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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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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然而,讓眾人失望的是,鐵信石前段時間在武昌受傷,失血過多,大傷了元氣,雖然他使了很久的勁,卻絲毫未能奏效。眾人面面相覷,一時都絕望了。突然,高瑞從身上摸索出一簪子樣的細長東西,湊上來在鐵信石的鐐銬上搗鼓起來,眾人立時都屏了息。大約一盞茶的工夫,只聽輕輕兩聲“咔嗒”兩個鐐銬竟然都開了。眾人大喜,長栓忍不住道:“好小子,你還有這一手?”高瑞很快將那簪子一樣的東西掖進衣服裡,嘻嘻笑道:“不比你們,咱在外面過好一陣,什麼都要會一點,還好這寶貝一直沒捨得丟掉…”長栓剛要說話,卻聽致庸嘆道:“就是鐵信石能逃出去,胡大帥遠在湖南,三五天內也到不了襄陽府,這個狗知府大概不會等這麼多天才殺我們的!”茂才靈機一動道:“可是左宗棠左公就在臨江縣,東家,鐵信石可以去求他!”眾人聞言大為興奮。高瑞又嘴道:“有件事東家和孫先生是不是忘了,我們離開臨江縣時,左大人說他還要留兩天,等胡叔純大人到臨江募兵,說不定這會子胡叔純大人也到了臨江!”眾人點頭,只覺希望大增。鐵信石拱手道:“東家,孫先生,諸位,從襄陽府到臨江縣,鐵信石保證一天內打個來回!你們只要能拖過明天,我就一定不辱使命!”雖然戴著鐐銬,但眾人一起拱手。致庸遘:“鐵信石,我們這些人的命,茶路的存亡,全在你手上了!”鐵信石點了一下頭,不再多說,悄悄立起,只一個縮身,便出了監房木欄,警覺地左右看了一下,接著一個騰躍,人即不見。長栓大驚:“二爺,沒想到鐵信石竟有這一身功夫!”致庸神情凝重道:“這叫真人不相。誰像你,練了幾下三腳貓的功夫,就以為自個兒武功蓋世了!”這時突聽到獄卒遠遠一聲斷喝:“不想要命了。誰在說話?”眾人趕緊停住言語,各自佯裝睡

出乎致庸等人的意料,第二輕輕巧巧地便拖了過去,甚至沒有人提審他們。原來王知府那因著和狐朋狗友喝花酒,胡天胡地,到第三上三竿才又端坐在知府大堂內,他再次端詳著供狀,不喜上眉梢:“只要招認就好,這通匪可是死罪啊,天助我也!不過,聽說前一夜裡跑了一個?”徐佐領道:“是跑了一個,不過不是主犯,是從犯,聽說只是個車伕。大人,跑一個就跑一個吧。只要有了供狀,他就是搬來天王老子,我們也不用怕了!”王知府連連點頭,捻鬚輕鬆道:“是啊,既然他們都招了,一切就算名正言順。既然名正言順,就改私了為公了,按章程辦,把他們判死罪,報上去讓刑部核准,等候秋後論斬。這批茶磚,你可以找買主了!”徐佐領聞言哈哈笑不已,剛要說話,突見一個衙役跑進來,一跤跌在地下,慌張道:“大人,壞了,胡大帥帳下來了兵馬,把府門都封了!”王知府和徐佐領大驚,一臉笑全凝結在了臉上,代之以恐怖的搐。

胡叔純已帶著鐵信石大步走上堂來。王知府及徐佐領一哆嗦,趕緊下堂跪下請安。胡叔純坐到堂上,一拍驚堂木:“給我拿下!”眾親兵當即上前,將王知府的頂戴花翎摘下,王知府嚇壞了,殺豬般狂叫:“大人,卑職冤枉啊…”胡叔純怒喝:“你還冤枉?你把山西商人喬致庸的一百二十隻茶船都下了,還屈打成招,要問他的死罪,你冤枉什麼?”王知府磕頭如搗蒜般:“大人大人,此話不真。喬致庸通匪,我這裡有他們的供詞!師爺,快呈給大人看!”一旁的師爺急忙將供狀哆嗦著拿給胡叔純。胡叔純瞄了一眼那些供狀,隨手一扔,哈哈大笑道:“王鵬舉,你可真蠢,喬東家給你的供狀畫押,不過是緩兵之計!”王知府張口結舌呆在那裡,如篩糠一般抖起來,連連磕頭,大喊饒命。胡叔純不再多言,下令道:“來人,奉翰林學士兩江總督總領六省軍政一切事務胡大帥令,將國難期間,對商民巧取豪奪以飽私囊的襄陽知府王鵬舉拉出去,就地正法!”

