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她送走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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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沒有動聽的鳥鳴,便無雪域美妙歌聲…
壯觀的落過後,黑夜接踵而至,星辰佈滿蒼穹。復一。在某個深夜,卡桑在沉睡中依稀再次到一隻手撫過她的臉。她突然就醒過來,但是依然不知所措地閉著眼睛。因為到羞恥與緊張,她咬緊了嘴。她聽見扎麼措問她,你睡著了沒有。可是她默不作聲。接著扎麼措又說,說,卡桑,你長得真漂亮。我要娶你。
之後的夜晚,卡桑一直都睡得不踏實。儘管她對兒女情長之事毫無瞭解,但是她本能地提防著扎麼措,生怕什麼事情發生。
又經過了幾天的前進,他們終於到達。連空氣中都充滿了夏季牧場水草肥美的清香。站在遠處瞭望,大小的帳篷稀疏散落在草地上,一群群牛羊悠然吃草,緩緩走動,如雲朵般飄忽不定。這遼闊而祥和的大地,彷彿天真的嬰孩,安眠在蒼穹鬱藍的懷抱之中。她在很多年之後回憶起,原來這裡的生活之所以泰然,是因為人們無法看見時光。因此姿態靜止。
7夏季牧場的生活更加繁忙。卡桑揹著大揹簍拾牛糞,揹簍要高出她的頭。晉美已經出去放牧。朗家的牧羊犬大聲狂吠,卡桑立即趕過去,不知是什麼事情。
是一對年輕的旅行者靠近了帳篷。卡桑喝住了大狗,看見一個女子走到她的面前,對著她舉起了相機,要給她拍照。卡桑抬起頭看見這對年輕的旅行者,驚奇地打量著他們的穿著,頭髮,旅行包,以及手裡的相機。她摁下快門,卡桑都不由得一驚。女子拍完照,笑容明媚地對她說,小姑娘,你長得真漂亮!
那個女子說的話,卡桑一句都聽不懂。但是她看到女子對她打出手勢,示意她過來。卡桑怯生生地走過去,女子便溫和地笑著,伸手要撫摸她的腦袋。這對於藏族人來說是十分不禮貌的行動。扎麼措見狀,遠遠地就朝著她喊,嘿,你在幹嗎!聲音很兇,嚇得女子連沒聽懂都立刻縮回手。
扎麼措騎著馬迅疾地跑到她們跟前,身手捷地翻身下馬,對著卡桑說,你拍照了?笨蛋,你有影像留在人間,你的靈魂就升不了天啦!
兩個旅行者並不清楚是怎麼回事,正想舉起相機趁機給這少年再拍一張,卻被這少年莽撞地擋住。他衝她吼叫,不要拍照!說完抓起卡桑的手扭頭就揚長而去。兩個旅行者莫名其妙,但是暗自被這少年的派頭給逗樂了。卡桑頭一次被扎麼措抓住了手,她輕微地表示掙扎,但是無濟於事。一路上她被扎麼措拽走,卻頻頻回頭看給她拍照的女子,看到女子留在原地,笑容仍然非常明朗。
到了晚飯的時候,卡桑走進帳篷,赫然看見兩個旅行者已經坐在席上,朗滿面風地把他們當作客人盛情款待。扎麼措低頭不語。女子看到卡桑走來,面喜,大方地對她打招呼。那一頓飯,朗和那兩個旅行者顯得極為動,他們各自著自己的語言打哈哈,不通便只會喝酒。大碗的青稞酒,甘冽辛辣的體,令人興奮愉悅。
朗開始趁著酒興唱歌跳舞,女子仰起頭看,笑容明朗,這來自內心的天真愉悅。她拍手打節奏合。她身邊的年輕男子則看著她,臉上有淡漠的笑容。
卡桑卻目不轉睛地凝視她白皙的皮膚以及緻的五官,以及她的戀人無言的沉默的臉。
帳篷外面暮正濃。
遷徙到夏季牧場之後,她仍然是與仁索住在一起。那天晚上,兩個旅行者紮好自己的帳篷,便安置在她們旁邊,準備就地歇一晚。
卡桑在做事的時候,看見了他們的藍防水布帳篷,她自然是覺得非常的驚奇。忍不住扔下了手裡的活兒,想去看個究竟。
女子看見了帳篷外面的人影,便開了小氣窗。兩人的目光相遇。女子微笑著問道,小姑娘,你在這裡幹嗎?
