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閱信件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但是,事實上軍費開支也許很快又得列為當務之急;國會也會很快又在將軍們控制之下。當我們人民面臨如下兩種抉擇:犧牲卡斯塔裡抑或聽任自己受敵人炮火襲擊?
那麼,抉擇的結果是不難預料的。毫無疑問,一種戰爭意識會很快膨脹起來,標語口號宣傳首先會打動一批青年人。之後,不論是學者、學術、拉丁文、數學、教育,還是文化藝術,統統將視其能否符合戰爭目的而判定有無存在的價值。
頭已經湧起,終有一天會把我們沖走。也許這倒是好事,是無可避免的好事。
不過,尊敬的同事們,首先我得說,按照人類的尺度,我們目前仍然具有抉擇與行動的有限自由,這也正是人類的長處,也正是世界歷史為何成為人類歷史的原因,我們可以按照我們對現實的觀點作出抉擇,我們可以按照我們覺醒和勇敢程度作出行動。倘若我們願意,我們也可以閉起眼睛置之不理,因為危險距離我們確實還很遙遠。我們目前承擔著大師職責的人完全有理由揣測自己大概會在危機臨近到人人可見之前平安完成任期,也會平平靜靜逝世。然而對我個人而言,我想其他人也一樣,我難以心安理得地平靜生活,而不覺得不昧良心。我無法繼續平平靜靜執行公務和進行玻璃球遊戲,儘管我預料頭打來時自己早已不在人世。不,我不能這麼做。我覺得必須提醒自己要有緊迫,即或我們並非政界人士,卻屬於世界歷史的一部分,也就不能置身事外。因而,我在這篇文字開頭處便聲稱,我擔任公職的能力出了故障,或者應當說我無法平平靜靜完成職責而不花大部分神去思慮這個未來的危機。我當然不必幻想這個災難會以何種形態降臨到我們大家身上。但是我卻不能夠無視下列問題:我們應當如何行動,我又該怎麼做,才能應付這個危機?請允許我對此也略加敘述。
我並不想提倡柏拉圖的主張,認為國家應由學者或者賢人統治;因為柏拉圖時代的世界還非常年輕。雖然柏拉圖可以說是卡斯塔裡的某種類型的創始人,卻絕不可以說是一個卡斯塔里人。他是天生的貴族,是皇家的後裔。而我們確實也可以算是貴族,培養成的貴族,然而我們是神上的貴族,不是血統貴族。我從不相信人類有能力把世襲血統貴族也同時教育成神上的貴族,那也許會是一種理想的貴族,但永遠只是一種夢想而已。我們卡斯塔里人不適宜承擔統治工作,儘管我們都有教養並且富於智慧。倘若我們不得不管理國家,我們將不會像一般統治者那樣運用暴力和簡單手段,因為那麼做的話,我們大概很快便會荒疏我們原本的基,也即荒疏了培育光輝的心靈。事實上,統治管理國家並不像某些自命不凡的知識分子認為的那樣,是又愚蠢又兇殘者乾的工作,而是不僅需要樂於不間斷地積極從事外務,也即具有讓自已與目標溶為一體的熱情,而且還必須具備果斷神,也即為目標不惜一切的能力。這卻是一個學者——我們並不願自封為智者——不可能具有也不想具有的特,因為我們認為觀察比行動更為重要,我們也都早已學會如何處理目標和手段,為了達到目標必須儘可能地小心謹慎,必須步步設防。
因而結論是:我們既不宜統治,也不宜參政。我什1擅長研究、分析和測度,我們是一切規矩、章程、方式方法的制訂者、保護者和審查者,我們是一切神尺度的衡量者。當然,我們還會做許多別的工作,在一定條件下,我們也會成為革新家、發明家、冒險家、征服者或者顛覆者。然而我們最重要的功能則是維護一切知識源泉純淨的能力,這也是人民需要我們和保存我們的原因。在商界,在政界,指鹿為馬,顛倒黑白的驚人之舉並不少見,這是我們永遠不會做的事情。
