則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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則陽遊於楚,夷節言之於王,王未之見。夷節歸。彭陽見王果曰:“夫子何不譚我於王?”王果曰:“我不若公閱休。”彭陽曰:“公閱休奚為者?”曰:“冬則戳鱉於江,夏則休乎山樊。有過而問者,曰:‘此予宅也。’夫夷節已不能,而況我乎!吾又不若夷節。夫夷節之為人也,無德而有知,不自許,以之神其
,固顛冥乎富貴之地。非相助以德,相助消也。夫凍者假衣於
,暍者反冬乎冷風。夫楚王之為人也,形尊而嚴。其於罪也,無赦如虎。非夫佞人正德,其孰能橈焉。故聖人其窮也,使家人忘其貧;其達也,使王公忘爵祿而化卑;其於物也,與之為娛矣;其於人也,樂物之通而保己焉。故或不言而飲人以和,與人並立而使人化,父子之宜。彼其乎歸居,而一閒其所施。其於人心者,若是其遠也。故曰‘待公閱休’。”聖人達綢繆,周盡一體矣,而不知其然,
也。覆命搖作而以天為師,人則從而命之也。憂乎知,而所行恆無幾時,其有止也,若之何!生而美者,人與之鑑,不告則不知其美於人也。若知之,若不知之,若聞之,若不聞之,其可喜也終無已,人之好之亦無已,
也。聖人之愛人也,人與之名,不告則不知其愛人也。若知之,若不知之,若聞之,若不聞之,其愛人也終無已,人之安之亦無已,
也。舊國舊都,望之暢然。雖使丘陵草木之緡入之者十九,猶之暢然,況見見聞聞者也,以十仞之臺縣眾間者也。冉相氏得其環中以隨成,與物無終無始,無幾無時。
與物化者,一不化者也。闔嘗舍之!夫師天而不得師天,與物皆殉。其以為事也,若之何!夫聖人未始有天,未始有人,未始有始,未始有物,與世偕行而不替,所行之備而不洫,其合之也,若之何!
湯得其司御,門尹登恆為之傅之。從師而不囿,得其隨成。為之司其名之名嬴法得其兩見。仲尼之盡慮,為之傅之。容成氏曰:“除無歲,無內無外。”魏瑩與田侯牟約,田侯牟背之,魏瑩怒,將使人剌之。犀首公孫衍聞而恥之,曰:“君為萬乘之君也,而以匹夫從仇。衍請受甲二十萬,為君攻之,虜其人民,系其牛馬,使其君內熱發於背,然後拔其國。忌也出走,然後抶其背,折其脊。”季子聞而恥之,曰:“築十仞之城,城者既十仞矣,則又壞之,此胥靡之所苦也。今兵不起七年矣,此王之基也。衍,亂人也,不可聽也。”華子聞而醜之,曰:“善言伐齊者,亂人也;善言勿伐者,亦亂人也;謂‘伐之與不伐亂人也’者,又亂人也。”君曰:“然則若何?”曰:“君求其道而已矣。”惠之聞之,而見戴晉人。戴晉人曰:“有所謂蝸者,君知之乎?”曰:“然。”
“有國於蝸之左角者,曰觸氏;有國於蝸之右角者,曰蠻氏。時相與爭地而戰,伏屍數萬,逐北旬有五而後反。”君曰:“噫!其虛言與?”曰:“臣請為君實之。君以意在四方上下有窮乎?”君曰:“無窮。”曰:“知遊心於無窮,而反在通達之國,若存若亡乎?”君曰:“然。”曰:“通達之中有魏,於魏中有梁,於梁中有王,王與蠻氏有辯乎?”君曰:“無辯。”客出而君惝然若有亡也。客出,惠子見。君曰:“客,大人也,聖人不足以當之。”惠子曰:“夫吹管也,猶有嗃也;吹劍首者,吷而已矣。堯、舜,人之所譽也。道堯、舜於戴晉人之前,譬猶一吷也。”孔子之楚,舍於蟻丘之漿。其鄰有夫
臣妾登極者,子路曰:“是稯稯何為者
