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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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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月是曹震親自陪了去的。錦兒說得好:“你自己再去看一看,模樣兒到底如何?秋月是替我去看她的情。只要你們兩個人都說好,這件事就算成了。”因此,曹震在路上就跟秋月說好了,一到通州,先到翠寶住處,談好了她的事,再談杏香。同時他又待魏升,催快了馬,先去通知翠寶,說有客來,要備飯款待。

秋月在曹家儼然是個“當家人”那是翠寶早就知道的;此來等於是代表馬伕人來相看,事成與否只在她一句話。因此,待客的禮節,一點都不敢疏忽,打扮得頭光面滑,換了出客的衣裙;等聽得車走雷聲,到門而止。急忙帶著丫頭,了出去。

車是兩輛,前面一輛剛停,只見曹震已探出頭來;翠寶顧不得跟他招呼,走到第二輛車前,掀開車緯,未語先笑;然後說道:“是秋月姑娘?請等一等,等擱好了車凳再請下來。”

“喔,”秋月也含笑招呼:“這位想來就是我們芹二爺說的翠寶姐了?”這個稱呼是秋月經過考慮才決定的,第一是為了避免叫“翠姨”表示還沒有承認她的身份,其次是為曹雪芹拉情,在談杏香時,可多得翠寶的助力。在翠寶當然是謙稱”不敢當“;一面說,以免親自扶著秋月,踩著踏腳凳等下車。這是曹震已站在大門外等候,以秋月是“客”的理由,要讓她先進門。

“不!震二爺先請。”秋月一口監辭,理由是:“咱們曹家沒有這個規矩。”聽得這話,翠寶默識於心,言行就格外謹慎了;進了堂屋,站在下首先問“太太好”;再問“芹二爺好”然後才跟秋月見禮——雖是平禮,卻站在西面,自居於下。

“這也就象到了自己家一樣。”曹震對秋月說:“隨便坐吧!”

“秋月姑娘請進來先擦把臉。”翠寶直到堂客行長路而來,最盼望的,就是先找個隱秘的所在休息;隨意親自引路,將秋月領入臥房,隨手關了房門,拿曹震摒絕在外。就這“問安”的那套禮節;與這番體貼入微的心思,便將秋月的心拴住了,再看她笑容自然,舉止溫柔,絕非難相處的人,這一下替錦兒也放了心。於是等翠寶為她絞熱手巾來時,稱呼馬上就改過了。

“多謝翠姨!”

“不敢當。”翠寶喜上眉梢“叫我名字好了。”

“怎麼能叫名字?”秋月拉著她問:“翠姨貴處是山東?”

“東昌府。”

“那是大地方。我到過。”所謂“到過”也不過是從南京回旗時,在那裡住過一宿而已。這樣把話套近了來說,就更顯得投機了。翠寶略略說了些她的身世;也表達了必能尊敬大婦的誠意。秋月也就說了實話。

“錦二是極平和、極顧大體的人;你跟震二爺的事,她也知道。本來想親自來看你的,只為京裡事多,一時分不開身,特為託我來談好子。”這話就坐在堂屋中,隔著一層板壁的曹震聽得清清楚楚;原來他跟翠寶的事,錦兒已經知道了!然則何以聲不動?看來錦兒有城府,不是容易對付的人;以後到要小心才是。

在這樣想著,只見門簾啟處,秋月在前,翠寶在後,雙雙出現;曹震裝作沒有聽見她們的話,笑嘻嘻的問道:“你們談些什麼?”

“談的是喜事。”秋月問道:“震二爺,你打算什麼時候讓我跟仲四見面?”

“隨便你。”曹震答說:“今兒下午就行。”

“在哪兒見?”

“這也得看你的意思。”曹震又說:“先吃飯吧!一面吃,一面商量。”聽得這話,翠寶便退了出去,預備開飯;秋月便低聲說道:“我沒有跟翠姨談杏香,下午我也不想當著翠姨跟仲四談。”

“等一等!”曹震答非所問的“從下車進門,我到現在還沒有跟翠寶好好說個話呢。”說完,她匆匆忙忙去了。秋月知道他是去找翠寶,首先要問的,自然是杏香的情形。仲四先回通州,當然要將馬伕人決定讓杏香安然生產以後,再做道理的話,告訴了仲四。可是,仲四是不是已跟杏香說了呢?

說不說都有可能,因為說不說都不錯。不說是持重,說呢,當然是好消息讓杏香先聞為。秋月細想仲四情,因該持重的可能居多。哪知竟猜錯了!

“仲四已跟杏香談過了。”曹震走回來說:“事情可真還有點兒麻煩!秋月,你到我書房裡來。”這是尊重她的意願,避免當著馬上會回到堂屋裡來開飯得翠寶談杏香。據曹震剛剛從翠寶那裡得到的消息是,杏香已經發覺自己有身孕了,卻不知如何跟仲四開口?那種焦躁不安的神情,落在仲四眼中,當然也能瞭解她的心境;不過她得裝作不知道,要等仲四進京從曹震那裡討得確實回話,才能動問;反正這劑藥總能讓她服下去。

但是,這是中四迫不得已,為了巴結曹震而“造孽”;因此,聽到仲四從曹家帶回來的話,不但替杏香欣;她自己亦有如釋重負之。在這樣的心情下,一向處事老練周到的仲四,當天晚上就興沖沖跟杏香深談,證實了她懷著孩子,卻是曹家的骨血,隨即便轉告了曹家的安排。

“震二爺娶你嫂子,有芹二爺的老太太做主,不會再生波折了。總在十天半個月以後,翠寶就得搬到易州去了;曹家的意思,讓你跟翠寶一起住,把孩子安安穩穩生下來再說。你要是不願意去易州,住在我這裡也行。”

“乾媽,”杏香把羞紅了的臉,低了下去,艱澀的說:“生了以後呢?”

“曹家當然會有安置的辦法。”

“乾媽,什麼辦法?”仲四沒有想到,他會“打破沙鍋問到底”;一時倒有些艱於應付,吃力的答說:“這一層,人家沒有說;你乾爹也不便問。曹家向來是積善之家,不會虧待你的。”

“不虧待,也無非多給幾兩銀子。乾媽,”杏香羞澀之態漸去,亢直之“明明是留子去母,我為什麼那麼傻?”

“那也不見得。”話一出口,仲四就發覺自己失言了;“不見得”的反面是“有可能”那就無怪乎杏香有這樣的想法。為今之計,只有以撫來彌補失言。

“你現在別想得太多!反正曹家馬上會有人下來;咱們跟人家慢慢兒談。你是怎麼個打算,先老老實實跟我說,我好替你去爭。”

“我也不想跟他們爭什麼,是他們自己該盡的道理。如果他們沒有個明明白白的一句話,我是不會跟翠寶到易州去的。翠寶姓了曹,跟我們劉家就毫無瓜葛了!乾媽,你老人家倒想,我憑什麼跟她住在一起。”仲四微微點頭,臉轉為很少見過的凝重神情;這就連杏香都驚訝了,在她的記憶中,仲四就不曾有過為難的表情,前一陣丟了一趟二十萬兩銀子的鏢“保家”的人來大吵大鬧,她叫仲四暫且躲開,出面應付保家,亦仍是從從容容,不似此時憂慮之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