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立在傍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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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外傳叫聲啊呀,忍痛不過,只得說道:“西門慶才往後樓更衣去了,不干我事,饒我去罷!”武二聽了。
就趁勢兒用雙手將他撮起來,隔著樓窗兒往外只一兜,說道:“你既要去,就饒你去罷!”撲通一聲,倒撞落在當街心裡。
武二隨即趕到後樓來尋西門慶,此時西門慶聽見武松在前樓行兇,嚇得心膽都碎,便不顧命,從後樓窗一跳,順著房簷,跳下人家後院內去了。
武二見西門慶不在後樓,只道是李外傳說謊,急轉身奔下樓來,見李外傳已跌得半死,直在地下,還把眼動。氣不過,兜襠又是兩腳,早已哀哉斷氣身亡。
眾人道:“這是李皂隸,他怎的得罪都頭來?為何打殺他?”武二道:“我自要打西門慶,不料這廝悔氣,卻和他一路,也撞在我手裡。”那地方保甲見人死了,又不敢向前捉武二,只得慢慢捱上來收籠他,那裡肯放鬆!
連酒保王鸞並兩個粉頭包氏、牛氏都拴了,竟投縣衙裡來,此時鬨動了獅子街,鬧了清河縣,街上議論的人,不計其數。卻不知道西門慶不該死,倒都說是西門慶大官人被武松打死了。
正是:李公吃了張公釀,鄭六生兒鄭九當。世間幾許不平事,都付時人話短長。***詩曰:八月中秋,涼飆微逗,芙蓉卻是花時候。誰家姐妹鬥新妝,園林散步攜手。折得花枝,寶瓶隨後,歸來玩賞全憑酒。三杯酩酊破愁城,醒時愁緒應還又。
話說武二被地方保甲拿去縣裡見知縣,不題。且表西門慶跳下樓窗,扒伏在人家院裡藏了,原來是行醫的胡老人家,只見他家使的一個大胖丫頭,走來廁裡淨手,蹶著大股,猛可見一個漢子扒伏在院牆下,往前走不迭,大叫:“有賊了!”慌的胡老人急進來。看見,認得是西門慶,便道:“大官人,且喜武二尋你不著,把那人打死了,地方拿他縣中見官去了,這一去定是死罪。大官人歸家去,料無事矣。”西門慶拜謝了胡老人,搖擺來家,一五一十對潘金蓮說,二人拍手喜笑,以為除了患害。婦人叫西門慶上下多使些錢,務要結果了他,休要放他出來,西門慶一面差心腹家人來旺兒,饋送了知縣一副金銀酒器、五十兩銀子,上下吏典也使了許多錢,只要休輕勘了武二。
知縣受了賄賂,到次升廳。地方押著武松並酒保、唱的一班人,當廳跪下。縣主翻了臉,便叫:“武松!你這廝昨誣告平人,我已再三寬你,如何不遵法度,今又平白打死人?”武松道:“小人本與西門慶有仇,尋他廝打,不料撞遇此人。他隱匿西門慶不說,小人一時怒起,誤將他打死。
只望相公與小人做主,拿西門慶正法,與小人哥哥報這一段冤仇。小人情願償此人誤傷之罪。”知縣道:“這廝胡說,你豈不認得他是縣中皂隸!今打殺他,定別有緣故,為何又纏到西門慶身上?不打如何肯招!”喝令左右加刑。
兩邊內三四個皂隸,把武松拖翻,雨點般打了二十。打得武二口口聲冤道:“小人也有與相公效勞用力之處,相公豈不憐憫?相公休要苦刑小人!”知縣聽了此言,越發惱了。
道:“你這廝親手打死了人,尚還口強,抵賴那個?”喝令:“好生與我拶起來!”當下又拶了武松一拶,敲了五十杖子,教取面長枷帶了,收在監內。
一干人寄監在門房裡。內中縣丞、佐二官也有和武二好的,念他是個義烈漢子,有心要周旋他,爭奈都受了西門慶賄賂,粘住了口,做不的主張。
又見武松只是聲冤,延挨了幾,只得朦朧取了供招,喚當該吏典並仵作、鄰里人等,押到獅子街,檢驗李外傳身屍,填寫屍單格目。委的被武松尋問他索討分錢不均,酒醉怒起,一時鬥毆,拳打腳踢,撞跌身死。
左肋、面門、心坎、腎囊,俱有青赤傷痕不等。檢驗明白,回到縣中。一,做了文書申詳,解送東平府來,詳允發落。這東平府尹,姓陳雙名文昭,乃河南人氏,極是個清廉的官,聽的報來,隨即升廳。
但見他:平生正直,秉賢明。幼年向雪案攻書,長大在金鑾對策。常懷忠孝之心,每發仁慈之政。戶口登,錢糧辦,黎民稱頌滿街衢。詞頌減,盜賊休,父老讚歌喧市井。正是:名標青史播千年,聲振黃堂傳萬古。
賢良方正號青天,正直清廉民父母。這府尹陳文昭升了廳,便教押過這干犯人,就當廳先把清河縣申文看了。