?”仲尼曰:“是聖人僕也。是自埋於民,自藏於畔。其聲銷,其志無窮,其口雖言,其心未嘗言。方且與世違,而心不屑與之俱。是陸沉者也,是其市南宜僚
?”子路請往召之。孔子曰:“已矣!彼知丘之著於己也,知丘之適楚也,以丘為必使楚王之召己也。彼且以丘為佞人也。夫若然者,其於佞人也,羞聞其言,而況親見其身乎!而何以為存!”子路往視之,其室虛矣。
長梧封人問子牢曰:“君為政焉勿鹵莽,治民焉勿滅裂。昔予為禾,耕而鹵莽之,則其實亦鹵莽而報予;芸而滅裂之,其實亦滅裂而報予。予來年變齊,深其耕而耰之,其禾蘩以滋,予終年厭飧。”莊子聞之曰:“今人之治其形,理其心,多有似封人之所謂:遁其天,離其
,滅其情,亡其神,以眾為。故鹵莽其
者,
惡之孽為
,萑葦蒹葭始萌,以扶吾形,尋擢吾
。並潰漏發,不擇所出,漂疽疥癕,內熱溲膏是也。”柏矩學於老聃,曰:“請之天下游。”老聃曰:“已矣!天下猶是也。”又請之,老聃曰:“汝將何始?”曰:“始於齊。”至齊,見辜人焉,推而強之,解朝服而幕之,號天而哭之,曰:“子乎!子乎!天下有大災,子獨先離之。曰‘莫為盜,莫為殺人’。榮辱立然後睹所病,貨財聚然後睹所爭。今立人之所病,聚人之所爭,窮困人之身,使無休時。
無至此得乎?古之君人者,以得為在民,以失為在己;以正為在民,以枉為在己。故一形有失其形者,退而自責。今則不然,匿為物而愚不識,大為難而罪不敢,重為任而罰不勝,遠其塗而誅不至。民知力竭,則以偽繼之。
出多偽,士民安取不偽。伕力不足則偽,知不足則欺,財不足則盜。盜竊之行,於誰責而可乎?”蘧伯玉行年六十而六十化,未嘗不始於是之,而卒詘之以非也。未知今之所謂是之非五十九非也。萬物有乎生而莫見其
,有乎出而莫見其門。人皆尊其知之所知,而莫知恃其知之所不知而後知,可不謂大疑乎!已乎!已乎!且無所逃。此所謂然與然乎!
仲尼問於大史大弢、伯常騫、狶韋曰:“夫衛靈公飲酒湛樂,不聽國家之政;田獵畢弋,不應諸侯之際:其所以為靈公者何?”大弢曰:“是因是也。”伯常騫曰:“夫靈公有
三人,同濫而浴。史鰍奉御而進所,搏幣而扶翼。其慢若彼之甚也,見賢人若此其肅也,是其所以為靈公也。”狶韋曰:“夫靈公也,死,卜葬於故墓,不吉;卜葬於沙丘而吉。掘之數仞,得石槨焉,洗而視之,有銘焉,曰:‘不馮其子,靈公奪而裡之。’夫靈公之為靈也久矣!之二人何足以識之。”少知問於大公調曰:“何謂丘裡之言?”大公調曰:“丘裡者,合十姓百名而為風俗也,合異以為同,散同以為異。今指馬之百體而不得馬,而馬繫於前者,立其百體而謂之馬也。是故丘山積卑而為高,江河合水而為大,大人合併而為公。是以自外入者,有主而不執;由中出者,有正而不距。四時殊氣,天不賜,故歲成;五官殊職,君不私,故國治;文武殊材,大人不賜,故德備;萬物殊理,道不私,故無名。無名故無為,無為而無不為。時有終始,世有變化,禍福淳淳,至有所拂者而有所宜,自殉殊面;有所正者有所差,比於大澤,百材皆度;觀於大山,木石同壇。此之謂丘裡之言。”少知曰:“然則謂之道足乎?”大公調曰:“不然,今計物之數,不止於萬,而期曰萬物者,以數之多者號而讀之也。是故天地者,形之大者也;陰陽者,氣之大者也;道者為之公。因其大以號而讀之則可也,已有之矣,乃將得比哉!則若以斯辯,譬猶狗馬,其不及遠矣。”少知曰:“四方之內,六合之裡,萬物之所生惡起?”大公調曰:“陰陽相照相蓋相治,四時相代相生相殺。
