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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血染同心縷淚灑長命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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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內幾株梧桐,灰的枝椏在冷風中瑟縮,青石臺階上一層冷霜,月光下看來,如下過小雪。霜上無一點瑕痕,顯然很久未有人出入。

四月站在院子門口,低聲說:“王爺一直把自己關在屋內,我們都不敢…自紅衣死後,王爺像變了個人…”孟珏眼內如結冷霜,四月心中一顫,不敢再說話,行了個禮後,悄悄離開。孟珏踩著冷霜,緩緩踏上了臺階,門並沒有關緊,輕輕一推,應聲而開。

屋中七零八落地堆滿了殘破的酒罈,濃重的酒氣中,散發著一股餿味。劉賀披頭散髮地躺在榻上,一襲紫王袍已經皺得不成樣子。

孟珏在榻邊站著,冷冷地看著劉賀。

劉賀被冷風一吹,似乎有了點知覺,翻了個身子,喃喃說:“酒,酒…”孟珏拎起地上的一罈酒,不緊不慢地將酒倒向劉賀。劉賀咂吧了幾下嘴,猛地睜開了眼睛。孟珏依舊不緊不慢地澆著酒,邊似含著一層笑意。劉賀呆呆地瞪著孟珏,酒水從他臉上下,迅速浸溼了被褥、衣服。冷風呼呼地吹到他身上,他打了個寒戰,徹底清醒。

孟珏倒完了一罈,又拿起一罈繼續澆。

“你有完沒完?我再落魄仍是王爺,你算什麼玩意兒?給我滾出去!”劉賀揮手去劈孟珏,兩人身形不動,只掌間蘊力,迅速過了幾招,劉賀技高一籌,佔了上風,將孟珏手中的酒罈震飛。酒罈砸到牆上“砰”的一聲響,裂成碎片。

屋中的酒氣,瀰漫開來,濃烈醉。

孟珏退後,負手而立,笑看著劉賀“看來很清醒了,方便我說話?”

“自我進京,你連影子都未過,現在怎麼又有話了?我和你沒有什麼話可說。”劉賀移坐到榻旁的案上,順手抄起一瓶酒,大灌了幾口“孟大人,還是趕緊去服侍新帝,等新帝登基,定能位列三公九卿。”孟珏不屑解釋,也未有怒氣,只笑著說:“多謝你的吉言!先問你件事情,劉詢手底下怎麼突然冒出來了一幫黑衣人?訓練有素,紀律嚴明,絕非江湖草莽的烏合之眾。人,劉詢不愁沒有,可他哪裡來的財力物力訓練這些人。”劉賀怔了一瞬,明白過來,說道:“你還記得羌族王子克爾嗒嗒嗎?當年皇上告訴劉詢,可以給他財力物力,讓他想辦法暗中介入羌族內部,想來,劉詢就是用皇上的錢偷偷訓練了這支軍隊。”孟珏眼中似有疑問,眉頭緊鎖,劉賀輕嘆了一聲“劉詢的這些花招,皇上應該都心中有數。”孟珏角一抹冷笑“劉弗陵如果知道劉詢用他們做了什麼,不知道會做何想。”劉賀詫異地問:“劉詢做了什麼?這隻軍隊雖然是劉詢效仿羽林營所建,但現在最多兩三千人,還成不了氣候。”孟珏沒有回答劉賀的問題,巡視了屋子一圈,打開了所有箱籠,開始收拾東西。

劉賀跳了起來,去攔孟珏“你做什麼?這些是紅衣的東西!”

“我要把她的東西取走,還有她的棺柩。”

“去你孃的!紅衣生是王府的人,死是王府的鬼,幾時輪到你在這裡說話?”孟珏冷笑:“你連一個女子都護不住,有什麼臉在這裡嚷?”孟珏的話戳到他的傷處,劉賀語滯,人仍擋在箱子前,臉上卻是死寂的黯灰。

“該爭時不爭,該退時不退,做事情含含糊糊,唯獨對我的疑心一點不含糊。在那麼重要的時刻,你竟然回了昌邑,一副對皇位沒有興趣的樣子,既然當時沒有興趣,為什麼不索沒興趣到底?讓大家都平平安安!”