卡桑聽到陌生的語言。柔和的,異鄉的,並且是女化的。她不回答,只是搖了搖頭。女子從帳篷裡面鑽出來,打開了帳篷的簾子,讓卡桑看個究竟。紅的羽絨睡袋,汽油燈,大的登山包,水壺,小本的書籍和筆記本,刀,手機,指南針,地圖,特製的輕鋁畫板,以及大捆的顏料,刀筆和紙張。
卡桑到無比的新奇。卻因為羞澀,紅著臉跑回了自己的帳篷,再也不出來。
《大地之燈》不要丟下我一人第二章當我無法安你,或你不再關懷我,請千萬記住,在我們菲薄的年,曾有十二隻白鷺鷥飛過秋天的湖泊——簡楨《四月裂》1跟我一起走,簡生。不要丟下我一人。那裡美得超出你的想象,我攝影,你可以畫畫。
他們從俄羅斯回來的那一年,由畫展協會應邀去藏地高原做藝術寫生。簡生並不十分甘願,辛和卻要勸他同去。用多年來習慣的姿勢,抱住簡生的頭,緊貼在腹部。她的手,一直撫摸他的短髮。辛和壓著聲音說,簡生。我年少的時候,有一年節,我們一家人去雍和宮。大人們都在拜佛,手裡呈著香,三跪九磕。大人們說雍和宮非常靈,許的什麼願都能夠實現。但是我覺得俗氣,站在殿外,不曾跪拜。我心裡暗自說,每一次,我都離幸福只差那麼一點點。後來我想,或許菩薩把那話當成是我的許願,真替我實現了。直到現在,我依然是離幸福只差那麼一點點。
所以。簡生,你一定要跟我一起走。就像是這麼多年來,我們一直都一起走過來一樣。簡生,你便是我的幸福。她懇切地說。
辛和停頓了很久。她急切地看著簡生的反應。他一如往常,英俊的面孔之下神情渙散,有時候使人看不到希望。乾淨瘦削的臉卻是很多年都一直沒有改變的模樣。她非常的悉。
他亦是用多年來習慣的語氣,面對她的懇求,最終都答應下來。好吧,我們一起走。簡生說。
於是她就歡欣地出滿足而甜美的笑容。一如一個天真少女。卻不矯情。簡生心中自是清楚,她的確是內心天真善意的女子。一直處於懵懂之中。只要簡生給她一點配合,她就有無限歡心。因這是她的愛。
而他看著她從細小之處獲得的歡欣與甜美,不知為何,常常覺心酸與疲憊。
《大地之燈》某個夏黃昏2童年尾巴上的某個夏黃昏,他剛剛從水泡子捉魚回來,遠遠的,黃虎就大聲地吠著,猛烈搖著尾巴歡他。男孩飛奔著進門,大聲地叫著,婆婆,我回家啦!嘎吱地推開門,男孩卻猛然看見,堂屋的方桌兩邊分別坐著婆婆和另一個陌生的女人。他到奇怪,但是並未發出不禮貌的唐突叫喊。他只是不說話地站在那裡,等著婆婆告訴她這個女人是誰。
婆婆站起來,說,孩子,來,過來瞧瞧你媽…
他愣著了。說,婆婆,您說什麼?
婆婆眼裡忽然噙了淚水。孩子,來看看你媽…你親媽…
女人站了起來,握緊了雙手放在小腹前面,帶著尷尬而含義複雜的笑容,眼裡卻有了淚。孩子,媽媽來看你了。女人朝他走過來,遠遠就伸出了手,似要迫不及待地撫摸他蓬亂的頭。男孩愣著一動不動。
女人小心翼翼地靠過來,像是靠近一個多年不曾癒合的潰爛傷疤。男孩看到她的眼淚已經滴答滴答地落了下來,雙手急切並且猶豫地撫摸他的頭。她似乎想要說很多,但是話到嘴邊,卻哽咽著泣不成聲。孩子。她叫他。
女人的手在他的腦門兒上磨娑了許久,臉上漸漸出某種如釋重負的笑容。她的手是母而柔軟的。卻令他到陌生。
孩子問,你是…我媽媽…?那你說,我叫什麼名字?
