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衡岳雲先開策杖同攀金鎖峽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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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霖、王謹二人因防二山女前往柳湖去尋不見人,派遣奇禽蛇獸等四出尋蹤,開頭一段甚是謹慎,途中遇見稍微奇怪猛惡一點的獸,便即隱避。及見前途快抵貴州,並無異兆,才放了心。趙霖最喜山水,又因與青衫老人這番遇合,知道深山靈嶽頗有異人隱居,此行第一步雖然志在尋師,沿途要經過不少名山勝域,正可就便尋訪。久聞貴黔靈山,景物靈秀,意便道一遊。王謹對於山水也有同好,但覺滇黔接壤,上人雜居,時有往來。巧姑雖與月姑同,痴戀趙霖已然刻骨,本心未始不想遂願相從,只不肯逞蠻強迫而已。所養靈鳥飛行迅急,萬一相思太甚,暗中尋來,就不為難,長此糾纏,終是麻煩。便勸趙霖,此時走離土人越遠越好,等人尋到,一切停當,歸途再去。趙霖一想也對,便中止了前念。
王謹又笑道:“其實巧姑人品、心、本領都好,痴情處境也甚可憐。師父也有師母,丁師兄也曾娶,他們俱是劍俠散仙一,本來不雙修。大哥本無室,她將來如肯破例來歸,只要師父、師母認為可行,大哥似無須固執成見呢。”趙霖笑道:“三弟,你也和我說笑話,無怪二弟要疑心我對此女有情了。我並非不可憐她痴,實是向道心切。師父和丁師兄雖有室,並無子女。那你和韋兄在外閒眺,二弟人本冒失,因見嵩雲師姊年輕,師父、師母均已嘯做煙霞,得道多年,怎還會有家室之好,生育子女?
便拿話探詢。丁師嫂心直計快,見我以目示意攔阻,笑說無妨,曾笑復了半句。聽那語意,好似師姊本是人家棄嬰,不知怎的,經師母留養,才有今成就。並還說她塵緣未盡等語。師父、師母和師兄、師妹們的身世來歷均未深悉,有了家室之好,於修為用功上終有妨礙。就此女棄家來歸,也辦不到,何況還要入贅古山,所習又近於左道法呢,難得此女雖然情痴,並不向我糾纏,我怎會生此念?”王謹笑道:“我並非與大哥說笑。惟其此女不向大哥糾纏蠻來,事才難處。因此女已把大哥愛逾命,遇事必出死力相助,情又極剛烈。雙方現已敵視,明年赴約拜山,更成他們生死之仇。依我猜想,巧姑處境至難,不間勝敗,均非死不可。除卻我們得勝,將她帶走,決無生路。聽丁氏夫說,寨主本領高強,所習法術並非全出左道;兒孫眾多,大半能手;山中埋伏制,十分嚴密厲害,我們虛實難知。就請到異人,或是師父恩憐親自出馬,照在點蒼山中所見所聞,也非易與。中間巧姑必定出力不少,此舉大犯她族中條,決不能容。此時月姑也必與她成仇,反顏相向。我們素負俠肝義膽,其勢不能坐視這麼一個有德於我,而又美慧可憐的好女子,身受彼族酷刑殘殺,而忍心不顧。
何況她又情深一往,至至誠,遇事無不惟命是從,只求常侍朝夕,於願已足。如恐有了子誤及清修,因而不允所求,而她卻只要終身常見到你,僅做名義夫,並不想遂情慾之愛。你說什麼,她都會答應。人心是做的,自來旁觀者清。當歸途追來話別時,休說大哥是局中人,便我也為她動,生了憐憊,不忍十分峻拒,使其過於失望。以後她出力更多,用情更苦,萬一不巧,再因她而轉危為安,她卻危機一發,去死愈近,請問大哥,到時如何處法?”趙霖答說:“到時相機行事,自有化解。”心中也覺果真如此,委實難處。王謹並未往下深說,不過因此一來,黔靈山便沒有去。
