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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叫起苦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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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恐途中不好行,若得你去方可。你休推辭辛苦,回來我自重賞。”武松應道:“小人得蒙恩相抬舉,安敢推辭!既蒙差遣,只此便去。”知縣大喜,賞了武松三杯酒,十兩路費。

不在話下。且說武松領了知縣的言語,出的縣門來,到下處,叫了土兵,卻來街上買了一瓶酒並菜蔬之類,逕到武大家。武大卻街上回來,見武松在門前坐地,土兵去廚下安排。

那婦人餘情不斷,見武松把將酒食來,心中自思:“莫不這廝思想我了?不然卻又回來怎的?到後我且慢慢問他。”婦人便上樓去重勻粉面,再整雲鬟,換了些顏衣服,來到門前接武松。

婦人拜道:“叔叔,不知怎的錯見了,好幾並不上門,叫奴心裡沒理會處。今再喜得叔叔來家。沒事壞鈔做什麼?”武松道:“武二有句話,特來要與哥哥說知。”婦人道:“既如此,請樓上坐。”三個人來到樓上,武松讓哥嫂上首坐了,他便掇杌子打橫。土兵擺上酒,並嗄飯一齊拿上來。武松勸哥嫂吃。婦人便把眼來睃武松,武松只顧吃酒。酒至數巡,武松問兒討副勸杯,叫土兵篩一杯酒拿在手裡。

看著武大道:“大哥在上,武二今蒙知縣相公差往東京幹事,明便要起程,多是兩三個月,少是一月便回,有句話特來和你說。你從來為人懦弱,我不在家,恐怕外人來欺負。

假如你每賣十扇籠炊餅,你從明為始,只做五扇籠炊餅出去,每遲出早歸,不要和人吃酒。

歸家便下了簾子,早閉門,省了多少是非口舌。若是有人欺負你,不要和他爭執,待我回來,自和他理論。大哥你依我時,滿飲此杯!”武大接了酒道:“兄弟見得是,我都依你說。”吃過了一杯,武松再斟第二盞酒,對那婦人說道:“嫂嫂是個細的人,不必要武松多說。我的哥哥為人質樸,全靠嫂嫂做主。常言表壯不如裡壯,嫂嫂把得家定,我哥哥煩惱做什麼!豈不聞古人云:籬牢犬不入。”那婦人聽了這句話,一點紅從耳邊起,須臾紫漲了麵皮,指著武大罵道:“你這個混沌東西。有甚言語在別處說,來欺負老孃!我是個不帶頭巾的男子漢,叮叮噹噹響的婆娘!

拳頭上也立得人,胳膊上走得馬,不是那腲膿血搠不出來鱉!老孃自從嫁了武大,真個螞蟻不敢入屋裡來,什麼籬笆不牢犬兒鑽得入來?你休胡言亂語,一句句都要下落!丟下一塊瓦磚兒,一個個也要著地!”武松笑道:“若得嫂嫂做主,最好。只要心口相應。既然如此,我武松都記得嫂嫂說的話了,請過此杯。”那婦人一手推開酒盞,一直跑下樓來,走到在胡梯上發話道:“既是你聰明伶俐,恰不道長嫂為母。

我初嫁武大時,不曾聽得有甚小叔,那裡走得來?是親不是親,便要做喬家公。自是老孃晦氣了,偏撞著這許多鳥事!”一面哭下樓去了。

正是:苦口良言諫勸多,金蓮懷恨起風波。自家惶愧難存坐,氣殺英雄小二哥。那婦人做出許多喬張致來。武大、武松吃了幾杯酒,坐不住,都下的樓來,弟兄灑淚而別。武大道:“兄弟去了,早早回來,和你相見。”武松道:“哥哥,你便不做買賣也罷,只在家裡坐的。盤纏,兄弟自差人送與你。”臨行,武松又分付道:“哥哥,我的言語休要忘了,在家仔細門戶。”武大道:“理會得了。”武松辭了武大,回到縣前下處,收拾行裝並防身器械。次領了知縣禮物,金銀駝垛,討了腳程,起身上路,往東京去了,不題。

只說武大自從兄弟武松說了去,整整吃那婆娘罵了三四。武大忍聲氣,由他自罵,只依兄弟言語,每只做一半炊餅出去,未晚便回來。

歇了擔兒,便先去除了簾子,關上大門,卻來屋裡坐的。那婦人看了這般,心內焦燥,罵道:“不識時濁物!我倒不曾見,頭在半天裡便把牢門關了,也吃鄰舍家笑話,說我家怎生鬼。

聽信你兄弟說,空生著卵鳥嘴,也不怕別人笑恥!”武大道:“由他笑也罷,我兄弟說的是好話,省了多少是非。”被婦人啐在臉上道:“呸!濁東西!你是個男子漢,自不做主,卻聽別人調遣!”武大搖手道:“由他,我兄弟說的是金石之語。”原來武松去後,武大每只是晏出早歸,到家便關門。那婦人氣生氣死,和他合了幾場氣。落後鬧慣了,自此婦人約莫武大歸來時分,先自去收簾子,關上大門。武大見了,心裡自也暗喜,尋思道:“恁的卻不好?”有詩為證:慎事關門並早歸,眼前恩愛隔崔嵬。心一點如絲亂,任鎖牢籠總是虛。白駒過隙,月如梭,才見梅開臘底,又早天氣回陽。

,三月光明媚時分,金蓮打扮光鮮,單等武大出門,就在門前簾下站立。約莫將及他歸來時分,便下了簾子,自去房內坐的。一也是合當有事,卻有一個人從簾子下走過來。自古沒巧不成話,姻緣合當湊著。

