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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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被人從後面楔了一悶,郭金泰懵了。
他萬萬沒有想到秦浩會在這時候算他的歷史舊賬,把那“萬歲事件”拋出來,而且大有置人於死地的味道。
他獨自關在木板房裡,腦海裡一頁一頁地掀開自己的“檔案簿”回溯那一樁樁星般飛逝的往事…
他老家在萊蕪。
一九四二年,他在集鎮短工市上賣勞力時,一支抗隊伍從面前路過,他扔下鋤頭便跟上隊伍走了。當時只有十五歲。
戰爭以它特有的最嚴酷,也是最公正的選拔幹部的尺度,使多次從死屍堆爬出來的他,少年得志。一九四六年他已是一連之長了。他仗打得野,也打得。倘若不是兩次被撤職,一次受處分,他無須鑽營也早該是師職幹部了。
他第一次被撤職是在一九四八b年初夏。
濰縣戰役後,一連駐在濰河岸邊的柳莊休整。同住這個村的,還有地方的支前機關,由一位姓範的縣委書記帶隊。
柳莊有戶已被鎮壓的大地主,遺下兩位十七八歲的姑娘。兩位姑娘長得花骨朵般俊,很是招人惹眼。她們已從深宅大院裡遷出,住在莊東頭原是一戶長工住的兩間草房裡。
一天深夜,忽有老鄉跑來給郭金泰報信,說帶隊支前的範書記,正在搞地主家那兩位姑娘。郭金泰聞訊怒火中燒,當即帶上兩名戰士直奔莊東頭。他翻身跳過院牆,一腳踹開房門,直奔裡間屋:“滾出來,你這龜兒子!”
“啊!”兩位姑娘同時尖叫一聲,接著哭起來“快救救俺們吧,他是帶著手槍來的啊…”姓範的跪在炕上縮成一團:“老郭¨…。郭連長,饒…饒我這一次…”
“饒你這一次?一次你就睡了倆!”火氣衝到腦門上的郭金泰,一把將姓範的從炕上拽到地上“嗵’’地一腳踹出裡間屋。
周身赤條條的範書記跪在地上,叩頭求饒。
“個娘,江山還沒打下來,你就想三宮六院七十二妃!”郭金泰怒罵著,順手抓過戰士背的步槍,一槍托子搗了過去!
只聽一聲嗥叫,姓範的死狗般躺在了地上…
那一槍托子搗得有點偏,不然,姓範的準得駕鶴西去,一命歸天。他住了兩個多月的醫院,額頭左側落下個雞蛋大的傷疤。
事後,姓範的被從縣委書記降到科員。郭金泰則因“耍軍閥作風”被從連長撤到班長。
撤了職郭金泰心裡也痛快!他揮槍怒搗範書記的故事,曾作為“口頭文學”在這支部隊廣為傳。
這次撤職對郭金泰的影響不算大。轉年渡江戰役打響前,他被指定為代理副連長。戰幕拉開後,在“華野”三個縱隊的渡江正面上,他率領一連的突擊隊上了第一船。渡江中,一連傷亡過半,連的其他指揮員全部犧牲,郭金泰硬是帶著半連人馬搶佔了灘頭陣地,突破了敵人的江防工事。戰後“華野”司政機關授予一連“渡江第一連”的光榮稱號。郭金泰立了特功,又被任命為一連連長…
他第二次被撤職是在一九五七年深秋。
這次撤職毫無政治彩,完全是因為施工中的一起惡事故。當時,他作為雙大功營營參謀長帶隊參加雀山工程大會戰。在他帶班的一個深夜,兩名戰士違章作業,蹬著一輛運碴的斗車,順著有傾斜度的小鋼軌撒歡,使斗車脫鉤出軌,撞倒了剛支起的排架,架塌人亡。軍紀無情。違章者已死,作為帶班的營參謀長,他必須承擔全部責任。他先是被送進團閉室關了半個月,接著被革職為兵,下到連裡當炊事員。
這次撤職是他一生中最痛心的事,他沒有絲毫怨言。戰士的生命,遠比那“一槓四花”的大尉軍銜珍貴千萬倍!
兩次被撤職,使郭金泰成了全師的新聞人物。許多人為他抱屈,有人說他是“運華蓋”預言他的一生將是悲劇結局。
他呢,不論降也罷、升也罷,緣由直截了當,心裡倒沒有疙瘩。
眼下這個局面,就不是一元一次方程式能解得開的了。
所謂“萬歲事件”起因在一九六一年。
那陣,雙大功營剛從半島北部的雀山一帶,移防到龍山,在離龍尾村三里遠的山溝裡建造營房。郭金泰已是該營營長。當時,飢餓威脅著全國,上下都作難。上級非正式傳說,連主席都不肯吃了,他和周總理都吃窩窩頭。而連隊戰士的糧食定量一兩不減,仍是每月四十五斤!聽到這些,戰士們動得熱淚盈眶。
每月吃四十五斤糧的地方,在老百姓眼裡,這就是天堂啊!然而,誰能曉得,飢餓在威脅著百姓的同時,也在折磨著軍隊!那當口,捱餓最兇的是把“畝產萬斤衛星”送上了天的農民,而連隊的戰士大都來自農村。轆轆飢腸不時提醒軍屬們,隊伍上有每月吃四十五斤糧食的親人!於是,家屬紛紛來隊,一批又一批。連隊告急,上級做出規定:不管幹部、戰士的親屬,每年只能來隊一次,人數不得超過兩個(含兒童),住期不得超過七天。規定歸規定,仍有人拖兒攜女而至,你忍心趕他們走?餓得沒法呀!這一來,戰士每天吃到肚裡的糧食實際上還不足一斤。
正在施工營建的雙大功營的戰士們,天天要採石、運磚、砌牆、架樑…勞動繁重卻又食不果腹,一個個勒緊帶硬著。飢餓在摧殘著人們的體的同時,也在磨蝕著人與人之間應有的情。歷來是“軍事共產主義”的連隊也不敢“共產”了。戰士們為飯多飯少、饅頭大小不時發生齟齬。各連不得不輪從各班兩名戰士到炊事班去監秤,個個饅頭要做得一般重,頭高頭低都不行…
這天中午,一幕令人終生難忘的活劇發生了:“渡江第一連”炊事班把一大筐饅頭剛抬到營建工地,突然發現從龍尾村擁出了百多口子男女老少,水般地朝工地漫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