可是這時巧姑正想再見趙霖一面,併為引見一個能化解此事的異人。前先冒險趕往柳湖,探看趙霖走未,為朱人虎所暗算,捱了村人一頓毒打。為想動心上人,甘受鞭打,並未還手。直到青駕尋來,又探出二人早行,方始乘鸞飛去。並將機就計,藉著身上傷痕,向乃姊編了一套假話,再命靈烏四出尋蹤。初意柳湖只水秘徑一條出路,以為二人仍走前路,上來便料錯了途向。未了想起二人上路已久,便命四隻飛行極快的靈鳥分四方飛出千里以外,再往回飛,堵查看。終因二人腳程既快,行徑又極隱秘,所遣靈鳥雖然忠於主人,天空迴翔,搜索甚勤,兩次在二人近側盤空下視,恰值二人覓地歇息,或在鎮集人家以內進食,未被發現。再過一二,已遠出千里之外。那異人便隱居在黔靈山內,因受巧姑之託,已然回山相待,二人姓名相貌,已俱得知,一去即可相見,也許免卻許多事故。偏巧陰錯陽差,全都錯過,二人自然一點影子也不知道,安心向前走去。
二人到了湘西,遇見一個老江湖,才知以二人的體力,若由四川走,要快得多,並且來路還繞遠了不少里程。既然已到湖南,如改走小路,經由巴東三峽溯江西上,更費時。只得仍照預定,便道先往巴陵,一覽君山庭之勝,再計水陸遲速,以定途向如何走法。二人雖是文武皆通,因為從小生長邊荒,局處柳湖一隅之地,儘管當地得天獨厚,物產豐美,經過了多少年以後,人力開建修治,到底地方不大,用作隱居避地的世外桃源固是極好所在,眼界卻是不寬。平出山,最多也只在雲南省境以內,如宣威、楚雄、大理、騰越等有限幾處城邑,好些地方俱都未去。沿途所經,多屬窮山惡水,蠻煙瘴雨之鄉。那清麗幽深,雄偉瑰奇的佳山水並非沒有,終以地方僻遠,險阻甚多,跋涉艱難,每出又都負有使命,不能窮極幽渺,選勝留連,大都走馬看花,淺嘗輒止。加以民風閉,地曠人稀,山行所遇,強半山人,殊俗異言,甚少佳趣。人情原喜新奇,一入湘境,便換了一副眼界。再一看到三湘七澤之勝,益覺到處山明水秀,物民豐,與滇黔兩地大不相同。那意想中的岳陽樓,以為不知如何好法;及至趕到一看,樓便建在城上,除了面向庭,可以遠捐湖光而外,還沒有所居柳湖因山臨水而建的幾處樓閣來得清麗。尤其庭魚米之鄉,水陸要衝,商賈所聚,人煙過於稠密。樓上酒茶客既多紈挎市儈,一味喧語囂雜,酒蒸騰,樓下又是千頭動,行人往來,市聲盈耳,噪成一片。照此情形,休說純陽仙人不會再有來此買醉的雅興,便自己也不耐久留下去。倒是湖中煙波浩渺,風帆片片,遠望君山幹二螺黛染煙籠,隱浮千頃碧波之上,遙望過去,令人心曠神怡,果為別處所無。
二人商議了一陣,純陽仙蹤,沓不可尋。水路雖比人行遲緩,卻舒服得多,當地又水行較便,好在隨時可以變計,意走上一段水路,稍息來路跋涉之勞。因到得早,時方傍午,在樓上飽餐了一頓,先往街市上賣了點金砂,買了些秋天用的衣物,徑往湖邊包僱了一柏木船。打算由湖口起身,等到了漢陽,或是老河口時,再作計較。此時就便一遊君山。船伕父子二人,人均忠實。小的一個名叫張四,年才二十,從小便煙蓑雨笠,出沒波濤,學會打魚,不論釣網,全都出當行,人更和氣巴結。近年父子二人才置了一條木船,裝載客貨,不論川湘鄂贛程水,全都去過。也愛遊山,沿途名山大川,多半識。一聽客人志在遊覽沿途名勝,甚是起勁,自願為客嚮導。二人聽了,甚是投緣,一路談談說悅,頗小寂寞。