在以往歷史時期裡,在一些所謂的“偉大盛世”中,也即發生戰爭和顛覆政權的期間,偶爾也會有一些知識分子受慫恿而進入政治圈子。這種情況在副刊時代的晚期大為突出。那個時代裡竟然出現了讓神思想隸屬於政治或者軍事的主張。同樣,也出現了把教堂大鐘熔鑄成大炮,把幼小的學童拉去補充軍隊缺額的情形。於是,神思想也被濫用成了戰爭物質。
當然,我們不會同意這類主張。那時,一個學者會在局勢危急時被拉離講臺或書桌去當兵;也有的學者會在某種情況下自願上戰場。當一個國家在戰爭中耗盡財力物力時,學者們不得不節衣縮食,直至忍飢挨凍,而無可抱怨,一個人的教育程度越高,他的特權也越大,遭逢災難時所付出的犧牲也必然越大。我們希望每一個卡斯塔里人都能將此視為理所當然。危難時刻來臨時,我們可以為人民犧牲自己的舒適、輕鬆、乃至生命,當然這並不意味著我們為了時代利益,為了人民或將軍的要求可以犧牲我們的神思想、文化傳統和道德品。避而不顧人民的苦難、犧牲和危險,當然是一種懦夫行為。然而,為了任何物質利益而出賣神思想生活的原則,例如把二乘二的結果給統治者作決定,那就不僅是懦夫,更是一個叛徒了。
為了任何其他利益,包括國家利益在內,而犧牲真理意識,犧牲知識分子的正直,犧牲對於思想規律、法則的忠誠,都是一種叛逆行為。當真理在利益集團衝突中受到政治宣傳損害,以致被歪曲、破壞,甚至受到了強xx,就像每一個個人,或者任何已經高度發展的事物,如語言、藝術等等已經受到的那樣,——那麼,我們就只剩下一個責任,為了努力挽救真理而奮鬥,把挽救真理視為我們的最高信條。作為學者,卻去宣傳謊言,去支持騙人的謊話,不僅敗壞了為人的準則,更嚴重損害著人民的利益,不論當時有多麼漂亮的外貌,因為他汙染了空氣、土地、食物和水源,他毒害著人的思想和正義,助長了能夠導致國家滅亡的一切惡勢力。
因此,卡斯塔里人不應當成為政治家。倘若不然,他就得在非常情況下寧可犧牲個人,也不能犧牲神思想。人的才智唯有在服膺真理的惰況下才是有益的、高尚的。一旦背棄了真理,不再敬畏真理,甚至出賣真理,人的才智便成了最可怕的惡魔,比任何本能的獸更為惡,因為本能總還多少具有自然賦予的無辜質。
尊敬的同事們,當國家和宗教團體面臨危險時,我們的責任是什麼呢?我把這個問題留給各位去思索。毫無疑問會出現種種不同意見,眾說紛紜,莫衷一是。我也有我自己的想法。我在對上述諸多問題進行了思索後,對我自己的職務和努力目標得出了一個似乎適合我個人的明確構想。這一構思引導我如今向尊敬的最高當局提了一份個人申請,並以此作為我這份備忘錄的結束語。
從職務來看,在組成我們行政當局的全體大師之中,以我的玻璃球遊戲大師職務與世俗世界的距離最為遙遠。不論是數學大師、語言學大師、物理學大師、教育學大師,還是其他學科的大師,他們從事的專業無不與世俗世界的同樣領域具有共通質。在我國一般學校——不屬於卡斯塔裡的普通中學裡,數學和語言學均為正規基礎課程,而天文學與物理學也都在世俗學校裡佔有一席之地,音樂則更為普遍,甚至連完全沒有受過教育的人,也可演奏演唱音樂。這一切學科全都由來已久,比我們宗教團體要古老得多,它們在我們組織誕生之前早已存在,而且會在我們消亡後繼續存在下去。唯獨玻璃球遊戲是我們自己的發明,我們的專長,我們的寵兒,我們的玩物,它是我們卡斯塔裡式神、智慧的最微妙、最細緻的表現。它也是我們寶藏中最無功利價值,卻最貴重、最受寵愛、同時又最易破碎的珍寶。當卡斯塔裡的延續成為問題之際,最先遭受厄運的必然就是這顆寶貝。這不僅由於它是我們財富中最易破碎的東西,還因為它在世俗人眼裡無疑是卡斯塔裡最無用處的東西。
