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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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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不清頭腦中錯亂的信息,她不是鳳喬,她是鬼,一個潛到鳳喬身體裡的鬼。他不能接受這樣的事,他的子是鬼?不會,不會,她怎麼會是那樣惡毒的?她怎麼會是?她為房前的燕子修窩,她怎麼會殺死鳳喬?不會,可鳳喬到底死了,而她正用著鳳喬的屍體。借屍還魂,講是都是死而不甘的惡鬼啊!坐在已經空無一人的學堂裡,他到寒冷,已見夏意的天裡,他到寒徹骨的冷。

“我只是羨慕鳳喬,我只是嚮往這樣幸福的生活!”她的話又再響起,鳳喬!不,繡兒,程繡兒!是啊,無論她是誰,是她給了自己幸福!自己剛剛對她說了什麼?不,她怎麼會是惡鬼,又聽到她幽幽地問:“我若不是鳳喬,你還會這樣好地待我麼?”聽她輕聲地說“不會。”那自己是如何說的?說愛她,不因為她是鳳喬,只是愛她,若她不是鳳喬,也還是會愛她,會好好地待她。渾渾噩噩中彷彿又騎著馬去娶,挑開蓋頭看到酡的面容,喜上她狂亂地揮打,睜開眼睛便可見到她素淨的笑顏,她端著熱騰騰的饅頭叫他吃飯,她執筆認真地寫字,她仰著臉聽他詩,全都是她,她的笑,她的淚,她的不安,她的歡快,她已經走進了他的心裡。她是鬼麼?她只是她啊!那個穿了紅衣嫁給他的娘子,那個清晨為他打水、暮為他挑燈的娘子,那個在紙上寫滿他的名字的娘子,那個給了他家的真實、家的平靜、家的幸福的娘子。心中的震與驚憤怒漸漸被一種溫暖所包圍,繡兒,繡兒,在心底裡喚幾遍她的名字,忽然間她是誰竟變得不重要了,她在他的心裡不只是鳳喬,她是他的娘子啊!

徐承儒猛地從地上站起,自己對她說了什麼?說她殺了鳳喬,說她是一個惡鬼,不,自己從不是一個刻薄的人,怎麼會對她說了這樣刻薄這樣無情的話?慌亂地四望,天已經黑了下來,如鉤的彎月掛在柳梢,她現在怎麼樣了?不敢想,從前是什麼讓她選擇了自盡?成親第二她的話此刻又在他的耳邊響起,她說那樣的苦也受了,還會再有什麼苦?那樣的苦,什麼樣的苦?那天從潤澤軒裡回來,她異常的舉動,異常的話,這段子她刻意的躲避,自己怎麼會說是她殺了鳳喬?怎麼會說她是惡鬼?

推開院門,提著的心放了下來,房間裡亮著燈,她在等自己!推開房門看到桌子上擺放著菜飯,似已做好多時,往自己也曾晚回家,可她總是放在鍋裡熱著,從不曾這樣放在桌子上晾涼了。心中一絲不安升起,安靜,家裡太安靜。顧不得探究,來到房裡,看見她躺在上的身影安下心來“鳳…”頓了一下,她不是鳳喬啊,總是叫慣了鳳喬這繡兒一時改不過來,想了想才又繼續喚道:“繡兒?繡兒?你…對不起,繡兒,下午我…”來到邊看到她似睡了一般,神態祥和而平靜,徐承儒卻覺得哪裡是不對的,哪裡?伸手探她的鼻息,還好,還好,她也許真的只是睡了。輕輕的搖晃程繡兒的身體,用顫抖的聲音叫著“繡兒,繡兒,醒來!你餓麼…我回來了…我們吃飯吧…”她一動不動地躺著,彷彿聽不到他的聲音。徐承儒扶起她,才看到她頭上的傷,輕輕撫過已經結痂的傷處,她一定很痛很傷心,他傷了她!