趙霖一面命他直駛君山,隨口詢問山中風景。又問:“久聞呂仙三醉岳陽樓,三湘七澤一帶常有異人隱居或往來,平可聽人說起過有無此事?”張四笑道:“二位尊客由遠路來,不知這裡的事。我從小便喜往山裡跑,從未遇到過騰雲駕霧的仙人。呂仙三醉岳陽樓,準都知道,也只是說說罷了。就有仙人,也不會理我們這些凡夫俗子。倒是尊客現在去的君山,前出過一樁怪事,才隔不多天,也許那人還未走呢。不過也只傳聞,並沒有眼見,不知真假。尊客既然留心訪問,你們讀書官人比我們聰明,如若傳言是真,必能看出幾分。等到君山,我領二位尊客,同去尋他們如何?”二人便問:“是什麼怪事?”張四道:“君山上面的寺觀甚多,以前本是道士居住,他們多有田產,甚是富足。
自從換了朝代,官家專信佛法,他們受人欺凌,漸衰敗下來。全山幾十所道觀,十九被蠻僧和尚強佔了去。內中只有清虛觀和竹仙觀,因為以前觀主曾到過蒙古,和好些個王公都有情,恰巧那年蒙兵到湖南時,帶兵的蒙古王正是他前多年所朋友,得了信,當時接上前去,兩下談得甚是投機,聽說給觀中留了一面鐵牌,才得保留至今。可是近年仍有一些蠻僧看中了觀產香火,前往尋事,打算侵佔,也沒見怎爭鬥打鬧。去的蠻僧和尚不論多兇,有的並有官府相助,事前誰都以為這兩座道觀必不能再保全,結局總是來人偃旗息鼓而去。這兩觀原是一家,觀中道士也很規矩,平常看不出有什麼本領。但即便蠻僧勢大,遇上事,老是不慌不忙,自然化解。人們都說是那鐵牌之力。有人去問觀主王清風,卻說並無此事,來人均是以理遣走。人們自然不信,都當此牌是他保命靈符,故而不肯取出與人觀看,也就罷了。
“以前他觀裡原住有一個道士,穿得又破,也不隨眾唸經,也不問事,偏又好酒如命,終爛醉如泥。有時出門,一去便是一二年,回來仍住觀內。仗著觀主人好,道士們多半忠厚,不特無人管他,反時常買了整罈好酒送與他吃,聽君山上住的人說,這道士無名無姓,大家都叫他醉道人。在觀中前後住了不少年,總是那個神氣,永不見老。
以前時常出觀買醉,有時還到嶽州,在街市上游玩。一夜裡,觀中正做法事,醉道人忽由外跑回,當著許多體面施主,在殿前發瘋,手舞足跳,亂蹦亂罵。觀主滿臉愁急,只向施主敷衍,並不發話說他。旁邊兩個主事的徒弟見他鬧得太兇,施主們已然發怒,恐有不便,湊近前去,低聲勸了兩句,醉道人先不理睬,忽然大怒,罵道:‘無知業障,你嫌我嗎?我還正不耐煩在這裡呢。’說罷,往外走去,本來他不走,眾人也要打罵趕他。誰知觀主見他一走,卻著了急,高聲大喊:‘師叔千萬留步,弟子還有話說。’立即趕忙追去。經此一喊,眾人才知觀主多年厚待,原來是他師叔。而觀主步履如飛,走得極快,也是初次見到。雖是夜間,那天正是會期,又是熱天,湖上游船甚多,不回去的,均在君山停泊,觀前更有不少賣零吃夜宵的。事後問起,都說醉道人和觀主王清風先後跑出,都是由觀側樹林中往後山走,醉道人跑並不快,可是月正被雲遮,一晃眼間,再看人已無蹤。過有盞茶光景,才見觀主吁吁走回。施主和一班體面遊客問他:‘此人如此狂橫,就是你的師叔,也不相干,去由他去,留他在此,後仍不免於酒後擾鬧,那是何苦?’觀主嘆了口氣,答說:‘貧道自幼出家,多蒙這位師叔照應,又蒙他救過幾次重病,無異起死回生。既是尊長,又是救命恩人,偏是無法報恩。他又好酒落拓,最恨禮貌拘束,平閒住山後,除有時出山雲遊外,終與酒為緣。因他老人家不許我說出行輩和稱他師叔,所以廟中徒眾,多不知他的來歷。今夜負氣一走,沒有請回,心實難安。’說時愁容滿面。觀主人緣最好,觀中所有施主,均對他極為尊敬,以為知恩敬長,也未在意,醉道人走時,是往後山,並無人見他乘船出走,可是由此不見蹤影。
