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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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管家囁嚅了半晌:“太太,別的事情都好辦,只是這開票號的事,我還真是有點打怵!”雪瑛越來越生氣:“怎麼,是怕我不給你銀子?”胡管家頭一低,趕緊道:“那倒不是,辦票號需要人才,一時半會我們也找不到這麼多人才呀。”雪瑛哼了一聲:“原來是因為這個。這個好辦,你去問問,喬家開票號僱的那些掌櫃,一年撐死了能拿到多少銀子,我們給他翻番。一個一個,你想辦法全給他們挖過來,幫我們做!
‘‘太太,這個不太好吧,這麼幹就壞了規矩!”胡管家一邊說著,一邊求助般向一旁的翠兒看去,翠兒卻轉身離開了房間。
雪瑛心中一動,放緩聲音道:“你把事情做得細密一點,不就行了嗎?”胡管家雖然為難,但還是點了點頭。雪瑛當下揮揮手,示意他退下。
房中只留下了她一個人,雪瑛背過臉站著,她雖然強忍著,但淚水還是痛快地了下來。
3沒過多久,潞州又來了一封信,看完信大家都沒做聲。致庸摸著下巴問:“在潞州和我們唱對臺戲的那個安徽商家的底細,查清楚了嗎?”李德齡搖頭道:“沒有。東家,這事也怪了,在京的安徽商人,誰也不認識這家徽商。還有在武夷山上和我們唱對臺戲的那家江西商人是什麼來歷,也沒人知道。”長栓在一旁道:“豈有此理,這家徽商就這麼厲害,非要將我們趕出潞州才罷休嗎?不行,我們得過去教訓教訓這個不講理的傢伙!”李德齡也嘆口氣道:“不管怎麼說,東家倒是快拿主意,前天回來的齊二掌櫃就說,再這樣下去,我們在潞州將會一敗塗地。”致庸忽然輕聲一笑。長栓見狀忍不住道:“就這您也笑得出來?擺明了人家是專門衝您來的,還不知什麼後臺呢!”致庸擺擺手:“我想好了,既然這位徽商如此熱心在潞州織綢,我看咱們乾脆從那兒撤出,把生意全部讓給他得了!”
“撤出?”李德齡一驚,叫起來,這邊長栓已經急著擺手:“不行不行,那樣我們就敗了!您怎麼仗還沒打,就認輸呢?哼,只怕家裡的太太也不會幹!”致庸看看眾人,道:“當初讓高瑞在蘇杭兩州買絲,運回潞州織綢,本就不是為了賺錢,而是讓潞州失業的織戶復業,家家都有口飯吃。現在既然有人爭著跟我做這件善事,我們乾脆就讓給他做好了!”李德齡佩服地向致庸看去,繼而又說:“長栓說的也有道理啊,太太在那裡做了這麼久,我們投進去了那麼多銀子,現在這麼撤出來,太太她能願意嗎?”長栓見李德齡支持他,忍不住得意地了桿。致庸看看他,笑道:“這樣好了,我寫兩封信吧,你馬上讓人分別送往祁縣和潞州,我決定了,不和對方鬥氣。”一聽這話,眾人想了想,都點起頭來,李德齡問:“東家,可那武夷山上的茶貨買賣呢?東家不會也打算拱手讓給那位來歷不明的江西商人吧?”致庸微笑道:“這個你們不用擔心,武夷山大著呢,誰家也沒法把那裡的生意都下來。大茶商耿於仁是我的好大哥,只要我寫一封信去,這位江西商人就買不走他那塊的茶!”當下致庸寫好三封信,李德齡拿起剛要走,又聽致庸搖頭笑道:“這個劉黑七,說什麼一兩年內打進北京,現在想起來,真是大夢一場!”