“虎威——”眾親兵發出一陣低沉的威喝聲,王知府癱倒在地,突然看見徐佐領還沒事地跪在那裡,當下急怒道:“我說放了他們吧,你不讓,這一回,真被胡剃頭剃了我的頭!”胡叔純又將驚堂木一拍,喝令將徐佐領一起拉出去砍了!眾親兵上前,立刻將連哭帶叫的兩位昏官拖了出去…

2風若有若無地吹著,雪瑛對著窗外的花園發呆。偌大的何家花園,一,景緻似乎沒有發生過任何變化,只是更荒涼了。一想到“荒涼”兩個字,雪瑛心中大大地難過起來。她把眼光從窗外收回,何家外客廳內,只有幾個賬房先生在“噼裡啪啦”地打著算盤。雪瑛皺皺眉頭,心中突然襲過一陣難忍的煩倦。拜堂那天何繼嗣昏了過去,在三後才略略清醒過來,不過出乎雪瑛的意料,何繼嗣竟然在沒人時,顫著聲音向她說了不少話,原來何家執意要娶雪瑛,倒不單單是因為她有宜男之相,而是何繼嗣九歲那年,曾在遊時看見過放風箏的小雪瑛,那時便留了心,雖然當時雪瑛也不過才十一歲而已。雪瑛知道了這段往事,對何繼嗣倒也拉近了些距離,但想起當年一同放風箏的致庸卻更是傷。何繼嗣十二歲那年患了腸癆,因為家裡開著煙館,同時由於庸醫的指點,竟給他噴上了大煙,從此身體便一發不可收拾。雪瑛嫁過來以後,他多半的時間都在昏,對雪瑛而言,心裡早就暗暗絕瞭望。

她正煩倦著,一個老媽子走進來道:“少,後面的花園子該請匠人來修了,要去賬房支銀子,我去問老爺,可老爺要我先來問您。”雪瑛微微嘆口氣:“家裡不是有常年的花工嗎?”老媽子看看她,趕緊道:“是有花工,可到了時候請外頭的匠人來修整花園,是每年的常例。”

“這樣的話,家裡的花工做什麼用?老爺怎麼說的?”雪瑛有點不耐煩起來。老媽子囁嚅道:“老爺說,以後這些事一概聽您裁奪。”雪瑛道:“那好,以後這種常例免了。花園的事情全部委派給常年請的花工,他要是幹不了,就請幹得來的人。”說著她揮揮手,老媽子不敢再說什麼,快快地下去了。幾個賬房先生互相換了一下眼神,又偷眼向雪瑛看去。雪瑛把目光又投向了荒涼的花園,眼神再次離起來。

突然,一個小丫頭急急衝進來喊道:“少,快去看看少爺吧,少爺又過去了!”幾個賬房先生大驚,停下來看雪瑛。雪瑛心中大亂,回頭看他們一眼,故意訓斥小丫頭道:“大驚小怪什麼?少爺的病也不是一時半會兒了,早上我去看還好好的,何至於這樣?”那小丫頭嚇得一哆嗦,趕緊道:“是,是我說錯了。”雪瑛不再多說,轉身急急出門。見她走遠,那幫賬房先生開始咬耳朵。

“哎,你們說,大少爺的病到底怎麼樣啊?”

“反正不好。本來娶這個厲害的少來是為了沖喜,不過好像…‘大少爺真要是有個好歹,這位少怎麼辦?聽說老爺太太這會兒都病得厲害,他們在世時少還可以留在何家,有一天他們不在了,少又沒有生育,想留在何家恐怕也不能了!”

“那是,老爺沒了兒子,還有繼業、繼財兩個侄子呢。那兩個人,整天盼著大少爺一病不起,將少攆走,坐享何家的銀子呢…”

“哎,管那麼多幹嗎,咱們反正都是外人,等著瞧吧…”賬房先生一陣嘀咕過後“噼裡啪啦”的算盤聲再次響了起來。

雪瑛趕到內宅,何繼嗣已經醒了過來。他見雪瑛進門,立刻把手顫抖地伸了過來,同時出一絲蒼白單純的笑容。雪瑛心中大痛,趕緊過來握住他的手,接著眼淚便掉了下來。何繼嗣剛要開口,口一陣悶痛襲來,他兩眼一翻,又暈了過去。這時病中的何母也被人扶著進來,顫著聲音哭喊:“繼嗣我兒,你又怎麼了?”馬大夫匆匆趕進,幾針下去,何繼嗣慢慢醒來,先是大口息,接著口吐白沫,面目完全地走了形,聲音微弱道:“煙!煙!煙…”何母慌了手腳,轉眼向醫生看去,又看雪瑛。馬大夫也向雪瑛看去。一時間,房裡的丫鬟、老媽子都望著雪瑛,雪瑛又痛又恨,突然放開何繼嗣的手,扭頭道:“給他!”很快一個老媽子端進煙槍和煙泡,讓何繼嗣了起來。雪瑛再也忍不住,轉身奔出房間,眼淚狂而下。房內傳出何母的哭聲。

