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人物飄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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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在紗帳之中,香焚蘭麝,衾展鮫綃,脫去衣裳,並肩疊股,飲酒調笑,良久,橫眉,心蕩漾。西門慶先和婦人云雨一回,然後乘著酒興,坐於上,令婦人橫躺於衽席之上,與他品簫,但見:不竹不絲不石,音別自唔咿。蘇瑟瑟碧紗垂,辨不出宮商角徵。一點櫻桃綻,纖纖十指頻移。
深添吐兩情痴,不覺靈犀味美。西門慶醉中戲問婦人:“當初花子虛在時,也和他幹此事不幹?”婦人道:“他逐睡生夢死,奴那裡耐煩和他幹這營生!他每只在外邊胡撞,就來家,奴等閒也不和他沾身。
況且老公公在時,和他另在一間房睡著,我還把他罵的狗血噴了頭。好不好,對老公公說了,要打倘兒。奴與他這般頑耍,可不磣殺奴罷了!誰似冤家這般可奴之意,就是醫奴的藥一般,白黑夜,教奴只是想你。”兩個耍一回,又幹了一回。傍邊伺候下一個小方盒,都是各樣細巧果品,小金壺內滿泛瓊漿。
從黃昏掌上燈燭,且幹且歇,直耍到一更時分,只聽外邊一片聲打的大門響,使馮媽媽開門瞧去,原來是玳安來了,西門慶道:“我分付明來接,這咱晚又來做什麼?”因叫進來問他。那小廝慌慌張張走到房門首,因西門慶與婦人睡著,又不敢進來,只在簾外說道:“姐姐、姐夫都搬來了,許多箱籠在家中。大娘使我來請爹,快去計較話哩。”這西門慶聽了,只顧猶豫:“這咱晚,端的有甚緣故?須得到家瞧瞧。”連忙起來,婦人打發穿上衣服,做了一盞暖酒與他吃。打馬一直到家,只見後堂中秉著燈燭,女兒女婿都來了,堆著許多箱籠帳傢伙,先吃了一驚,因問:“怎的這咱來家?”女婿陳敬濟磕了頭,哭說:“近朝中,俺楊老爺被科道官參論倒了,聖旨下來,拿送南牢問罪。門下親族用事人等,都問擬枷充軍。昨府中楊幹辦連夜奔來,透報與父親知道。父親慌了。
教兒子同大姐和些傢伙箱籠,且暫在爹家中寄放,躲避些時。他便起身往東京我姑娘那裡,打聽消息去了,待事寧之,恩有重報,不敢有忘。”西門慶問:“你爹有書沒有?”陳敬濟道:“有書在此。”向袖中取出,遞與西門慶。折開觀看,上面寫道:眷生陳洪頓首書奉大德西門慶親家臺覽:餘情不敘。
茲因北虜犯邊,搶過雄州地界,兵部王尚書不發救兵,失誤軍機,連累朝中楊老爺,俱被科道官參劾太重。聖旨惱怒,拿下南牢監,會同三法司審問。其門下親族用事人等,俱照例發邊衛充軍。
生一聞消息,舉家驚惶,無處可投,先打發小兒、令愛,隨身箱籠家活,暫借親家府上寄寓。
生即上京,投在姐夫張世廉處,打聽示下。待事務寧帖之,回家恩有重報,不敢有忘。誠恐縣中有甚聲,生令小兒外具銀五百兩,相煩親家費心處料,容當叩報沒齒不忘。燈下草書,不宣。仲夏二十洪再拜西門慶看了。
慌了手腳,教吳月娘安排酒飯,管待女兒、女婿。就令家下人等,打掃廳前東廂房三間,與他兩口兒居祝把箱籠細軟都收拾月娘上房來。陳敬濟取出他那五百兩銀子,與西門慶打點使用。
西門慶叫了吳主管來,與他五百兩銀子,教他連夜往縣中承行房裡,抄錄一張東京行下來的文書邸報來看。
上面端的寫的是甚言語:兵科給事中宇文虛中等一本,懇乞宸斷,亟誅誤國權,以振本兵,以消虜患事:臣聞夷狄之禍,自古有之。
周之獫狁,漢之匈奴,唐之突厥,迨及五代而契丹浸強,至我皇宋建國,大遼縱橫中原者已非一。
然未聞內無夷狄而外萌夷狄之患者。語云:霜降而堂鐘鳴,雨下而柱礎潤。以類類,必然之理。譬若病夫,腹心之疾已久,元氣內消,風外入,四肢百骸。
無非受病,雖盧扁莫之能救,焉能久乎?今天下之勢,正猶病夫兀羸之極矣。君猶元首也,輔臣猶腹心也,百官猶四肢也。陛下端拱於九重之上,百官庶政各盡職於下。
元氣內充,榮衛外扞,則虜患何由而至哉?今招夷虜之患者,莫如崇政殿大學士蔡京者:本以倹險之資,濟以寡廉鮮恥之行,讒諂面諛,上不能輔君當道,贊元理化。
下不能宣德佈政,保愛元元。徒以利祿自資,希寵固位,樹黨懷,矇蔽欺君,中傷善類。忠士為之解體,四海為之寒心。聯翩朱紫,萃聚一門。邇者河湟失議,主議伐遼,內割三郡,郭藥師之叛,卒使金虜背盟,憑陵中原。