眾人想起前一陣那場虛驚,都笑起來。致庸又出了一回神,振作道:“長栓,你準備一下,高瑞有批綢貨要到了。接了這批貨,我們也不在北京待著了,我和你一起去包頭走走!我算著,咱們到了包頭,馬大掌櫃也該從蒙古草原上回來了!”長栓一聽要出門,大喜,剛要說話,外面的夥計急急送來一封家信。致庸拆開,長栓忍不住湊過來看,一邊嘮叨著:“二爺,剛剛齊二掌櫃從祁縣回北京,太太又來了信,什麼急事兒呀?”話音未落,只見致庸差點要跳起來,大喜道:“太太生了,太太又給我生了個兒子!”眾人一聽皆連聲道喜,致庸又得意又高興,對長栓道:“快去收拾一下,連夜就走,長栓,我們先回祁縣轉一轉,然後再去包頭!”致庸前腳離開,雪瑛後腳就到了京城,聽說致庸離開的消息,心頭大為不快。胡管家比她早到一個多星期,看她的臉不對,趕緊向她稟報道:“太太,潞州來了消息,喬家在那兒已讓我們擠得有點撐不住了!”雪瑛並無高興之,悶悶道:“是嗎?陸玉菡也有撐不住的時候?她們陸家不是有大把的銀子嗎,於嗎不把銀子全拉到潞州去,跟我爭做一回織綢的霸盤?”胡管家看看她,不敢多說,敷衍道:“太太一路上累了,還是早點歇息吧。”雪瑛哼了一聲,接過翠兒遞過來的茶碗,道:“我不累,你就這麼一點事情告訴我啊?武夷山那邊怎麼樣了?”胡管家猶豫了半晌,低聲道:“太太,武夷山那邊的情況不太好,聽我們派去的劉大掌櫃講,原先已經和一些茶農說好,等明年茶貨下來,高價賣給我們,不想當地一個叫耿於仁的人,把事情給壞了,眼下有些茶農又不敢答應我們了,所以我們沒法像原計劃收購那麼多!”雪瑛然大怒:“為什麼?這個姓耿的是什麼人?”胡管家看看她,趕緊道:“劉大掌櫃說,姓耿的是當地茶農的領袖,和喬東家是結拜的兄弟!”
“喬致庸,又是喬致庸!”雪瑛“啪”一聲把手中茶碗摔在地下。胡管家嚇了一跳,道:“太太要是沒事,我就退下了。”雪瑛不回答,依然怒容滿面。胡管家也不說話,拱拱手,趕緊躲了開去。
一個小丫頭剛想趕過來收拾碎碗片,雪瑛立時大怒:“你幹什麼,誰讓你收拾的?給我走!”小丫頭害怕地離開。雪瑛哼了一聲,將房中陳設的瓷器一件件拿起摔到地下。翠兒在旁邊皺眉站著,見她毫無罷手的樣子,突然轉身,也要離去。
雪瑛越發生氣,回頭喊道:“站住!”翠兒站住了,可並不回頭。雪瑛氣怒道:“我讓她們走,讓你走了嗎?你給我呆在這裡,哪也別去。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就是想躲開我,去找你的長栓。哼,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別做這個夢…”翠兒猛地轉過身,冷冷向她看來。雪瑛突然清醒過來,背過身子坐下,出淚水。
這樣的子沒過多久,翠兒生起病來,一個人躺在上,又是咳嗽,又是淚。雪瑛聞訊帶丫頭匆匆趕來,坐在邊,一迭聲地問:“翠兒,你怎麼了?”翠兒咳嗽著,抹眼淚:“沒…沒怎麼,太太不要…擔心。”雪瑛越發焦急:“這是怎麼了?來人,翠姑娘病成這樣,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傳我的話,給翠姑娘去請大夫,請京城最好的大夫!”
“太太,沒事兒,您甭…”雪瑛著急道:“你病成這樣,怎麼能說沒事兒?”
