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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還放在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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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個神主子,過五七燒了罷了。”西門慶道:“我的姐姐,你不要管他,有我西門慶在一,供養你一。”兩個說話之間,李瓶兒催促道:“你睡去罷,這咱晚了。”西門慶道:“我不睡了,在這屋裡守你守兒。”李瓶兒道:“我死還早哩,這屋裡穢汙,燻的你慌,他每伏侍我不方便。”西門慶不得已,吩咐丫頭:“仔細看守你娘。”往後邊上房裡,對月娘悉把祭燈不濟之事告訴一遍:“剛才我到他房中,我觀他說話兒還伶俐。天可憐,只怕還熬出來也不見得。”月娘道:“眼眶兒也塌了,嘴兒也幹了。

耳輪兒也焦了,還好什麼!也只在早晚間了,他這個病是恁伶俐,臨斷氣還說話兒。”西門慶道:“他來了咱家這幾年,大大小小,沒曾惹了一個人,且是又好個格兒,又不出語,你教我舍的他那些兒!”題起來又哭了,月娘亦止不住落淚。

不說西門慶與月娘說話,且說李瓶兒喚子:“你扶我面朝裡略倒倒兒。”因問道:“有多咱時分了?”子道:“雞還未叫,有四更天了。”叫替他鋪墊了身底下草紙,搊他朝裡,蓋被停當,睡了,眾人都熬了一夜沒曾睡,老馮與王姑子都已先睡了。

與繡在面前地坪上搭著鋪,剛睡倒沒半個時辰,正在睡思昏沉之際,夢見李瓶兒下炕來,推了一推,囑咐:“你每看家,我去也。”忽然驚醒,見桌上燈尚未滅。忙向上視之,還面朝裡,摸了摸,口內已無氣矣。不知多咱時分嗚呼哀哉,斷氣身亡。可憐一個美佳人,都化作一場夢。正是:閻王教你三更死,怎敢留人到五更!

慌忙推醒眾人,點燈來照,果然沒了氣兒,身底下血一窪,慌了手腳,忙走去後邊,報知西門慶。西門慶聽見李瓶兒死了,和吳月娘兩步做一步奔到前邊,揭起被。

但見面容不改,體尚微溫,悠然而逝,身上止著一件紅綾抹兒。西門慶也不顧什麼身底下血漬,兩隻手捧著他香腮親著,口口聲聲只叫:“我的沒救的姐姐,有仁義好兒的姐姐!你怎的閃了我去了?寧可教我西門慶死了罷。我也不久活於世了,平白活著做什麼!”在房裡離地跳的有三尺高,大放聲號哭。吳月娘亦搵淚哭涕不止。落後,李嬌兒、孟玉樓、潘金蓮、孫雪娥、合家大小丫頭養娘都哭起來,哀聲動地。

月娘向眾人道:“不知多咱死的,恰好衣服兒也不曾穿一件在身上。”玉樓道:“我摸他身上還溫溫兒的,也才去了不多回兒。咱趁熱腳兒不替他穿上衣裳,還等什麼?”月娘見西門慶磕伏在他身上,撾臉兒那等哭,只叫:“天殺了我西門慶了!

姐姐你在我家三年光景,一子沒過,都是我坑陷了你了!”月娘聽了,心中就有些不耐煩了,說道:“你看韶刀!哭兩聲兒,丟開手罷了,一個死人身上,也沒個忌諱,就臉撾著臉兒哭,倘或口裡惡氣撲著你是的!

他沒過好子,誰過好子來?各人壽數到了,誰留的住他!那個不打這條路兒來?”因令李嬌兒、孟玉樓:“你兩個拿鑰匙,那邊屋裡尋他幾件衣服出來,咱每眼看著與他穿上。”又叫:“六姐,咱兩個把這頭來替他整理整理。”西門慶又向月娘說:“多尋出兩套他心愛的好衣服,與他穿了去。”月娘吩咐李嬌兒、玉樓:“你尋他新裁的大紅緞遍地錦襖兒、柳黃遍地錦裙,並他今年喬親家去那套丁香雲綢妝花衫、翠藍寬拖子裙,並新做的白綾襖、黃綢子裙出來罷。”當下拿著燈,孟玉樓拿鑰匙,走到那邊屋裡,開了箱子,尋了半,尋出三套衣裳來,又尋出一件襯身紫綾小襖兒、一件白綢子裙、一件大紅小衣兒並白綾女襪兒、妝花膝褲腿兒。

李嬌兒抱過這邊屋裡與月娘瞧。月娘正與金蓮燈下替他整理頭髻,用四金簪兒綰一方大鴉青手帕,旋勒停當。李嬌兒因問:“尋雙什麼顏鞋,與他穿了去?”潘金蓮道:“姐姐,他心愛穿那雙大紅遍地金高底鞋兒,只穿了沒多兩遭兒,倒尋出來與他穿去罷。”吳月娘道:“不好,倒沒的穿到陰司裡,教他跳火坑。

你把前往他嫂子家去穿的那雙紫羅遍地金高底鞋,與他裝綁了去罷。”李嬌兒聽了,忙叫尋出來。

眾人七手八腳,都裝綁停當。西門慶率領眾小廝,在大廳上收卷書畫,圍上幃屏,把李瓶兒用板門抬出,停於正寢。

下鋪錦褥,上覆紙被,安放几筵香案,點起一盞隨身燈來。專委兩個小廝在旁侍奉:一個打磐,一個炷紙,一面使玳安:“快請陰陽徐先生來看時批書。”月娘打點出裝綁衣服來,就把李瓶兒房門鎖了,只留炕屋裡,付與丫頭養娘。馮媽媽見沒了主兒,哭的三個鼻頭兩行眼淚,王姑子且口裡喃喃吶吶,替李瓶兒念《密多心經》、《藥師經》、《解冤經》、《楞嚴經》並《大悲中道神咒》,請引路王菩薩與他接引冥途。