惡去就,於是橋起。雌雄片合,於是庸有。安危相易,禍福相生,緩急相摩,聚散以成。此名實之可紀,
之可志也。隨序之相理,橋運之相使,窮則反,終則始,此物之所有。言之所盡,知之所至,極物而已。睹道之人,不隨其所廢,不原其所起,此議之所止。”少知曰:“季真之莫為,接子之或使。二家之議,孰正於其情,孰偏於其理?”大公調曰:“雞鳴狗吠,是人之所知。雖有大知,不能以言讀其所自化,又不能以意其所將為。斯而析之,
至於無倫,大至於不可圍。或之使,莫之為,未免於物而終以為過。或使則實,莫為則虛。有名有實,是物之居;無名無實,在物之虛。可言可意,言而愈疏。未生不可忌,已死不可阻。死生非遠也,理不可睹。或之使,莫之為,疑之所假。吾觀之本,其往無窮;吾求之末,其來無止。無窮無止,言之無也,與物同理。或使莫為,言之本也。與物終始。道不可有,有不可無。道之為名,所假而行。或使莫為,在物一曲,夫胡為於大方!言而足,則終
言而盡道;言而不足,則終
言而盡物。道,物之極,言默不足以載。非言非默,議有所極。”譯文彭則陽,魯國人,南遊楚國,意在求得一官半職,拜託大臣夷節先生引他去見國王。夷節向國王報告了,國王對彭則陽缺乏興趣,不予召見。夷節退朝出來,如實以告。彭則陽不死心,另闢溪徑,又拜託賢大夫王果先生幫忙,說:“王老師怎麼不為我美言幾句呢,在楚王面前?”王果見他官癮迫切,言詞鄙俗,便想規勸他,於是說:“找我還不如去找公閱休。”彭則陽未聽過公閱休的姓名。部長級官員的姓名他都背
了,想不起有一位姓公閱名休的大夫,便問:“公閱休?幹啥的?”王果說:“一位隱士。冬天他戳鱉在長江邊,夏天他乘涼在山腳下。過客問他家住哪裡,他答:‘這裡就是我的家。’我認為你應該去找他。你已經拜託過夷節了,夷節都說沒有辦法,何況我呀。我在楚王面前說不起話,比夷節差差差。夷節為人臉皮厚,肚子爛,一點也不自高自大,團結同僚,討好上下,拉關係出神入化,追眼前的財富,
頭上的烏紗,不能助人為善,倒能把人拉垮。冷得要死了,你不加衣裳,老等
天溫暖的太陽。熱得發昏了,你不脫棉襖,坐待冬天涼
的寒
。去找公閱休吧,聽聽他的意見。你道楚王好侍候嗎?楚王為人喲,架子大,抖威風,兩腳的猛虎呀,誰犯錯誤殺無赦。只有兩種人能夠左右他,一是大
大佞的不倒翁,一是大賢大德的硬漢子。中不溜兒的就別想去伴虎啦!”王果又說:“所以聖人清高自守。退隱社會底層,他教子女恬淡,忘憂忘貧。登上朝廷高位,他使貴族醒悟,自慚形穢。什麼樣的環境他都快活。什麼樣的人他都能對話,而又不失格。有時候不說話,也能使人陶醉
風。有時候同別人並肩站站,也能使人潛移默化。在家庭生活中,父尊子卑啦兄先弟後啦夫唱婦隨啦那一套禮儀,他都退還給周公了,而一概寬舒地對待兒女弟妹以及
室。聖人俗人皆是人,
神境界差距如此之大!所以我說,去找公閱休吧。”萬物糾纏在一起,就像一團亂絲,聖人[糹由]繹(讀
易,理出頭緒)出來,原是一條線啊,名叫自然,或曰天然。天然這條線索,貫串人間萬事,貫串天地萬物,聯結成整體,這便是世界。世界上的每一事物具體情況非常深奧,連聖人也
不清楚,也不必
清楚。我們只能說,那是本質嘛,本來就那樣;那是天
嘛,天生就那樣。聖人被尊稱為聖人,是因為他仿效自然規律,順從命運安排,認識到本質與天
之不可更改,推行無為主義。相反的是那些有為之士,挖空心思,
拼夜搏,到頭總是一場空。幾時他們才有個完啊!奈何,奈何!
