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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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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書,”曹雪芹忍不住問說:“是你們老爺看的嗎?”

“喔,不是。”阿元停了一下又說:“是我們二格格看的。”這就越發令人驚異了,曹雪芹想再問下去,卻不知該怎麼說,只是望著阿元,有些發愣的模樣。

阿元已看出他很想知道有關二格格的事,邊接下去說道:“我們二格格,從小就喜歡文墨;從的可是一位名師,前年點了翰林了。”聽她的談吐,便知道她也知書識字;曹雪芹問到:“你大概跟你家二格格是同學?”

“曹二少爺高抬我了。”阿元笑道:“二格格跟老師唸書,我伺候筆硯,略識之無而已。”

“你太客氣了。”阿元笑一笑不作聲;然後說道:“要白紙,左面頭一個屜就有。”這是提醒他該動筆了,曹雪芹點點頭,收拾閒思,凝神想了一會,提筆就鋪好在桌上的素箋紙起稿,一共寫了三張。從頭細看一邊,改正了幾個字,可以卷了。

“脫稿了?”阿元問說。

“是的,”曹雪芹站起身來,收拾信稿,飄落了一張,彎下去拾時,不到阿元也在替他撿,彼此的視線都專注在下,以至於腦袋撞了一下。

“啊!”曹雪芹急忙站起身來,歉疚地問:“碰痛了沒有?”

“我還好!”阿元是碰在頭頂上,有頭髮護著,不算太疼;曹雪芹卻在額頭上撞出來一個包,她伸手說道:“我替你。”溫軟的手掌在他額上輕勻的摩著;曹雪芹的痛楚頓減;口中不斷地說:“多謝,多謝!行了,行了!”阿元放了手,嫣然一笑“頭一回伺候你就出亂子。”她說:“教我們老爺知道了,一定會罵我。”

“我不說,我不說。”果然,烏思哈一見他額上的疤,便問是怎麼回事?曹雪芹只說是自己碰得,不疼;隨即遞上信稿,這件事便掩飾過去了。

烏思哈一面看信稿,一面點頭;看完說道;“寫得很切實,費心,費心。”接著將信稿遞給曹頫,問一句:“四哥,你看怎麼樣?”

“還可以說的婉轉一點兒。”曹頫吩咐曹雪芹“取支筆給我。”曹雪芹答應著向東間走去,剛轉過畫屏,趕緊站住,跟阿元又面對面了。

“差一點兒又碰上。”阿元看著手中的墨盒說:“這一回要碰上了,一盒子墨潑在你身上,那亂子可不小。”曹雪芹笑笑不響,閃開身子,讓阿元將筆墨捧了出去,等曹頫動手改稿子時,烏思哈關照:“告訴他們,把飯開出來!”

“開在哪兒?”阿元建議“不如在邑軒擺席,那兒離小廚房近,菜不會涼。”

“這話不錯,就在邑軒吃吧!”這是曹頫已將信稿改好;烏思哈略看一看,連稱“高明”轉臉向曹雪芹說道:“一客不煩二主,索再勞世兄駕,謄一謄正。”

“是!”曹雪芹接了信稿就走。

“不忙!不忙!”烏思哈急忙說道:“吃了飯再動手。”

“信不長。”曹震進來說道:“就遲會兒,寫好了也了掉一件事。”曹雪芹心知他急於帶著信趕路;想到杏香在前站等候,也希望曹震早早動身,當即說道:“我也是這麼想,好在不費事。”等坐下來一看,才知道有麻煩;原來曹頫改得過於含蓄婉轉,語氣顯得不夠力量。怎麼辦?他心裡在想,如果照樣謄正,只怕平郡王接到信,會把這件大事看輕了;要馬上拿回去提出異議,有決無此規矩,而且也耽誤工夫。

看他肘彎撐桌,手託在額,而臉上又有些發愁的模樣,阿元誤會了“怎麼啦?”她不安的問:“剛才碰得地方,這會兒疼了不是?”

