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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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北京作為都城以來,歷代皇帝駕崩,皆在乾清宮大殮,因為乾清宮為寢宮;必得在此大殮,才算‘壽終正寢。’雍正皇帝的‘大事’,自然也照樣辦理,嗣皇帝與果親王已趕往圓明園靈,預計大行皇帝遺體,在午末未初,可以進宮,申時大殮,嗣皇帝即在柩前接位。只要那一刻能夠安然過去,嗣皇帝便已繼承了大行皇帝的全部權力,倘或弘皙不服,又不聽勸,索
翻臉——為了準備應變,與鄂爾泰留在宮內主持一切的莊親王,特地找好一個幫手,此人是隆科多的幼弟,名叫慶復,字瑞園,隆科多雖獲罪革爵,但它所承襲的承恩公,由孝懿仁皇后而來,是無法革除的;大行皇帝看慶復老實聽話,在雍正五年讓他承襲,而且頗為重用,列為議政大臣,充當工部尚書,後調戶部,上年更派為正白旗領侍衛內大臣,司宿衛的重任。兩黃旗領侍衛內大臣,隨扈在圓明園,擔任警戒,大內的一切警衛,正該慶復負責。
莊王待:大行皇帝大殮時,要格外戒備;對弘皙、弘昌等人,個別監視。倘或弘皙無理取鬧,驚了梓宮,只聽嗣皇帝的號令,將弘皙捆
宗人府,同時派兵指南三所看管弘皙的家屬,不準移動,以待後命。
但是這要在嗣君的柩前接位,並獲得在場的王公大臣磕頭承認,才有資格對領侍衛內大臣發號施令,所以慶復特地聲明:嗣君未接位以前,他只按職掌辦事,除非弘皙等人有危及安全的行為;若只是語言爭執,他不變干預;更莫論限制出入以及個別監視。
因此要擔心的只是申時以前,尤其大殮以後,嗣君柩前接位的那個關鍵時刻。莊王與鄂爾泰傾全力與此,不斷派出人去打聽南三所的動靜,也模擬了幾種可能發生的情況,琢摸出適當的對策;可是到了近午時分,報來一個可能出現的情況,卻是莊王與鄂爾泰,再也意料不到的。
原來大行皇帝之後烏喇那拉氏病於雍正九年,現存的妃嬪不多,一個是齊妃李氏,早已失寵;一個是裕妃耿氏,為五阿哥弘晝的生母;再一個是熹妃鈕鈷祿氏,名為四阿哥的生母,其實並無子女,只是撫養了熱河宮女所生的弘曆而已。這天黎明,當弘晝已被說服,退讓皇位時,住在西六宮之一永壽宮的裕妃,亦已得知出了大事;她本人到並不一定希望成為太后,但永壽宮的首領太監楊三義,卻頗工心計,而且讀過書,頗諳前明掌故,向裕妃獻策,及早遷居乾清宮,先佔住太后的身份。
楊三義的這個主意,是由前明的‘三案’中得來的靈。明神宗萬曆四十八年七月,神宗駕崩;太子於八月初一登基,是為光宗。這光宗是個不肖之子,應該是‘苫隗昏
’之際,竟服用
藥,縱慾無度;以至登基不過十
,便支離
褥,不能視朝,用過了半個月,自知不起,要
待後事。
光宗在東宮時,由個寵妾姓李,位號叫做“選侍”李選侍沒有兒子,但是皇長子的生母去世後,由李選侍撫養,因而李選侍得以挾皇長子自重。當光宗在乾清宮病榻前,面諭封李選侍為皇貴妃時,只見帷幕後面伸出來一隻手,一把將十六歲的皇長子拉了進去,不多片刻,皇長子又被推了出來,哭喪著臉向光宗說道:“要封皇后。”光宗不作聲,後既未立,妃亦未封,一場無結果而散。
到的九月初一,光宗駕崩。大臣們奔往乾清宮“哭靈”;要請嗣君柩前繼位,問皇長子在哪裡?沒有一個太監出來應答。這明明是李選侍將皇長子局為奇貨,要談好了條件,才肯放他出來。稍作打聽,果然是李選侍的心腹太監李進忠在搗鬼。
於是給事中楊漣,一面叮囑同事去請首相方從哲及其他大臣;一面直入乾清宮,請皇長子出見,兒李選侍阻撓如故。幸而光宗有個伴讀的太監王安,設計將皇長子從暖閣中騙了出來;眾人一見,不由分說,擁護皇長子坐上軟轎,直奔文華殿,扶掖登位,三呼萬歲,那就是年號天啟的熹宗。