天生佳麗,縱然給她鏡子,如果家中諸人不說她很漂亮,她也永遠不曉得自己很漂亮,更不會認為自己豔絕群芳了。照見鏡子,她好像曉得了,又好像不曉得。聽見家中諸人囁囁耳語,她似乎察覺了,又似乎未察覺。不管怎樣,她依然很漂亮,大家依然樂於欣賞她,這就是天了。同樣的情形是聖人厚愛百姓,縱然給他頭銜,如果社會各界不說他愛百姓,他也永遠不曉得自己愛百姓,更不會認為自己愛及萬物了。瞥見頭銜,他好像曉得了,又好像不曉得,聽見社會各界紛紛傳聞,他似乎察覺了,又似乎未察覺。不管怎樣,他依然愛百姓,百姓依然安於被他愛,這也是天
呢。
故國啊,故都啊,異邦倦遊歸來,遠遠望見城郭,我是多麼快活。
哪怕城牆倒塌,城門破落,繁華大街盡毀於兵火,哪怕故宮剩一片高坡,喬木掩,荒草沒,只要老家那條小巷還在,我仍然很快活。
本質啊,天啊,紅塵倦遊歸來,遠遠望見真相,我是多麼舒暢。
何況一望便明白,視野很寬敞,何況一聽便清楚,聲音很響亮。
真理畢竟是心靈的故鄉,高臺十丈,矗立城中央。
遠古時代,冉相氏族一位酋長研究哲學,發現圓環中央的虛空處乃是理想的中立區。懸浮在環中的虛空裡,就能自由迴旋,獲得全方位的視域,超脫於環上的是非矛盾。社會上的是非之戰,亦即紅半環和綠半環的是非矛盾,不宜介入,只宜中立。冉相氏族那位酋長悟得環中之道,所以中立在虛空裡,讓環上的是非互相證偽,矛盾便解決了,社會上無限多的問題便解決了。萬物自滅了自生了,萬事自毀了自成了,他都順其自然的與外界同步的調整自己。無始無終,他永遠調整自己。無期無限,他經常調整自己。看他天天跟隨外界變來變去,豈不失自我?不。他是以動守靜,執一不變的喲。他何嘗離開過環中呀!他幾時站過紅半環或綠半環的立場呀!出自本
要求,仿效自然規律,從而悟得環中之道,像他這樣的人不多。多的是仿效自然規律而捉摸不到自然規律,依舊站在環上的人。這些人之所以要仿效自然規律,純粹出自功利考慮罷了。貪功嗜利,陪著外物殉葬,這佯做本身就背叛了自然規律,他們還認為此乃神聖的事業,奈何!聖人從不細察何為天命何為人事,從不規定幾時開始幾時告終,全憑本
要求做去,自與外界同步偕行而不中斷,所以所為完美無憾而不貪嗜。他就這樣仿效自然規律而與自然規律密合無間,奈何!