“到了本月初間,忽然來了兩個遊方的惡道士,一進門就無事生非,兇橫異常。想不到觀主竟會怕他們,幾十年來,連經多少又惡又狠的大勢力搶奪都沒失去的道觀,竟吃兩惡道強佔了去。聽說觀主氣成重病,現在後山竹仙觀中調養。施主們代抱不平,去時多是興高采烈,等到君山和觀主商量回來,全都無打采,永不再提君山之事。
“前我在街上遇到清虛觀旁一個賣魚菜的,才知兩惡道均會法術,雙方曾經鬥法,觀主也是好手,無如身受重傷,敵他不過,才行退出。聽說醉道人如在觀中,決不會有此事。他便受了觀主徒弟之託,知醉道人以前愛往岳陽樓上飲酒,姑作萬一之想,過湖試尋一下,這才知道醉道人法力更高,那兩惡道除對觀主師徒行兇外,對外人仍看不出有什麼惡處。如今隱然做了觀主,又來了不少徒弟。人情自來勢利,有些施主見惡道法力高強,有好些神奇之處,反和他聯成了一氣。本來後山竹仙觀也不能保全,因惡道來時驕橫,說過一套狂話,觀主敗時又拿話他,說詞甚巧,惡道當著許多人不便改口,才答應觀主,以竹仙觀暫住三月。三月之內,如尋不到能人奪回清虛觀,滿了限期,立將觀主師徒逐出。全山居民漁戶,俱因觀主為人和善,平時救人甚多,有求必應,俱恩義,誰也代他不服。又因惡道初來,對於外人雖無劣跡,可是自他來後,觀中常有道裝男女和相貌醜惡的蠻僧往來停留,一點不守清規,怪事常有發生,子久了,定出變故。一聽說醉道人回來便可救他,凡是知道的人,只要出山,便四下代他尋訪。幾天過去,惡道便得了信,四出探詢,問出相貌以後,好似知道醉道人厲害,一面他師徒出山,一面向居民聲言,此是他道們中事,與別人無干。如有人幫前觀主,不論代辦什事,只要被查知,輕則殘廢,重則送命,話已說在前面,到時莫怪手辣。眾人聽了,越發憤恨,只是不敢招惹,暗中生氣。觀主自受傷後,就暗派了兩個得力徒弟外出求救,一晃月餘,並無迴音。連急帶氣,重傷未愈,病勢見沉重。徒弟們著了急,想不出好主意,只得暗中託人過湖試試。
“我聽那賣魚菜的把話說完,才一轉背,忽有客人僱船往遊君山。湖下游船甚多,大小都有,他不去僱,卻僱我們這條走外碼頭的快船,一聽便知是個外行。我爹本想叫他另僱遊船。我見那人是中年讀書相公,自稱姓簡,穿得雖舊,身上布衣卻極乾淨,人甚斯文和氣。又想就便往君山探看一下,到底惡道師徒有什法力本領,如此欺人。遂在旁口,答應了他。滿想窮秀才不會有什油水,哪知手面甚大,先給五兩銀子,一半作為船銀,一半買些好酒菜備他舟中飲用。並說他還有一點事,定在明午起身。我因前兩天正是七月中旬的盂蘭會,月又好,勸他晚來睡在船上,夜裡飲酒賞月連乘涼,由我父子緩緩搖去,明早正到君山,還可盡興遊覽。簡相公原說就便還要會人,是在裡,這麼遠水程,午前起身,怎能趕到?他卻不聽,又把逆風當作順風,硬說順風揚帆,一會便可趕到,早去無用,盂蘭會己沒個看頭。我勸說無用,好在言明在先,不能按時趕到,與我無干,只好答應了他。
