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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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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駒過隙,轉眼大半年就過去了,胡管家再次看見雪瑛時,她的肚子已經明顯地凸了起來,面上平添了不少風塵僕僕之。胡管家不心中一陣唏噓慨,那一年何家彷彿大限來臨一般,先是何家大少爺,接著不長時間內何母與何父先後辭世,立時何家這千斤的重擔就壓在眼前這個小女人的身上。

雪瑛在何家的外客廳內穩穩地坐著,從容不迫地接待他:“這趟我去了包頭、西口、東口,上個月又在京城和天津呆了一陣,本想順運河南下,去江南走一遭,可那裡還在鬧長,所以到了濟南就停下了,不過就是這樣,我還是大開了眼界!”胡管家恭維道:“太太是過世老爺挑中的人,秀外慧中,這次一出門就是好幾個月,一定大有斬獲!”雪瑛道:“今天請你來,就是想說說我的打算。何家在山西境內開的二十多家大煙館,都關了嗎?”胡管家趕緊道:“關了,都關了,那些掌櫃、夥計也都作了妥善安置,願留的留,不願意留的都發了遣散費。”雪瑛點點頭,突然不再說話,又開始出起神來。胡管家在那裡坐著,心中一陣發慌,這個少看似歲數不大,但做起事來極是斬截老辣,一旦接管何家的買賣,第一道命令竟然是宣佈關閉何家所有的煙館,當時一片譁然,五個大掌櫃走了三個,留下的兩個自然是乖乖地聽話了。何家內部亦是如此,在何父過世前不久,各個管事的已經照這位少的意思進行了調整。等何父一過世,何家的幾個本家子侄原本還想鬧一鬧,不料長門的族長何太爺早已經受了何老爺的委託,在靈堂上便把場子鎮住了。繼業、繼財兩個侄子則被何老太爺和這位少叫進外書房單獨談過一次,時間雖不長,兩人出來的時候都面發青,從此再沒敢上門鬧過。幾個回合過後,何家內外再也無人敢挑戰這位少,加之一年到頭很少能見到這位少一絲兩絲笑容,誰也摸不透她的心思,故都很是怕她。

胡管家等了半晌,也不敢吭聲。忽聽雪瑛開口道:“我仔細盤算過了,何家還是進典當業吧。”胡管家一愣。雪瑛看看他,接著說道:“雖然我們在平遙開的頭一家當鋪不成功,但是到了太原、北京、天津、濟南這些大地方,情形就不一樣了,那裡生意人多,銀子多,贖當和買當的人也多,不會讓銀子無法週轉。”胡管家連連點頭:“有道理。”雪瑛繼續道:“相比之下,開當鋪最好的地方應是京城。京城住的多是達官貴人、皇親國戚,能在京城商界佔有一席之地的也多是各省的鉅商大賈,那兒是天下的銀子、寶貨聚散之地,別處開當業不行,在那裡開當業,永遠都有銀子賺!何家以前也算富甲一方了,但做的生意從沒出過山西。從今兒起,何家要走出山西,走進全國每一座大都市,做天下最賺錢的生意,和最會經營的商家一決高下!”胡管家忍不住振奮道:“東家好氣魄!”雪瑛點點頭,仍舊語調平淡地吩咐胡管家在北京尋一座宅院,以備她後之用,胡管家自是滿口應承。雪瑛看看他,又道:“對了,喬致庸能去江南販茶,我們為什麼不能?明年到了季節,我們也要派人去武夷山販茶!”胡管家大驚:“可是…”雪瑛冷冷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麼。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只要有人敢去,並且能給我販回茶來,要多少銀子我給多少銀子,賠了算我的,賺了銀子,我和他們三七分賬!”胡管家想了想,為難道:“東家,以前的老規矩,無論總共賺多少,掌櫃的都只拿一,東家應當拿九!”雪瑛眉頭一皺,聲音高了一點:“這個規矩從我這兒改了。還有,我聽說喬家的夥計都頂了身股,我們何家的夥計,也每人給他們頂一份身股,要快!”胡管家不敢再說什麼,趕緊點頭答應。

又停了一會,雪瑛看著胡管家,緩緩道:“這次我出門去,好容易覓了一個典當業的好手盛泰盛掌櫃,我已經把他請來,過一會他去見你,典當這一塊就由他和你一起負責。”胡管家一驚。雪瑛不動聲仍舊平淡地說下去:“這典當行業你們都不悉,所以我請了位行內高手,何家的生意自然仍由你主事,你和新來的盛掌櫃要好好配合!”胡管家不覺背上出了一點冷汗,趕緊道:“少放心,胡某必當配合,必當配合”雪瑛道:“那這事就這麼定了,何家剩下的掌櫃、夥計願意做典當的,自可留下學著做,盛掌櫃也會配合你安排,不願意的就像上次一樣,拿豐厚的遣散費客客氣氣地打發他們走人。”胡管家點頭。雪瑛下意識地看看小腹,道:“從今兒起,我要在家裡靜養,誰也不見了!有什麼事趙媽或者翠兒會轉告你,剛才代的事,你就和盛掌櫃儘快著手吧!”胡管家趕緊起身告辭,雪瑛忽然又叫住他道:“喬家的茶葉生意進行得如何了?