聖人成湯革了夏朝暴君的命,創建商朝,身為天子,發掘下層天才,一是車伕名登,一是門警名恆,遂拜他二人為師傅,又不受他二人的侷限。登先生駕車穿行空虛處,恆先生守門站立空虛處,都是妙在握虛持空以對付外物呀。成湯受到啟發,悟得環中之道,超脫是非矛盾,握持虛空以對付天下種種麻煩事,讓其自行解決。成湯給這經驗命名,名之曰虛空術。成湯得到了登恆兩賢士。千年後有孔子吃盡苦頭,晚年醒悟,排除思慮,遙拜成湯為師傅,學習環中虛空之術。
遠古容成氏族一位酋長研究天文曆法,說過:“沒有一天又一天,哪來一年又一年。沒有內函,哪來外延。”所以說呢,沒有虛空,哪來圓環,虛空存在於圓環之先,領導圓環。
魏惠王也就是梁惠王,名瑩,在下莊周面見過他。他為人極狂妄,所以馬陵之戰慘敗於齊威王,損兵十萬。其後四年,與齊威王簽訂和約,重結友好,互不侵犯。不久,齊國違約,損害魏國。魏惠王怒,要派刺客去暗殺齊威王。
魏國武官公孫衍嫌暗殺不光彩,說:“大國之王,戰車萬乘,哪能用平民的方式去報仇!我請求率領二十萬大軍為你攻打齊國,抓走齊國民眾,牽走齊國車馬,叫那齊國國王怒火憋在腔,透背而出,紅腫潰爛,成癰成疽。然後拿下他的國都,推垮他的城牆。齊國大將田忌夾起尾巴逃跑,總算明白這回可不是馬陵啦。我要活捉他,捶他的
股,打斷他狗東西的脊樑骨!”魏國文官季先生嫌報復太野蠻,與暗殺同樣的不光彩,說:“一聲令下,築城牆七丈高。築夠七丈高了,又叫推垮,這是在折磨勞工喲。魏國不打仗已經七年了,此乃王業基礎,動搖不得,公孫衍是亂人,別聽他的。”魏國賢臣華先生嫌他們兩位的發言太丟臉了,說:“討伐齊國談得振振有詞,那是亂人。不伐齊國談得娓娓動聽,也是亂人。譴責他們兩位是亂人的,例如我,同樣是亂人。總之,
懷是非得失,談得頭頭是道,全是亂人。”魏惠王問:“那怎麼辦?”華先生說:“學學道就行了。”魏國相爺惠施聽完這場爭論,一言不發,當即出宮去。找到戴晉人,引他進宮來。戴晉人是一位民間賢士,機智詼諧,一肚皮的笑話。惠施引他拜見魏惠王。
戴晉人問:“王見過蝸牛嗎?”魏惠王說:“見過。”戴晉人說:“有兩幫小傢伙爬入蝸牛雙角,一邦佔領左角,建立觸國,發表《觸犯宣言》。一幫佔領右角,建立蠻國,發表《蠻橫宣言》。兩國軍隊在界處,也就是蝸牛的頭皮層間,常常互相爭奪領土,爆發大戰。一場大戰,拋屍數萬。敗方逃竄,死守蝸牛角尖。勝方追擊十五天,然後凱旋,兩國簽訂和約,準備下次再戰。”魏惠王說:“噫喲!虛構的吧?”戴晉人說:“不。請聽我落實。宇宙空間,在你看來,有極限嗎?”魏惠王說:“沒有極限。”戴晉人說:“設想你的靈魂飛天,以不可思議的超光速暢遊沒有極限的最遠最遠的宇宙空間。然後返回地面,再看看這九州列國,同那無限大的宇宙相比較,豈不無限小嗎?”魏惠王說:“那是當然。”戴晉人說:“九州列國之間有個小小魏國。魏國有個更小的大梁城。大梁城內有一微粒,請原諒吧,那就是你。你同蠻國的領袖相比較,難道有很大的差別嗎?”魏惠王說,“差不多。”戴晉人不再說,鞠躬,退下。