不一會,馬大夫捲包走出。雪瑛擦擦眼淚,上前啞聲道:“馬大夫請留步。你看這個病況…”馬大夫沉沉地看著雪瑛,道:“少,馬某醫道太淺,大少爺這病,你還是另請高明吧!”雪瑛呆了呆,很直接地問道:“馬大夫,你是我在何家惟一看到說實話的大夫。你告訴我,大少爺的病還有指望嗎?”馬大夫嘆了口氣搖搖頭道:“少,馬某實話實說,大少爺的罪,不會再受多長時間了,就讓人給他準備後事吧!告辭了!”說著他拱一拱手,便離去了。

雪瑛臉驟變,身子搖晃了一下,旁邊一個小丫頭趕緊把她扶住。雪瑛定定神,看看身邊的小丫頭,奇怪道:“翠兒呢?”那小丫頭看看她,猶豫再三後終於開口道:“太太,翠兒姐姐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在後面耳房裡哭得像淚人一樣,我們勸都勸不住,她還不讓我們告訴您…”雪瑛大驚,急急向耳房奔去。還沒進門,就聽見翠兒壓抑的低低的哭泣聲。雪瑛推門進去。翠兒一抬頭,嚇了一跳,趕緊背過身去慌亂地擦起眼淚。雪瑛問:“你怎麼啦?”翠兒再也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斷斷續續道:“外面都在傳…長栓和喬家二爺他們,他們在江南出了事,聽說讓長抓住了…小姐,以後您不要再恨喬家二爺了,這個人,還有長栓,都,都不在了…”雪瑛如同遭了雷殛一般,突然面蒼白,眼睛發直,接著一把抓住口便暈了過去…

3去江南販茶的喬家二爺喬致庸,最終被長抓住砍了頭的傳言,像臘月裡的飄雪一般,很快就席捲了祁、太、平三縣,喬家大院自然也不例外。曹氏雖悲痛萬分,仍下令下人不得讓隻言片語傳入玉菡耳中。玉菡此時已經有了七個多月的身孕。近一段時間,常常以淚洗面,若不是曹氏再三“軟硬兼施”只怕她都要親自駕車往南方打探消息去了。

,玉菡由明珠陪著正往如玉院中去,忽見曹掌櫃面凝重,匆匆奔往後院客堂。玉菡大驚,趕緊跟了過去,她到底身子重,動靜大,加之明珠得了曹氏的暗中囑咐,老遠就開始咳嗽,於是曹氏和曹掌櫃先後趕出,一起將她勸了回去。

玉菡本來就頗多猜疑,經過這一次後,越發覺得家中似乎一直在準備應對著什麼,越想越怕,回到房中暗自垂淚,一起身一陣頭昏竟暈了過去,還好明珠當心,及時攙住了她,才沒有出事。曹氏聞訊後匆匆趕到,含淚將她好一陣數落。玉菡也不管,目光只在曹氏臉上逡巡,想看出點端倪。曹氏知道她的心思,這些子各種各樣有關致庸死於非命的傳言接踵而至,水、元兩家,甚至達盛昌的邱天駿都多多少少放出風來,只等半年期限一到,就收了喬家的生意,連達慶都來鬧過一次。曹氏一直獨立撐著,現在看到玉菡這樣,也忍不住落下淚來。玉菡見狀反而不敢再問什麼,半晌,撲在曹氏懷裡,也失聲痛哭起來。