突然想起那他說與她生同衾,死同時,她烈的神情,她說“不,我不要與你作鳥當樹,我不要與你葬在一個裡!我不要,我不要…我要你活著,快樂的、幸福地活著,我不要你是鳥是樹,我要你是人,是一個人…我不要你死…活著才會有幸福…答應我活著,好好的活著,找一個好娘子…也許不是鳳喬小姐…生一群可愛的兒女…我不要打攪你的生活,二月初五,十七,想起我,來看看我…”二月十七是他們成親的子,初五是什麼子?心中一驚,是她的忌

“繡兒,你醒來,我有話要對你說!繡兒,你醒來!”把毫無反應的她緊緊地抱在前“對不起,繡兒,對不起!我收回我下午說的那些…那些混賬話!你不是惡鬼,繡兒,你不是!我不知道自己怎麼會那樣說,我…繡兒,你醒來,你要怎樣待我都行,你醒來,不要離開!不要…你是我的娘子,不要離開。”離開?是啊,她會離開麼?再探她的鼻息,雖然微弱,但足以讓他欣,她沒有離開,可是為什麼她什麼反應也沒有?她聽得到自己的話麼?

這是哪裡?程繡兒看著四周的霧氣分不清自己身在何處。離開鳳喬的身體了麼?離開承儒了麼?離開家了麼?

下午哭了許久,等了許久都不見他回來,看著桌上已經熱了一遍的飯菜又涼了,看著天暗了,星星也出來了,她不知道他還會不會回來,但她知道他恨自己,恨自己用了鳳喬的身體,她知道他愛的是鳳喬,他的柔情,他的愛是給鳳喬的,他的詩也是給鳳喬的。亂中換上新的衣裙,梳好髮髻,看著鏡中那美麗的容顏,她不知道自己應該往哪裡去,程繡兒已經死了,鳳喬她也當不了,她去哪裡呢?她不知道,只是到極睏倦。

恍惚間她才發現自己在一個從未到過的空間裡,四周都是霧,而且極安靜,什麼聲音也沒有,她蜷縮著一動也不敢動,就連思維也似乎停止了。忽然聽到徐承儒的聲音傳來,她驚恐地抬起頭,卻什麼也看不到。只是聽到他的聲音,充滿了歉疚,又充滿了情,他在叫繡兒,是叫她麼?他說對不起,他說要吃飯,飯菜她放在桌上了,是不是已經冷了?他說有話要說,他不怨不恨自己了麼?他說她不是惡鬼,他說不要她離開,離開?她不想離開啊,只是,她怕,怕他眼中的怨恨和厭惡,那是給她的,怕他眼中的溫柔和寵溺,那不是給她的。是他的娘子麼?是,嫁給了他啊…不,不是,他娶的是鳳喬!輕嘆,縱然知他怨她、恨她、不愛她,心卻依就戀著他、放不下他。聽著他那泛著哭意的聲音,她心中最柔軟的一處在痛,一絲光亮滲進來,四周的濃霧漸漸散去,到人在他的懷裡,他的手臂擁得很緊。

“繡兒,我愛你!你是鳳喬我愛你,你是繡兒我也愛你,無論你是誰,我愛的都是你!”程繡兒一震,他說的繡兒當真是她麼?他愛她麼?即便她不是鳳喬也是愛她的麼?或者,這都是假的?是她想出來的,或者她又到了另一處空間裡了?

靶到懷中人的震動,徐承儒扶正她的身體,只見她睜大的眼睛看著前方,那眼神空曠又離,讓他不能確定她是否醒來了。

“繡兒?你醒了麼?繡兒,是我啊,你醒了麼?”漸漸地看清了他的臉,是他,那濃重的眉,那直的鼻,還有那充滿了焦急和關愛的眼睛,是他,淚水充滿眼眶又模糊了她的視線。是真的,不是她想出來的,是真的,剛剛聽到的,現在看到的都是真的。

看到她的淚,徐承儒欣喜地再度擁她入懷,她沒有走,沒有離開。

時間彷彿靜止了一般,她細細的息,他律動的心跳,還有那蠟燭燃燒時嗶啵的聲音,此刻竟都聽得清清楚楚,空氣中湧動著一種淡淡的溫情。

“承儒,我…”不待她說完,他截去了她的話“繡兒,你累麼?餓麼?我去熱飯。”

“承儒…”

“繡兒,我有話要問你,有話要對你說,但是要等你吃過了飯。”抬起手輕輕地撫下她額著的傷處“很痛是麼?我竟傷了你了,繡兒,我…”握下他的手“是我自己摔倒的,不是你。”笑一笑,怕他難過麼?被他推倒的時候,她又何止是難過?