“真的沒事兒,我躺一兩天就會好的。”說著,翠兒還是哽咽起來。
雪瑛道:“翠兒,好妹妹,你到底怎麼了,你…你可不能病了,你病了我可怎麼辦?”胡管家匆匆趕來,雪瑛一見他便站起發怒道:“你們都是死人嗎?翠姑娘病成這樣,你們沒一個人想到她,改我若是病了,還不知怎麼待我呢!”胡管家趕緊道:“太太,我一直忙外頭的事,真不知道,我馬上就請大夫!”說著他轉身就往外走。雪瑛恨恨地回頭坐下,握著翠兒的手:“好妹妹,你不要難過,我陪著你…”大夫很快就到了,給翠兒診脈後對雪瑛道:“小姐就是偶風寒,吃一兩劑藥發散發散,就會好的。”雪瑛當下心寬了不少:“謝大夫。胡管家,外頭奉茶。”一個小丫頭捂嘴笑了起來,多嘴道:“大夫,她不是小姐,只是我們太太陪嫁的丫頭。”大夫一怔,走了出去。雪瑛回頭瞪著小丫頭道:“你說什麼?”小丫頭一見她的臉,害怕地立刻後退了兩步,囁嚅道:“太太…”當下雪瑛厲聲道:“你們都給我記好了,翠姑娘是我的丫頭不錯,可在這個家裡,跟你們比,她就是小姐!”眾人害怕地點頭。翠兒大為不安:“太太,您別…”雪瑛回過頭溫存道:“妹妹,快說,這會兒想吃什麼,只要是北京城裡有的,我讓他們給你買去!”翠兒心頭一陣難過,有氣無力道:“太太,您千萬別這樣,您要是這樣,翠兒心裡倒要不安了。”雪瑛見她仍舊與自己這般生分,心也冷下來,半晌慢慢站起離開了。翠兒眼睜睜地看著,半晌又哭了起來。
雪瑛不再過來。翠兒病了好幾天,有一見午後陽光溫暖,撐起身子走出房間。她病後頗為虛弱,在廊中走了許久,慢慢到了後花園。遠遠看見雪瑛一個人在偌大的花園裡踽踽獨行。翠兒怔怔地瞧著她,心疼雪瑛,眼淚像斷線的珍珠一般落下來。她抹去眼淚,叫了一聲:“太太…”雪瑛猛一回頭,先是一怔,接著出了難得的笑容,道:“翠兒,你好了?”
“太太,我好了。”翠兒忍不住又要落淚,可趕緊硬生生地止住了。
雪瑛高興地走到翠兒面前,笑著看她半晌,突然拉起她的手:“走走,我給你看一樣東西。”翠兒見她高興,便點了點頭。兩個人牽著手來到雪瑛屋中,雪瑛打開箱子,拿出一個緻的盒子,接著取出一個小包,裡三層外三層地打開,一個和當年致庸送給雪瑛一樣的鴛鴦玉環了出來。翠兒大驚:“太太,這是…”雪瑛拉翠兒坐下.眼中忽然湧出淚花:“認出它來了?”翠兒點頭,仍舊驚訝不已:“太太.這是哪裡來的?”雪瑛搖頭:“你想錯了,這隻鴛鴦玉環不是喬致庸當年送給我的那隻.這只是我前幾天讓胡管家照著樣子請玉工做的。你仔細看看,和當年那個,是不是一模一樣?”翠兒不覺熱淚盈眶:“太太,沒想到過了這些年,玉環的樣子您還記得這麼清楚。”雪瑛眼睛一熱,反覆摩撫玉環:“是呀,怎麼能不清楚呢,他是我愛上的第一個男人,也是最後一個男人,這是他送給我定情的信物,當年我可是把它當作命一樣藏著,護著,天天看它,親它,自然把它上面的每一條細紋都記在了心上。”翠兒想著當年的種種往事,也頗為難過,當下勸道:“太太,事情都過去這麼久了,就不要再想它了,這東西,快收起來吧,看著只能讓人難過!”雪瑛卻不鬆手,捏著玉環哆嗦道:“我們女人,以為男人給了我們這個東西,就終身有靠了,可我們錯了。來,妹妹,伸出手來。”說著雪瑛拉過翠兒的手,將玉環給她戴上:“翠兒,我把這隻玉環送給你。”翠兒大驚,趕緊褪下來,急道:“太太,這麼貴重的東西.