做!他從臥榻上爬下來,卻請母親在椅子上坐好。

平湖似乎已經知道他要做什麼,也不推辭,當真端莊地在檀木椅上坐定。玄燁在椅子前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個頭,響亮地說:"兒臣給額娘請安。"

"孩兒平身。"平湖親手扶起兒子,將他抱在懷裡,眼淚再一次下來,"好孩子,你一定會成為未來的帝王的,一定會!"平湖在額駙府上住了三天。

這三天裡,她除了將畢生的領悟與志願擇取要地教導給兒子之外,還特意避開建寧,而單獨與吳應熊進行了一場關乎天下時局的長談,詢問李定國大軍的近況。

吳應熊在佟妃入府前早已先去見過了二哥,防備著有此一問,當即源源本本地稟報:自順治十一年三月李定國與孫可望正式決裂後,南明朝不斷內訌,大西軍分崩離析,幾度敗於清軍之手——是年,大西軍將領、南安王劉文秀與興國侯馮雙禮、將軍盧明臣率師六萬,戰艦千餘出川峽,兵分幾路,卻分別被清將領陳泰、蘇克薩哈伏兵襲擊,六戰皆敗,戰船被燒,盧明臣赴水死,馮雙禮受重傷,劉文秀率部退回貴陽。李定國亦先後大敗於新會、興業等地,退入梧州。

此前,永曆帝曾於十一年七月遣內臣至廈門,冊封鄭成功為延平王;而同年八月,順治帝亦遣使赴閩,意招降鄭成功,卻以鄭成功不肯剃髮而和議不成,遂改撫為剿;十月,鄭成功揮師南下,期與李定國會師,亦曾馳援虎頭門,卻因聽聞李定國戰敗入梧,轉而回師。李定**遂聯合白文選部護送永曆帝入雲南,改雲南府為滇都。三月,永曆進封李定國為晉王,劉文秀為蜀王,白文選為貢國公,以及御史、侍郎多人。

平湖苦笑道:"大明之復國,大西軍固當倚若長城,鄭成功卻也名如其人,這件事,我早已替他謀到,無奈永曆帝疑心甚重,又狐疑狼顧,直到這時候才著手去做,只怕早已貽誤時機…唉,永曆稍安即喜,只怕難成大器。卻不知他如今怎樣了?"吳應熊道:"這一向由於鄭成功之師牽扯了朝廷大半軍力,加之水災頻仍,朝廷一時無暇發兵雲南,而大西軍亦久無行動,雙方並無大的戰事。"平湖頓足道:"當戰不戰,當和不和,永曆終究不是經國之才,無奈他如今是我大明惟一的希望,即使是阿斗,也只得勉力扶他一扶。況在如此『亂』世,強敵環侍之下,永曆朝得享十載而屹然猶在,倘或天可憐見,未必沒有復國之望。然而大明覆國,終非一人之力可為,李定國、孫可望、鄭成功,這幾方缺一不可。倘若他們不能聯手合力,仍是一盤散沙,各自為政甚或自相殘殺,事情終究難成。罷罷,也只有盡人事而聽天命罷了。"

"盡人事而聽天命。"這是前些天吳應熊剛剛同建寧說過的話,這個『亂』世,無論天下局勢,還是兒女情結,原來都是一樣的無奈和莫測,都只有盡人事聽天命而已。

吳應熊深深慨,卻無言可勸。只為,他自己的父親就是那個出賣了大明的天下第一『』臣,卻又讓他談何忠心報國呢?所有的語言都顯得蒼白無力,他能做、也只能去做的,便是遵照公主的吩咐,盡人事,而聽天命罷了。

平湖昂頭出了半神,遂伏案修書一封,與吳應熊道:"請額駙務必設法把這封信與李將軍與永曆,若他們肯聽我之勸,或許復國還有一二分希望。不然,也只求天可憐見,保佑燁兒健康長大,替我大明治理這改天換的大清天下了。"佟妃的聲音並不響亮,這幾句話也只說得平平淡淡,然而聽在吳應熊耳中,卻無啻於焦雷一般,比及他當年親閱李定國大西軍氣勢時猶為心折。這柔弱的女子,竟有一種頂天立地、指點江山的氣概,當她說話之際,便如全天下的月星辰都掌握在她手中,由她揮灑一般。雖然,她也許不能『』縱這月的軌道,可是,她就是有那樣的氣度,不怒而威,令人信服。

這一刻,吳應熊比建寧更加篤定:平湖,就是香浮。只有真正的公主,才有這般的氣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