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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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退不就仍舊是受他家的聘了嗎?”
“目前是這樣。將來再說吧!”烏都統蹙眉說到:“咱們這時候別再談這些一時沒法子的事;這兩天,我真夠煩了。”
“煩的事還有呢!”烏太太想了一下說:“等我回來再說吧。昨兒答應了去看人家的,不能不敷衍。”原來阿元又不願意了,她的理由是,不能為了她,讓二小姐的好事落空。烏都統還不知道由此變化。到了下午烏太太看了馬伕人回來,方始聽說,當時就愣住了“她怎麼不早說呢?這一來,不是兩頭落空了嗎?”烏都統氣急敗壞的說。
“你這話埋怨得沒有道理。”烏太太不忍再跟丈夫論理,只安他說:“你也不必氣急。阿元嘴裡事不能不這麼說,心裡又是一種想法。等我來勸她。”勸是已經勸了一天了,阿元執意不回,表面是不願妨礙烏二小姐的好事,其實暗地裡也有她的一份自尊心,要表示卑薄侯門,讓大家知道,身份雖低,一樣也有“富貴不能
”的那種傲氣。
因為如此,從烏大小姐到宋媽媽,越是拿嫁到王府安富尊榮、如何風光的話去勸她,阿元心裡越起反。烏太太不知就裡,依舊是這套話,當然也不管用。說的舌乾
焦,如水沃石,阿元始終不肯鬆口;烏太太可真是忍不住了“你口口聲聲不願壞二小姐的事,我跟你實說了吧!二小姐跟曹家的親事,已經吹了。”他
視著問;“你說,你還有什麼顧慮?”
“我!”阿元低著頭說:“我怕我命薄,享不起這份榮華富貴。”
“這你就不必客氣了。”烏大小姐接口說道:“昨兒已經拿你的八字,請人去算過了,你後富無窮,而且正宜於配金命的人;平津王就是金命。”
“金命的人也多得很,五個人當中就有一個。”這樣回答,竟像是存心在攪局了,烏太太氣地說不出話。宋媽媽便即勸說:“太太也別心急,慢慢兒開導她吧!”
“勸都勸不聽,還說什麼開導?真是,”烏太太氣鼓鼓地說:“都是這麼愛使小子!真正白疼了她們。”這是連烏二小姐一起抱怨在內,但卻提醒了烏大小姐,決定讓她妹妹來勸阿元。烏二小姐原有此意,不過風波由她而起,不宜再出頭起事;而且以小姐的身份,也不便干預。但奉命行事,情況就不同了;她將阿元找了來,開門見山地提出勸告,也是警告。
“老爺,太太,為咱們倆的事,氣的飯都吃不下,你我與心何忍?我是不行了,話都說出去了,不用再談;你這麼固執成見,未免太不體諒人了。”阿元不作聲,只是緊閉著嘴,臉上是說不說在你,聽不聽在我的神氣。
“曹太太是太太從小的姊妹,一請再請把人家請了來,結果兩件事一件不成,你倒想想,怎麼對得起人家?”聽得這話,阿元不能不開口了:“人家來是為二小姐,誰知道你鬧彆扭,大好姻緣,愣給它崩了。”
“我不是鬧彆扭,是從頭到底捉摸過來的。”烏二小姐不願說她將來如果真的有了側福晉的封號,不肯給她磕頭的話,想一想說道:“我是不願妨你的福命。”意思是她成全阿元,倘或說句不領情的話,那就非吵架不可,所以她依舊沉默著。
等了他一會毫不鬆口,烏二小姐問道:“我說了半天,你的意思到底怎麼樣呢?”
“我,”阿元答說:“我請二小姐別管閒事。”
“管你的事,怎麼能說閒事?而且我是大小姐傳太太的話,讓我來勸你的,就算是管閒事,也是父母之命,沒法子。”阿元心想把你許配給曹家,不也是父母之命,何以又不聽了呢?這話不便出口,卻不知不覺地擺在臉上了。烏二小姐也已發覺,不該用“父母之命”這四個字,看到她的表情,不免有些苦惱,也不免說了氣話。
“人家都是為你,你不領情,這又不是把你往火坑裡推,是把你捧到雲堆裡。身在福中不知福,你才真的是鬧彆扭。”
“我不敢!”阿元漲紅著臉說:“我也知道老爺、太太,兩位小姐全是好意,無奈我心裡總覺得。”
“總覺得什麼?”烏二小姐視著問。
“總覺得——,”阿元詞窮之際突然想到“總覺得也該象二小姐這樣,遇到這種事,應該自己拿主意。”這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話很厲害。烏二小姐心想,若說一句“你跟我不同,怎麼能自己拿主意?”那變成了以勢壓人,阿元既令口服,心絕不服,到要好好想個法子,說得她自己趕緊要入王府。
“你倒杯茶我喝。”等阿元到了茶來,她捧杯尋思;記起“請將不如將”這句話,頓時有了計較,不過話要怎麼說,臉上應該有怎麼樣的神氣,確須講究。考慮停當她閒閒問道:“我明白了,‘侯門一如深如海,從此蕭朗陌路人’,你必是心目中有人了。”說到最後一句,阿元大為緊張,但烏二小姐卻搖搖手,不容她分辨,有意偏著頭作出困惑的表情,徐徐開口。
“是誰呢?你眼界也很高,算算家裡的幾個人,象小劉、阿福,你未見得看得上眼。”接著,她作出恍然大悟的神氣“是了。想來是芹二爺;大概派你去照應她的那時候就有約了。”
“沒有!”阿元的聲音如裂“沒有哪回事。”與她的態度相反的是烏二小姐,語聲依舊是平靜而近乎冷酷“其實,這也是無所謂的事。”她說:“你又何必不承認?”
