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飢餓的肩膀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停了半晌,維伊才說“我發現,你這個人肯定也是個紙上談兵的。”她把目光熱辣辣地燃在林子梵清秀的臉孔上。
“你這麼肯定?”林子梵側過頭,瞟了一眼幽幽的燭光裡已經顯得不勝酒力的維伊,她的臉頰鮮靈飽滿得有如夏季的久保桃,隨著音樂的顛蕩,那桃般的臉孔彷彿是懸掛在桃樹枝上,透白、潤紅而富有光澤,咬一口定是滿嘴,滴汁香。
這真是個矛盾複雜的女人,維伊和他以往見過的所有的女都不一樣,她、熱烈、機、豐盈、世故、玩世、人,具備了可以拉上玩一玩的那種膚淺風騷女人的可能。可是,她分明又不是那種簡單的女人。
維伊不停地開懷大笑,尖厲的聲在林子梵的耳膜上一陣陣擂響。
忽然,維伊說“你說我幹嘛這麼高興?我笑,是因為我不想變成一個瘋子。你們這幾位動不動就哲學的人,肯定知道這話。”林子梵走神的時候,不知是誰問了維伊一句“怎麼那麼高興?”維伊斜瞟了林子梵一眼,眼睛裡的水亮的光澤動而不安分。
林子梵沒有接她的話。
整整一晚上,他很少說話,他在觀察,他的注意力自然是傾投到維伊身上的,但是他那訓練有素的自制力,使他的目光能夠均勻分散地灑落在每個人的臉孔上,彷彿他對每一位男男女女都有著濃厚的興趣。
維伊又嘹亮地笑了幾聲,接著說“你們這群文人活得太憤怒了,何必那麼嚴重當真呢?你們以為伏爾泰主義是什麼?笑聲才是一把利劍呢,殺人而不動干戈。只有用笑聲去和對手周旋,才不會降低自己,才能夠提醒對方的愚蠢。”維伊一邊說著,一邊把手伸過來撫在林子梵的修理得光禿禿的頭頂上,胡亂而輕浮地撥著,不相干地說了聲“這隻禿腦殼修理得真漂亮!”像是撫嬰兒的純真無助的腦袋。
博士王說“我們憤怒嗎?我平靜得都要睡著了。”林子梵有點消受不了這種居高臨下似的帶有某種優越的女人的撫,便把她的手拿開了。
天啊,她居然也知道伏爾泰!
林子梵實在有點把握不住這種女人了。
以往,他的身邊總是學院裡那種頗為嚴肅的女學者,她們大多數矜持端莊得有如舞臺上前奏已經響起的花腔女高音演員,收腹、揚、斂頸、肩,每出一言都準備著進入人類思想史,或隨時準備著被人寫到報紙裡邊去,乏味透頂。
像維伊這般活得透又放得開的鮮鮮活活的女,他還是頭一遭領教,到既刺、誘惑同時又不敢輕舉妄動。
林子梵這晚的啤酒喝得有點多了,他起身去衛生間。走路的時候,好像是走在黑的雲層裡,飄飄悠悠。他已經好久沒有過這種覺了。
林子梵從男用衛生間裡出來時,維伊正在外邊的男女公用的鏡子前梳理頭髮,她的手指一板一眼,全神貫注在自己的頭髮上,好像沒有看到他一樣。
林子梵湊過去洗手,站在維伊身邊,一邊洗一邊抬起頭從鏡子裡打量維伊。
他看見她的身子有些失控地微微搖晃,鏡子裡的影像就如同一張洗印得發虛的照片,顯得模糊不清。
維伊沒有和他說什麼,只是目不斜視梳理著自己的頭髮,指尖輕巧而柔軟,那份經心刻意,彷彿是在絲綢店裡挑選真絲料子時撫著它的紋路。
意外,是在倏忽之間發生的。
維伊本來專注地擺著頭髮,可是,她忽然身子一歪,就倒靠在林子梵肩臂上。
林子梵一時猝不及防,但他還是扶住了她。
維伊光溢彩的眼睛似睜似閉,眯成一條縫,藉助半醉半醒、真真假假的酒力,一個勁兒往林子梵頎長俊拔的身體上靠,並用力環住他的脖頸不撒手,熱熱的緊緊貼在他的肋骨上。她那薄薄的衣衫下的房,堅得如同兩隻充滿彈的拳頭,抵在他某個的位上,通過他豐富的神經網絡系統迅速瀰漫到全身。
林子梵不由得顫慄了一下,急忙說“你沒事吧?”他一邊說著,一邊向後閃了閃身子,並迅速地用目光環視了一下四周。
“我看得一點不錯,你的確是個紙上談兵的傢伙。”維伊雖身帶醉態,但顯然腦子還格外清晰“我告訴你…為什麼你…虛無吧,…你缺乏行動…孩子,讓生活充滿有意思的行動吧,而不是幻想…”天,她居然稱他孩子!
這讓林子梵又有點不舒服。
這是她第二次令他不舒服了。
他想,她無非是想顯示一下她的生活閱歷,或者女人的某種優越罷了。
他沒有接她的話。
可是,他心裡非常清楚,維伊的話觸到了他的關鍵處。
像林子梵這樣的一個自我覺“功成名就”的詩人,一個吃過女人苦頭的男人,早已對生活充滿了必要的和不必要的戒備與防範。他的“名人意識”總是使他懷疑,別人是看上他的“名”了呢,還是看上了他本人?儘管他儀表堂堂,有著一副年輕、英俊、而且頗為前衛(主要是由於他那剃得如同光滑的葫蘆一樣的頭顱)的臉孔,而且骨架優美、拔俊逸、服飾新,可以算得上英俊倜儻,但他仍然疑慮重重,彷彿生活的周圍佈滿了陷阱,危機四伏。
所以,在他與人最初往的幾個回合裡,往往像個偵探,封鎖住自己的一切,而儘量多地打探了解對方,對對方投來的熱情向來不敢輕易造次。
這也是他至今過著單身生活的原因之一。
盥洗室裡這時候沒有人,時間靜止得像太陽一樣消亡。不遠處光線不明的吧廳里正狂歡著,人影在幽暗或者說半明半暗的調中晃動,產生一股虛幻的神秘甚至類似於戀愛的覺。
一派世界末的喧鬧與繁華。
林子梵知道,一些破碎的什麼東西正在那裡的酒杯中升起,渴望著聚攏。
維伊如同一株飽滿的樹苗,倒伏在林子梵結實的肩頭。
林子梵扶著維伊,心裡亂了套,脯裡七八隻小鼓沒有指揮地胡亂敲著,雜亂之音在他的體內咔咔碰撞,令他有些不過氣來。
他側垂下頭,凝視了維伊一會兒。
只見她閉著眼,彷彿他並不存在一樣,她只沉浸在她自己的小憩之中。
閉著眼睛的維伊如同一片純淨的彩虹,晶瑩而繽紛地懸掛在林子梵的肩頸上,這彩虹的覆蓋,使得林子梵內心裡的冷靜清醒,嘩嘩啦啦坍塌得潰不成軍。他想,這彩虹,在維伊睜著眼睛的時候,是不可能存在的,因為她的清醒彷彿使得身邊的一切都蒙上一層混濁的烏雲。
林子梵沉了一會兒,才輕輕地說了聲“真厲害!”他的那聲音低得沒有人能夠聽到,因為這竊竊之音只顫響在他自己的心裡。
林子梵所說的“真厲害”自然是指維伊在酒吧裡那種飄來蕩去的表面上滾燙、輕浮而放縱的眼風深處,所蘊含的不經意然而卻是一針見血的察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