這時突聽前院大亂。明珠看了她們一眼,趕緊跑了出去,不多會便急切地跑了回來,嘴裡嚷嚷道:“長栓回來了!長栓回來了!”曹氏大驚,玉菡一時沒反應過來,有點糊塗道:“長栓回來了?二爺呢?”明珠笑著抹淚趕緊道:“長栓是二爺先打發回來報信的,他說二爺已經到了魯村,正在那裡卸貨、驗貨,完了事才能回家裡來呢!”曹氏大喜,一把摟過玉菡:“阿彌陀佛!妹妹,你看,致庸不是回來了嗎?”不料玉菡聞言變,三兩把抹去眼淚,抓住明珠道:“快!跟我走!”曹氏吃驚道:“妹妹,你上哪去?”玉菡淚道:“大嫂,我實在受不了了!我今天要是再見不到他,就要死了!明珠,快讓人套車,我要去見致庸!”說著她便跑出去。曹氏在後面追著喊:“妹妹,別去,你這是瘋了!小心你肚裡的孩子…”但眾人都沒有拗過玉菡。曹氏慌慌趕出來拉著她,玉菡倔強地哭道:“嫂子,你們都甭攔我!他走了三個多月,我天天夜裡做噩夢,一會兒夢見他讓長殺了,一會兒又夢見他在路上叫強盜劫了。嫂子,我已經瘋了,我見不著他的人,就不相信他真的還活著!我一定得去!”說著她便拖著笨重的身軀硬往車上爬。曹氏眼見攔不住,只得讓長順和明珠小心再小心地護著她去。

玉菡上車,還催著長順把馬車趕得快一點,不料途中,她突然捂著肚子大叫起來。明珠到底年輕,一見這個架勢,嚇得手腳冰涼,當場便要哭起來。長順聽著聲音不對,往車裡一瞧,也慌了手腳,一迭聲道:“難不成,難不成,太太竟然要把孩子生到馬車裡了?”當致庸的運茶騾隊浩浩蕩蕩到達祁縣魯村茶貿市場時,立刻引起了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巨大轟動。祁縣有頭有臉的商家和紳士都立刻趕來了,近年來幾乎不出門的元家老太爺,甚至祁縣趙縣太爺都親自前往接。

惟一例外的是水長清,當他正準備拜堂納妾。鼓樂喧天中,王大掌櫃猶豫再三,還是把這個消息告訴了他。水長清愣了一瞬,然變,三下兩下扯去身上的紅花,對眾人喝道:“這個堂不拜了!散了,散了!”新娘打扮的妾和賓客一時都驚訝地看著他。水長清更怒,坐下氣急敗壞地揮手道:“我說不拜堂了就不拜了,不就是娶個小嗎?散了,都散了!”妾“哇”的一聲哭起來,頂著蓋頭獨自跑進內室,一幫丫鬟老媽子趕緊退下去,不多的賓客們愣怔之下,帶著不解也相繼離去。

魯村茶市鑼鼓喧天,和著鞭炮聲,一隊舞龍隊穿梭其中,生龍活虎,熱鬧非凡。元家老東家首先舉杯賀道:“喬東家千里萬里販茶,九死一生,為我們山西茶商重新開闢了通往武夷山的茶路。從今往後,有誰再說茶路不通,就不是事實了。來,請乾了這一杯!”致庸也不客氣,當下豪地一飲而盡。接著由趙縣太爺牽頭,眾人紛紛向他敬酒,好一番熱鬧的接風排場。那邱天駿更是自飲三杯,說是要沾沾致庸的喜氣!半當中趕過來的水長清皺著眉頭退到一邊,不滿地對王大掌櫃低聲道:“這個邱天駿,拍什麼馬!”一番簡潔但隆重的接風儀式過後,眾人隨著致庸進了庫房。內裡茶包堆得如同小山,陣陣茶香,舒暢得讓人身上的孔都打開了一般。致庸揮揮手,高瑞等人將茶磚取來給眾商家驗看。很快一片讚歎聲四起,惟獨水長清雞蛋裡頭挑骨頭道:“我說致庸,貨看著是不錯,可是這分量夠嗎?掂著怎麼這麼輕啊?”致庸笑道:“各位東家、大掌櫃,有件事我要告訴諸位,致庸頭一次去南方販茶,也擔心分量不夠,回來不好向諸位差,因此在製作茶磚時,我特意讓工人們將每塊的重量由一斤增至一斤一兩,仍按一斤與各位東家結賬。不過南北氣溫乾溼不同,但凡發現有茶磚分量不夠的,儘可到我這兒把分量來補齊。總之,致庸頭一回與諸位合作,一定讓各位滿意!”邱天駿帶頭喝彩:“好!喬東家做事,仗義!”水長清哼了一聲:“先別說好,老王,拿戥子來!”王大掌櫃沒奈何,只得拿出帶來的戥子。水長清將一塊茶磚放在戥子上,致庸心中有數,笑著大聲問:“重量是多少?”