胡管家愣了愣道:“聽說喬東家帶人去恰克圖販茶,已經走了大半年了,前兩天聽說好像是回來了。”雪瑛呆呆地聽著,臉上沒有一絲變化,心裡卻頭般翻滾起來,她不再說話,揮揮手示意胡管家退下了。

喬家這兩天熱鬧得如同翻了天一般。長栓在外客廳中坐著,得意非凡,廳內一干人,包括玉菡在內,都在聽他講去恰克圖來回路上的見聞。

“哎,太太,我和二爺這一回,那可真叫九死一生,先是二爺走在沙漠上,差點渴死,我用自己水囊裡的水喂他,他才活過來,後來我們又在蒙古大草原上碰上了匪幫,有一個匪徒要砍二爺,千鈞一髮之際,我大喊一聲,你給我住手…哎,我別吵醒了小少爺,我嗓門大…”玉菡笑起來:“沒事兒,你說你的,這兩個孩子啊,都隨他爹,睡得死,打雷都不會醒的。”旁邊一干男女僕人原本憋著,這會都笑了起來。長栓有點不安了:“哎,你們笑什麼?”長順原本笑著要走,見他發問,忍不住開口調侃道:“長栓,知道不?牛近來可便宜了!”眾人聞言越發轟然大笑起來。長栓有點生氣:“你說我吹牛?你…”玉菡竭力忍住笑道:“長順,你出去招呼二爺,看他需要點什麼。其他人也都各忙各的去吧…”長順和眾人笑著應聲出門。玉菡轉過頭,換了一個話題:“長栓,你坐下。我聽二爺說,你和雪瑛表妹的丫鬟,叫什麼翠兒來著…相好?”

“太太…那只是我,我喜歡她,八字還沒一撇呢…”說著長栓的臉驟然紅起來。

祁縣城中,曹掌櫃陪致庸、茂才走進大德興,夥計趕忙上茶,人人喜氣洋洋。致庸呷了一口茶笑問道:“曹爺,大半年不見,家裡怎麼樣?”曹掌櫃喜滋滋道:“東家,您和孫先生走時留在大德興的那些茶貨,我讓人運到了北方,三四年來北半個中國都沒見過新茶,我們的茶貨一到,聽說連皇上和後宮裡的皇后皇貴妃都驚動了,這批貨賣了好價錢,銀子都回來了!東家,今年咱們大德興是個前所未有的大年啊!”致庸和茂才相視一笑。致庸道:“好,趕年前把賬好好算算,和諸相與家的賬都清一清,咱們不欠人家的銀子過年!”曹掌櫃連連點頭。致庸接著道:“還有,每年的臘月二十四,喬家的規矩,要請各路大掌櫃吃一頓團圓年飯,這事你派個人好好替我張羅。今年我們的生意不錯,大家都高興,一定要把這頓飯搞得豐盛些,讓大家吃好,哈哈!”曹掌櫃見他這般高興,立馬答應下來。

致庸好一陣忙活,半下午才趕回喬家大院。茂才因為要安排老父親過年,也趕回家去了。致庸突然心中一動,吩咐長栓把車趕往書院。他遠遠地聽著院牆內傳來的讀書聲,笑了:“長栓,聽見沒?這是世上最好聽的曲子,美妙之極。”長栓捂著嘴笑,致庸突然卻皺起了眉頭。