“皇上並沒有打算傳位給我!他請我離開長安,我…”劉賀想說,他不想背棄劉弗陵最後的要求,可是有些東西,他沒有辦法解釋給孟珏聽,孟珏也不可能明白他對劉弗陵的尊敬和

“你管劉弗陵有沒有給你傳位,若想要,就要去搶!你若能妥善利用霍光,佔優勢的就是你!趙充國、張賀這些人有何可懼?只要動作迅速地除掉劉詢,他們不支持你,還能支持誰?二哥訓練的人全在長安城待命,我怕你要用人,武功最好的幾個一個也不敢用,你用過誰?長安城的形勢就是比誰手快,比誰更狠,你整天在做什麼?心裡想要,行動卻比大姑娘上花轎還扭捏,你扭扭捏捏無所謂,可你…”孟珏想到紅衣,臉鐵青。

劉賀張了張嘴,看著孟珏,卻又閉上了嘴。權力於他只是工具,而非目的,如果為了工具,先要背叛自己的目的,那他寧願選擇放棄。為了權力的醜陋,他早就看夠了!不管以前、現在、還是將來,他都絕不會允許自己為了權力,變成他曾深惡痛絕過的醜陋。他尊敬和劉弗陵,不僅僅是因為劉弗陵救過他、救過月生,也不僅僅是因為劉弗陵對他毫無保留的信任,給了他一展才華的機會,更因為劉弗陵的所作所為讓他看到了權力的另外一種闡釋方式——有仁善、有俠義、有寬恕、有大度、有從容。劉弗陵是劉徹悉心教導出來的人,論帝王之術,權利之謀,有誰能懂得比他多?他還未登基,母親就慘死,剛登基,藩王就虎視眈眈,緊接著,三大權臣步步緊,若論面臨的局勢複雜、情勢危險,又有誰能比過他?他比誰都有藉口去揮舞無情的帝王刀劍開路,用巨大的權力鐵輪碾碎一切違逆他的人和事。只要結果好,過程如何並不重要,為了更遠大的目標,犧牲掉一小部分人,早就是被帝王默認的行事準則,眾人甚至會讚美這樣的帝王英明果斷,可是,劉弗陵沒有!他只要狠一狠心,就會有更簡單、更容易、更安全的路,他卻偏偏走了另一條路。

自小到大,皇爺爺的教誨,母親的教導,以及所見所聞、親身經歷都告訴自己,權力就代表著無情和醜惡,在劉賀心中,他憎惡它,可在他的血中,他又渴望它。在他的戲笑紅塵下,藏著的是痛苦和茫,是不知何去何從的頹廢,但是,劉弗陵用自己的所行所為消解了他的痛苦和茫,讓他明白權力本身並不無情,無情的是人,權利本身也不醜惡,醜惡的是人。

劉賀張口想解釋,可自小到現在的心路歷程哪裡是那麼容易解釋得清楚的?最後只得長嘆了口氣後說:“小珏,我和你不是一樣的人,我信守的原則,你不會懂,或者即使能懂得,也不屑。於我而言,結果固然重要,但過程也一樣重要。現在,我生我死都無所謂,只想求你一件事情,請你看在紅衣和二弟的份上去做。”孟珏的臉鐵青中透出白,顯是怒極。劉賀沒有理會,接著說道:“月生初進昌邑王府,就與王吉他們好,望你看在月生的份上,救他們一命。”孟珏雖然哀怒加,卻沒有冷言反駁,因為在月生給他的信中,的確曾提到過王吉的名字,說過王吉對他的禮遇,月生能得到劉賀賞識,也是王吉的舉薦。