“一斤…一斤一兩半!”王大掌櫃長聲報出數來。一時間眾皆轟然:“怎麼還多出來了?”水長清面上有點掛不住了:“再稱一塊!”王大掌櫃聞言趕緊低聲勸道:“東家,算了吧。”水長清怒道:“我是東家還是你是東家?”說著又將一塊茶磚放上天平。沒等王大掌櫃報數,旁邊一個商家已湊過來高聲道:“一斤一兩!”讚歎聲、笑聲立時四起,水長清當下便調頭而去。

眾人看著他的背影都忍不住笑起來。致庸拱拱手給水長清圓場:“我這個姐夫我知道,還是老脾氣!”王大掌櫃嘆口氣,也跟著去了。追了好幾步,王大掌櫃總算趕上水長清:“東家,您這就走?”水長清道:“我回去接著拜天地。你不留下辦理貨,跟出來做什麼?”王大掌櫃站住了,索不做聲,由他上了車。水長清到了車上又回頭,道:“對了,替我提醒喬致庸,這條茶路他還剛走了一小半,等我們將茶葉全部驗過,打上水家的印子,他還要繼續履行合約,幫我們把茶葉運往恰克圖!”王大掌櫃點點頭。水長清對車伕道:“還不快走!”王大掌櫃嘆一口氣,看著馬車跑遠,才慢慢轉了回去。

水長清到底沒再拜堂,直接進了新房,一進屋便用秤桿把新人的蓋頭挑起來,扔到喜帳上頭去。還沒看清這個旦角出身的小妾的面孔,就聽一個夥計敲門急喊:“東家,東家!王大掌櫃讓我回來稟告東家,喬致庸販回來的茶磚每塊重一斤一兩,元家準備請人重新制作,把重量降為一斤,再打包運往恰克圖。我們怎麼辦?”水長清大為煩惱,罵道:“蠢,沒見我剛進房嗎?回去告訴王掌櫃,元家怎麼辦,我們也怎麼辦。”門外的夥計捱了罵也不敢響,趕緊跑開。

水長清吐口氣,又走去看新人的臉,不免有點失望道:“你真面目怎麼這個樣子,遠沒有臺上好看,還趕不上我前頭娶的那一個!”新人聞言不哭了起來,哭聲倒是格外婉轉,頗有點九歲紅的韻味。水長清滿意了:“哭得倒好,行了行了,好好地給我生個兒子,生不出兒子我可不答應,我連名字都給他起好了,也叫元楚!”新人抬起一雙水汪汪的眼睛,含羞帶怯,止住了哭聲。