“第二天傍午,他果到來,仍是空身一人,只帶了兩本舊書,還有一個尺許長二指寬的小革囊懸在問。中正是極熱時候,湖中靜蕩蕩的,休說遊船,連往來商船都極少見。船板像火燙的一樣,他卻坐在太陽正照的船窗旁,看書望水,口中不時嘯,連長衣也未脫去,一點不怕熱。船開以後,著熱風,甚是難受。我爹正悄聲埋怨,不該應他午時開船之約,忽然一陣涼風由船後吹來。當風起時,彷彿見他伸手由後往前揮了一下,心裡略微快。後來那風越刮越大,妙在是赤依舊當空,人卻涼異常。有此順風,樂得省力,便去前面上了滿帆,又去艙中備好酒食,請他入座。簡相公真好,強拉我父子同吃,我父子自是不肯,他又再三固執,叫我父子輪飲食,好意難卻,便依了他。我正掌舵,忽見對面兩船,也是順風揚帆而來,船上人個個光著上身,通體汗淋,揮扇不已。我們船上卻是那等清涼,全無暑意,再說,來去都是順風,也無此理。正想問他,我爹上了年紀,知道的事多,我們湖南三湘又多異人,便我發問。我留神細看他,除一雙金黃眼珠亮得嚇人外,相貌十分清秀。隨口打聽了幾句有關君山路徑和清虛觀近月出事經過,說話也極斯文,像是學裡相公,仍未發覺他是異人。那風也當作湖裡神風,恐說穿了神不保佑,沒有提起。船至中途,他忽向窗外,嘴皮亂動了兩次,隨命掉頭,往桃林灣駛去。這時船行正快,眼看君山將到,但也不便逆他。風向不對,又是逆水亂,行船必慢。不料走起來比前更快,那風竟是專為吹船來的,這才驚奇起來。
“船到灣前,他上岸往桃林內轉了一轉,也就一盞茶不到的工夫,便自回船,再開君山。那風始終催船而行,其快無比。由起身直到他所說的後山老漁礬停泊,中間還折往桃林灣一次,平空多出了二十多里水程,先在船上下曾覺意,到後一看,不過未初,共總不到一個時辰,竟走了這麼遠水路。後面看見我們的人,說那對面駛過,只覺我們逆風張帆,有點離奇,並未覺出任何快法。你說這事多怪,正想借口引路,陪他同行,他卻一口回絕。說船已不用,生平最喜獨自閒遊,君山寺觀中人甚多,他此時不願人知道,叫我不要久留,也不要對人說起。隨取三十兩銀子,給我娶老婆。我爹想給我娶親,連彩禮帶一切費用,正是三十兩。頭晚在船上無事時,商量向人去借,我伯累爹負債,再三勸說,才行作罷。不知他是如何知道的。推謝不掉,正要拜謝,他已獨自走去。
“本來這些話都不應說的,只因近兩他在君山專尋惡道晦氣,已鬧得眾人皆知,甚至比我說的還要奇怪,尊客為人直和簡相公差不多,甚至還要斯文些,適聽打探君山嶽陽有無仙俠異人,才敢說出來。我想他還在清虛觀未走、尊客去了,也許能見到呢。”趙、王二人便問:“此人既與惡道作對,如何會在觀中?難道不怕法暗算麼?”張四答道:“詳情不知。只聽說第二天他往觀中去尋惡道,上來也很和氣,不知因何將他惹翻。先是惡徒倚勢行兇,吃他打倒,行時留話,令惡道去往後山尋他。這恰巧為首兩惡道不在觀中,回來聽說,當晚尋去,在後山樹林內相遇,雙方還鬥了一次法,有人看見電光亂閃,不知誰勝誰敗。第二,他便移居觀中靈官閣旁小樓之上,始終一個人出入。簡相公表面仍是斯斯文文,看不出一點異樣,也不再與惡道師徒談,每必往後山一帶閒遊。如是對頭,惡道那麼兇橫,決不會收拾了樓房,請他居住;如說雙方打成朋友,惡徒又不應背後咒罵,恨同切骨。真個不解。如還未走,尋他容易。不過惡道實不好惹,專往觀中尋他,恐被疑忌,認作是簡相公同黨,保不定暗中鬧鬼。我也極想見他,此時也不敢定。最好去往後山沿湖尋他,必能遇上。