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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的那個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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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年之前,她還是在高原燎烈的光之下看不見時光的無知孩子,在暮之中等待晉美驅趕著羊群歸來,在星辰滿天的夜晚,陪伴爺爺在黑帳篷裡面誦經。酥油茶的文火靜默燃燒,桑煙從大地上嫋嫋升起。在高原的大雪的夜晚,月清明。

而現在,自己身處這個大城市裡的重點高中,在高三的教室裡面刻苦地做題。這一切是多麼地荒唐和不可想象。

她已經習慣每天晚自習結束,聽著最後一道鈴聲刺耳地響起,在漸次熄滅的教學樓的燈光之中,和吵吵嚷嚷的孩子們一起走出教室。他們的聲音匯成一股洪過原本寂靜的夜晚的校園,過馬路邊的扶疏樹影,過燈火通明車水馬龍的城市,抱著復一的疲憊和盲目以及對於明天的卑微的希望,紛紛回家。

書包裡面揹著厚厚的複習提綱和練習試卷,在公車的末班車上,坐在最後一排。橙的路燈撒進車廂裡面,不停地變換陰影。

在公車上每天都會遇到兩個固定坐在最後一排角落裡的孩子,是一對穿著校服揹著書包的年輕情侶。他們總是抱在一起,沉默不語。黑髮長長的女孩子把頭埋在那個年輕男孩的懷裡。兩個孩子的臉都轉向一邊,不知道是以怎樣的寂寞的神情眺望著窗外一閃而逝的繁華夜景,帶著青的茫然憂傷。

她回到家中,打開自己房間裡面的小檯燈。喝一杯水就繼續做題。依然會對那些枯燥的沒完沒了的練習到厭煩。心緒煩躁的時候,就在紙上用藏文抄寫佛經。

無人知道她離開高原之後,仍然從未放棄自己的母語。而且,不但會說,還學會了寫。那些圖畫一樣漂亮的藏文佛經,填補了她寂靜心境之中的全部空白。抄寫一段,默唸那些文字,便會覺得回到了故鄉一樣,令人溫暖起來。這樣便有勇氣繼續行走在遠離故鄉的陌生世界。

到了很晚的時候,辛和如果看見房門下面的縫隙仍然出燈光,便會輕輕推門進去,給她遞一杯牛。辛和心疼她這樣勞累,總是勸她儘快休息。母親目光是真誠而關切的,卡桑會同樣溫和而耐心地回答,好的媽媽。你也早些睡吧。

她對自己說的話毫不敷衍。總是很聽話地立刻就去睡覺。

這一年,她已經十八歲。

卡桑,我們的體永遠都只不過是一朵自生自滅的蓮花,它會消失。但是我們的靈魂是永存的。卡桑,你一定要有善美的靈魂。這樣,你才能在佛的撫度之下,獲得永生。

這是遙遠的爺爺的聲音。這麼久以來,她遠離故土,潛行在這個陌生的世界,這親切的箴言是唯一的行李。她深知自己在生命深處擁有這樣一所家園。那裡草原像綠的海,山花四季爛漫,牧歌如河一般清澈潺潺,蒼穹像傳說一樣湛藍。那裡的男人不再在戰爭中血,那裡的女人分娩不再痛苦。月光不再寒冷,風雪不再肆

那是他們祖先的土地。阿爸阿媽,爺爺,晉美,他們都快樂地在那裡永生。並耐心等待自己,回到那裡去團聚。而這團聚之前,自己還有很長的路要獨自去走。她無畏並且甘願。

在高三最後的子裡,她一直心緒至為平靜。其實她毫無高考的概念,那對於她來說彷彿不過就是再普通不過的一次‮試考‬而已。便是在那樣的輕鬆心情下,她高考成績在年級裡排名第四。她為這樣的結果高興。到了填報學校的時候,人人都以為她可以選擇最頂尖的大學裡面最神氣的專業。可是她竟然出人意料地選擇了考古專業。

