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對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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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靖與尉遲決一前一後,朝湖中敞軒走去。
早有下人趕在前面去收拾了桌椅,又備了棋盤棋子,就等著二人過來。
才至湖邊,前面走著的衛靖突然停了步子,轉過身來望著尉遲決,一勾嘴角,笑道:“你就這麼護著她?”尉遲決眸子眯眯,看著衛靖,不開口。
衛靖臉上神不定,又道:“大將軍真是過於寵溺她了。若是將來你不在她身邊了,還能如這般護著她不成?”尉遲決濃黑的眉尾揚起,盯著衛靖道:“我的事情,不用殿下心。”衛靖忽地笑起來“說真的,縱是安姑娘再有天姿,我諒你也會有膩了的一天。大將軍還是想想正經事,依我看,王相公家的千金倒是好的,你沒瞧王若山那個硬骨頭,拉也拉不動,但若是與他結了姻親,事情就會好辦許多。”尉遲決眸子裡漆黑一片,聲音驟冷“殿下變了個人似的,現如今連我的主意都打起來了。”衛靖低笑一聲,轉身接著朝前走,身子揹著尉遲決,口中道:“你心裡也不要怨我。看看你家老爺子身子這狀況,你與你大哥也應早早做些打算。尉遲一門聲名顯赫,莫要將來沒了好結果。”尉遲決在後面跟著,雙手握起,緊了緊,又鬆開,沒再說話。
湖邊風起,柳枝微揚,水面粼粼金光,湖中小亭頂上的金彩琉璃瓦映著陽光,耀目不已。
兩人走進敞軒,幾個下人看了衛靖的眼,都低了頭退至外面候著,留他二人獨在裡面。
敞軒中間擺了桌子,桌上一張象牙鑲鉗木質棋盤,再加兩個黑漆瓷棋盒。
尉遲決見衛靖沿桌坐下,也走過去,在衛靖對面坐下,展平了膝間黑袍,看了看那桌上棋盤,如有所地嘆了口氣。
衛靖手伸入面前棋盒,拈出一粒黑子,看著尉遲決,微微笑道:“定之,你我二人有多少年沒有好好下過一盤棋了?”尉遲決神情略有所動“上回與殿下對弈還是在我去潭州之前,這一晃就快九年了。”他看一眼桌上棋盤,再看一眼衛靖“沒想到這東西你還擱在身邊。”那張象牙鑲鉗木質棋盤,是尉遲決八歲奉詔入宮做皇三子侍讀時,尉遲翎特意送給衛靖的。
衛靖明眸閃動,笑笑,道:“說的這叫什麼話。你、我、中琰三人,自幼一起長大,雖說君臣有別,但論與我之情誼,再無旁人能抵得過你們二人。”他手指捏著那枚棋子,遲遲沒有落下,眼睛又瞥向湖外“這寧江王府果然氣派,父皇將它賜給了我,旁人都恨得咬牙切齒。”他斂了目光,低頭笑笑,又抬眼看向尉遲決,慢慢道:“想那安世碌在太宗朝也是一等一的人物,深受皇恩,又被封為我天朝自建國始唯一一位異王爺,人人都道先皇與他君臣二人相得相知,必能成為芳千古的一曲佳話,可誰能想到,”他看著尉遲決,目光裡頗含它意“就是這樣的人,到最後也成了謀亂犯上的一個亂臣賊子。”尉遲決聽著衛靖說完這番話,身子一動不動,黑眸盯了他半晌,終是微微嘆了一聲,對著他,一字一句道:“將來無論何時何地、無論何人何事,我尉遲決定不負殿下、定不負與殿下的這十幾年情誼、定不負天家對我尉遲一門的榮恩。”此言將將落畢,衛靖手中的黑子便落在棋盤上,清亮一聲響。
他展眉淺笑,道:“定之,我也從未懷疑過你。只是現在,我也有了想要不管不顧一心護著的人。不願將來的萬一傷了她。你可明白我的心思…”尉遲決眉頭略松,手執白子,緩緩移至盤面上“明白。”他又怎能不明白。
衛靖貴為皇子,往一向以風光之面示人,卻是苦戀五年才得以娶到邢若紫,其間辛酸,只怕僅他與廖珉才明白。
衛靖又拈一子,落下時,似是不經意地問尉遲決道:“近來,職方司北面房可有什麼特別消息?”
“倒是沒聽說。”尉遲決略帶疑惑地抬頭看他“就算有,按例也是不能對你說的。你怎麼突然問起這個來了?”衛靖不語,看了眼尉遲決,目光頗為複雜,低頭從袍間裡層摸出張薄薄信箋,遲疑了一下,終還是遞給了尉遲決。
尉遲決不解衛靖何意,一把接過信箋,飛快展開,由右至左一行行掃過,臉愈來愈黑,目光最後定在了信箋左下角的印章處,整個人都怔住,半晌後,才抬頭,不可置信地望向衛靖。
衛靖神坦然,道:“大婚前一,接到七妹由北國派人送的賀禮。這封信便藏在賀禮裡。”尉遲決臉仍顯震驚“是怎麼發現的?”衛靖苦笑一下,道:“用了臘丸封住,在一尊魚形金飾的眼裡,外面著,裝作是魚眼珠。隨賀禮送來的還有七妹的親筆信,裡面反覆提到了那尊魚形金飾。我沒發覺,倒是我府上那位大才女覺得蹊蹺,琢磨了半天才發現的。”尉遲決又將那信看了一遍,眸子愈加黑了去“你怎麼看此事?”衛靖捏緊指間黑子,道:“也不知七妹是如何得了此信的。就怕是耶律寧耍的手段…”尉遲決想了想,道:“說得是。這信上雖有晉王的印章,但耶律寧此人本不像是這麼大意的人,想來他是將公主做棋子用。”衛靖眉間稍有疑“可萬一此事是真的,又該如何?”尉遲決凝眉不語,良久才道:“不論如何,此信坐實了晉王確與北國有所勾結。若是此信為真,耶律寧既是送來給我們看,顯然是要我們明白他不會照這信上說的去做;若是此信是假,那耶律寧當真是心懷叵測了。”他頓一頓,又接著道:“不過我寧可相信這信是假的,因為我實在想不出來耶律寧他有什麼理由會讓將這信給公主。”衛靖不語,手中棋子已攥得溫熱,卻還未落下。
兩人之間一時無言,都在心裡默默琢磨此事。
湖岸那頭有人遠遠地一路小跑而來,衛靖抬眼看見,眉頭動動,示意尉遲決有人過來了。
尉遲決嘆一口氣,摺好那信箋,還給衛靖。
那人跑至敞軒外面,氣不勻,斷斷續續道:“殿、殿下…”衛靖面上早已出不滿之情“什麼事這麼慌慌忙忙的。”
“樞、樞府,急、急、急報!”那人邊邊說,硬是憋出了這幾個字。
衛靖看眼桌上棋盤,不由皺眉道:“先讓樞府來人在前廳候著,待我與尉遲將軍下完這盤棋,便去見他。”尉遲決卻已站了起來,對衛靖道:“樞府來人,只怕是梓州那邊有什麼情況,還是馬上過去為好。”衛靖將手中的黑子隨便向桌上一丟,嘆著氣起身,道:“何曾想連與你下盤棋都成了難事。去就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