魯村茶貨市場,貨運行的王掌櫃正給致庸看自家的大車,道:“喬東家,您看,這種結實氣派的大車,有一百輛,自從茶路斷絕,好幾年都沒用過了。要是不夠,我兄弟也是開大車店的,他也有四五十輛大車,全套的牲口!”致庸道:“王掌櫃,你這一百輛車,加上你兄弟的四五十輛,連同全套拉車的牲口,我全用了,過些天各家的茶貨重新打包完畢,咱們就上路!”王掌櫃眼眶發:“喬東家,您不知道,一輛車至少要僱兩個車伕,一百四五十輛車就是近三百個車伕。運您這一趟茶,三百戶人家,今年冬天就都有飯吃了!喬東家,我要替這些人先謝謝您了!”說著他向致庸一拜。致庸急忙將其攙起:“王掌櫃,咱們談的只是生意,僅僅是生意,沒有別的啊!”王掌櫃道:“喬東家,您真是個厚道人,救了大家也不說嘴!您放心,茶貨上了路,您就看好吧!”致庸當下拱手道:“王掌櫃,我等的就是這句話!”邱天駿也還沒走,遠遠地看著他們,回頭低聲問崔鳴九:“元家和水家要把茶磚的重量降下來,喬東家呢,他的茶磚降不降分量?”崔鳴九一愣:“他好像不降。”邱天駿嘆了一口氣:“水家、元家完了。從今以後,恰克圖的俄羅斯茶商只會認喬家的茶磚,不會認他們的了!”崔鳴九一聽有點急道:“那我們呢?”邱天駿遠遠地凝視著致庸,道:“喬家不降,我們也不降!”致庸那邊正和王大掌櫃商量一些細節,突見長栓十萬火急般趕來,附耳向致庸說起話來。致庸臉陡變,喜極叫道:“天哪,我喬致庸也有兒子啦,而且還是兩個,雙胞胎呀…”致庸急急往家趕的時候,玉菡已經包著頭,一臉幸福地躺在上了。曹氏坐在前,懷抱兩個嬰兒,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笑得合不攏嘴。眾、廠鬟老媽子站在一旁,七嘴八舌地誇著:“多好啊,母子平安,還一生兩個…”曹氏喜道:“他們老說喬家三門裡人丁不旺,二太太一下就為喬家生了兩個男丁,真是祖宗有德。妹妹,我得去祠堂裡燒香去了!”正說著,杏兒趕進來通報:“太太,二太太,親家老爺進來了!”陸大可已經闖了進來。喜衝衝地嚷道:“我的閨女呢?我的外孫子在哪兒,讓我看看?”曹氏趕緊上去:“老親家,孩子在這兒呢。”玉菡也喜滋滋道:“爹,您怎麼來了?”陸大可從曹氏懷中接過孩子,哼一聲:“我怎麼來了?我當然得來了!”他笨手笨腳地抱著其中一個孩子,皺眉端詳道:“瞧這兩個孩子,怎麼長得跟他爹一樣醜?”玉菡一聽不願意了:“爹,您說什麼呢!明珠,把孩子給我抱回來!”明珠在一旁捂著嘴笑:“老爺,把孩子給我吧。您老人家小心閃了手!”陸大可抱著孩子躲開了,道:“哎,這是我的外孫子,我抱抱怎麼啦?”正說著,又一個小丫頭來報:“大太太,二太太,二爺已經進村了!”眾人大為驚喜,玉菡更是滿面緋紅:“真的?”陸大可卻有點慌,當下把孩子給明珠:“啊,我有事,走了走了!”他一邊往外走,了呢?”陸大可也不接口,自顧自地去了。玉菡笑著在屋內喊曹氏:“嫂子,別攔他,讓他走。老爺子這會兒害怕見自個兒的姑爺呢!當初他不相信二爺能從江南販回茶來,可現如今二爺成事了,爹爹那臉有點掛不住了!”講到這裡,玉菡忍不住眼裡溢出快樂的淚花。眾人一起笑起來:“這老爺子,跟自個兒的女婿還這麼較真兒!”很快就見致庸大步跑進來,邊跑邊喊:“我的兒子呢?我的兒子呢?”曹氏和玉菡都笑了起來,一起把目光轉向上的景岱和景儀。曹氏看著黑瘦的致庸,心疼地對旁邊的張媽道:“還不把小少爺抱過去,給二爺看看?”致庸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把景岱、景儀接過抱起,一左一右地看著,連連驚歎,繼而又道:“怎麼長得這麼醜,一點兒也不像我,不好看,太不好看了!”眾人轟然大笑。曹氏努力忍住笑道:“你知道什麼,剛出孃胎的孩子都這樣,過幾天就好看了!”玉菡急得作勢要將孩子奪回:“誰說我們醜?說我們醜,不認他這個爹!”致庸一愣。曹氏笑道:“二弟,弟妹這麼大的功勞,你還不謝過了她?”致庸像這時才看見玉菡一樣,一躬到地:“太太辛苦!喬致庸給太太鞠躬!”玉菡自打致庸進屋,眼睛就沒離開過他,一見他鞠躬,不知怎的,話未出口,眼圈倒先紅了起來。眾人見玉菡這樣,倒也都有點唏噓起來。曹氏忍著眼淚,一邊自己往外退,一邊示意眾人趕緊走出。

致庸也有點心酸,他立刻轉向正離去的眾人,歡天喜地地喊道:“都別走,都別走!出去傳我的話,我喬致庸一下就有了兩個兒子,這麼大的喜事,一定要好好熱鬧熱鬧!讓我想想,對,出去告訴長順,我要大擺筵席,遍請本家親朋、相與,還要破例請戲班子來喬家堡唱大戲,請社火,耍龍燈,讓喬家堡熱鬧半個月…”一個月後,喬家的滿月酒辦得極其熱鬧與風光。致庸十幾桌酒席敬下來,早已經酩酊大醉。玉菡也不多阻攔,只是眼中滿是笑意與愛意地注視著他。酒席快散的時候,明珠突然拉拉玉菡的衣袖,示意她出來說話。玉菡見她這個舉動不尋常,趕緊離席跟她出去了。門外,明珠看左右無人,悄悄湊上前對玉菡道:“太太,長順在外頭讓我告訴太太,榆次何家的大少爺過世了!”玉菡大驚,淚水不由打溼了眼睛,半晌吩咐道:“出去告訴長順,二爺不幾天就要上路去恰克圖了,何家大少爺過世的事,一點風也不能透給二爺!誰要是走漏了風聲,我可饒不了他!”明珠愣了愣,趕緊應聲而去,玉菡看著明珠跑出去,眉頭越皺越緊起來。

4何家裡裡外外一片雪白。內宅裡雪瑛伏在上,痛哭不止。致庸平安歸來的消息曾讓她心中一寬,可何繼嗣的棄世,卻讓她心痛如絞。她對繼嗣雖無任何愛情,但過門後兩人間形成的這份別樣的姐弟之情卻也讓她為繼嗣的死悲傷不已,而她今後在何家的生活和地位,隨著繼嗣的去世都開始浮上水面,變得異常嚴峻。

翠兒在旁邊苦勸不已,絲毫不能奏效,雪瑛曾經淚眼噱嚨地與她對視,眼中除了悲傷,更有一份對未來的恐懼。突然趙媽走進來,輕聲道:“少,老爺在書房裡等您,他要見您!

