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思公子兮未敢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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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水一般從湖波上淌過。
華音閣。
他身處的畢竟是武林中最為強大、神秘、傳說中也極為惡的華音閣。
要將自己全無保護的放在強敵環視之中,無論是誰,也不免有些猶豫。
樓心月望著楊逸之,緩緩道:“晉時有這樣一個故事,名士王徽之聽聞桓子野善吹笛,但彼此並不相識。一次偶遇,王徽之請桓子野吹奏,當時桓子野已官爵顯貴,但依舊回頭下車,為徽之吹奏三調,曲終之後,各自離去,賓主並不一言。此事千古佳話,千年之下,尚有餘風。”她嘴角噙上了一點笑意,彷彿仍沉醉在那遙遠的魏晉風中,一縷輕嘆宛如清風般出:“我甚嚮往之。”楊逸之淡淡一笑。
月光在他飛揚的長髮上灑上點點光暈,將他清絕天下的容顏襯托得亦幻亦真,渾然不似俗塵中人。水氣升騰變幻,他的衣衫在月光下看上去宛如落雪一般,片塵不染。
他輕輕伸出手,修長的指間,一道光暈正在默默動。
那一刻,夜風屏住了嘆息,明月也惶惶退避。
天地萬物,彷彿都不勝他的光芒。
他淡淡一笑,手中的光芒如煙花般消散風中:“今月華未盛,不宜出劍。明此時,候樓仙子於莫支湖畔。”嵩山,少林。
少林寺的鐘聲彷彿是天宇中唯一的聲音,在少室山上回響著,傳入曇宗大師的耳朵。他聽得有些出神。近江湖紛湧並起,湧現了數十少年英豪,如同絕世奇葩,綻放出璀璨的光芒,映照起來,他就顯得有些老了。
相傳了千年的少林寺,本應是江湖的中砥柱,但現在,又有誰看得起他這個少林方丈?他不住嘆了口氣,若不是幾年前天羅教橫掃武林時,將少林寺的經典一掃而空,少林寺何止於落到今天這個田地?
武林盟主的位子,又怎會讓楊逸之奪去?
曇宗大師想起六年前初見楊逸之的情形。那是一個大雪的冷天,他拿了塊硬饅頭,給了一個餓暈在山下的少年,他當時並沒有道謝,吃完之後,就繼續向南方走去了。
六年之後,這少年居然重返中原,憑著一柄劍,擊敗不可一世的天竺高手遮羅耶那,贏得了武林盟主的稱號,連曇宗大師都心悅誠服。
當然,他服氣的是這少年的武功,可不是他的地位。
在他眼中,這武林盟主的位子,只有他,這少林寺的方丈才配做。
這是曇宗大師的心事,他從來沒對任何人說過。他是個高僧,所羨慕的並不個人的榮譽,而是少林的榮耀。能夠讓少林寺重新成為天下第一大派,是他心底最深處的心願。為了這一心願,他甚至可以做任何事。
但是,現在的他,卻什麼事都做不成了,因為,失去少林寺七十二絕藝之後,少林功夫一落千丈,就算以他的穎悟,也不過是江湖一高手的水準而已。
江湖上的一高手,怎麼數都有幾十人,這樣是遠遠不夠的。
曇宗大師的真氣隨著暮夜的鐘聲運轉,一直到秋夜的水,將他的袈裟浸滿,方才收功,緩步向後院走去。他每天入睡之前,都要去後院的水井前再坐禪兩個時辰。他如此勤勉地練習功夫,冀圖某一天能得悟大道,重新創出七十二絕藝來。
他甚至是用苦行的方式,來祈禱佛祖的垂顧。
古井四周佈滿蒼臺,井前溼滑的青石上,擺了個破舊的蒲團,此外什麼都沒有。當他跨近古井的一瞬間,他突然停住了腳步。
原先的那個苔痕蒼蒼的井沿上,竟然浸出了道道水跡,一直浸透了前方的蒲團。
一井秋水彷彿突然滿漲,在冷月清輝的照耀下,淌出一汪淡青的光華,在井口正中熠熠地聚結,蒸騰起一團三尺大的水霧,還在無聲的轉動。
水霧的中間,赫然是萬千乾枯的烏髮,綿延纏繞在一起,隱隱動著,彷彿活物一般。那烏髮卷繞在一起,沒有一透出水霧的外圍,形成一個巨大的卵形。突然,水聲一動,清波溢而出,那團烏黑的巨卵從中間剖開了兩尺長的一條裂縫,出一個宛如嬰兒般的頭顱來。
隱約可見那頭顱被一叢嶙峋的骨頭撐起,浸在水霧之中,緩緩地動著,彷彿在從漫溢的井水中取奈以生存的養分。而那張宛如嬰兒的臉,蒼白異常,也秀麗異常,青玉般的肌膚,映著淡淡的月光,彷彿籠罩在一層拂動的水光之中。
只是這秀麗的頭顱旁邊,還掛著另一個拳頭大小的頭顱。
那頭顱委頓變黑,彷彿是一團早已腐敗的毒瘤,與旁邊那清麗的面容對比,更顯得詭異可怕。
這不知是人是鬼的怪物,就這麼盤在井口,等曇宗大師一進來,冷電一般的目光,如利刃般直刺在他的臉上。
曇宗大師自詡禪功湛,被這目光一照,竟不由自主地一寒,彷彿心底所有的秘密都被看透了一般。