此皆誤國之大者,皆由京之不職也。王黼貪庸無賴,行比俳優。蒙京汲引,荐居政府,未幾謬掌本兵。惟事慕位苟安,終無一籌可展。
乃者張達殘於太原,為之張皇失散。今虜犯內地,則又挈子南下,為自全之計。其誤國之罪,可勝誅戮?楊戩本以紈絝膏粱叨承祖陰,憑籍寵靈典司兵柄,濫膺閫外,大似忠,怯懦無比。
此三臣者,皆朋黨固結,內外蒙蔽,為陛下腹心之蠱者也。數年以來,招災致異,喪本傷元,役重賦煩,生民離散,盜賊猖獗,夷虜犯順,天下之膏腴已盡,國家之綱紀廢弛,雖擢髮不足以數京等之罪也。
臣等待罪該科,備員諫職,徒以目擊臣誤國,而不為皇上陳之,則上辜君父之恩,下負平生所學。
伏乞宸斷,將京等一干黨惡人犯,或下廷尉,以示薄罰。或致極典,以彰顯戮。或照例枷號。或投之荒裔,以御魑魅。庶天意可回,人心暢快,國法以正,虜患自消。天下幸甚!臣民幸甚!奉聖旨:“蔡京姑留輔政。王黼、楊戩著拿送三法司,會問明白來說。欽此欽遵。”續該三法司會問過,並黨惡人犯王黼、楊戩,本兵不職,縱虜深入,荼毒生民,損兵折將,失陷內地,律應處斬。
手下壞事家人、書辦、官掾、親家董升、盧虎、楊盛、龐宣、韓宗仁、陳洪、黃玉、劉盛、趙弘道等,查出有名人犯,俱問擬枷號一個月,滿發邊衛充軍。西門慶不看,萬事皆休。看了耳邊廂只聽颼的一聲,魂魄不知往那裡去了。
就是:驚傷六葉連肝肺,嚇壞三七孔心,當下即忙打點金銀寶玩,馱裝停當,把家人來保、來旺叫到臥房中,悄悄分付,如此這般:“僱頭口星夜上東京打聽消息。不消到你陳親家老爹下處。
但有不好聲,取巧打點停當,速來回報。”又與了他二人二十兩銀子。絕早五更僱腳伕起程,上東京去了,不在話下。西門慶通一夜不曾睡著,到次早,分付來昭、賁四,把花園工程止住,各項匠人都且回去,不做了,每將大門緊閉,家下人無事亦不許往外去。
西門慶只在房裡走來走去,憂上加憂,悶上加悶,如熱地蜒蚰一般,把娶李瓶兒的勾當丟在九霄雲外去了,吳月娘見他愁眉不展,面帶憂容,只得寬他,說道:“他陳親家那邊為事,各人冤有頭債有主,你也不需焦愁如此。”西門慶道:“你婦人都知道些什麼?陳親家是我的親家,女兒、女婿兩個孽障搬來咱家住著,平昔街坊鄰舍惱咱的極多,常言:機兒不快梭兒快,打著羊駒驢戰。倘有小人指搠,拔樹尋,你我身家不保。”正是:關門家裡坐,禍從天上來。這裡西門慶在家納悶,不題。且說李瓶兒等了一兩,不見動靜,一連使馮媽媽來了兩遍,大門關得鐵桶相似。
等了半,沒一個人牙兒出來,竟不知怎的。看看到二十四,李瓶兒又使馮媽媽送頭面來,就請西門慶過去說話。
叫門不開,立在對過房簷下等。少頃,只見玳安出來飲馬,看見便問:“馮媽媽,你來做什麼?”馮媽媽說:“你二孃使我送頭面來,怎的不見動靜?請你爹過去說話哩。”玳安道:“俺爹連有些事兒,不得閒。
你老人家還拿頭面去,等我飲馬回來,對俺爹說就是了。”馮媽媽道:“好哥哥,我這在裡等著。
你拿進頭面去和你爹說去。你二孃那裡好不惱我哩!”這玳安一面把馬拴下,走到裡邊,半出來道:“對爹說了,頭面爹收下了,教你上覆二孃,再待幾兒,我爹出來往二孃那裡說話。”這馮媽媽一直走來,回了婦人話。婦人又等了幾,看看五月將盡,六月初旬,朝思暮盼,音信全無,夢攘魂勞,佳期間阻。
正是:懶把蛾眉掃,羞將粉臉勻。滿懷幽恨積,憔悴玉神。婦人盼不見西門慶來,每茶飯頓減,神恍惚。到晚夕,孤眠枕上展轉躊躕。
忽聽外邊打門,彷彿見西門慶來到。婦人門笑接,攜手進房,問其約之情,各訴衷腸之話。
綢繆繾綣,徹夜歡娛。雞鳴天曉,便身回去。婦人恍然驚覺,大呼一聲,魂已失。馮媽媽聽見,慌忙進房來看。婦人說道:“西門他爹剛才出去,你關上門不曾?”馮媽媽道:“娘子想得心了,那裡得大官人來?影兒也沒有!”婦人自此夢境隨,夜夜有狐狸假名抵姓,攝其髓,漸漸形容黃瘦,飲食不進,臥不起。
馮媽媽向婦人說,請了大街口蔣竹山來看。其人年不上三十,生的五短身材,人物飄逸,極是輕浮狂詐。請入臥室,婦人則霧鬢雲鬟,擁衾而臥,似不勝憂愁之狀。茶湯已罷,丫鬟安放褥墊。
竹山就診視脈息畢,因見婦人生有姿,便開口說道:“學生適診病源,娘子肝脈弦出寸口而洪大,厥陰脈出寸口久上魚際,主六慾七情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