又把各人供狀招擬看過,端的上面怎生寫著?文曰:東平府清河縣,為人命事呈稱:犯人武松,年二十八歲,系陽穀縣人氏。因有膂力,本縣參做都頭。因公差回還,祭奠亡兄,見嫂潘氏不守孝滿,擅自嫁人。
是,松在巷口緝聽,不合在獅子街上王鸞酒樓上撞遇李外傳。因酒醉,索討前借錢三百文,外傳不與。
又不合因而鬥毆,相互不服,揪打踢撞傷重,當時身死。比有唱婦牛氏、包氏見證,致被地方保甲捉獲。
委官前至屍所,拘集仵作、裡甲人等,檢驗明白,取供具結,填圖解繳前來,覆審無異。擬武松合依鬥毆殺人,不問手足、他物、金兩,律絞。酒保王鸞並牛氏、包氏,俱供明無罪。今合行申到案發落,請允施行。
政和三年八月知縣李達天、縣丞樂和安、主簿華荷祿、典史夏恭基、司吏錢勞。府尹看了一遍,將武松叫過面前,問道:“你如何打死這李外傳?”那武松只是朝上磕頭告道:“青天老爺!小的到案下,得見天。容小的說,小的敢說。”府尹道:“你只顧說來。”武松遂將西門慶娶潘氏,並哥哥捉姦,踢中心窩,後來縣中告狀不準,前後情節細說一遍,道:“小的本為哥哥報仇,因尋西門慶廝打,不料誤打死此人。
委是小的負屈含冤,奈西門慶錢大,他不得。小人死不足惜,但只是小人哥哥武大含冤地下,枉了命。”府尹道:“你不消多言,我已盡知了。”因把司吏錢勞叫來,痛責二十板,說道:“你那知縣也不待做官,何故這等任情賣法?”於是將一干人眾,一一審錄過,用筆將武松供招都改了,因向佐二官說道:“此人為兄報仇,誤打死這李外傳,也是個有義的烈漢,比故殺平人不同。”一面打開他長枷,換了一面輕罪枷枷了,下在牢裡。一干人等都發回本縣聽候。一面行文書著落清河縣,添提豪惡西門慶,並嫂潘氏、王婆、小廝鄆哥、仵作何九,一同從公勘明白,奏請施行。
武松在東平府監中,人都知道他是條好漢,因此押牢子都不要他一文錢,到把酒食與他吃。早有人把這件事報到清河縣。西門慶知道了,慌了手腳。陳文昭是個清廉官,不敢來打點他。
只得走去央求親家陳宅心腹,並使家人來旺星夜往東京下書與楊提督。提督轉央內閣蔡太師。太師又恐怕傷了李知縣名節,連忙齎了一封密書,特來東平府下與陳文昭,免提西門慶、潘氏。
這陳文昭原系大理寺寺正,升東平府府尹,又系蔡太師門生,又見楊提督乃是朝廷面前說得話的官,以此人情兩盡,只把武松免死,問了個脊杖四十,刺配二千里充軍。
況武大已死,屍傷無存,事涉疑似,勿論。其餘一干人犯釋放寧家。申詳過省院,文書到,即便施行。陳文昭從牢中取出武松來,當堂讀了朝廷明降,開了長枷,免不得脊杖四十,取一具七斤半鐵葉團頭枷釘了。
臉上刺了兩行金字,迭配孟州牢城。其餘發落已完,當堂府尹押行公文,差兩個防送公人,領了武松解赴孟州割。當武松與兩個公人出離東平府,來到本縣家中,將家活多變賣了。
打發那兩個公人路上盤費,央託左鄰姚二郎看管兒:“倘遇朝廷恩典,赦放還家,恩有重報,不敢有忘。”街坊鄰舍,上戶人家,見武二是個有義的漢子,不幸遭此,都資助他銀兩,也有送酒食錢米的。武二到下處,問土兵要出行李包裹來,即離了清河縣上路,迤邐往孟州大道而行。
有詩為證:府尹推詳秉至公,武松垂死又疏通。今朝刺配牢城去,病草萋萋遇暖風。這裡武二往孟州充配去了,不題。且說西門慶打聽他上路去了。
一塊石頭方落地,心中如去了痞一般,十分自在。於是家中分付家人來旺、來保、來興兒,收拾打掃後花園芙蓉亭乾淨,鋪設圍屏,掛起錦障,安排酒席齊整,叫了一起樂人,吹彈歌舞。
請大娘子吳月娘、第二李嬌兒、第三孟玉樓、第四孫雪娥、第五潘金蓮,閤家歡喜飲酒。家人媳婦、丫鬟使女兩邊侍奉,但見:香焚寶鼎,花金瓶。器列象州之古玩,簾開合浦之明珠。水晶盤內,高堆火棗梨。
碧玉杯中,滿泛瓊漿玉。烹龍肝,炮鳳腑,果然下箸了萬錢。黑熊掌,紫駝蹄,酒後獻來香滿座。碾破鳳團,白玉甌中分白。斟來瓊,紫金壺內噴清香,畢竟壓賽孟嘗君,只此敢欺石崇富。
當下西門慶與吳月娘居上,其餘多兩傍列坐,傳杯盞,花簇錦攢。飲酒間,只見小廝玳安領下一個小廝、一個小女兒,才頭髮齊眉,生得乖覺,拿著兩個盒兒,說道:“隔壁花家,送花兒來與娘們戴。”走到西門慶、月娘眾人跟前,都磕了頭,立在傍邊,說:“俺娘使我送這盒兒點心並花兒與西門大娘戴。”揭開盒兒看,一盒是朝廷上用的果餡椒鹽金餅,一盒是新摘下來鮮玉簪花。月娘滿心歡喜,說道:“又叫你娘費心。”一面看菜兒,打發兩個吃了點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