西門慶在前廳,手拍著膛,撫屍大慟,哭了又哭,把聲都哭啞了,口口聲聲只叫:“我的好兒有仁義的姐姐。”比及亂著,雞就叫了。

玳安請了徐先生來,向西門慶施禮,說道:“老爹煩惱,沒了在於甚時候?”西門慶道:“因此時候不真:睡下之時,已可四更,房中人都睏倦睡了,不知多咱時候沒了。”徐先生道:“不打緊。”因令左右掌起燈來,揭開紙被觀看,手掐醜更,說道:“正當五更二點轍,還屬丑時斷氣。”西門慶即令取筆硯,請徐先生批書。

徐先生向燈下問了姓氏並生辰八字,批將下來:“一故錦衣西門夫人李氏之喪。生於元[礻右]辛未正月十五午時,卒於政和丁酉九月十六丑時。今丙子,月令戊戌,犯天地往亡,煞高一丈,本家忌哭聲,成服後無妨。

入殮之時,忌龍、虎、雞、蛇四生人,親人不避。”吳月娘使出玳安來:“叫徐先生看看黑書上,往那方去了。”徐先生一面打開陰陽秘書觀看,說道:“今乃丙子,已丑時,死者上應寶瓶宮,下臨齊地。前生曾在濱州王家作男子,打死懷胎母羊,今世為女人,屬羊。雖招貴夫,常有疾病,比肩不和,生子夭亡,主生氣疾而死。

前九魂去,託生河南汴梁開封府袁家為女,艱難不能度。後耽閣至二十歲嫁一富家,老少不對,終年享福,壽至四十二歲,得氣而終。”看畢黑書,眾婦女聽了,皆各嘆息。

西門慶就叫徐先生看破土安葬期。徐先生請問:“老爹,停放幾時?”西門慶哭道:“熱突突怎麼就打發出去的,須放過五七才好。”徐先生道:“五七內沒有安葬期,倒是四七內,宜擇十月初八丁酉午時破土,十二辛丑未時安葬,閤家六位本命都不犯。”西門慶道:“也罷,到十月十二發引,再沒那移了。”徐先生寫了殃榜,蓋伏死者身上,向西門慶道:“十九辰時大殮,一應之物,老爹這裡備下。”剛打發徐先生出了門,天已發曉。

西門慶使琴童兒騎頭口,往門外請花大舅,然後分班差人各親眷處報喪。又使人往衙門中給假,又使玳安往獅子街取了二十桶[氵襄]紗漂白、三十桶生眼布來,叫趙裁僱了許多裁縫,在西廂房先造帷幕、帳子、桌圍,併入殮衣衾纏帶、各房裡女人衫裙,外邊小廝伴當,每人都是白唐巾,一件白直裰。

又兌了一百兩銀子,教賁四往門外店裡買了三十桶魁光麻布、二百匹黃絲孝絹,一面又教搭彩匠,在天井內搭五間大棚。西門慶因思想李瓶兒動止行藏模樣。

忽然想起忘了與他傳神,叫過來保來問:“那裡有好畫師?尋一個來傳神。我就把這件事忘了。”來保道:“舊時與咱家畫圍屏的韓先兒,他原是宣和殿上的畫士,革退來家,他傳的好神。”西門慶道:“他在那裡住?快與我請來。”來保應諾去了,西門慶熬了一夜沒睡的人,前後又亂了一五更,心中又著了悲慟,神思恍亂。

只是沒好氣,罵丫頭、踢小廝,守著李瓶兒屍首,由不的放聲哭叫。那玳安在旁,亦哭的言不的語不的。

吳月娘正和李嬌兒、孟玉樓、潘金蓮在帳子後,打夥兒分孝與各房裡丫頭並家人媳婦,看見西門慶啞著喉嚨只顧哭,問他,茶也不吃,只顧沒好氣。

月娘便道:“你看恁勞叨!死也死了,你沒的哭的他活?只顧扯長絆兒哭起來了,三兩夜沒睡,頭也沒梳,臉也沒洗,亂了恁五更,黃湯辣水還沒嘗著,就是鐵人也不的。把頭梳了,出來吃些什麼,還有個主張。好小身子,一時摔倒了,卻怎樣兒的!”玉樓道:“原來他還沒梳頭洗臉哩?”月娘道:“洗了臉倒好!我頭裡使小廝請他後邊洗臉,他把小廝踢進來,誰再問他來!”金蓮道:“你還沒見,頭裡我倒好意說,他已死了,你恁般起來,把骨禿兒也沒了,你在屋裡吃些什麼兒,出去再亂也不遲。

他倒把眼睜紅了的,罵我:‘狗攮的婦,管你什麼事!’我如今整不教狗攮,卻教誰攮哩!

恁不合理的行貨子。只說人和他合氣。”月娘道:“熱突突死了。

怎麼不疼?你就疼,也還放在心裡,那裡就這般顯出來?人也死了,不管那有惡氣沒惡氣,就口撾著口那等叫喚,不知什麼張致。他可可兒來三年沒過一子,鎮教他挑水捱磨來?”孟玉樓道:“李大姐倒也罷了,倒吃他爹恁三等九格的。”正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