晚飯後,致庸在書房檢看景泰的書,景泰和元楚侍立在旁。致庸生氣地將景泰的書扔到地下,大為生氣道:“景泰,這就是四大爺每天讓你和元楚唸的書?”景泰有點害怕地點點頭。致庸大為不滿:“這是給孩子們唸的什麼啊?這種八股文,是那些為了騙到一官半職的人寫的狗文章!你和元楚要讀書,就要讀好書,讀聖賢書!來,我給你們找好書!”他指指書架上的四書五經及辭賦選集之類的書道:“以後要多念諸如這樣的書。景泰,你和別人不同,你將來是要接管我們家家事的。我們是商家,唸書不是為了考功名,是為了通過知識薰陶人的志向和品行,記住了嗎?”景泰點點頭:“二叔,記住了。”致庸接著轉向一旁的元楚:“元楚,你呢?”元楚想了想,搖頭道:“舅舅,舅舅的話跟元楚沒關係。”致庸一愣,驚奇道:“我剛才說的話怎麼就跟你沒關係?”元楚道:“舅舅,景泰長大了要去經商,我長大了要去考功名,我才不去經商做我爹那樣的人呢。”致庸大笑:“好小子,敢說你爹的壞話。經商的人難道就是壞人?小小年紀,怎麼也。一腦子漿糊。”元楚看看他,認真道:“舅舅你又錯了,元楚是神童,元楚腦子不是一盆漿糊。”致庸有點不高興了:“那你願意讀這些八股文了?”元楚笑了笑,道:“舅舅,元楚也不願意,喬家家塾我可只去了一回。”致庸又是驚奇又是好笑,連聲問為什麼。元楚皺著小眉頭,一隻手指八股文,一隻手去捏鼻子:“這種書太臭,元楚不是不想讀,是元楚一聞見它腦子就疼。”致庸大笑:“你讀什麼書腦子才不疼?”元楚先是不做聲,接著打開自己的書包袱,把《楚辭》、《詩經》、《全漢賦》等一本本取了出來,道:“讀我自己帶來的書,腦子才不疼,心裡才覺得暢快。”致庸一本本翻看,又驚又喜:“元楚,你小小年紀,都能看懂?”元楚老老實實道:“也有看得懂的,也有不甚明白的,比如這《全漢賦》。可就是不明白,看著也喜歡。”致庸一下將元楚舉起,大聲道:“好孩子,說得好,你腦子不是一盆漿糊,舅舅腦子才是一盆漿糊!”如玉出現在門口,笑道:“二弟,你又嬌縱他了!”致庸放下元楚,想了想道:“不行,三姐,不能再讓他跟著四哥讀那些臭八股了,我得給他們請好老師,請名師!”如玉眼睛溼潤起來,道:“二弟,你也別太寵他,別忘了他只是個孩子!”致庸連連擺手:“不不不,三十年後,你還敢說他是個孩子?眼下正是亂世,做官要人才,經商要人才,做文章更要人才,就是農民種地,也要人才!誰又敢說三十年後元楚不會成為治國經邦的大才?就是景泰,也不能再讓四哥教他了!”2第二天一大早,當長栓把馬車停下,茂才起簾子一看,忍不住皺眉道:“這怎麼到平遙了?”致庸在一旁笑道:“本來咱們就是要來平遙呀!”茂才盯著他看,突然道:“東家,今兒我沒吃早飯,餓了,讓長栓給買兩個火燒去。進平遙之前,你得讓我知道,你今兒讓我跟你幹嗎來了。”致庸不願說破,先是吩咐長栓去買火燒,然後道:“茂才兄,我們今天是來告訴廣晉源的成大掌櫃,讓他給我們準備銀子。”茂才哼了一聲:“要是隻為這個,東家就用不著茂才了,我也就不跟你進去了。我家正忙著修房子,你還是讓我回去吧。”說著他便要下車。致庸一把拉住他,笑道:“茂才兄,茂才兄,有些事情我不是還沒想好嗎?沒想好怎麼跟你說?”茂才把手抄在袖口裡,乾脆閉目不語。致庸只得道:“好好好,我本來想過了年再跟你說。我是東家,年前就該想好明年的生意怎麼做,這也是規矩呀。”茂才慢慢睜開眼睛:“今年東家剛和茂才一起開闢了江南到恰克圖的茶路,明年不想再走這條茶路了?”致庸搖搖頭:“怎麼不想?當然想,而且要往大了做!你忘了,我在恰克圖答應過拉斯普汀先生,讓他成為俄羅斯最大的茶商呢。不過我想,今年我們疏通了茶路,明年別人也去江南販茶,我們再想做獨家生意是不能了!”茂才有點不耐煩:“東家要有了新的打算就直說,幹嗎繞彎子呢?”致庸笑道:“茂才兄,今年咱們疏通了茶路,明年我想去湖州疏通絲路,去蘇杭二州疏通綢路…”茂才拉長聲調道:“是嗎?東家的心可夠大的。天下最大的生意除了糧油,就是絲茶,茶葉東家已經做了,還要繼續做,現在又想去做絲綢生意了。行,這些生意我都支持你做,可我怎麼琢磨著你好像話沒說完呢?”致庸看著他笑,就是不接口。茂才拿出旱菸袋,磕了磕,慢悠悠道:“東家,有什麼話,就一塊兒說出來,甭藏著掖著了!”致庸有點不好意思:“茂才兄,你為什麼一定要我把心裡想的都說出來?說出來萬一做不成,你不是讓我在你面前沒面子嗎?”茂才長長地了一口煙:“要不要我替你說出來?你心裡那點事兒,茂才中明鏡兒似的!東家,自從我們在恰克圖見到票號,這事就像一隻小兔子,一直在你心裡亂拱,一天也沒有消停過。是不是?”致庸剛要說話,卻見長栓倒騰著兩個手捧著火燒跑回來,沒好氣地扔給茂才。茂才也不介意,接過火燒,大口嚼起來,讚道:“好吃!這平遙的火燒,就是好,要是再加上點兒平遙牛,就更好吃了!”長栓調笑道:“要不要再給你來一碟兒老陳醋,來一壺杏花村的好酒,再來二兩花生米?”茂才也不動聲道:“那就更好了!可惜東家不發話,你不來!”致庸也笑,看著茂才,心中卻有點複雜起來。