我們可以想見國家一旦面臨必須節省任何不必要開支時會採取的措施:減縮英學校的經費;消減圖書館、資料室的維持和擴充基金,直至最後予以取消;降低我們的伙食標準;廢除我們的添置服裝費;然而我們這座大學裡的所有主要學科都會獲准繼續存在——除了玻璃球遊戲。歸結蒂,人們需要數學幫忙研製新式武器,但是,倘若關閉玻璃球遊戲學園,廢除玻璃球遊戲,大概沒有人相信,尤其是將軍們不會相信,這可能對我們國家和人民造成哪怕極微小的損失。玻璃球遊戲是我們整個建築中最極端,也是最易受損的部分。這也許能夠說明,為什麼恰恰是玻璃球遊戲大師——我們這項距離世俗最遙遠科目的首腦——,最先知我什]即將大難臨頭的原因,或者,池為什麼是第一個向我們最高當局陳述這類危急受的人。
因而,我把玻璃球遊戲視作導致我們失敗的原因——一旦發生政治動亂和戰爭。
屆時,它必將一落千丈,迅速荒廢,不論有多少人對它依依難捨,也無法修復它往的容顏。在一場新戰爭即將爆發的氣氛下,人們將不再給予它容身之地。它會毫無疑問地消失不見,就如同音樂歷史中某些極端高雅的習俗一樣,譬如一六零零年代左右那些由職業歌手組成的合唱隊,或者一七零零年代前後每逢週在教堂裡舉行的多聲部對位法樂曲音樂會。當年人們得以親耳聆聽到的純淨之音,絕非今任何科學和魔術能夠加以重新恢復,並重現其光彩的。同樣,玻璃球遊戲也不會被人們遺忘,卻永遠不可能恢復其原貌,後代人中有志於研究它的歷史,探尋其誕生、鼎盛和衰落遺蹟的學者,將會嗟嘆其瞬息即逝,更會羨慕我們有幸生活在一個如此平靜、如此文雅、如此和諧的神世界裡。
如今我雖然身為玻璃球遊戲大師,卻無能為力阻擋或延緩玻璃球遊戲的衰亡,我無法完成自己的(或者我們的)使命。一切美,縱使十全十美,也都是須臾即逝的,很快就成了歷史,成了人間的往事。我們懂得這一事實,我們也為此而內心哀傷,卻從來不曾認真地試圖予以改變,因為那是不容更改的。倘若玻璃球遊戲有朝一遭此厄運,對於卡斯塔裡和整個世界都將是一種損失,但是,當那一時刻果真降臨時,人們可能會疏忽這一事實,因為大難當頭,人們肯定會全力以赴忙著挽救尚可救出的東西。不難想象,這會是一個沒有玻璃球遊戲的卡斯塔裡,但是絕不應該是一個不崇尚真理,不忠於神思想的卡斯塔裡。缺了玻璃球遊戲大師,我們最高教育當局的工作可以照常運行。然而,我們幾乎已經完全忘卻了“遊戲大師”一詞的原來含義,它原本不是我的職務專稱,只是簡簡單單的小學教師稱謂而已。而小學教師,任何勇敢而稱職的小學教師正是我們國家所迫切需要的,我們卡斯塔裡越是受到威脅,它的珍貴思想越是可能受到埋沒,也就越發需要小學教師。教師比任何人員都更為重要,因為他們將要培養青年一代的衡量能力和判斷能力,他們是學生們的榜樣,開導他們如何敬畏真理,尊重思想,又如何運用語言。這些道理不只適用於我們的英學校(它們遲早會遭到關閉的命運),也適用於世俗世界裡的中等學校,那裡正是教育和培養市民和農民,手工業者和士兵,政治家,軍官和領袖人物的好所在,當他們還是孺子可教之時培植他們成材。那裡才是我們國家建立神生活基礎的場所,而不是在我們的研討班或者玻璃球遊戲課程裡。我們以往一貫向全國各地輸送教師和教育工作者,我剛才已經說過,他們全都是我們中的最優秀人士。我們今後當加倍努力才行。我們今後當不再依賴外面學校連續不斷地向我們提供優秀人材以維持卡斯塔裡的工作。相反,我們必須益更多地向外界的學校提供一些責任重大而低級的服務工作,並把這種工作視之為自己任務中最重要和最光榮的部分,這也是我們必須認識而且擴展的工作目標。
