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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抵達-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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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人則有另外的弱點:菸鬥,說話愛咬文嚼字兒。什麼‘絕不遲疑片刻’啦,什麼‘勿使’、‘鑑於’啦。他本應在海洋上施展宏圖。他在學院裡學的是造船。這在他的外表和習慣方面都留下了痕跡。臉颳得乾乾淨淨,菸斗整天不離嘴,說話的時候從容不迫,和藹可親,一個個字從牙縫裡吐出來。像所有愛菸斗的人一樣,下巴突出,灰的眼睛顯得冷漠。差點還漏了兩個細節:他是社會革命黨黨員,並被邊區選入立憲會議。”

“這可太重要了。父子互為水火,豈不成了政治敵人?”

“表面上自然如此。其實綠林好漢並不同瓦雷金諾作戰。可您聽我往下說。通採娃的幾個妹妹,阿韋爾基·斯捷潘諾維奇的小姨們,至今仍住在尤里亞金。她們都是沒出嫁的老姑娘。時代變了,姑娘們也變了。

“最大的葉夫多基灰·謝韋裡諾夫娜當了市圖書館館員。黝黑的女郎很可愛,羞澀到了極點,常常無緣無故漲紅了臉,像芍藥一樣。閱覽室裡靜得疹人,彷彿置身於墳墓中。可她得了慢冒,一連打二十個噴嚏,臊得恨不能鑽進地縫裡。您說有什麼辦法?神經過

“老二格拉菲拉·謝韋裡諾夫娜是姐妹當中的使使者。厲害的姑娘,神奇的女工,什麼活兒都不嫌棄。大家一致認為游擊隊的首領列斯內赫像他這個小姨。你剛看她在縫紉作業組或者在織襪子,一眨眼又變成了理髮員。您注意到了沒有,尤里亞金鐵路上有個女扳道員向我們揮拳頭?我當時想,真想不到,派格拉菲拉看守鐵路去了。不過好像又不是她,人太老了。

“最年輕的西拉菲瑪——家庭的磨難和考驗。她是個聰明的姑娘,讀過很多書。她研究哲學,喜愛詩歌。到了革命的年代,在共同高漲的情緒、街頭遊行、廣場上登臺演說的影響下,她神失常了,陷入宗教的狂熱中。姐姐們上班去的時候把門鎖上,可她從窗口跑出去,沿街揮手召集群眾,宣傳耶穌第二次降世,世界到了本。可我只顧說話了,到站了,您下一站下,準備準備吧。”等安菲姆·葉菲莫維奇下了火車,安東寧娜·亞歷山德羅夫娜說道:“我不知道你怎麼看,我覺得這個人是命運給我們派來的。我覺得他將在我們生活中起好作用。”

“這完全可能,託漢奇卡。但令我懊惱的是你跟你外祖父太像了,人家會認出你來,而這兒的人對他記得太清楚了。就拿斯特列利尼科夫來說吧,我剛一提到瓦雷金諾,他馬上不懷好意地嘴道:‘瓦雷金諾,克呂格爾的工廠?不是親戚吧?不是繼承人吧?’“我擔心我們在這兒比在莫斯科還顯眼,我們跑出來就是為了逃避別人的注意。

“現在當然已經沒有法子可想了。腦袋掉了,還會哭頭髮嗎?但最好不要暴自己的身份,隱藏起來,少拋頭面。總的說來,我有一種不祥的預。叫醒咱們的人,收拾好東西,繫緊皮帶,準備下車吧。”安東寧娜·亞歷山德羅夫娜站在托爾法納亞車站的月臺上,不知把人和東西數了多少遍,生怕車廂裡還落下什麼東西。她到腳下踩的已是被人踩結實的月臺沙地,但擔心坐過站的緊張心情還沒過去,火車行駛的轟隆轟隆的響聲仍在耳邊鳴響,雖然她眼睛明明看見火車一動不動地停在她面前的月臺旁邊。這妨礙她的聽覺和視覺,也使她不能集中起思想來。

不下車的旅客從上面,從取暖貨車上向她告別,但並沒有引起她的注意。她沒有注意到火車開走,直到她看見火車開走後出的第二條鐵軌、綠的原野和湛藍的天空時,才發覺火車不見了。

車站是用石頭建築的。人口的兩邊有兩條長凳。從西夫採夫來的莫斯科旅客是在托爾法納亞車站下車的唯一旅客。他們放下行李,坐在一條長凳上。

車站的寂靜、間無人蹤和潔淨使剛下車的人到驚訝。他們到不習慣,因為周圍沒有人擁擠,沒有人吵架了。生活彷彿處於荒僻的地方,停滯在歷史的長河中,遲誤了。它尚未達到首都的那種野蠻。