萬萬不可…”雪瑛按住她的手道:“好妹妹,你害病的這些子,可嚇住我了!你瞧瞧我現在過的子。我呆在山西,那麼大一個家,雖然僕傭眾多,可我整天一個人,孤單得受不了;我搬到北京來住,以為到了這裡可以熱鬧些,但這裡也是這麼大一座院子,這麼大一個花園子,還是我一個人,每天孤零零地走來走去,就像一個活死人,一個遊魂…一想到我一輩子的子都可能要這麼過,我就害怕!妹妹,我現在身邊只有你,你可要救救我!”翠兒心中大悲,一把摟住她,哭道:“太太…”雪瑛淚滿面道:“翠兒,好妹妹,你答應我,就是天下所有的人都離開我走了,你也不會,是不是?你是我從孃家帶出來的,無論到了什麼時候,你都不會離開我,把我一個人孤零零地撇下不管。對嗎?”說著她仰臉向翠兒看去。翠兒心頭大痛,趕緊點了點頭。雪瑛卻然變道:“不,你騙我呢,你也不會!”翠兒見她這般反覆無常,忍不住大急:“太太,您,您為什麼要這樣?”雪瑛拭淚,和顏悅道:“翠兒,別叫太太,還是叫小姐吧!”翠兒已經不習慣了,半天彆彆扭扭地叫了一聲:“小姐…”雪瑛點點頭,發了一會呆,半響突然開口道:“我問你,你真能捨得下長栓嗎?”
“我…”翠兒被她冷不丁一問,心情又大痛起來.手上擺著玉環,半天說不出話。
雪瑛嘆口氣,要幫翠兒將鴛鴦玉環重新戴上,翠兒一驚,再次推辭起來。雪瑛按住她的手道:“咱們倆中間,只有你有資格戴它了。至少這世間的男人還有一個想著你,只可惜他沒有這麼一隻玉環送給你!”
“小姐…”一聽這話,翠兒心頭又翻滾起來。雪瑛看看她,話裡帶話道:“不過話又說回來了,他就是有一隻這樣的玉環送給你,也不一定會娶你;就是他娶了你,你和他也不一定能白頭偕老!”翠兒見她說出這般刺心的話,當下淚花湧出,低頭不語!
雪瑛又換了一種口氣.指著玉環道:“好妹妹,你要是真的願意留下來陪我一輩子,不讓我孤單一個人活到死,你就留下它吧。”一聽這話,翠兒一邊著眼淚,一邊顫聲道:“太太,我…”雪瑛道:“強扭的瓜不甜,你要是不願意,你就走…”翠兒將玉環摘下來,想了想,又戴上去,又摘下又戴上…半晌大哭道:“太太,我會留下來陪您一輩子…”一聽這話,雪瑛抱住她.哭道:“好妹妹,我就知道你會答應的,你把長栓忘了,我也把喬致庸忘了,就我們兩個在一起活,誰也不離開誰,說好了?”翠兒點點頭,心頭大痛,更多的眼淚瀑布般湧出。雪瑛又鬆開她:“可我還是擔心,你不會真的忘了長栓!你能嗎?”翠兒見她這般反反覆覆,推開她轉身跑走,又回頭哭道:“太太,您不要老這樣我…”雪瑛變。這時,一個小丫頭進來說胡管家求見,雪瑛只得作罷,示意請胡管家進來。胡管家一進門就道:“太太,潞州那邊出大事了!”雪瑛皺皺眉,不耐煩道:“什麼大事,你慌成這樣?”胡管家壓低嗓子,道:“喬家突然把他們在潞州的生意都撤了!他們不做買絲織綢的生意了!”雪瑛聞言一時還沒反應過來:“你是說喬致庸認輸了,把潞州織綢的生意乖乖地讓給我了?”胡管家點點頭:“應該是這樣,可是太太…”雪瑛笑容驟落:“你想說什麼?”胡管家遲疑道:“太太.不管怎樣,他們撤了,那我們在潞州買絲織綢的生意,還接著做嗎?”雪瑛愣了愣,一種巨大的失落,一種被對手輕鬆甩掉的痛苦湧上心頭:“喬致庸走了,喬致庸敗了。可沒了喬致庸,我們還做什麼?喬致庸,他不是敗了,他這是輕輕地就把我給閃了,自己毫髮未損!