“沒有這回事,叫我承認什麼?”說話象吵架了,阿元自知失態,改了用哀告的聲音說:“二小姐,你不能這麼說;真的沒有,我連那種心都沒有起過。”
“嗯,嗯!”烏二小姐漫然應著,顯而易見的,她心中的疑團未釋。
阿元痛苦的遲疑了好一會,俯著身子問:“二小姐,你要怎麼樣,才能相信我。莫非真要拿把刀來,把心刨開來看?”
“明心跡的辦法也多得很,何必刨心?”烏二小姐自語似地說。
“好!請二小姐說,我一定照做。”
“不去曹家,去平郡王府,不就結了嗎?”阿元到此方始恍然大悟,上了烏二小姐的當了;但話一出口,不便反悔,頓一頓足說:“我就去平郡王府。”聽她一鬆口,烏二小姐是有預備的,趕緊一把拉住她,自己趁勢站了起來,攜著她的手,在沿上拉她做了下來,臉上浮起歉疚的笑容。
“你比我大一歲,”她在阿元耳際,將聲音放的極輕“我叫你一聲姐姐,你好歹圓我一個面子。”
“好了,二小姐,”阿元答說:“誰叫我從小服侍你的呢!”這就不但口服,心也服了;窗外在偷聽的烏大小姐與宋媽媽,見大事已定,相視一笑,悄悄移步,去給烏太太報信。
“這也罷了。”烏太太說“震二爺急著回京,咱們得商量商量,誰送她去?”當然不能主人家送,可是也不能隨便派人;決定由宋媽媽及老家人陳三義,算是男女兩總管,隨著曹震,護送阿元進京。當時將曹震清了來,當面拜託,同時商量行期。這一回動身,不僅是長行,也是遣嫁,自然得選個黃道吉。好在那半個月中,好
子很多,幾經斟酌,排定第四天啟程。這三天工夫,烏家很忙。阿元此行,雖不必備嫁妝,但畢竟與普通人家將婢女與人做妾不同;烏太太為她新制了四套衣服,也打了些首飾,總還有些鏡箱之類的
常用具,都須新置,不用舊物。此外,還要打點送平郡王府的禮,太福晉、“老王爺”以及平郡王夫婦,一共四分,備辦也頗費事。
馬伕人本來閒暇無事,哪知烏大小姐是有心人,將他請了去,為了阿元,有事要請教,第一是王府的禮節;第二是平郡王府幾個要緊人物的情。馬伕人不善言辭,尤其是談論太福晉的治家,與“老王爺”在府中的地位,很難形容得恰到好處,幸而有秋月為助,結果總算圓滿。
兩盤桓,阿元與秋月很快的就
得像多年的手帕
似的。在秋月看,阿元並不似杏香所說的那種“厲害腳
”因而浮起一個好奇的念頭,決定作一番探索。
“阿元姐,”她說:“咱們是閒聊,你不願意說就別說,我不會介意,不過你可別敷衍我。”
“什麼事啊?秋月姐!”阿元自覺懷坦蕩“我沒有什麼不能跟你說的話。”
“好!”秋月很謹慎的說:“假如說,你家二小姐跟我家芹二爺的親事成功了,你會不會陪著你家二小姐到我家來?”
“大概會。”
“怎麼叫大概會?”秋月問道:“還沒有談過這件事?”
“談過。是我自己不知道應該不應該跟了去。”這個回答就耐人尋味了。看阿元神自若,估量深問也不致引起她的不快,秋月便不太顧忌了。
“你何以拿不定主意?怎麼叫應該,怎麼叫不應該?”
“我得為我自己想一想,跟了過去,將來會是怎麼個結果?”
“你自己說呢?”阿元臉紅了。秋月惡作劇似的,故意裝作不解等她自己說出來。
阿元無奈,終於開口,但答語只得五個字:“有兩個結果。”秋月大為詫異,除了給曹雪芹做偏房以外,哪裡還會有第二個結果?這樣想著,不由得就問:“是那兩個結果?”
“你自己去想。”
“一個是——,”秋月想了一下,很含蓄的說:“陪你們二小姐跟芹二爺白頭到老,另外一個我就不知道了。”
“那不是很明白的事,另一個就不是。”這就是說,烏二小姐會替阿元另行擇配。秋月實在想不通,為何會有這樣的結果出現?
“我看不會。”她說:“你們小姐自然要留著你做個幫手。你說是不是?”
“你怎麼只為她著想?”
“喔,”秋月歉然地說:“也應該為你想想。可是,我又怎麼為你想呢?莫非你不願意?”
“是的。”阿元坦然承認。
“為什麼?”秋月問道:“我們芹二爺對女孩子,一點脾氣都沒有的。”
“我知道,我伺候過他。”
“那麼,你是——,對你們小姐另外有想法?”阿元笑笑不答,意思當然是默認了。秋月頗意外,原來烏二小姐與人不易相處;連她從小做伴的侍兒都不願與她常相廝守,這
病又在什麼地方?於是秋月想起草雪芹所談過的,烏二小姐的
情,便即問道:“是不是因為她太傲的緣故?”
“傲還不要緊,她,想來只有自己,沒有別人。”阿元突然頓住“好了,好了,不談吧。反正是沒影兒的事了,談了半天,不都是廢話嗎?”秋月卻不覺得是廢話,暗暗慶幸,虧得沒有結這門親,不然一定會是怨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