女人說,你叫簡生。
他說,簡生!?
…
不對,我不叫簡生。婆婆和學校的老師不管我叫簡生…你不是我媽媽,你認錯了。
女人苦笑了。簡生,你是我的兒子,我沒有認錯,簡生,是你爸爸給你取的名。
男孩問,那麼我爸爸呢?
女人說,你爸爸他走了…
黃虎的叫聲一直在外面隱隱浮現。月已高。土房子前面的田野漸漸浮出一層濃郁的沆瀣水汽,燒葦蒿的氣味夾雜著被一的晴朗曬透的泥土的香氣蔓延到了堂屋。方桌上擺著的那一碗茶已經涼了。
在很多年之後他依然能夠記得那個晚上。
那是簡生記事以來第一次見母親。
兩天之後,他被母親帶走。那個聲稱是他母親的女人一直牽著他的手,走出院子。他只覺得這一切太唐突,內心竟惶恐緊張得手心直冒汗。男孩看見婆婆倚在門柱上悵惘地看著自己,瘦的糙大手蜷著舉高,卻揮不動,只是停在半空中。清晨的濃濃的霧氣漸漸湮沒了婆婆的臉。黃虎拼命地狂吠著,聲傳百里,整個空曠的田野上只有霧氣與黃虎的叫聲相互織。而婆婆越來越遠。
男孩哇地一聲大哭起來,拖著母親的手死活不走了,母親束手無策地停下來,他就機靈地趁機掙脫了她的手,朝房子奔了回去。婆婆!婆婆!
…
他拖著哭腔,撕心裂肺地喊。
母親看著孩子跑回去。木然站在原地潸然淚下。
於是事情又不得不被耽擱下來。兩天的時間裡,孩子在婆婆和陌生母親的勸說下,最終點著頭同意離開。他驚惶地懇求婆婆一起走,但是老人沉默地搖頭,渾濁的眼睛裡噙著枯淚。老人嘆息著說,走啦走啦,人都該走啦…聲音沙啞而悽惶,像是失群的大雁在暮中的悲鳴。
臨別之前,男孩親自給黃虎套上繩子,把它栓在家門口。黃虎叫著,拼命往前蹦,木樁子被搖得劇烈晃盪。男孩使勁摸它的頭,說,黃虎,往後你好好地聽婆婆的話,我回來看你,你要是不聽話,再去踏莊稼,我就不跟你吃狍子膀!黃虎…可不能忘了我…黃虎…
狗兒漸漸由狂吠掙扎變成了低聲嗚咽,聲音委屈的。滾圓的黑眼睛裡面閃著光。
於是又是一個清晨,女人帶上孩子,坐了一天的汽車,再坐了一趟火車,然後到了一個陌生的世界。
在火車上,孩子一直坐在窗邊的位置,帶著驚惶而獵奇的深情,出神地看著窗外飛快閃過的風景。
而這女子眺望著北方以北,一時間忽然明白原來一切從未曾消逝。在闊別了那麼多年之後,她終於獲得足夠的勇氣重返舊地。這舊地是北方的溼潤而遙遠的草甸子,是清晨久久不曾彌散的嫋嫋霧氣,是迴盪在野地裡的鳥鳴,是秋的山嶺裡大片的金樹林。是她的青。
她曾經以為那片草甸子已經不再存在了。隨著青年華的模糊慘淡的影子,一同消逝在時光某個靜謐的角落,等待不期年的某時某人,懷著盜墓一般的的莽撞和好奇,敲開一隻只棺槨的厚重腐木。然後,一具具光彩早已不再的青,便在歷史的愧疚中重見天。其中最普通的那一具,便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