“喔,不是,不是!”就這是曹雪芹斷然作了決定,將語氣改了回去,雖不比如原先那樣加重,至少要將話說明白。這得好一會功夫;曹雪芹略想一想,又有了計較“姐姐”他對阿元說:“請你悄悄兒找我震二哥來,我跟他有話說。”阿元愣了一下,方始轉身而去;接著,曹震匆匆而來,曹雪芹便略略說知原由,並有所叮囑:“這要費點事,不便讓主人跟四叔久等;你跟烏大叔說,你們先吃吧!不然,很不合適,只怕連你趕路都耽誤了呢。”

“好。就這麼辦。”這下,曹雪芹心無旁騖,筆下反倒快了,連改帶謄,寫好了信,又開了信封,只見阿元遞來一把熱巾“完工了!”她說:“擦把臉,請過去吧!

““多謝!多謝!”

“曹二少爺,”阿元替他在茶碗中續了水,看了他一眼問道:“剛才你那一聲‘姐姐’是叫我?”

“是的。”

“那可真不敢當,好像沒有這個規矩。”

“那時我們曹家的規矩。”曹雪芹又說:“叫你一聲姐姐,也是應該的。”

“真不敢當。”阿元笑得很甜,是由衷的喜悅“怪不得都說江南織造曹大人家,帶下人最寬厚,都願意一輩子在主人家,原來是有道理的。”說著,她已從櫥中取出來六、七寸見方的一個黃楊木盒,裡面是大大小小的圖章,挑了一方烏思哈的名章鈴在信上;接著摺好信箋,套入信封,取漿糊便待封固。

“要不要給你們老爺看一看?”曹雪芹問。

“你說呢?”阿元答說“平時我們二格格替老爺抄信稿子,抄好對過沒有錯就不用再給老爺看了。”曹雪芹這才知道,阿元伺候書齋,不光是磨墨洗硯,還能料理筆札。既然他家由此規矩,樂得由她;否則信中稍有改動之處,問起來還得有一番解說,反而費事。

“這是給我們震二哥帶去的;請你給他。”

“是!我來給震二爺,”阿元又問:“曹二少爺在家,聽差老媽,叫你什麼?”

“我名字中有個芹字;也是行二——”

“喔!”阿元不待他畢詞,便接口說道:“是芹二爺。請吧!”到的挹軒,阿元將信遞了給烏思哈,他只翻過來看了一下,隨手轉給曹震,說一聲:“勞駕!”接著便招呼曹雪芹:“費心,費心!請坐吧!”

“烏大叔好酒量!”曹震說道:“我要趕路,不能多喝;雪芹,你陪烏大叔跟四叔,好好兒喝幾杯!”說完,他乾了杯,向接替聽差伺候席面的阿元問道:“有粥沒有?給我一碗。”

“有香梗米粥,也有小米粥,震二爺要哪一種?”

“小米粥好了。”匆匆吃完一碗小米粥,曹震起身告辭;主人要送,客人力辭,最後是曹震自己提議,讓曹雪芹代送。烏思哈可以想象得到,他們弟兄離別總有話要談,因而欣然同意。

“我跟四叔說過了,把杏香找來;他也說好。”曹震低聲說道:“我年前就把她送了來;不過,你可機警一點,別在過年的時候惹四叔生氣。一年運氣所關。”

“我知道了。”

“明年是乾隆了!這一年很要緊;咱們曹家能不能興旺,就看明年這一年。”曹震的聲音更低了“烏大叔將來一定會得意;他也很看重你,你別錯過機會!”何以為之“別錯過機會”?曹雪芹不甚明白,但曹震行匆匆,無法細談,只好答應一聲:“是!”

“你有什麼話,要帶給太太?”

“就說很好!請太太別惦著。”曹雪芹忽然問到:“翠寶姐的事,你還不打算公開吧?”

“那可不一定。”曹震問道:“你有什麼話?”

“我是說杏香,最好別提起。

““我知道了,暫且瞞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