曜的臉上浮起一絲笑容,道:“曇宗大師,你不用害怕。”曇宗大師忍住心頭的戰慄,提聲道:“你是誰,在這裡做什麼?”曜輕輕“噓”了一聲,道:“悄點聲,我是來實現你的願望的。”曇宗大師冷笑道:“妖魔鬼怪,故玄虛!還不快滾,我就要用佛法除了你!”曜沙啞的聲音冷冷道:“你不相信麼?那你看這是什麼。”說著,水聲嘩嘩,烏髮裹纏而起的黑卵忽然從中間分開,一隻萎縮了的手臂伸了出來,上面拿了一枚白的令牌。她緩緩鬆手,那令牌發出幾聲脆響,落在了地上。
曇宗大師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驚呼道:“昊天令!”曜虛弱的笑聲不絕:“你倒很識貨。但只怕連你都不知道這四天令是做什麼用的。”曇宗大師吃力地將目光從這枚令牌上抬起來,望著井口這團氤氳的水霧,以及水霧中閃變的黑影。他的聲音中充滿了慾望:“請施主賜教。”曜挪動了下身子,更加舒服的伏在水面上,秋風悉索,周圍的樹木在她蒼白的臉上投下片片陰影:“四天令合起來,是一副藏寶圖。藏的是天羅教的秘寶!”曇宗大師搖了搖頭,有些鄙薄地道:“這個秘密誰人不知?只可惜天羅寶藏早就被人掘起了!”曜搖頭道:“你真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幾年前,天羅教仗著天羅秘寶橫行天下,後來天羅教殞滅,那些寶藏便依舊被埋了起來,不但沒有少,反而多了天羅教五年來新蒐集來的秘笈,包括秘魔之影的煉製方法,當年從少林寺掠走的七十二絕藝跟武當、崆峒、峨嵋的劍譜。”她這段話還沒說完,曇宗大師的目光就變了。如果說剛才他的目光只是貪婪,那現在就是墮落。他已經受夠了失去全部秘籍的痛苦,現在突然有個機會,能夠獲得更多的秘籍,也難怪他會失常。
他突然出手,一把將昊天令抓在手中,舉到面前,仔細地看著。那令牌潔白晶瑩,猶如白玉。
價值連城的和氏璧,也沒有這般誘人的光澤。
曇宗大師看著看著,仰天爆發出一陣極為得意的狂笑。
曜歪頭看著他,眼睛中光芒微微閃爍著,似乎有些嘲笑的意味,淡淡道:“天令一共有四枚,玄天令在楊逸之手中。你既然對他有恩,要過來應該不難。只可惜加上這枚,你也不過才兩枚。”曇宗大師身子一震,突然撲了上來。湛湛的月光照得小小禪院宛如白晝,更照出他的雙目一片赤紅,但他還是不敢靠近井口的那團霧氣,動地叫嚷道:“給我!給我!”曜憐憫地看著他,彷彿天上的神魔,看著為慾望而折磨的凡人。她淡淡道:“另外兩枚令牌,都在華音閣主卓王孫的手中。”曇宗大師的身形突然頓住。因為他知道,他無論如何,都無法從卓王孫手中奪得任何東西的!相反的,若是卓王孫知道這兩枚令牌在他手中,只怕他馬上就會有殺身之禍!他凝視著手中的令牌,一時冷汗涔涔而下。
曜悠然地看著他,突然道:“我可以幫你奪得蒼天令、炎天令。”曇宗大師身子又是一震,他驚喜地抬起頭來,聲音都不住有些結巴:“只要能奪得蒼天令、炎天令,弟子…弟子…”曜搖了搖頭,道:“我什麼也不要你的,只是少林寺曾於我有恩,我不忍見他衰敗下去。但我只能指點一條路給你,怎麼做,就看你的了。”曇宗大師急忙點頭。
曜道:“我說過,你曾於楊盟主有恩。”曇宗大師又點了點頭。
曜道:“江湖上人盡皆知,天羅寶藏已經不在,因此,聚齊四天令之事,便沒有了什麼實際利益,而只是統一武林的一種象徵。至於這象徵之後的秘密,除了你我之外,卻沒人能知曉。”曇宗大師跟著點了點頭。
曜道:“而無論楊盟主還是你們這些正道,都急除掉華音閣,是不是?”曇宗大師再點了點頭。
曜道:“所以你可以進言楊盟主,再開天下武林大會,約華音閣主,共商武林大計。明裡是以兩枚天令博其另外一半,勝者便可擁有全部四枚令牌,暗裡卻是正道與華音閣正戰,戰敗者氣焰大挫,接下三年必定沒有什麼作為了。楊盟主以武林安危為己任,想必會被你說動的。”曇宗大師臉容一陣扭曲,用力握著那枚昊天令牌,怒道:“你叫我又把它出來?不行!”曜哼了一聲,道:“不捨其小,何得其大?你若只有兩枚,跟沒有有何差別?何況四天令傳久,聲望甚高,如今華音閣與武林正道又恰好各執其二,拿做正戰的彩頭,誰都不會起疑心。等正派奪得之後,你便悄悄記錄下來,自行去挖掘寶藏,豈不快哉?反正他們又不知曉其中的秘密!”曇宗大師怦然心動,緊緊握住昊天令的手不住顫抖起來,可見心頭戰之劇烈。他突然嘶聲道:“那華音閣呢?卓王孫若是不來,又如何?”曜緩緩閉上眼睛,柔媚跟沙啞的聲音一起道:“相信我,我會安排好的。”曇宗大師額頭上青筋暴起,一直蔓延到太陽,青筋連鼓幾鼓,將他的臉壓得通紅。他終於大吼道:“我拼了!”曜滿意地點了點頭,眸子中閃過一絲笑意。秋月暈波,那霧氣凝成的光團向古井深處隱退而去,微微水聲漸漸平息,禪院中又恢復了寂靜與空虛。
曇宗大師手握著那枚昊天令,坐在蒲團前的石地上,一直坐到了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