茂才也不再多說,三下兩下吃掉一個火燒,將另一個揣起來,接著道:“長栓,別愣著,快趕車進城,東家今天是辦大事來了,他想知道人家廣晉源票號是怎麼開的,他這個人,想把天下的好事一下子都收入囊中!”短短兩年間,致庸已經名聲大噪,廣晉源總號大掌櫃成青崖親自帶二掌櫃、三掌櫃,將他和茂才了進去。成青崖沿著長廊邊走邊說:“敝號早已接到恰克圖分號的專信,喬東家託敝號匯兌的銀子,已經為你準備好了。”致庸站住恭敬道:“成大掌櫃,致庸今來到寶號,一是要兌取那筆銀子,二也是想來開開眼。當年姜昇陽老先生在我山西眾商家之中,慧眼獨具,識見深,又敢為天下先,一手創辦萬川匯票號,開了票號業的先河。成大掌櫃更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繼承姜先生的事業,創立廣晉源票號,為不少商人開了便利之門,一些地方只要帶著一張廣晉源的銀票就能暢通無阻。成大掌櫃,這件事可是自古以來從沒有過的大事,功在當代,惠及千秋啊!”說著他深深地作了一揖。成青崖聽著這些話頗為受用,客氣道:“喬東家言重了。老朽雖然孤陋寡聞,卻也聽說祁縣喬家出了一位少年英豪,膽識過人,南下長江北上恰克圖,為天下茶商疏通了茶路,今一見,喬東家果然氣宇軒昂,風采照人,真應了一句古話,叫做自古英雄出少年。”致庸哪裡敢受這些話,謙虛了半天,又恭敬道:“致庸去恰克圖之前,雖也聽說過票號,但走包頭、下江南,都無緣與票號業務有什麼干係。直到這次在恰克圖真正見識了票號,大開眼界,此後一直想來貴號總號瞻仰。今終於有了機會登門,老前輩能讓人帶致庸前後看看嗎?”成青崖心中已經頗為得意,當下道:“喬東家已經成了小號的相與,看看又有何妨?老朽就帶你們到各處走走!”致庸、茂才連忙站起稱謝。

成青崖領著致庸和茂才一路介紹:“喬東家,這是前櫃,敝號就是在這裡和相與商家辦理匯兌。當然了,要是像喬東家這樣的大主顧來,裡面還有雅室。”致庸一路看去,頻頻點頭,又請教道:“成老前輩,有件事我想討教一二。譬如致庸今天不取這筆銀子,把銀票留下,銀子存放在貴號,什麼時候用什麼時候來取,能行嗎?或者我以後做生意,也像我們祁縣的水家、元家、邱家在貴號恰克圖的分號那樣,做完了買賣不付給對方現銀,只寫一封信到此地貴號總號,由此地貴號總號將我存在這兒的銀子支付給人家,行不行?”成青崖笑道:“當然行哇,喬東家,看來你對我們這一行已經有點了解了。”他解釋道:“我們做的是這種生意,第一敝號可以為相與商家辦理異地匯兌,這是票號的主營業務;其次我們還兼營錢莊,供客商們把銀子換成制錢,或者把制錢換成銀子;再其次,我們收各相與商家一時用不了的存銀,存在我這裡安全不說,我還給利息,同時也對相與商家放貸,你做生意沒錢,我可以先放貸給你。喬家在包頭開有復盛公錢莊,後兩宗買賣你一定悉。不過加上異地匯兌這一宗買賣,錢莊就變成了票號,這麼說吧,以後喬東家但凡在生意上有和銀子打道的事項,敝號都可以一體辦理!”茂才在一旁彷彿很無意地打聽道:“成大掌櫃,這門生意裡頭,有銀子賺嗎?”成青崖不得意道:“生意場上有句話,叫做無利不起早。像喬東家此次從恰克圖將銀子匯到平遙來兌取,我們要收百分之二的匯水,這個你們知道;其次客戶到敝號拿銀子換錢,拿錢換銀子,敝號接收存款和貸款出去,都有固定的收益。這麼說吧,喬東家做的是錢變貨、貨再變錢的生意,我們做的是讓錢變錢的買賣,都是生意,哈哈哈…”致庸鼓掌笑道:“成大掌櫃,你這拿銀子生銀子的買賣,不該叫票號,該叫銀號。”成青崖擺擺手:“那可不行,當初我師傅也想過這麼叫它,可是東家說,叫銀號太招搖,還是叫票號,於是成了票號。做這行得低調!”致庸一面聽著點頭,一面仔細地四下觀察著。那一直跟著他們的二掌櫃突然起了疑心,不放心地看著致庸,最後終於道:“喬東家,這裡沒什麼好看的,前面請。”致庸和茂才笑笑,停留了一會才又往前走。成青崖面上的笑容少了許多,但仍帶著他們繼續參觀:“…這裡是存放款的地方,這邊辦理換錢業務。那一邊,是代眾相與辦理信件郵寄業務的地方。這邊是賬房。裡面還有銀庫和店內掌櫃、夥計們起居的地方。喬東家,敝號大體上就這些了,裡面請茶吧。”致庸和茂才走進賬房時,注意到了一幅正楷小字,那幅字端正地貼在賬房先生面前的牆上。兩人互視一眼,致庸當即朗聲念出:“實事求是。一意為公。隨機應變。返樸歸真。身體力行。立足不敗。變通增益。以垂長久。”他笑著回頭看著二掌櫃道:“請教二掌櫃,這幅小字是何意思?”二掌櫃看看他,敷衍道:“啊,這是店訓。喬東家,裡面請。”致庸不再多言,隨他走了進去,茂才卻又回頭朝那幅小字上多盯了幾眼。