…
這個喬致庸,他簡直氣死我了!”胡管家任由她發洩,半晌又問:“太太,那潞州的生意…”雪瑛失態地叫道:“喬致庸不做,我們也不做,不賺錢的生意我們還做,傻嗎?撤!用撤出來的銀子開票號.他在哪裡開票號,我們也在哪裡開票號!”4致庸這次回到祁縣.本想悄悄地回,再悄悄地走,不料由於他在商圈裡的名氣越來越大,所以雖然他是低調地回了祁縣,但仍舊生出許多的應酬。曹氏原本擔心他在京城的安危,一直生病,這次一見他回來,歡喜得當天就下了。玉菡更不用說,雖然有一陣擔心得幾乎要崩潰.但在得了平安信後又生了一個兒子,尤其見致庸接信後便放下手頭事務急速返家,更是滿意得說不出話來,那情意又深深地濃了一層。
致庸到家沒多久,曹掌櫃就來報:“東家,潞州那邊有消息了,那家跟我們作對的徽商,也把生意撤了!”致庸心一沉:“真的?”曹掌櫃動道:“東家,您還真神了,您算著我們明裡撤了,對方說不定就會撤,他們真撤了!”致庸臉一時間異常嚴肅起來。曹掌櫃試探道:“東家,您是不是連對手是誰都猜出來了?”致庸搖搖頭,迴避著心頭想到的那個人:“…不是說是一家徽商嗎?”曹掌櫃看看他,也不再朝深處問,接著轉入正題:“東家,那我們下一步該怎麼辦?”致庸想了想道:“照計而行!他們走了,我們還回去,暗裡生意不是都還在潞州嗎?”曹掌櫃剛要走,致庸又喊住他道:“等等,太太現在正坐月子,去不了潞州,咱們這一回也學一學那位相與,不要說喬家又回潞州了,我們也來個隱姓埋名,不讓別人知道我們是誰,如何?”曹掌櫃恍然大悟道:“我懂了,這個辦法好是好,就是麻煩一點兒。東家是擔心我們打著喬家的旗號回去了,我們的對手也會回去,是嗎?”致庸嘆了一口氣:“也許不會,儘量避免吧。”曹掌櫃點頭離去。致庸迴轉身,久久地注視著一個方向,突然自語道:“雪瑛,難道真的是你?”致庸在家呆了幾天,就按原定計劃,帶著長栓往包頭去。剛到雁門關,一個驚人的消息攔住了他。那他們正在店中打尖,忽聽旁邊桌上的一位胖客商道:“聽說沒有,就是今年帶兵打過黃河,聲稱要一直打進北京的長軍大帥劉黑七,在安徽戰敗,做了官軍的俘虜。”此言一出,喧鬧的店中立刻靜了許多,半數的人都豎起耳朵來。那客商一見這麼多人注意,當下得意地提高聲調道:“我有個表舅現在朝廷為官,聖旨是他幫皇上擬的,消息是他家傳出來的!”