見時,我如不在一起,請尊客為我帶話,說我父子他賙濟之恩,下月便要成家。只因惡道脾氣不好,前已有兩人往竹仙觀看望觀主,歸途話不留神,說了惡道幾句,被惡道聽見,吃了好些虧苦,幾乎送命。我爹年老,又在本地行船,惟恐惡道移恨生事,否則我便也跟去見他了。”趙、王二人本來就是要尋訪異人相助,張四雖然語焉不詳,照所說情景,也必是位劍俠一人物,好生嚮往,立意尋此姓簡異人。因其常往後山一帶遊行,索命船家往後山老漁磯駛去。張四本想再見姓簡的一面,只因近曾聽人說起惡道師徒兇威;雖不無故欺人,如犯他忌諱,立有災害,乃父又再三叮囑,因此遲疑,想到後山尋人打聽清楚,再往尋訪。知道老漁礬只有兩三家漁人,境最荒僻,惡道師徒必不會去,也許可以與簡相公見面,又不致被惡道覺察,聞言正合心意。哪知起身較遲,這一繞行,到時已近黃昏。
張四先往漁家探詢蹤跡,對方是個忠厚老漁人,一聽是問借住清虛觀的簡相公,立時變,先答不知,好似害怕神氣。臨退出時,王謹無心中說:“此時天晚,許已回觀。
我們原是素昧平生,聞名相訪,有什相干?索去往觀中,假裝遊玩,相機行事,能遇上更好,如其不在,就便與道士一談,看其為人如何。然後踏月回船,明早再來,好歹尋見此公才罷。大哥以為如何?”趙霖未及答言,漁人忽向張四大聲說道:“本來我們專用魚鷹水鬼捉魚,活魚極少,幸虧有人定了幾條活鯉魚在此,只是小點。既是客人想買去遊湖下酒,你到我屋裡來,看能合用不能?”趙。王二人聞言,料有原因,便即住口,隨同張四到了裡面。漁人低聲急語道:“我看二位相公人甚忠厚,又是外路來的,既非簡相公的朋友,何苦引火燒身?各自遊湖,不問閒事多好。”三人悄悄問何故。
漁人道:“本來我不想說的,實在見你們年紀輕輕,一點不知厲害,無故送命,豈非可惜。詳情卻不能說,大約除了竹仙觀幾位道人,也只我和前山有限兩人知道。新觀主好不歹毒,法力又高。只是他奈何簡相公不得,所尋幫手也還未到,每愁急。那班惡徒弟專拿別人出氣,耳目又靈。昨也有三人同來尋他未遇,同時吃小道士鬧鬼,將船翻身,如非簡相公忽然趕到,幾乎送命。固然小道士想害人反而害己,可是簡相公要不來呢,死得多冤!最可笑是簡相公真人不相,那三位原是慕名來訪,不特沒覺出人已落水快死,那大風怎會被人送上岸?而入水救他們的人,身上連個水珠都沒有。反因簡相公裝得文弱,又推說是旁立幾個窮人的功勞,要他們出點錢分與窮人,怪他多事。
當時沒認出人來,還可說是從未見過。後來簡相公一笑而去,窮人們嫌這三個人自大,不願無故受他們錢,悄聲告以剛才走的,就是是他們所尋那人。那三人又說,聞名不如見面,簡相公通同作弊騙賞錢,真一點天良都沒有。這且不說,如今惡道師徒又恨簡相公,又防竹仙觀道爺們請來能人報仇。知簡相公無故不出手,每派了黨徒滿山查探,這一帶常有他們人來。你們往鄰近竹仙觀的後山荒地上岸,已易起疑心,再要明言來意,一被查知,不死必傷,何苦來呢?近因竹仙觀兩位道爺聞說他的神通,常偷愉出觀尋訪。前三天下午,有惡徒發現,眼看吃苦,正巧簡相公走來,惡徒被嚇跑。簡相公也吃他們苦求,請往竹仙觀去,聽說與老觀主等成朋友,時常相見。這兩天,惡徒已不見往觀外竹林一帶走動,觀的後門又在後湖邊上,你們去了,也許不會遇上。不過終是危險,莫如今隨便遊玩,天黑回船乘涼,明一早,小道士也來買魚,為他師父治病,我託他帶一個話,簡相公願見你們,自會尋來。