幾人終於進了雅室。致庸取出匯票:“成大掌櫃,這兒是致庸的匯票,請成掌櫃過目。”成青崖略略驗看了幾眼便道:“這個不會有錯的。喬東家方才說要將貴號的銀子存在敝號,喬東家用時再來支取,是否當真?”致庸點點頭。於是成青崖將匯票與二掌櫃,吩咐道:“讓櫃上辦去。喬東家一定很忙,儘快辦完了好讓喬東家辦自己的事情。”二掌櫃會意,轉身走出,一進賬房便悄悄地道:“大掌櫃讓快點給他辦,辦完了讓他趕緊走,這個喬致庸今天來好像有別的意思。”賬房先生點頭:“明白,馬上就得。”雅室內,致庸正在和成青崖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雖然致庸還是很想聊聊票號,但成青崖已經基本不接口了,只說些閒話。不多久,二掌櫃便進門遞過一張銀票。成青崖接過那張銀票,給致庸:“喬東家,剛才你給老朽的是一張匯票,這兒是我廣晉源的一張銀票,喬東家通過敝號從恰克圖匯來的銀子,除了若干匯水,已全部轉為敝號的存款,你拿上這張銀票,何時來支銀子自用,或者支銀子給相與商家都行。”他說著起身,擺出一副送客的架勢:“老朽近有點難言之疾,就不奉陪了!”致庸也不得不站起:“謝成大掌櫃。不過成大掌櫃,致庸今來,還有幾句話想對老前輩講!”一陣不耐煩的表情掠過成青崖的臉,但他想了想還是道:“喬東家還有話?就請講吧。”但他不坐下,並且做出一種隨時準備送客的架勢,於是致庸和茂才也只好站著。

致庸仍舊笑著道:“成大掌櫃,自打在恰克圖見識貴號的分號,致庸心中一直都藏著一句話,想到廣晉源票號對大掌櫃說出來!成大掌櫃,致庸不才,認為廣晉源票號已為我商家做了一件改天換地的好事,可惜目前這件好事的局面還不夠大,能夠從這件好事中獲益的商人還太少,致庸為此深惋惜!”成青崖有點聽不入耳了,哼一聲道:“敝號地面侷促,成青崖人老德薄,做的事自然不入喬東家的法眼。”致庸連忙擺手:“晚輩不是這個意思。據晚輩所知,秋時期我們山西商人的老祖宗計然就說過,錢幣的通應當像行雲水,不能停滯,它動得越快,天下的貨物就動得越快,為天下人生利就越多。可是幾千年過去了,一直沒人能想出一個讓錢幣動得快的辦法,廣晉源首辦票號,正是替天下商人想出了一個讓銀子快速動、快速生利的辦法!”成青崖沒做聲,但頗有點自滿地捻著鬍鬚。致庸愈加恭敬道:“成老前輩,致庸自從在恰克圖領略到了票號業的好處,就一直在思考,覺得票號好是好,只是參與這一行業的人太少。據我所知,現而今全中國的票號加起來,也只有五家,三家都在你們平遙,另外兩家是徽商開的。”成青崖言又止。致庸繼續道:“票商太少這是致庸的遺憾之一;這麼少的票商,開辦的分號就更少,分號最多的就是廣晉源,也只有北京、天津、杭州、福州、恰克圖五個分號。分號這麼少,自然不可能為更多的商家辦理匯兌業務。就比如我,到包頭下江南去恰克圖,銀子都得自己來回帶,又費力又心,路上風險也大啊。

成青崖仍舊不說話,但面上卻明顯有了不悅之

茂才在一旁直向致庸遞眼,致庸沒有注意到,繼續道:“致庸還有一個最大的遺憾,那就是廣晉源今天只與晉商中有名的大商家做相與。僅這一條規矩,就將無數中小商家排除在了票號能帶來的方便之外。”成青崖不再急著送走他,乾脆坐下來,哼一聲道:“喬東家,照你看來,我們這票號業該怎麼辦才能讓你少些遺憾呢?”致庸一點也不介意他語氣中的嘲諷,熱烈道:“這也正是致庸今到貴號來見成大掌櫃的目的之一。致庸是這麼想的,廣晉源首創票號業,第一次讓商人們利用自己的信用而不是現銀,使走遍天下做生意成了一種可能。這是我們商界開天闢地的事情!若能把這件事辦大辦強,讓更多的商家進入票號業,在全天下由眾多的票商織成一個廣大無邊的信用之網,讓大中小商家皆能以這個網為依託,憑信用做生意,我們就能實現晉商前輩一直夢寐以求的貨通天下的理想,做成天下從來沒有過的大生意…”茂才拽了拽致庸的袍角,示意他打住。這邊成青崖已猛然拂袖站起,背身而立。致庸將茂才的手撥拉開,追上去急道:“成老前輩,咱們平遙的晉商老前輩王協王老先生,為了實現晉商貨通天下的理想,一生北上大漠,南到南海,東到極邊,西到荒蠻之地,但他到底沒有做成天下那麼大的生意,因為那時沒有票號。現在這個機會由廣晉源為天下商人創造了出來,我們這一代晉商既然已經看到了這個機會,就不應當再放棄。只要有了票號業這張巨大的信用之網,我們就能做成王老先生想做而做不成的事,實現貨通天下,造福萬民!”成青崖再也忍不住,轉過身來,視致庸道:“喬東家對我們票號業的事有如此多的興趣,不是也想做這行生意吧?”致庸毫不迴避地點點頭,誠懇道:“成老前輩,致庸現在覺得,票號業的興衰將決定中國商業的興衰,致庸一是敬慕前輩,二是深作為晉商的一員也有責任追隨老前輩,將票號這一新的行業發揚光大!”成青崖瞪了他半晌,終於冷笑道:“我明白了。喬東家今天競不是來兌銀子的,而是來讓老朽知道,喬東家要進入票號業與廣晉源分庭抗禮,是這樣嗎?”致庸沒料到,他熱切地說了半天,成青崖竟然這麼回答他,當下有點尷尬,急忙強笑著誠懇道:“老前輩不要誤會。廣晉源是天下票號業的創立者,老先生又是今我山西票商的領軍之人,致庸即使真的進入票號業,也只是想追隨老先生,譬如廣晉源是那張遍及天下信用之網的綱,喬家大德興就是那網上的一個小目。”成青崖冷冷地哼一聲,臉極為陰沉。茂才趕緊在一旁打圓場道:“成老前輩,請允許在下一句話。鄙東家的意思是,要將票號業辦好,實現貨通天下、匯通天下的夢想,需要許多票商一起努力,鄙東家非常想跟在老前輩身後,成為這許多磕家中的一員。”成青崖沉沉地看著他們,突然哈哈大笑:“喬東家,還有這位孫先生,今天你們真是抬舉老朽,什麼將票號開遍天下,讓天下所有的商家都變成票商的相與…”他神一變,笑容頓落,道:“喬東家的心,不可謂不遠大,老朽佩服。不過這可不是老朽的師傅當初辦票號的初衷。老朽的師傅當初辦票號,只是為了減少相與商家來往使用銀_子的麻煩,同時自己也掙點銀子,並沒想過什麼貨通天下、匯通天下。老朽也老了,你今天說的這些事情,我就是想做,也是力不從心。對不起,我讓兩位失望了!二掌櫃,送客!”說著他背轉過身,不再理睬致庸和茂才。致庸看看茂才,面呈失望之。茂才趕緊向他使了一個眼,於是致庸也不再多說,拱手告辭。