“然後呢?”和他一桌的另一個客商一迭聲地追問起來,這胖客商矜持了一下,繼續道:“這個人可是朝廷和長軍開戰以來活捉的最大的官之一,皇上發了旨,近就要解他到北京,在菜市口凌遲處死呢。”致庸大驚,連忙站起,衝著那客商一拱手:“這位爺請了,你剛才說那位被抓住的長軍大帥,真叫劉黑七?”胖客商看看他,道:“是啊,就叫劉黑七,怎麼,你和他有親還是有舊?”致庸聞言一怔,趕緊搖頭。胖客商見狀道:“一無親二元舊,你這麼著急於嗎?對了,聽話音你是祁縣的,這劉黑七也是你們縣的人呢,沒準你以前就聽說過他?”致庸沒有接口,拱了拱手錶示謝意,低聲對長栓道:“咱們不去包頭了,趕快回北京,晚了就見不到了!”長栓大驚:“東家,您要去北京見劉黑七?”但見致庸已經紅了眼圈道:“什麼話也甭說了!趕快走!劉寨主是當年被我不慎帶進長軍中去的,他就要死了,我別的幫不上,我得去送送他,表一表我的愧疚之心!是我喬致庸誤了他呀!”長栓傻了眼:“東家,可眼下…”致庸已經聽不見他在說什麼了,丟一塊銀子在桌上,大步走出,上馬急馳而去。
李德齡見致庸黑著眼圈,風塵僕僕趕回北京來,已經大大地嚇了一跳,待得知原因後,更是大驚失,趕緊把致庸拉進密室,緊張地問道:“東家,您真的是為劉黑七趕回來的?”致庸重重地點頭。李德齡嘆道:“東家來晚了,那劉黑七和他兒子劉小寶前天已在菜市口正法啦,這事整個北京鬧得沸沸揚揚,人盡皆知!”致庸大叫一聲,嘔出一口血來,一把抓住李德齡,一迭聲地大叫:“什麼?已經死了?”說著淚珠子就撲簌簌地落將下來。那李德齡掙脫了他的手,趕緊走過去,看看窗外無人,回頭扶他坐下.低聲勸道:“東家,別這樣啊,人死不能復生,再說這兩人死得悲壯慷慨,他們是唱著咱們山西梆子死的,行刑那天好多人都去看了,都誇他們是真英雄呢!”致庸一時呆呆地坐著,兩眼直直地望著遠方,淚水就像泉水一般個不止。李德齡看看他,又嘆道:“說來也真是可憐,朝廷要殺一儆百,聽說每個人都剮了三千刀才死,死了還要暴屍一月.不準任何人收殮。”致庸猛地站起,大聲問:“怎麼,人殺就殺了,還要暴屍一月?”李德齡嚇了一跳,點頭。致庸不再說話,走到窗口久久佇立,突然回頭吩咐李德齡:“讓鐵信石來見我!是我害了劉寨主父子,我不能趕在他們臨死前見一面,當面對他們說出我一生的悔恨,請他們原諒,我還不能在他們死後為他們收屍嗎?
…
”京城何家內宅裡。雪瑛一個人呆呆地坐著。翠兒見她無聊,走過來沒話找話道:“太太,您知道嗎?前幾那個被皇上在菜市口斬了首的劉黑七,就是那個要帶兵打進北京來的長軍大帥,竟是山西人,還是祁縣的呢!”雪瑛古怪地看她一眼:“你怎麼才知道?告訴你,這個劉黑七,原本就是祁縣的強盜,祁縣好多人都認識他,就連喬致庸,和他也有瓜葛呢!”翠兒一愣:“喬東家和一個強盜有瓜葛,不會吧?”雪瑛瞅了翠兒一眼,沒好氣道:“怎麼不會。當初不是喬致庸單槍匹馬去老鴉山,要劉黑七與他一起南下販茶,這個劉黑七還出不了山西,去江南投奔長軍呢。這件事別人不一定知道,可是我知道!”翠兒一聽就變了臉,趕緊擺手,低聲道:“太太可別亂說,這樣的事,要是讓朝廷知道了,給喬東家安一個通匪的罪名,那可是殺頭的罪!”雪瑛哼了一聲,猛地站起,回頭恨恨道:“翠兒,他把我害成今天這個樣子,還不夠個殺頭的罪嗎?”