婦人正手裡拿著叉竿放簾子,忽被一陣風將叉竿颳倒,婦人手擎不牢,不端不正卻打在那人頭上。

婦人便慌忙陪笑,把眼看那人,也有二十五六年紀,生得十分浮。頭上戴著纓子帽兒,金鈴瓏簪兒,金井玉欄杆圈兒。長才,身穿綠羅褶兒。

腳下細結底陳橋鞋兒,清水布襪兒。手裡搖著灑金川扇兒,越顯出張生般龐兒,潘安的貌兒。可意的人兒,風風從簾子下丟與個眼兒。

這個人被叉竿打在頭上,便立住了腳,待要發作時,回過臉來看,卻不想是個美貌妖嬈的婦人。

但見他黑鬒鬒賽鴉鴒的鬢兒,翠彎彎的新月的眉兒,香噴噴櫻桃口兒,直隆隆瓊瑤鼻兒,粉濃濃紅豔腮兒,嬌滴滴銀盆臉兒,輕嫋嫋花朵身兒,玉纖纖蔥枝手兒,一捻捻楊柳兒,軟濃濃粉白肚兒,窄星星尖翹腳兒,兒,白生生腿兒,更有一件緊揪揪、白鮮鮮、黑茵茵,正不知是什麼東西。

觀不盡這婦人容貌。且看他怎生打扮?但見:頭上戴著黑油油頭髮髢髻,一逕裡踅出香雲,周圍小簪兒齊

斜戴一朵並頭花,排草梳兒後押。難描畫,柳葉眉襯著兩朵桃花。玲瓏墜兒最堪誇,來酥玉無價。青布大袖衫兒,又短襯湘裙碾絹紗。

通花汗巾兒袖口兒邊搭剌。香袋兒身邊低掛。抹兒重重紐扣香喉下。往下看尖翹翹金蓮小腳,雲頭巧緝山鴉。鞋兒白綾高底,步香塵偏襯登踏。紅紗膝褲釦鶯花,行坐處風吹裙褲。口兒裡常噴出異香蘭麝,櫻桃口笑臉生花。

人見了魂飛魄喪,賣殺俏冤家,那人一見,先自酥了半邊,那怒氣早已鑽入爪窪國去了,變做笑臉兒。這婦人情知不是,叉手望他深深拜了一拜,說道:“奴家一時被風失手,誤中官人,休怪!”那人一面把手整頭巾,一面把曲著地還喏道:“不妨,娘子請方便。”卻被這間壁住的賣茶王婆子看見。那婆子笑道:“兀的誰家大官人打這屋簷下過?打的正好!”那人笑道:“倒是我的不是,一時衝撞,娘子休怪。”婦人答道:“官人不要見責。”那人又笑著大大地唱個喏,回應道:“小人不敢。”那一雙積年招花惹草,慣覷風情的賊眼,不離這婦人身上,臨去也回頭了七八回,方一直搖搖擺擺遮著扇兒去了。

晴和漫出遊,偶從簾下識嬌羞。只因臨去秋波轉,惹起心不自由。當時婦人見了那人生的風,語言甜淨,更加幾分留戀:“倒不知此人姓甚名誰,何處居祝他若沒我情意時,臨去也不回頭七八遍了。”卻在簾子下眼巴巴的看不見那人,方才收了簾子,關上大門,歸房去了。

看官聽說,這人你道是誰?卻原來正是那嘲風月的班頭,拾翠尋香的元帥,開生藥鋪複姓西門單諱一個慶字的西門大官人便是。

只因他第三房妾卓二姐死了,發送了當,心中不樂,出來街上行走,要尋應伯爵到那裡去散心耍子。卻從這武大門前經過,不想撞了這一下子在頭上。

卻說這西門大官人自從簾子下見了那婦人一面,到家尋思道:“好一個雌兒,怎能勾得手?”猛然想起那間壁賣茶王婆子來,堪可如此如此,這般這般:“撮合得此事成,我破費幾兩銀子謝他,也不值甚的。”於是連飯也不吃,走出街上閒遊,一直逕踅入王婆茶坊裡來,便去裡邊水簾下坐了,王婆笑道:“大官人卻才唱得好個大肥喏!”西門慶道:“乾孃,你且來,我問你,間壁這個雌兒是誰的娘子?”王婆道:“他是閻羅大王的妹子,五道將軍的女兒,問他怎的?”西門慶道:“我和你說正話,休要取笑。”王婆道:“大官人怎的不認得?他老公便是縣前賣食的。”西門慶道:“莫不是賣棗糕徐三的老婆?”王婆搖手道:“不是,若是他,也是一對兒。大官人再猜。”西門慶道:“敢是賣餶飿的李三娘子兒?”王婆搖手道:“不是,若是他,倒是一雙。”西門慶道:“莫不是花胳膊劉小二的婆兒?”王婆大笑道:“不是,若是他時,又是一對兒。大官人再猜。”西門慶道:“乾孃,我其實猜不著了。”王婆哈哈笑道:“我好大官人得知了罷,他的蓋老便是街上賣炊餅的武大郎。”西門慶聽,跌腳笑道:“莫不是人叫他三寸丁谷樹皮的武大麼?”王婆道:“正是他。”西門慶聽了,叫起苦來,說是:“好一塊羊,怎生落在狗口裡!”王婆道:“便是這般故事,自古駿馬卻馱痴漢走,美常伴拙夫眠。月下老偏這等配合。”西門慶道:“乾孃,我少你多少茶果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