長栓甩了一個響鞭,駕車前行。車內致庸與茂才對視片刻,忍不住道:“怎麼?今天我又說錯什麼了嗎?”茂才搖了搖頭,開口道:“不過你今天好像有點兒對牛彈琴。”致庸臉微變:“茂才兄,你的意思…”茂才看看他,卻不再說話,徑直點起了旱菸。致庸也不再開口,車內的空氣好像一下子冷了起來。長栓忍不住回頭看了他們一眼。

3他們回來時一路都沒有再說話。晚飯過後,致庸再也忍不住,拉住茂才便到了書房。茂才也不客氣,一進門就道:“東家,你要是覺得只要事情有益於天下,別人都會像你一樣一顆熱心,滿腔情,恨不能立馬就去辦,那就錯了!”致庸被他兜頭潑了一盆涼水,一時說不出話來。茂才繼續道:“據我所知,成青崖並不是心闊大之人,自從他接管了山西第一票號廣晉源,便把票號業視作自己的地,臥榻之旁,不容別人安睡。平遙另外兩家票號的大掌櫃,一個是他的師弟,一個是他的徒弟,同樣為他所不容。你今天對他說那些話,一則對牛彈琴,二則打草驚蛇。”致庸再也忍不住了,動地說道:“茂才兄,我也不是一定要進入票號業,我看中的不是其中的利,我看中的是票號業將來會成為大清商業振興的希望!廣晉源已經開了多年,一直畫地為牢,只與大商家做相與。但天下的生意是由天下的商人一起做的,這其中就包括大批中小商人,他們本小利薄,最需要票號業的幫助!你想過沒有,有一天我們真把票號開遍了全國,商人們僅憑一張小小的銀票就可以走遍天涯,那是個什麼氣象!天下的出產都會變成貨物,飛快地通起來,天下再沒有動不起來的貨物,也再沒有動不起來的銀子,這會給天下人帶來多少財富!你想想,真到了那~天,我們這一代商人,我們,你和我,會做出怎樣的成就!無論是前輩還是後人,我們在他們面前都將毫無愧,後代商人說起我們來,那會是一種什麼語氣!我們一定會說…”茂才忍不住打斷他:“東家,你別憧憬個沒完了。開票號要大本錢,在全國開票號,需要的不是銀子,那是一座銀山,你到哪裡搬來一座銀山?”致庸一愣,道:“開票號當然需要銀子,許多許多的銀子,可不一定全用自己的銀子。票號的主營業務是匯兌,但它同時還是錢莊,替別人存銀子,放銀子,用別人存進來的銀子,我們也能做票號生意。當然了,一開始不會有大批銀子存進來,因為你還沒有信譽!”茂才點頭:“這個不錯,做票號生意和做別的生意一樣,首先要建立信譽,可是…”他還沒有說完,致庸就搶話道:“這只是一條路。第二條路,我們不但要繼續販茶,還要堅決地去湖州販絲,去蘇杭二州販綢,一點點把開票號要的那座銀山堆起來。第三…”茂才接口道:“第三,你想借別人的銀子開票號!”致庸不好意思地笑了:“茂才兄,原來你也想到了!我們能用別人的銀子販茶,就能用別人的銀子辦票號,辦票號既是件天大的好事,那就是天下商人共同的責任,理應天下商人一起做!”茂才半天不出聲,過了好一會才道:“東家,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有句話我得說出來了!”致庸點點頭,眼睛熱切地看著他。茂才嘆了口氣道:“無論是在包頭立新店規,給夥計們頂身股,還是南下販茶,西走恰克圖,你做的都是了不起的大事。不過我現在就覺得,你過去做的這些所謂大事,和你將要進入票號業相比,都微不足道了!”致庸神情一震。茂才道:“你先別高興,過去你做什麼事,我都支持你,包括去老鴉山勸劉黑七下山。可是開票號這件事,我卻不得不說——不!”致庸震驚地望著他:“茂才兄,這是天大的好事,你為啥…”茂才有點煩躁地站起來踱步道:“東家,正因為它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從來沒有過的好事,做成了就將一改天下商人經商的氣象,給天下的商界重立新規,簡直和開天闢地差不多,我才不支持你!”致庸大為不解,連連追問。茂才坦言道:“因為我擔心不管是你,還是你我加在一起,都既沒有那個實力,更沒有那個心力!”致庸又是狐疑,又是著急,一時問眼望著茂才,等待著他把話說完。只見茂才踱了好一陣,終於艱難道:“東家,老子說,魚不可以脫於淵,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辦票號,在天下織成一張信用之網,這就是國之利器,這把刀切下去,天下所有的人,不只是商人,包括官府,朝廷,甚至是我們的皇上,都會到切膚之痛!