翠兒心中暗暗叫苦,不敢再說什麼,轉身就要走開。雪瑛皺皺眉道:“你又要到哪裡去,還沒陪我說兩句話,就這麼不耐煩了要走開!”翠兒看看她,百般無奈道:“太太,我…我就是心裡悶得慌,想出去走走。”雪瑛盯了她一眼,看她緊張地擺著手上的玉環,恨聲道:“你,還是忘不了長栓?”翠兒忍不住委屈道:“不,太太…”她說不下去,眼淚又要湧出。雪瑛道:“你要是忘不了他,就去西河沿大德興找他吧,讓我一個人孤苦伶仃地活到死!你也不用來給我收屍,也不用回來哭我!你走,你們都走,我誰也不想見!”翠兒看她又是一陣瘋癲般的發作,只得趕緊回來:“太太,我不出去了,行嗎?太太怎麼忘了,長栓眼下不在北京,長栓和喬東家已經回祁縣了。”雪瑛眼中閃出淚花,變了個悽悽切切的腔調道:“翠兒.你現在和我在一起,是不是覺得特委屈?我這個人是不是變得讓誰都受不了?誰都特想從我身邊走開?”翠兒連忙搖頭:“不,太太,我就是想出去走走。太太不讓我出去,我就不出去,我在家陪太太。”雪瑛拭去眼淚道:“不,你去!想出去走走就出去走走。來人,傳話給前院,給翠姑娘套車!”小丫頭應聲走出。
“謝太太!”翠兒暗暗鬆了一口氣。雪瑛看看她,又換了一個臉,轉過身去不再說話。翠兒注視著她的背影,急忙離去。
翠兒出門上車,心頭一陣輕鬆,接著卻落下淚來。車伕何二在前面問道:“翠姑娘,去哪?”翠兒想了想,拭淚道:“去西河沿大德興茶票莊。”何二也不多問,當下便往西河沿趕去。翠兒在車中擺著腕上的玉環,低低地賭氣般自語道:“就算他不在,我就不能去那裡走走?這個沒良心的,真的就把我忘了?
…
”大德興茶票莊到了。翠兒尋了一個隱秘的地方下車,痴痴地望著那個悉的店門,想著長栓不在,自己還是這麼痴情,不覺下眼淚。就這樣一動不動呆了一個時辰,剛要吩咐回去,卻見一個人趕著大車從大德興茶票莊大門裡走出來。翠兒大驚,只當自己花了眼,了定睛看去,正是長栓。翠兒還沒有喊出口,那長栓已經趕車從她面前匆匆駛過,向前面一條街去了。
翠兒心裡熱騰騰起來。這些子她在何家已經受夠了,她想見一見長栓,從他嘴裡得到一句準話,只要長栓說出一個走字,她就會不顧一切地離開那個已經成了她的地獄的地方。翠兒吩咐車伕快跟上去。只見長栓轉到后街的棺材鋪停下來,沒多久又見他指揮棺材鋪裡的夥計將兩口棺材架到車上,用乾草小心蓋好。翠兒又驚又疑,心頭撲騰騰亂跳起來,自己要辦的事也忘了大半。
那長栓左右看了看,載著兩口棺材離去。這次他沒有回大德興茶票莊,而是向城外趕去。翠兒令車伕一路遠遠地跟著,只見長栓走的路越來越荒涼,樹林子越來越多,已經很少看見行人車輛。翠兒越跟越覺得長栓的行蹤詭異,心裡也越來越覺得害怕。這時就見長栓趕車轉過一個荒涼的山坡,進了一片林地,四下看了看,停了車,草帽蓋臉,閉目打起瞌睡來。翠兒遠遠下車,慢慢摸過去。長栓仍在打瞌睡,停車的地方赫然出現兩個挖好的大坑。翠兒身上冷汗都出來了,不敢再去驚動長栓,轉身哆嗦著往回走。走了一陣,強烈的好奇心又讓她停下了腳步,尋了一個有利的地形躲好,耐心地等待起來。
夜,漸漸地暗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