劉賀見他不說話,自顧自地竟對他行了一大禮“多謝!王吉是個正人君子,定不忍見同僚赴死、而他獨自偷生,你就告訴他,很多人不過是我借霍光的手要除掉的人,請他務必珍重,昌邑王府內的諸般事務先拜託他了。其餘的人,你能救則救吧!是…是我對不住他們!”孟珏冷笑著譏諷“好個‘聰明’的昌邑王!如此能謀善斷,怎麼忘記算紅衣的命了?怎麼把她帶到了這個是非地?”事情到此,他與劉賀恩斷義絕,已沒什麼可多說的了,揮手推開劉賀,去拿紅衣的遺物。

劉賀擋住了孟珏的手“小珏,我知道你一直視紅衣為妹,我沒有照顧好她,是我錯,但紅衣的遺物,我不會給你。不管這次我生還是死,她以後都會和我合葬。我做錯的事情,我會到地下去彌補。”劉賀的語氣十分淡然,神也十分平靜,卻是一種哀莫過於心死的淡然平靜。

孟珏凝視了他一會兒,忽地搖頭笑起來,滿面譏嘲“劉賀呀劉賀!你這輩子究竟有沒有想清楚過一件事情?

劉賀淡淡說:“自以為聰明一世,實際一直是個糊塗人。自以為自己的荒唐糊塗是做給世人看的,但是做戲太久,原來早就真糊塗了,分不清自己的本心,也看不清真假。”什麼是真?什麼是假?當世人都以為你荒唐糊塗時,你真能說自己很清醒嗎?當身邊的人也認為你好貪歡時,她還能期望你會真心對她嗎?

假做真時,真也會假。

孟珏大笑起來“好!紅衣的遺物和棺柩,我留給你!前幾剛聽到紅衣死的消息時,我的第一反應就是後悔當年沒有殺你,你害死了二哥不夠,竟然還害死了紅衣。就是剛才,我仍在想要不要藉助霍光或者劉詢的手,將你的命永遠留在長安。不過現在,我不打算再落井下石了,你的生死和我再無關,紅衣的遺物和棺柩,你想要,就留給你!”

“多謝!”孟珏笑著擺手“不必謝我。死亡的痛苦只是剎那,而我只是想看你痛苦後悔一輩子而已!”劉賀眼中有朦朦的哀傷,令他往清亮的雙眸晦暗無光。

孟珏笑問:“你還記得二哥臨死時說過的話嗎?”劉賀沉默了好一會後,慢慢地說:“那年皇上召藩王在甘泉山行獵,月生陪我同行。當時還年少氣盛,我又一貫言行無忌,言語間得罪了燕王。燕王設了圈套想殺我,月生看出苗頭,苦勸我小心提防,一定不要離開皇上左右,我卻自恃武功高強,聰明多變,未把燕王當回事情,直到孤身一人被五頭黑熊困住時,才知道人力終有限,危機時刻,月生趕到。後來…皇上帶兵趕來時,月生已死,只救下了重傷的我。”當的血鬥似乎又回到眼前,兄弟兩人並肩而戰,面對五頭黑熊,卻夷然不懼,談笑風生,同進共退。

從小到大,劉賀看見的是子算計丈夫,丈夫憎惡子,兒子算計老爹,老爹屠殺兒子,兄弟鬩牆,姐妹爭寵,在認識月生前,他從不相信“知己”二字真實存在。這一生,他最痛快淋漓的時刻,就是那一,最痛苦的也是那一

“…月生的半邊身子被熊撕去,他死得很快,臨死前,他囑咐我,讓我替他報恩,還讓我好好照顧你,可你哪裡需要我照顧?”孟珏淡淡說:“如果我沒有記錯,你告訴我的是‘大哥,幫我好好照顧…照顧…’他話未說完,就帶著遺恨而去了。”劉賀木然地點頭:“嗯。”孟珏笑著說:“好大哥,他要你照顧的人可不是我。”劉賀愕然“月生就你一個親人,整裡口中唸叨的就是你,他指的不是你,還能是誰?”孟珏笑看著他,眼中有寒冷的星芒。

劉賀心底有寒意涔入四肢百骸,他很想拒絕去聽答案,因為他知道答案也許比殺了他更可怕,可他必須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