上述便是我向尊敬的行政當局提出個人申請的緣由。謹此恭請當局解除我的玻璃球遊戲大師官職,並派遣我去外界的普通鄉村學校(規模大小不拘)服務,並允許我後逐漸進選一批我們教會組織的青年教友組成辦事機構,我將徵召一些我可信賴的教師協助我的教育工作,以便將我們卡斯塔裡的基本神注入世俗青年內心,化為他們的血。
敬請尊敬的當局體察我的請求及其緣由,並請將決定賜復為荷。
玻璃球遊戲大師謹上又及:請允許我引證約可布斯神父的一段語錄,摘自我從他以往賜我的一次永難忘懷的教誨:“恐怖與極其悲慘的時代也許即將來臨。倘若說在那種悲慘景況中還可能存在快樂,那麼只可能是一種神上的快樂,也就是回溯較古老的文明年代,展望未來代表愉快開朗神的時代,否則唯有被物質徹底湮沒了。”德格拉里烏斯不知道自己提供的材料在這份書面報告中採用得如此微少。克乃西特沒有把最後的定稿請他過目。他確實看過初稿和二稿,那卻是比定稿要詳細得多。克乃西特遞呈了申請書後,便靜靜等候行政當局的批覆,比焦急的朋友耐心得多。克乃西特決定今後不再讓德格拉里烏斯參與此事,便要求朋友不繼續談論這件事情,不過他也僅僅暗示說,要待最高當局作出答覆,無疑是很長時間以後的事。
然而事實上覆信比克乃西特預料的時間早了許多,以致德格拉里烏斯事先毫無所知。這封發自宗教團體總部所在地希爾斯蘭的公函全文如下:致華爾採爾尊敬的玻璃球遊戲大師閣下最敬愛的同事:團體行政當局和學科大師聯席會均以非同尋常的興趣閱讀了您這封既赤誠又有見地的傳閱信件。我們覺得您信中所作的歷史回顧,與您對未來所作的充滿憂慮的觀察,均同樣引人入勝,毫無疑問,我們中會有一些人因進一步思索您的想法而深受啟發,您的許多想法確非無的放矢。我們所有人全都以欣和肯定的心情領會了令您悟的信念——這是真正卡斯塔裡的無私神。我們知道,這出自至誠內心,出自已經成為第二天的愛心——愛教育學園,愛卡斯塔裡的生活和習俗,這是一種因關懷而過慮的愛心。此外,我們也以同樣欣和肯定的心情認識了您這種愛心的弦外之音,它表著犧牲神、上進願望、誠懇與熱忱,以及勇敢特徵。我們在一切特徵中又重新認出了我們玻璃球遊戲大師個人的品,與以往我們對他的認識完全相符,我們看出了他的能力,他的熱情,他的勇敢。那位本篤會著名人士的弟子不負老師教誨,他研究歷史卻不侷限於純粹的歷史研究目的或者一定程度的美學遊戲質,而是努力把自己學得的歷史知識直接應用於現實,促進現實,他的歷史認識還迫使他提出了實踐措施!我們看出,尊敬的同事,您躲避政治使命,放棄顯赫的職位,只求成為一個小學教師,去教育幼小的兒童,這完全符合您一貫的為人品——謙遜地甘居下位。
上面所述乃是我們初讀尊函獲得的若干印象和引起的部分想法。您的大部分同事都有上述或者類似上述的反應。然而,我們行政當局對您所提出的警告和請求,並未能達成一致結論。我們曾就您提出的問題,也即我們的生存業已面臨危機之事召開了一次會議,熱烈討論了危機的質,發展的程度,甚至威脅是否迫在眉睫等等範圍廣泛的問題。顯然,絕大多數同事都認真思考了這些問題,因而討論之熱烈超過我們的預期。儘管如此,我們卻不得不告訴您,大部分成員都沒有支持您對問題的觀點。您的觀察歷史政治的想象能力和遠大眼光,受到了大家認可,然而您在種種個別問題上所作的推測,或者如我們所形容的預言,卻沒有得到普遍贊同,也可說是無人心悅誠服地接納您的觀點。即或是下列問題:教會組織和卡斯塔裡秩序究竟在這一不同尋常漫長和平時期具有何等作用,甚至究竟能否在政治歷史上擁有舉足輕重的地位等等,也僅有少數幾個人同意您的觀點,而且還是帶有保留看法的。