這種在中國商界開天闢地的大事,能給天下人帶來大利的事,是國之大利,向來只能由國家來管,朝廷來辦才對!這樣的事怎麼可能由一個或者幾個、十幾個山西商人做成呢?由一幫山西商人掌控了國之大利,朝廷怎麼辦?他們會讓一批山西商人掌控這國之大利嗎?”致庸有點明白了,囁嚅道:“這個…我只想到它對天下商人的好處,並沒有想到…”茂才點頭:“對,東家你今天看到的只是它對天下商人的好處,別人看到的就可能僅僅是其中之利。東家要做的是惠及天下的大事、好事,可這種大事、好事辦起來,本身就不會十分順利。東家你要從今天起記住茂才的話,如果你執意進人票號業,那你必將嚐盡世間的甘苦,喬家則有可能一敗塗地,陷入萬劫不復之境!”他嚴肅地直視著致庸,沒料到致庸一聽這話反而笑了:“茂才兄,事情還沒做,你就這麼嚇唬我?”茂才跺足道:“我不是嚇唬你。東家,我這會兒才覺得,我和你其實是兩種人。你以為自己讀了一本《莊子》,就栩栩然蝴蝶也,以為自己成了老莊之徒;我和你不同,以為自己自幼苦讀四書五經,就成了孔門弟子。不是,東家,我發現現在正好打了個顛倒,你不是老莊之徒,反倒更像個孔孟之徒,身在草野,心憂天下,而我這個所謂的孔孟之徒,事事想的卻是韜光養晦,獨善其身。而在我看來,做商人首要的就是獨善自保,隱藏鋒芒,這樣才能做大,長久。東家,我這會兒勸你還不晚,廣晉源早在多年前便創立,可他們一貫低調行事,就是因為要自保啊,他們也有‘匯通天下’的大匾,可一直都藏在後院,從來不拿出來示人。哼哼,天下人應當由廟堂上衣錦食的那些官員去關心,那是他們的責任,你和我現在只是商人,我們只要像現在這樣,今年去南方販茶,明年去湖州和蘇杭二州販絲販綢,為自己也為天下的茶民、絲民、綢民掙回大筆銀子,就盡了商人的責任。這將票號開遍天下的抱負,不僅宏大遙遠,而且深不可測,凶多吉少。我勸你還是丟棄了這個念頭罷,免得有一天大禍臨頭,後悔不及!”也許他的話說得太重了,致庸不再接口,只是皺著眉頭深深看他,半晌道:“茂才兄,你剛才說我不是老莊之徒便錯了,鯤鵬雖然受到了燕雀的嘲笑,可它知道,它這麼做,並不是為了揚名立萬,是它自己覺得應當這樣,它覺得只有這樣飛翔,才是快活的,只有這樣的子才值得去過…茂才兄,你覺得一味獨善自保的生活有味道嗎?”茂才沒有做聲,但神問頗不以為然。致庸心中失望,仍然笑道:“哎,茂才兄,我幼時聽過一匹小馬過河的故事,說小馬不知水的深淺,它就去問河邊的田鼠,田鼠說哎呀河水深得很,你會淹死的;小馬又去問一頭老牛,老牛說,河水很淺,還沒膝蓋深呢,隨便就過去了。等小馬下了河,才發現河水既不像田鼠說的那麼深,也不像老牛說的那麼淺!”茂才皺著眉頭看看他,卻不再接口,將杯中的冷茶一飲而盡,站起便朝外走。致庸追上去道:“茂才兄,大丈夫立於世間,無非是立德、立功、立言三件事,我輩立德的事做不到,立言的事更不必枉談,身為一個商人,能做的也就是為天下人做些大事,立些功勳。能做而不做,見機而不起,那是懦夫!”茂才哼了一聲:“東家,讓我怎麼說你呢。我現在就可以料定,你這一輩子,一定是以卵擊石的一輩子,不到黃河心不死的一輩子,被撞得頭破血的一輩子!”致庸一點也沒把這話放在心上,想了想,反而將道:“茂才兄,你說錯了,我知道不會這樣的,因為我身邊有你這個再世的諸葛!我要是真的那樣了,不是我無能,是你無能!”茂才看著他那年輕的黑亮眸子,又好氣又好笑。致庸見狀,繼續如唸白般鼓動道:“尤餘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尤未悔。路曼曼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茂才搖搖頭,瞅著他好一會,才無奈道:“好吧好吧,你也不要給我戴高帽子,你一定要走上這條不歸路,我也沒辦法,反正我勸過你了。你打算怎麼辦?你是東家,你說了算。”致庸正一正神道:“有你這句話就成。事情說辦就辦,明天咱們就著手合計辦票號的事!過完年,你我就一家家登門,去借銀子!”茂才長嘆一口氣,不再理他,快快地離去。致庸又喊了幾聲,見他頭也不回,也只得作罷。