“我去熱飯。”他急急地轉身出去,可她還是看到了他眼中閃過的淚光,他心疼,她知道,他在心疼,他心疼的是她程繡兒。

摸摸自己的臉,一朵紅雲飄起,剛剛他的鬍子擦得她的臉現在還有絲絲的痛意,只是這痛充滿了甜

月光下,他擁著她嬌弱的身軀坐在院中的藤椅上,她一動不動地伏在他的懷中,可是他的心裡卻還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不安揮之不去,即便擁著她的身體,知她的體溫,聽著她輕柔的聲音,他依然不安。

“繡兒,從前你住在哪裡?家中可有父母和兄弟姐妹麼?”她的從前是什麼樣的?他好奇,他最想知道的是什麼讓她放棄了自己的生命。

“周家村,聽說在平郡縣西六十里。只有我和爹孃,沒有兄弟姐妹。”

“繡兒,你父母還健在麼?”爹孃還在麼?她離開家四個多月了,娘還好麼?可還想著她麼?娘眼睛上的病犯了麼?孃的腿還痛麼?爹還賭麼?又欠了債沒有?回到家裡還摔東西打人麼?

難道她的父母也都不在了麼?是了,若是父母都在,怎麼也不會讓她懸樑的,正想著,就聽她說:“我死的時候,我孃的身體就不好了。”聽到一個死字在她的嘴裡說出,他的心一痛,忍不住擁緊了她。

“不知道現在娘怎麼樣了?一個人種得了地麼?六月了,地裡的草除了麼?糞上了麼?莊稼長得好麼?”

“你爹不在了麼?你…你走了,就剩你娘一個人?”

“在的,只是我爹好賭,家裡的事是指望不上爹的,從前還有我幫娘忙活著,現在就娘一個人…”喉嚨給什麼堵著,再說不下去,只在那裡淚。

看著她那樣的痛苦,徐承儒真的不想再問下去了,只是他要知道自己的子到底是誰“繡兒,你為什麼…為什麼…”知道他問的是什麼,程繡兒搖著頭著淚,卻無論如何也不肯說,那樣的羞辱啊,要她怎麼再想一次,怎麼說一遍?

緊緊地抱著她顫抖的身體,心疼極了,他不要知道了,不要,她是他的娘子,便是不知道她的從前她也是他的娘子。

“繡兒,不要想了,我不問,不問了。”可是,程繡兒已經陷到了回憶裡,就像成親的那。她一直在搖頭,一隻手護住前,一隻手抵著他的身體,她一邊奮力地想要掙脫他的懷抱,一邊在嘴裡無力地喃喃著:“不,不要啊!不要,娘,娘,救繡兒!不要!”徐承儒一個慌神,她自他的懷中掙脫開去,整個人撲倒在地上,剛要走上前去抱起她,就見她慌張地向後退去“不,大爺饒了我吧,饒了我吧!不!”程繡兒打開他伸過來的手,起身向外跑去,徐承儒轉身抱住她,喊著:“是我,繡兒,徐承儒!徐承儒!”緊緊地抱住她,不理會她烈的動作。

“承儒…承儒…”喃著他的名字,她漸漸地安靜下來,這樣的自己配得上他麼?雖然身體是鳳喬的,可是裡面的靈魂是程繡兒啊,一個被玷汙了身體的人。

“繡兒,我不問,不問。你不要再想了,忘了從前,忘了吧!從今天開始,我不會再讓你試悽。”在他的懷中安靜下來,任他抱著,卻不敢看他的眼睛。

“繡兒,我再不問…”