熹宗自然不能再入牢籠,由王安保護著,住再慈慶宮。但李選侍盤踞天子正寢的乾清宮,後患無窮;御史左光斗因而上言,說:“內廷之有乾清宮,猶外廷之有皇極殿,惟皇上御天居之;惟皇后配天得共居之。其餘嬪妃雖依次進御,遇有大故,既當移置別殿,非但避嫌,亦以別尊卑也。今大行皇帝賓天,李選侍既非嫡母,又非生母,儼然居正宮,而嗣君乃居慈慶,不得守几席、行大禮,名分倒置,臣竊惑之。嗣君秋十六齡矣!內輔以忠直老成;外輔以公孤卿貳,何慮乏人,尚須
哺而襁負雲哉?倘及今不早斷,借撫養之名,行專指之實,武后之禍,將見於今。”請李選侍既
移宮,遷延數
,畢竟敵不過大臣們的堅持,李選侍終於遷出乾清宮。這就是明末‘三案’之一的‘移宮’案。
楊三義便是想做李選侍的李進忠,勸裕妃遷入乾清宮暖閣去住,為五阿哥開一條由擷芳殿到乾清宮的路。這一招很厲害,但倒是提醒了莊王與鄂爾泰,何不制敵機先,將四阿哥的“生母”熹妃搬入乾清宮,是抵制弘皙的一招好棋。
不過,這一來可能會搞成兩面受敵的局勢,倘或裕妃趕來又哭又鬧,連大行皇帝大殮,亦會遭受阻撓。那一來變成了個不了之局,不可不慮。
“我看,”額爾泰說:“十六爺,只有用明修棧道,暗渡陳倉之計了。”等問明瞭何謂“棧道”何謂“陳倉”以後,莊王欣然同意,一面密陳嗣皇帝變更靈的計劃,一面由治喪處分頭通知王公大臣,說乾清宮幾宴鋪設不及,大行皇帝大殮,改在“潛邸”——雍親王府舉行,以便喇嘛奉經,大行皇帝相信喇嘛,潛邸便是供養喇嘛之處。
這個通知送到弘皙那裡,恰好是他跟弘昌、弘升定議之時,他們商量好的步驟是,一到了乾清宮,先包圍莊王,不承認鄂爾泰獨受顧命;也就是不承認他所奉的遺詔,出於大行皇帝的親筆。同時要說出種種理由,證明四阿哥不具備繼承皇位的資格,必要時寧願捧出五阿哥,也不能讓四阿哥如願。
這一切都是為了阻撓四阿哥在柩前繼位;但照此時的情況來看,大行皇帝大殮,改在“潛邸”舉行,表示四阿哥並沒有打算在柩前繼位,因為不出於天子正寢的乾清宮而是親王的私邸,很顯然的,那就是名不正、言不順,也不必等他來反對了。
然則,四阿哥的打算是什麼麼呢?大家都覺得不瞭解這一點,本就無從籌劃對策。
既然如此,就只有相機行事了。也有人主張跟五阿哥做一點聯絡,但要聯絡的是什麼?無非談條件,這個條件又怎麼談法?弘皙能夠須他的好處,四阿哥一樣也做得到,而他們畢竟是異母而同父的同胞手足,這一點是弘皙不如四阿哥的,那就註定了聯絡五阿哥這個主張,一定行不通。
話雖是這樣說,五阿哥的意向如何,卻不能不打聽。倘或他亦反對四阿哥,那就正好拉攏在一起。可是五阿哥為莊王派人邀去以後,一直未回擷芳殿,想來如今是在他生母所住的永壽宮內。這就令人連帶想到裕妃所信任的太監楊三義,弘皙心中一動,認為聯絡此人,也許有點用處。
這裡還在商議,鄂爾泰卻已猛著先鞭,因才器使,又找到了一個得力的人,此人就是曹雪芹稱之為“來爺爺”的來保。他在內務府管的事很多,各宮首領太監,無不悉,人緣極好,鄂爾泰是找他從楊三義身上,去使一條釜底
薪之計。
派蘇拉將楊三義從永壽宮找了來,來保劈頭就問:“聽說你給你主子出了個主意,要讓你主子當皇太后,有這話沒有?”說這話時,來報是繃著臉的,因而楊三義大吃一驚;太監干預國家大事,曾為厲,認起真來,腦袋立刻可以搬家。
所以他直覺地否認:“哪有這話!來大人是聽誰說的?”
“你別問我是聽誰說的,只說有這回事沒有?”
“沒有!”楊三義斬釘截鐵的說。
“沒有就不提了。”來保說。
“算你小子造化,這件事讓我聽見了;我說:別忙!楊三義不是那種人,等我把他找來問一問,問實了再慎形司也還不遲。”一聽
內務府管執法的慎刑司,楊三義臉都嚇黃了;稍想一想才
清楚,是來保救了他。當下說道:“來大人,要不是你老,我這冤屈可就大了!我給你老道謝。”說著便跪下來磕了個頭。
“起來,起來!我還有話跟你說。”
“是!”楊三義垂首肅立著。
“四阿哥奉遺詔繼位,你知道嗎?”
“知道了。”
“如今的皇上,把雍正爺的私財,全賞了五阿哥,你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