月光照下,窗前樹影婆娑。下半夜了,原本睡的茂才突然睜眼,大叫一聲,起身便向書房跑去。一直沒有閤眼的致庸聽到動靜,已經把門打開:“茂才兄,你怎麼了?”茂才看他:“我想起了一件事,可這會兒又不想對你說了。”致庸一把把他拉進屋,笑道:“一定是辦票號的事,快說快說!”茂才仍掙扎著要走:“算了算了,我兩個時辰前還反對你足票號業,這會兒又要幫你出主意,豈不是出爾反爾,自相矛盾了嗎?我怎麼成了那種人了我?”致庸按著他坐下:“我的好茂才兄,想起什麼大事來了,快說!”茂才擺架子道:“不行,要茶!沒茶我說不出來!讓長栓起來壺好茶!”致庸笑了,立馬從身邊端出在暖巢裡捂著的一壺茶:“茶給你準備好了,我一直準備著呢!”茂才喝茶,道:“想到的事情我可以說出來,但這決不表明我改變了初衷,支持你辦票號!”致庸點頭,一雙年輕的眼睛熱烈地看著他。茂才道:“剛才我做了一個夢,在夢裡頭忽然明白過來,那張貼在廣晉源賬房裡的店訓,裡頭大有文章!”致庸大為興奮,一迭聲道:“你喝茶,快點說!”茂才道:“東家,店訓若是為約束號內眾人而寫,就不該貼在賬房內,而應貼在公眾會聚之所;將店訓貼在賬房內,字又寫得那麼小,只能和賬房先生有關!”致庸一挑大拇指:“有道理,說下去!

茂才拿他沒辦法,只得瞪了他一眼繼續道:“剛才我在夢中,把他們那張店訓記起來了。我說,你寫!”致庸趕緊執筆在手,茂才沉聲念道:“實事求是。一意為公。隨機應變。返樸歸真。身體力行。立足不敗。變通增益。以垂長久。”致庸一一寫完,拿在手上左右端詳,卻聽茂才道:“甭看了,東家,快把廣晉源的銀票取出來!”致庸略有所悟,當下從靴筒中掏出銀票,擺在桌上。兩人將廣晉源的店訓和銀票上面的字好一陣對照,半晌,致庸拍案大笑道:“茂才兄,我看出來了,這幅店訓,就是他們加在銀票上的密字!”茂才讚賞地點點頭:“不錯!我也這麼想!”致庸笑道:“來來來,我們對對,看銀票上的字和店訓上的字有什麼聯繫。”茂才撫著銀票沉道:“要破譯人家的密字,先得明白人家最想用密字證實什麼。”致庸立刻道:“銀票上的銀子數!”

“還應當有寫票的期。”茂才添了一句,致庸趕緊念道:“這張銀票上有銀子二百二十萬兩,期是九月二十。要說前面是數字,一字就該對實事求是的實字,二字應當對事字…這不對。”說著他在地下轉起圈子,好一陣冥思苦想。

茂才拿著兩張紙看,嘴裡唸叨道:“東家,我這會覺得咱們快找到門徑了,只差那麼一點點,就那麼一點點!這一點點過去了,咱們就…”一語未畢,他一掌擊在案上。致庸嚇了一大跳,卻聽茂才笑道:“雕蟲小技!雕蟲小技!東家,你橫著看這張店訓,是不是就看明白了?”致庸口中唸唸有詞,突然一躍而起,大叫道:“是啊,不但要橫著念,還要從左向右念,我們唸書念習慣了,連想事情都是從上往下,從右向左。你看,這麼反著一念,就對上了,最上面從左到右,是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萬,共十三個字!”茂才點點頭,也興奮道:“接下來是一年的十二個月,再加上月兩個字,共十四個字,下面還有一個字,是什麼?再查查!”致庸狡黠地一笑:“不用查了,最後一個字是兩,銀兩的兩,正好,一共二十四個字,正合店訓上的二十四字。”茂才一怔,兩人相對大笑起來。笑著笑著,茂才笑容一斂,默默看了看致庸,扭頭往已經白的窗外看去,輕輕嘆了一口氣。致庸毫不覺察,將銀票收起,抓起店訓和剛才寫下的字紙,一起放在燭火上燒掉,道:“這可是別人的大秘密,留它不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