車站隱蔽在白禪林中。火車進站的時候,車廂裡的光線變得暗淡了。微微搖曳的樹頂在人們的臉和手上,在清潔的灰黃的月臺沙地上,在屋頂和地上,投下移動的陰影。林中的鳥鳴與它的清幽非常和諧。木摻雜別的音響的純粹的鳥鳴,響徹整個兒的樹林,把它聯成一片,彷彿世界上除了鳥鳴便不存在其他的聲音了。樹林被兩條道路——鐵路和土路割開。它用自己向下垂著的枝葉,彷彿一雙低垂到地面的廣袖,把兩條道路同樣遮蓋住了。

安東寧娜·亞歷山德羅夫娜的眼睛和耳朵突然恢復了正常。她立刻意識到了一切。比如烏的鳴哈,林中的清幽,籠罩著四周的寂靜。她的心中湧出了話語:“我不敢相信我們能平安到達。你知道嗎,你的斯特列利尼科夫在你面前可以表現得寬宏大量,放了你,但可以往這兒拍一份電報,命令一下火車就把我們所有的人都逮捕起來。親愛的,我不相信他們的高尚。一切都是做出來給人看的。”不過她說出來的卻是另外的話。

“多美啊!”她看到周圍的人風景脫口說道。別的話她再也說不出來了。眼淚使她到窒息,她大哭起來。

聽到她的哭聲,車站站長,一個小老頭,從屋裡走出來。他小步跑到長凳跟前,很有禮貌地把手伸到紅項制服帽的帽簷前,問道:“小姐,您要不要鎮靜劑?車站藥箱裡有。”

“不要緊。謝謝。一會兒就過去了。”

“旅途上心情不好,又受了驚吧。這是常有的事兒。還有天氣熱得像非洲,在我們這個緯度地帶是罕見的。再加上尤里亞金髮生的事。”

“火車經過的時候,我們從車廂裡看到了火災。”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們是從俄羅斯來的吧。”

“從白石城來的。”

“從莫斯科來的?那夫人神經不正常就一點也不奇怪了。聽說莫斯科全被毀了?”

“那是人們言過其實。不錯,我們什麼都見識過了。這是我女兒,這是女婿。這是他們的男孩子。這是我們年輕的保姆紐莎。”

“您好,您好。非常高興見到你們。我多少聽說了。安菲姆·葉菲莫維奇·桑傑維亞托夫從薩克瑪會車站打過電話來。他說瓦戈醫生帶著家眷從莫斯科來,請多加關照。您大概就是瓦戈醫生本人了?”

“不是我,瓦龍醫生是他,我的女婿,我在另一個部門,農業部門供職,我是農學家格羅梅科教授。”

“對不起,認錯人了。請原諒。非常高興認識您。”

“從您的話來看,您認識桑傑維亞托夫?”

“怎麼會不認識他這位魔法師呢。我們的思主和希望。沒有他我們早蹬腿了。不錯,他說要我多加關照。我說照辦。答應他了。因此,如果你們需要馬的話,或者需要別的什麼東西的話,我願效勞。你們打算到哪兒去?”

“我們要到瓦雷金諾去。那兒離這兒不遠嗎?”

“上瓦雷金諾?怪不得我怎麼也猜不出您女兒像誰呢?可您上瓦雷金諾!一下子都明白了。這條路還是我們跟伊萬·埃內斯托維奇一起修的呢。現在我去張羅一下,準備準備上路的東西。找個帶路的人,輛大車。多納特!多納特!先把東西拿到乘客大廳的候車室裡去,趁著辦事的時候先在那兒歇會兒。得著馬嗎?夥計,到茶館裡跑一趟,問問能不能借匹馬?彷彿早上瓦克赫還在那兒呢。問問他走了沒有?告訴他把四個人拉到瓦雷金諾,什麼行李都沒有。快點兒。夫人,我給您一個老年人的忠告。我故意沒向您打聽你們同伊萬·埃內斯托維奇的親戚關係多麼近,但在這件事情上您可要當心。不能對所有人都敞開懷。現在是什麼時候,您自己想想吧。”一提到瓦克赫的名字,剛下車的旅客們驚訝地互相看了看。他們還記得去世的安娜·伊萬諾夫娜講過的打了一副打不破的鐵內臟的神話般鐵匠的故事,以及當地其他的荒誕不經的傳說。

替他們趕車的是一個長著一雙招風耳、一頭雪白的亂髮的老頭,拉車的是匹剛下了駒的化馬。由於種種不同的原因,他身上所有的地方都是白的。新草鞋還沒穿黑,而褲子和上衣由於穿的時間過久全都褪變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