否則你們去了,也見不了,反而慪氣吃虧,何苦來呢?”趙霖見這漁人絮聒了一大串,知他老年人好意。暗中盤算,覺那惡道法力似乎有限,姓簡的如真是異人,決不容他猖狂害人,照他援救落水三人和竹仙觀小道士之事,便可想見,否則哪有如此巧法?惡徒近未往竹仙觀前走動,必是受傷膽寒無疑。雙方強弱已分,也許異人為了奪觀之事而來,照此情勢,不久即有分曉。異人事完,也必他去,此次終南拜師,有青衫老人一函,自能如願。但是才列門牆,便請師父下山相助,話不好說,萬一連自己也不能離開,豈不是糟:好容易有此異人,早不尋見,一個不巧,便要錯過良機。就算惡道厲害,身邊現有小道士,帶幾句話也好。隨取了點散銀,買了兩條活魚,由張四帶回船去,辭別出來。四顧無人,悄問往竹仙觀去的路徑和臨水後門所在,張四竟頗悉。與王謹再一商議,決計將簡相公尋到才罷。先回到船上,匆匆吃了點冷飯,便又上岸,往竹仙觀走去。二人均極機智,並不直往觀中走進,先在左近閒遊,準備到了觀前,再作無心發現,前往遊覽,暗中甚是留神。
觀在當地一“壓小山的半山上,一面臨湖,設有石級。因由水路走,易起惡道黨徒猜疑,一個不巧,還要連累船家,觀前有大片竹林,小山風景又好,可以藉口登臨,所以才走這條道路。這時夕陽快要平西,遠近寺觀人家炊煙四起。遙望湖面上煙波浩渺,一望無涯,風帆往來,遊艇容與。廣大湖水吃斜陽一照,倒影回光,閃動起千萬片金鱗,景已十分雄快奇麗。更有牧童放歌,漁舟晚唱,本山一於土民漁戶相率歸來,時見三三兩兩箬笠影子出沒疏林平野之間,匯成一幅天然圖畫,水面風來,暑意全消。
二人已然行經小山側面的另一土堆之上,美景當前,方在心中讚賞稱妙,忽聽身側幾株大松樹後面有人低語道:“師兄,我們回去吧。”二人原甚留意,忙即止步。隨聽另一人答道:“都是大師兄亂出主意,叫我們來此,裝採松葉,連著等了好幾天,什麼也未看見,裡多熱,平自受罪。既不許回去,我們同往後湖洗澡便了。”二人聞言,猜是惡徒奉命來此窺伺。因自己腳步輕,又有石樹遮蔽,未被警覺。這一出來,正走對面,恐生枝節。趙霖首先撞了王謹一下,腳在地上一。頓,故意出聲笑道:“我不過丟了半年工夫,總共這麼點高,縱起來就費事了。果然船家說得對,後山荒涼,連廟都沒有。我們歇一歇腳,還是回船乘涼好些。”說時,故意背向林內,作出方由坡下縱上神氣。林內語聲也已寂然。工謹會意,答道:“功夫萬丟不得。我縱時比大哥輕些,就因近下苦功之故。我只想練到兩丈以內,能夠縱上去沒有響動,就心滿意足了。”說完,見林內走出兩個十五六歲的村童,手上掛著一個裝滿松針的竹籃。雖然短衣赤足,但都一臉橫,神態兇悍。朝二人看了一眼,下坡往前走去,路上兩次回望,互相指說。二人知是惡徒喬裝,故作不曾理會。一面指點菸嵐,互相說笑;一面暗中遙望對山上,果有千竿修竹,翠條風,景頗清幽,猜想竹仙觀必在林內。回顧二童,已經走遠。空山寂寂,竹樹蕭森,更無人跡。估量不會被惡徒發現,便往對山竹林中走去。
那竹林甚是高大茂密,二人初來又是心急,仗著一身輕功,由正峰下面連縱帶爬照直走上,未走山徑正路。哪知速不達,竹生太密,好些阻礙。隱聞竹林深處有人讀書之聲,側耳一聽,乃是莊子《南華-秋水》之篇。暗忖:“觀中近正處惡境,外人決不會來。如是道士,仇敵環伺之下,有此閒情高致,決非俗。”便照書聲尋去。哪知越走越不對,林木陰森,忽然黑暗如漆。方疑好好天,入林並無多時,怎會有此驟變?