雪瑛意識到了什麼,翠兒趕緊幫雪瑛拭去臉上殘淚,陪她走向書房。何家的書房富麗堂皇。何父一個人扶著柺杖呆呆站著。雪瑛扶風弱柳般走進來,向何父行禮道:“爹,媳婦給爹請安了。”何父痛惜地望著她:“罷了,快起來吧。”翠兒趕緊攙起雪瑛,何父看看她,吩咐道:“翠兒,趙媽,你們都下去,把門帶上,誰也不要進來。”雪瑛暗暗吃了一驚。翠兒看看雪瑛,和趙媽對視一眼,兩人很快地離去了。

何父也不看雪瑛,依舊望著窗外道:“孩子,爹把你喚來,是想和你商量一件事。”雪瑛哽咽著低聲道:“爹,想要媳婦做什麼,您老吩咐就是。”何父扭過頭,直視她道:“不,今天我要和你說的話與過去不同,爹只想和你商量,也只能和你商量。”雪瑛抬起頭來,看著何父,心中越來越吃驚。何父沉痛道:“孩子,我那不爭氣的兒子已經死了,他辜負了你,也辜負了我和你婆婆…”雪瑛再次下淚來。

何父也拭了拭眼角,道:“我知道,自打你到了何家,和繼嗣也就是個名義上的夫。繼嗣無福又無壽,一口戒不掉的大煙毀了他,也沒能讓你給何家留下一男半女。死了繼嗣,我和你婆婆在陽世上也沒有多久了!現在你死了親夫,自己這麼年輕,又沒有生育。我想知道,以後你打算怎麼辦?”雪瑛再也忍不住,痛聲哭道:“爹——”何父道:“你甭哭,今天的事情不是哭就能決定的。你聽我把話說完。我們兩個老的活著,何家人還能容你,只要我們一死,這裡恐怕就不是你能呆下去的地方了!”雪瑛想了想,哭著道:“爹,您老人家不要說了!嫁到何家是我自個兒願意,眼下大少爺過世了,那也是我的命,無論將來會怎麼樣,我都認了!公公婆婆活一,我侍候二老一,有一天爹孃不在了,真要活不下去,人橫豎不還有個死嘛!”何父忍不住嘆了口氣:“孩子,沒想到你竟然這麼剛烈!繼嗣有何福氣,居然娶到了你這樣的媳婦!

孩子,我今天不想要你把我當成長輩,我也不想把你當成媳婦。有些話可能不中聽,但為了你,也為了何家死去和將要死去的人,我還是要說出來,你還是要聽進去!”雪瑛聽出了話中的異音,猛抬頭,拭淚剛強道:“爹,您說吧,我受得了!”何父坐下,手哆嗦著拿起茶盅喝了一口道:“我替你想過了,後你的路只有兩條,沒有第三條。第一條路就是再嫁…”雪瑛大驚。何父道:“你可能想說,烈女不嫁二夫,你願意在何家守寡。我們兩個老的活著,自然誰也沒什麼話說,你有名又有分,一旦我們死了,你就是想守寡,何家的人也不會讓你如願。我知道他們,何家要是沒有財產,他們可以容你,可偏偏何家積聚了一大筆銀子,他們就不會了!”雪瑛頭一低。又開始掉起淚來。何父一陣猛烈的咳嗽,雪瑛趕緊過來替他捶背。好半天,何父才停住咳嗽,帶點息道:“可是再嫁,對你來說也不容易。你是為了什麼才嫁到何家來的,我都知道。你本該嫁給喬致庸,可他為了喬家的生意,另娶了太谷陸家的小姐。雖然我什麼都知道,可還是幫繼嗣做主把你娶了進來,因為繼嗣特別喜歡你,而你也有宜男之相。但現在繼嗣過世,有一天你在何家呆不住,你就是想改嫁,又能嫁給誰?除了喬致庸你恐怕再也看不上世上任何的男人,可喬致庸是不可能再回頭的,因此爹覺得,這條再嫁的路,你也是走不通的!”雪瑛心中一顫,幫他捶背的手猛然停住。何父接著嘆道:“剩下還有一條道,你剛才說過,死。可這件事對我來說容易,對你卻難。你不是為了這個才嫁到何家的。死對於我們是一種解脫,對於你卻是一生的失敗!因此,就是死,你也不能!”雪瑛被他說中了心事,忍不住回身坐下,伏案慟哭起來。