“承儒,我是…我是上吊死的,在自家的房樑上,我恨老天,若它讓我頭天夜裡就死了,我會它的,可是它沒有,它讓我…它讓我…”展開十指與她的手指握,徐承儒知道她承受著的是那種寧願捨棄生命也不要面對的痛苦,她呼很急促,她的身體在不由自主的顫抖,是因為怕?因為恨?是什麼讓她死去了這樣久還在怕著,還在恨著。

“那樣的恥辱,那樣的恥辱!”那樣的恥辱,哪樣的恥辱?她的失常的聲音,讓他不敢去想。

“我醒來的時候,娘在給我擦洗,她一直在哭一直在罵,罵爹罵那幾個…幾個畜生,爹在屋外一聲也沒吭,而我卻連淚也沒有,身上的每一處疼都提醒著那三個男人的…”不,不要,她怎麼能承受這樣的痛苦?

“第二天我起得很晚,很晚,往我都是摸著黑梳頭,那天我照著鏡子細細地梳好頭髮,又穿上了最好的一件衣服…”她的聲音漸漸地緩和了下來,最痛苦的一段已經講完,而他的心中的痛卻正來得強烈,他心中的恨也正來得強烈。痛,她曾經的苦,恨,傷害她的人。

“我看到白無常來了,卻不敢靠近我,那時我的心中還很不解,為什麼我明明是沒有作惡的人,卻為什麼活著的時候試悽,死去了卻還入不得地府,只能做無主的野鬼?那天與你到潤澤軒裡聽了那小師傅的話,我才知道原來是這個桃木符。”她伸手自懷裡取出掛在前的桃木符,繼續道:“這個木符,我只當是一個墜子,原來是翼軫,一定是會緣師傅作了法的。我進了鳳喬的身體,見著有那樣多的人關愛我,我…我以為或者是上天賞我的,賞了我另外一個家,一個疼愛我的爹。還有你,我第一眼見著你只覺得親近,後來嫁給了你,我只想著上天當真待我很好,從前雖受了那樣多的苦,但現在這樣幸福的生活卻什麼都抵了。可是,我到底是偷了鳳喬的身體,鳳喬的姻緣,鳳喬的…”徐承儒伸手遮住她嘴,攔下她下面的話“不,繡兒,鳳喬是自己要走的,現在想來,她早已有了諸多的不妥之處,只是那時不知道為著什麼,就當是自己多心了。繡兒,你沒有偷,什麼也沒有偷。繡兒你累麼?”向他的懷裡再靠一靠,不,她不累,她喜歡這樣平靜的氣氛,喜歡他溫暖的懷抱。

“我與鳳喬是在她還沒有出世的時候就定下的,我自小就知道她是我的子,我長大了是要娶鳳喬的。我的家中未有變故的時候,我們時常走動,與她玩在一起,學在一起,後來隨著年紀大了,才有了諸多的注意,我的心裡除了鳳喬再沒有放過其他的女子,處處呵護,我當這便是男女之間的情愛了。後來與你成親後,才覺得對你的情與從前不同了,那時我以為你就是鳳喬,雖然你不識字了,不畫畫了,不彈琴了,可是我卻對你有了依戀,在學堂裡竟然會走神想起你,下學後急急地趕回家裡,想要看到你。我才明白這是愛,我竟在成親的這幾個月裡,愛上了全然不同的鳳喬。可是,當你說你不是鳳喬,說你只是附在鳳喬身上的鬼時,我…實在接受不了,我不能相信我的子是鬼,我愛上的人是鬼!所以,我說了那樣刻薄的混賬話…若你能忘了,忘了那些話,便是要我受千刀萬…”她忽地回過頭,滿眼的驚恐“不,承儒不要,我忘了,我忘了,我全都忘了,你不要說那樣的話,聽得我心驚,聽得我怕!”心底裡有一絲暖意、一絲動在擴散。

“好,我不說。繡兒,我是你的夫君,你是我的娘子,這是天註定的,繡兒,生同衾…聽我說下去,繡兒!生同衾,死同,我不是隨便說的,這生死相隨我只說給你一個人。”偎在他的前,聽著那平緩的聲音說生死想隨的誓言,程繡兒沉沉睡去,原來死而無憾是這樣的一種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