書聲忽止,左側似有微光閃動,過去一看,天豁然開朗。就著林隙外望,夕陽浮波,似墜未墜,晚景仍是清朗,何曾變天?再一細查途徑,走了好些地方,不知怎的,仍又繞回原處,並未深入。倉促之間,雖覺有點奇怪,仍誤以為一時走所致,依舊覓路前行。
王謹想起剛才林中不應那等暗如黑夜,便向趙霖道:“大哥,你剛才覺得格外黑暗,似要變天麼?”趙霖也正想間,聞言方在驚疑,忽見對面走來一個年輕道士,見面匆匆攔道:“這裡竹仙觀主,正在閉關養病,地方又小,暫時不能接待遊客。林中毒蟲蛇蠍甚多,咬傷便即難治,請二位移玉,到別處寺觀中游玩如何?”二人因書聲忽止,來人神雖然匆遽,相貌清秀,道裝樸素,談吐也還不俗,笑間:“方才讀《南華經》的,是你麼?”道士見二人還在詢問,並無行意,急道:“那是我師父的朋友,適才已走往前山。尊客休怪貧道無禮,請自回身吧。”趙霖答道:“我二人並非遊客,實為拜見令師而來,請你代為通報一聲如何?”道士越發急道:“此地不能久留,再如不走,彼此有損無益。家師病重靜養,休說生客,多有情的朋友也必不見。我實是好意相勸”如何不聽?”二人也是尋訪異人心切,分明見對方神情語氣諸多可疑,必有原因,偏生不肯就走,定要問個水落石出。又問道:“令師不肯見人,我們也不勉強。只請告訴我們,簡相公可在觀內,能否引往相見?或是說出現在何處,由我們自去尋他,立時就走。”說時,道士不住偏頭側顧,面帶愁急。聞言又急道:“什麼簡相公?素不相識。我師徒已有多不見外人,如何得知?好意相勸,怎不聽呢?”二人見道士口中說話,手已伸出,似想推人出林,又在躊躇之狀。總算素謙和,不過分強人所難,只得退出。道士面方始轉和,直送二人到了林外正路,方笑說道:“尊客大量寬宏,真是好人。你們所尋那人既在君山,終可尋到。天已晚,尋人不便。
聞前山寺觀中近有蠻僧惡人來往,今夜也不可去。最好回到原來之處,明早往後湖小青螺一帶尋訪,許能見到。這裡常有惡人作對,恐遇上尋事,連附近也留連不得,有緣再見吧。”說吧,不俟答言,匆匆回身走去。
二人自是失望,趙霖還想索往清虛觀尋去。王謹細想道士前後言語和林中忽然黑暗情形,諸多可疑,對趙霖道:“竹林雖密,地方不大,我們在林中走了一陣,始終未見寺觀影子。這位道友後來所說,似有深意。不特清虛觀不能前往,連這裡也不可停留。
莫非今夜雙方有什舉動嗎?他口說不識異人,卻叫我們明早往小青螺尋訪,好似暗中指點。既然前山不能去,何如依他,回去泛舟遊湖,明早往小青螺去呢?”趙霖聞言也覺有理,終是好奇心勝,再往竹林中試一走進,到處都是巨竹密列,至多走上兩三步,便被阻住。內裡更暗如深夜,簡直無法通行。出林一看,仍是好好一片修竹,映著夕陽反照,雖不如林外天,翠於枝依然清晰可睹。知道林中設有八陣圖之類的埋伏,當晚必有事故發生。便和王謹商量道:“我們與雙方均無仇怨,又非道術之士,雖不能出頭左袒,難得有此奇遇,又有法寶防身,山女那等兇險場面,又居敵對形勢,尚且不怕。
前聽丁氏夫說起,修道人山行野宿,均要經過不少兇危艱險,豈能和常人一般膽小怕事?莫如就在附近擇一高地,暫作旁觀,先照點蒼山中諸人之教,分清雙方正強弱,並看異人是否加入,明再往尋訪。此時雙方正在惡鬥,惡道如敗,自然無暇及此;如能得勝,高興頭上,當不致與局外人為難,至多受點閒氣,也無妨礙。何況還有玉塊防身,怕他何來?”王謹雖覺此舉有點行險,因素來信服趙霖,略一商談,便依言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