何父顫巍巍地走過去,低聲勸道:“孩子,先別哭。爹這裡還有一條路,雖然對你來說也很難,但至少能讓你在何家呆下去,當家做主,哪怕是在喬致庸和陸家大小姐面前,也有機會揚眉吐氣!”雪瑛抬頭,滿面淚水道:“爹,您說!”何父停了半晌,才開口道:“何家偌大一份家業,是幾代人千辛萬苦積攢下的,本想子傳孫,孫傳子,世代傳下去。可到了我這一代,做了大煙生意,損了陰德,老天給我報應。繼嗣死了,他是我的獨子,你又沒有生育,按理說我應當過繼一個本家侄子為子,將家業付給他,為我們養老送終,死後清明節也能在墳裡享用他一碗冷飯。可是我的兩個侄子繼財、繼業太混賬了,一對吃喝嫖賭之徒,將這樣一份家業給他們,我對不起祖宗,也對不起我自己!”雪瑛心頭大亂,只呆呆地看著他。何父嘆了一口氣繼續道:“孩子,因此我想把這份家業託付給你。”雪瑛心中雖然有點猜著,但聽他直接地說出來,心中仍是一震:“我?”何父點點頭:“對。只是你必須答應爹一個條件。為了讓你有理由留在何家,承繼這份家業,惟有我們共同設下一局,方能瞞過眾人的耳目。”雪瑛越聽越奇,忍不住道:“爹…”何父舉起一隻手阻止她說下去,咳嗽了好一陣後,接著輕聲道:“下面的話讓趙媽跟你說,你要是答應,就對著菩薩立一個誓,要是不答應,也給我一句話!”說著他喚趙媽進來,對雪瑛道:“孩子,我想再說一句,由我出面做這種安排,首先不可能是為了你,我是為了延續何家的香火,為了讓死去的人將來不至於淪落成無人照管的孤魂野鬼。而你只有答應一生一世承擔這份責任,才能享受這份家業,做一些你想做的事!”不等雪瑛說話,他又咳了一陣,做了一個手勢,門外一個男僕將何父攙扶了出去。

雪瑛呆了一陣,目視趙媽道:“趙媽,你說吧!”這趙媽不過四十出頭,素來慈眉善目,吃齋唸佛,平平常常,沒想到卻被何氏夫婦視為心腹。這會她同情地看看雪瑛,低聲道:“少,老爺的意思,是在大少爺出殯之,他當眾說出少已懷有身孕,幾個月後就要分娩的消息!”

“我,有了身孕?”雪瑛大驚,那雙清媚眼睛上的睫像蝴蝶一樣撲閃起來,接著忍不住一陣苦笑,臉上像火燒過一般,一陣滾燙。

趙媽也嘆了一口氣:“少不要聲張。少當然沒有身孕。少爺這個身子骨,少這會只一怕…只怕還是姑娘家。可是到了月份,趙媽自然會幫少抱來一個嬰兒,由你撫養長大,接續何家的香火。這樣少就有了兒子,老爺太太就有了孫子。後兩位老人歸了天,由少帶著何家的兒子接管何家的產業,就成了名正言順的事。”雪瑛緊咬著嘴,凝神看著窗外,一聲不吭。這個提議太出乎她的意料,她一時間還無法承受。趙媽又道:“老爺剛才代,少若接受老爺的安排,必須在神前發下重誓,此事不管到了哪一天,都不能對別人說破,包括對這個孩子,這是一;二,少要發誓一生待這個孩子如同親生,將他撫養成人,為他娶生子,再將家業給他;三,也是最要緊的一條,為了這個孩子,少一輩子只能守在何家,不能改嫁,保證這個孩子和何家的這份產業永遠姓何!”雪瑛一時心亂如麻,渾身發顫。趙媽輕嘆一口氣:“少,老爺還說了,少要是一時定不下來,可以想一想再說。但時間不能太長,大少爺出殯之前,您一定要把事情定下來。”雪瑛再也忍不住,哭著轉身奔出。趙媽望著她的背影,口中唸了好一陣佛,仍舊心酸慨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