與會的多數人認為,當今歐洲大陸的平靜局面,部分原因在於剛剛消逝的恐怖血戰爭後繼發的疲力竭的症狀,而更重要的原因在於當年的歐洲已不再是世界歷史的焦點,也就不再是爭權奪霸的場地了。我們並不想對我們團體的功績投加絲毫懷疑的陰影,然而我們也不能認為,我們卡斯塔裡的思想,我們的受靜修培育的高度神文化會具有塑造歷史的力量,換句話就是:會對世界的政治局面產生活生生的影響,正如同這類虛榮野心與卡斯塔裡傳統神的整個品“風馬牛不相及”一樣。
關於這一點,早已有一些極為嚴肅的文章強調了上述見解,卡斯塔裡從未謀求政治影響,更不願干涉戰爭與和平進程,更毋庸說卡斯塔裡可能制訂諸如此類的目標了。
理由是不言而喻的,因為卡斯塔裡的所作所為無不依據理認識,也無不以理為內在基礎,——這一切自然不可能說是世界發展歷史,或者,至多有些持漫主義歷史哲學觀點的人在耽於神學與詩學之幻想時,才會這麼說,也才會把充滿謀殺和破壞的強權統治歷史,解釋成理世界的手段。我們即使是迅速地短短一瞥人類的神思想歷史,也就立即明瞭,偉大的文化高峰時期完全不可能依據政治情況作出清晰闡釋,不要說文化,或者神思想,或者人類靈魂,具有屬於其本身的獨立歷史。也就是說,在一般所謂的人類歷史——無休無止的搶奪物資的鬥爭——之外,並駕齊驅著另一種看不見的、不血的神聖歷史。而我們的宗教團體僅僅與這一既神聖又神秘的歷史相聯繫,從不與“真實的”殘酷世界歷史相關連。我們不可能把監守政治歷史定為自己的任務,當然更不可能加以幫助和促進了。
因而,世界政治狀況也許確如尊函所暗示,或者完全不是,不管怎麼樣,我們宗教團體當局在任何情況下,均不可對局勢指手劃腳,而唯一可採取的立場是:靜觀和容忍。因此尊函所述:我們應對世界事態採取積極立場的見解,已被多數與會同事否決,僅極少數人表示了支持意見。
您對當前世界局勢所作的分析和對未來前途所作的瞻望,確實給我們大多數同事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其中有幾位先生甚至大為震驚。然而在這個問題上,儘管大多數與會者十分欽佩您的學識和銳眼光,也仍然無人附和您的看法。與會者普遍認為,您的陳述的確值得注意也頗引人入勝,但未免過分悲觀。有一位發言者甚至表示,作為一位大師,卻向自己行政當局描繪了一幅嚇人的大難臨頭的陰暗圖像,倘若不說他的行為褻瀆神聖、為害非淺的話,至少得說他危言聳聽。偶爾向大家提一提宇宙萬物之須臾無常,並無不可。而每一個人,尤其是身處負責高位的人,都必須不時以“死亡象徵”警告自己。然而以這等虛無主義態度籠統宣稱所有大師、整個教會組織以及宗教秩序,全都即將面臨末厄運,那就不僅僅是毫無據地侮辱了同事們的平靜心靈和想象頭腦、也同時危害了最高當局及其工作能力。倘若一位大師產生了下述想法:他的職務、他的工作、他的學生、他對教會組織的責任、他作為卡斯塔里人的生活,統統都會在明天或者後天消逝不見,不再存在,那麼他就不可能每天安安穩穩上班,也就不可能從工作中獲得益處。不過,儘管這位同事的聲音未能獲得多數人附和,卻也有一些人鼓掌喝彩。
我們寫得儘量簡短,以待他面談。尊敬的先生,您不難從我們的簡短答覆中看出,您的傳閱信件並未取得您原先可能期望獲得的效果。失敗的主要緣由在於下列客觀原因:您目前的見解和願望與大多數人截然不同,這是難以調和的客觀事實。
