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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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拉·施萊辛格嫁過好幾次人,但一離婚便把丈夫忘了,不再理睬他,因此仍保留著單身女人冰冷善變等癲。
舒拉·施萊辛格是神智學者,對東正教的一整套儀式,甚至包括心靈傳遞在內,都非常清楚,所以在她興致非常高的時候,總會按捺不住地要提醒神職人員該說什麼,該唱什麼,不斷讓人聽到她那聲音沙啞、脫口而出的提示:“請聽吧,我主上帝”
“無所不在,無時不在”
“榮耀的天使”等等。
舒拉·施萊辛格懂得數學和印度密宗教義,知道莫斯科音樂學院知名教授的住址以及誰跟誰同居之類的事。天啊,沒有她木知道的事。正因為如此,常生活中發生什麼重要的事,她總要被請來裁決和調停。
到了約定的時間,客人們陸續到了。來的人有阿杰萊達·菲力波夫娜、金茨、富夫科夫一家、巴蘇爾曼先生和巴蘇爾曼太太、韋爾茨基一家和卡夫卡茲採夫上校。天正在下雪,每次打開前廳正門的時候,撲進來的冷氣像是被紛紛揚揚的大小不一的雪花團團裹住似的。男人們從寒冷的街上進來,腳上穿的是寬鬆的深筒長靴,一個個都裝出心不在焉和呆頭呆腦的樣子,可是那些在嚴寒中容光煥發的太太們,解開皮大農最上邊的兩個釦子,蒙上一層白霜的頭髮後邊披著茸茸的頭巾,反而像是老好巨滑的騙子、詐的化身,沒人敢惹。
“居伊的侄子。”當一位初次被邀請的新的鋼琴家來到的時候,大家相互低聲轉告。
通過兩端開著的側門,從大廳可以看到餐室裡已經擺好一條長桌,像冬天覆蓋著白雪的一條路似的。顆粒狀花紋瓶裡的花揪酒閃光耀眼。銀托架上擺著各種裝著油、香酵的小巧玲現的五味汁瓶,喚起你的種種想象。一盤盤野味和冷葷拼成的彩圖畫,乃至折成三角形的餐巾、排列整齊的刀叉和花籃裡散發出杏仁味的藍紫的小花,都刺著人的食慾。為了不拖延品嚐這人間美味的渴望的時刻,大家儘快開始神的筵席。他們在客廳裡一排排地就了座。當鋼琴家在鋼琴前坐下來的時候,又聽到人們低聲在說:“居伊的侄子。”音樂會開始了。
大家事先就知道,打頭的這首奏鳴曲枯燥而做作。結果不出所料,而且曲子長得不得了。
關於這支奏鳴曲,休息的時候評論家克林別科夫還和亞歷山大·亞歷山德羅維奇爭論了一番。評論家罵這支曲子,亞歷山大·亞歷山德羅維奇卻替它辯護。周圍都是菸的人,響起一片移動椅子的聲音。
但是大家的目光再次落到隔壁餐桌上那張漿洗得平整光潔的桌布上,於是齊聲建議音樂會趕快繼續下去。
鋼琴家用眼角掃了一下聽眾,向合奏者點了點頭,示意開始演奏。小提琴手和特什克維奇揮動琴弓,如泣如訴的三重奏開始了。
尤拉,東尼娜,還有大部分時間都在格羅梅科家寄居的米沙·戈爾東,三個人一起坐在第三排。
“葉戈羅夫娜向您打手勢。”尤拉低聲告訴坐在他前面的亞歷山大·亞歷山德羅維奇。
客廳門檻旁邊站著頭髮斑白的格羅梅科家的老女僕阿格拉費娜·葉戈羅夫娜。她用焦急的目光向尤拉這邊望著,同時朝亞歷山大·亞歷山德羅維奇使勁點頭,讓尤拉明白她有急事找主人。
亞歷山大·亞歷山德羅維奇掉過頭來,責怪地看了葉戈羅夫娜一眼,聳了聳肩膀。葉戈羅夫娜並不罷休,於是兩個人就在大廳的這一頭和那一頭像聾啞人那樣“談”起來。大家都朝他們看去,安娜·伊萬諾夫娜狠狠地瞪了丈夫幾眼。
亞歷山大·亞歷山德羅維奇站起身來。應當想法處理一下。他紅著臉從牆邊繞過大廳走到葉戈羅夫娜跟前。
“您怎麼不懂規矩,葉戈羅夫娜!您有什麼大不了的事?好吧,快說,出了什麼事?”葉戈羅夫娜低聲對他說了幾句話。
“從哪個‘黑山’來的時“‘黑山’旅館。”
“那又怎麼樣?”
“要求馬上回去,他的一個什麼親戚快要死了。”
“都快死了。我想象得出來。不行,葉戈羅夫娜。等演奏完了一小段,我就去說,早了可不行。”
“來送信的茶房等著哪,趕車的也等著哪。我跟您說,人快死了,您明白嗎?是位太太。”
“不行,不行。大不了就是五分鐘,有什麼了不起的?”亞歷山大·亞歷山德羅維奇又躡手躡腳地沿著牆回到自己的座位,皺起眉頭,用手鼻樑。
第一樂章結束後,他走到演奏的人跟前,在大家的掌聲中,告訴法傑伊·卡濟米羅維奇外面有人找他,出了一件不幸的事,演奏只好中止。然後,亞歷山大·亞歷山德羅維奇用手掌向客廳裡的人揮了揮,讓大家停止鼓掌,大聲說道:“先生們,三重奏不得不停下來。讓我們向法傑伊·卡濟米羅維奇深表同情。他遇到了心煩的事,不得木離開我們。在這種時候,不能讓他一個人走。我陪他去可能是必要的,我跟他一同去。尤羅奇卡,親愛的,出來一下,告訴謝苗把車趕到大門口來,他早就套好車了。先生們,我不和諸位告別。請大家留下來,我只是暫時離開一會兒。”兩個男孩子請求跟亞歷山大·亞歷山德羅維奇一起在寒夜裡坐車兜兜風。
雖然生活已經恢復正常,十二月以後有些地方仍有槍聲,新的火災也時有發生,好像早先的餘燼還未燒完似的。
他們從來還沒有像今天夜裡坐車走這麼遠,走這麼久。離“黑山”旅店只有一箭之遙,穿過斯摩稜斯克大街、諾溫斯克大街和花園路的一半就到了,但酷烈的寒霧把天昏地暗的空間隔成一塊一塊的,彷彿它在世界各處都不相同。黃火的濃煙、馬蹄的喀塔聲和滑軌的軋軋聲加強了這種印象,讓人覺得已經走了不知多久的路,而且駛入了令人驚駭的遠方。
旅店門前停著一匹披著馬衣、纏著跨腕骨的馬,套在一輛窄小、講究的雪橇上。馭者座上坐著一個馬車伕,用戴著手套的雙手抱住縮進脖子裡的腦袋取暖。
旅店的前廳很暖,在把入口處和存衣室隔開的欄杆後面,守門人在打誠地,鼓風機的噪音、熊熊爐火的呼呼聲和沸騰的茶炊的尖叫聲催得他昏昏睡,但又不時被自己響亮的鼾聲驚醒。
前廳左邊的鏡子面前站著一個濃妝豔抹的太太,由於脂粉塗得過多,臉孔顯得虛腫,身上穿了一件在這種天氣裡過於單薄的皮上衣。這位太太正在等人從樓上下來,她轉過身背朝著鏡子,一會兒從左邊肩頭、一會兒從右邊肩頭打量自己,看看自己從後面看上去是不是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