卡桑坦然地把填報的結果拿給父母看。簡生看到她的選擇,問她,卡桑,你做這樣的選擇,確定是想好了的結果嗎。

她十分肯定地點頭。

於是他就說,那你就好好把握,這是你自己的決定。

《大地之燈》夜裡睡覺之前12簡生,你是否已經放下心來。夜裡睡覺之前,辛和問他。

你是說什麼呢。

我知道,你從一開始,一直心懷擔憂,擔憂我們撫養卡桑,會重蹈覆轍,陷入你與你母親之間那樣的輪迴。我是知道,你為此一直盡心盡力。這麼多年,我們一家人從未有過爭吵和打罵,你對卡桑,亦從來都是萬分慎重,無論什麼事情,都完整地給她自己做主的權利。陪伴她,關注她,堅持,讓她覺被愛。我亦是如此。

簡生睜開眼睛,說,對,我知道你懂得這些。

辛和又說,簡生,你撫養卡桑越是小心盡責,越讓我覺得難過。她以後會面對怎樣的事情,我們不知道。她被我們所愛,一直端然成長。而我怕她心智太單純,處事太自主太落拓,今後會受到傷害。除此之外,我亦看得出,你完全是在通過對卡桑的撫養來彌補你過去缺失親情的遺憾,並且努力自我扶正。簡生,你越是這樣,我越能到你心中的欠缺未曾消減。我反而擔憂著你。

他沉默,良久之後,他說,別想得太多了,辛和。你能夠這樣懂得我,我真的很高興。但不必多慮,辛和,我們會一直這樣下去的。你不覺得一切都很好嗎。

《大地之燈》在高原故鄉的時候第五章樹林傳來葉子的聲音,那是秋天的手指。陽光把牆壁刷暖和了,夜將它吹涼秋天把舊葉子掉了,你要聽新故事嗎。靜靜的河水睜著眼睛,笑著說:總有回家的人,總有離岸的船——簡楨《浮舟》1她記得在高原故鄉的時候,曾有一隻銅製的年代久遠的老碗令她印象深刻。碗的表面有著被時間所侵蝕的累累痕跡,看上去古樸陳舊。邊沿上刻下了重而拙劣的象紋路,看得出工匠的手藝並不嫻。用了很多年之後,這隻碗紋路凹陷的罅隙之間泛著黑,凸起的地方卻又因為常年摩挲因此光滑澄亮。它陳舊得沒有人還能記得清楚它是什麼時候,又是被誰帶來的。而卡桑之所以對它記憶深刻,是因為這隻碗總是用來盛放自己最喜歡吃的酸子。那種酸甜適宜,粘糯而又口的味道,是她童年印象中最為樸素而強烈的誘惑。

尤其是在雪頓節上,捧著一碗酸子,看著一塊塊凝狀的白充滿誘惑地隨手部的輕微搖晃而抖動起來,醇香的味道就濃烈地撲鼻而來,釅釅的,甘美的。幸福的等價品。

而她離開那裡之後,再也沒有這樣的記憶。很長一段時間她無法接受城市口味的牛

她只有一次,在一家糕點店鋪裡,看見了一碗酪。白的瓷碗,盛著和童年時代記憶中的酸子一模一樣的酪。卻又是不同的。她竟然就站在那裡凝視良久。

視覺在一切官之前先發制人地驚醒了記憶,然後是嗅覺,味覺,直到終於覺到闊別已久的微妙的幸福。但一切想象總是很快就幻滅。她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

那時她已經上大學。終於出落成格外高挑頎長的年輕女子。真正的麥的皮膚,瘦而緊緻的身材,非常健康:脖頸,手臂…身形線條無懈可擊。面孔清晰乾淨,有著藏羚一樣的明亮深黑的眼睛,目光如洗,堅韌銳利,瞳仁深黑。一頭濃郁而漆黑的,秋林一樣的長長髮辮。修長的腿。

非常的美。是那種人群之中一抓就是一大把的普通城市女孩所沒有的美,獨特的氣質從骨子裡面散發出來,即便是穿著普通的學生裝,走在街上亦令人側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