此外,還存在一個純屬形式的原因。至少我們認為,如果由您本人與同事們當面進行直接談,情況肯定較為和諧,也較能取得積極效果。另外我們還認為,更讓大家反的還不僅是您採用了書面傳閱方式,而且居然在公務信中入了您的私人請求,這是大大違反我們通常做法的。您的大多數同事都把這種公私攙雜視為一種不幸的創新嘗試,一部分人甚至直接斥責為不可容忍的歪風。
至於您擬辭去現任職務,而赴世俗世界普通學校擔任教師的申請,乃是我們最覺棘手的事情。您作為申請人必然早已想到,最高行政當局不可能批准這一突如其來又遭受非議的請求的。因此,不言而喻,我們行政當局的答覆自是“不準”倘若宗教團體和行政當局不再能分配任務,還有我們的宗教秩序存在麼!倘若每一個人都想按照自己的才能和個選擇職位,卡斯塔裡會變成什麼模樣呢!因而我們建議玻璃球遊戲大師對此略作思考,並請他繼續執行我們委任他承擔的光榮職務。
我們也許僅能以此作為您來信的答覆。我們實難給予您一個滿意的答覆。然而我們仍然重視來信所具有的鞭策和警告價值,應在此深表謝意。我們打算不久之後能夠和您面談,以詳細討論信中的內容。雖然我們認為可以一如既往信任您,但是您既已表難以或者不能承擔公職,我們自是有理由加以關注。
克乃西特儘管不抱太大希望,卻也極其仔細地閱讀了這封覆信。他曾預料最高當局會作出“有理由關注”的答覆,尤其因為已出現關注的跡象。最近有一位客人從希爾斯蘭來到玻璃球遊戲學園,出示了教會當局辦公室開具的一般通行證件和介紹信後,要求在學園逗留數,以便在檔案館和圖書室查找資料,另外還要求准許旁聽克乃西特的講座。客人是一位神情專注而沉默寡言的老人,幾乎拜訪了遊戲學園的每一個部門和每一座建築,還特地造訪了德格拉里烏斯,並且多次去看望住在學園附近的華爾採爾英學校校長。毫無疑問,此人是當局派遣來的視察員,以確證玻璃球遊戲學園內是否發生了紙漏,遊戲大師是否身體健康,仍然忠於職守,辦公室職員是否勤勞工作,學生們有沒有騷亂現象等等。客人住了整整一個星期,聽了克乃西特的所有演講。對於客人這種默默無言的四處觀察,甚至還引起了兩位學園職員的議論。顯然,宗教團體最高當局要等待這位偵察員彙報後,才能夠決定給遊戲大師的答覆。
克乃西特對覆信的態度如何?猜到了執筆者為誰麼?從信的文字上,他揣摩不出執筆者,這是一封普通公函,沒有絲毫個人痕跡,措詞極為得體。然而,克乃西特在細細分析後,肯定會琢磨到書信透出的更多私人特徵。全信以維護宗教組織秩序為基本神,顯示出執筆者對正義和團體的深愛。人們不難察覺,寫信人對克乃西特的申請何等不歡、不愉快,是的,甚至可說是惱怒和厭煩的,也可看出,執筆者是一讀信函後當即便決定批駁,而並不想等待其他人意見的。不過,同時卻又有另一種情緒抵消了這種反,因為人們在信中也讀到了一種明顯的同情語調,它以溫和與友善的語氣評述了聯席會上對克乃西特傳閱信件的議論。克乃西特最終斷定,覆信的執筆者正是最高當局的領導人亞歷山大本人。
我們的旅程至此便告一段落,我們希望,我們已將約瑟夫·克乃西特一生重要事蹟作了完整報告。至於這部傳記的結尾部分,以後的傳記作者無疑還會考查出一些細節,並能夠作出補充報道。
我們不擬再對這位大師最後子作專門報道,因為我們所知道的並不多於當年在校的每一個華爾採爾學生,我們也不可能比傳至今的“玻璃球遊戲大師軼事”描寫得更好。關於克乃西特的傳聞,我們收集到多種抄本,本文大概出自這位已故遊戲大師某些得意門生之手。謹以此文作為本書的終結之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