魏惠王獨坐發呆,悵然若失。
惠施等到戴晉人出來了,便進去見魏惠王。
魏惠王說:“你引來的那個說客,嘿,思想巨人哪!聖人堯舜也抵擋不住他呢!”惠施說:“不論好聽不好聽,竹管總能吹出音響。吹刀環嗎,噓,如此而已。世俗推崇堯舜。引堯舜來比較戴晉人,只一噓便啞了。”孔子進入楚國,前往國都,路經蟻丘山下,見太陽落坡了,乃投宿一家賣飲料的旅店。在旅店後院內,孔子和他的一班隨員坐在樹下乘涼,山東口音高談仁義,侃侃然,彬彬然。隨員子路發現隔牆的鄰人全家爬上屋脊,有男主人和女主婦,以及小妾,以及家臣,躲在那裡偷聽。子路功夫好,為孔子保鏢,所以警惕高,洪聲叫嚷:“躲躲藏藏,擠成一團,想幹啥呀?”屋上的那家人沒有回答。
孔子說:“不要嚷嚷。那是聖賢及其家人吧?有那樣的聖賢,寧願藏身民間,甘心隱居田園,名聲銷磨,意志高遠,嘴上說話,心中無言,耐得寂寞,他與世風相反,不屑於上俗船,他潛入地,所謂陸沉,永不出頭面。哦,莫非是熊宜僚,他有老家在市南,是楚國的大賢?”子路心血來
,要求孔子允許他去請熊宜僚過來坐坐,好當面陪罪,再請教仁義。
孔子說:“算了吧。若真是熊宜僚,他定會明白我很器重他,又曉得我是專程來楚國的,很可能勸國王召見他,他會把我看成佞之徒,若真是這樣,
佞的談話他聽了都覺得受侮辱,何況面晤,握手言歡!你以為他還在牆那邊等你嗎?”子路跑出旅店,去偵察隔牆的那家人,發現大門鎖了,院子空了。
子牢做地方官,不調查,瞎指揮。長梧莊莊主當面批評他,說:“老爺,你處理政務不要魯莽,你懲治百姓不要草率。俺是莊稼人,只會種莊稼。記得有一年,耕太魯莽,夏耘又草率,秋收糧食大減產,俺遭到了魯莽草率的報復。第二年,變了辦法,深耕細耘,禾稼茂盛,穗粒飽滿,秋收豐產,飽飯吃了個對年。”在下莊周在座,聽了莊主的一席話,也順便給子牢提提意見,說:“現今有些官員,在身心修養方面也魯莽草率,很像莊主說的那樣。他們放逐天真,背叛本
,抹殺
情,累垮
神,這一切都為了演戲騙人。他們魯莽草率的對待自己的天真和本
,致使
中愛愛仇讎蘆葦般的叢生。蘆葦初萌,還未
穗,便是蒹葭。葉美莖
,似乎強化了你的生命。很快茁壯,長成蘆葦,拔掉了你的良心。身心俱完蛋,潰爛了你的腸胃,痔瘻了你的
門,全身的零件都出
病,例如頸脖毒瘡
膿,指頭腫痛生疔,下焦實熱
蛋白,等等。”柏矩拜在老聃門下,研究無為主義學說。畢業後,請求老聃批准周遊列國,考察社會。老聃說:“算了吧。走遍天下,還不是這麼一回事。”柏矩一再請求。老聃問:“先遊哪一國?”柏矩是魯國人。魯國窮是窮,
神很文明。北鄰齊國,乃列國之首富,是個花花世界,很值得考察呢。柏短說:“先遊齊國。”柏矩來到齊國國都,進了城門,只走大街,不走小巷。怕誤人紅燈區,聽說國營
院有娼婦八百名。走到十字街口,
通阻
,路人圍觀。原來是已處決的罪犯,曝屍示眾。柏矩上前,挪動死屍,硬給擺成正臥姿勢,脫下死者穿的制服,從頭到腳密密蓋好,然後仰天號哭,曼聲
唱:“你啊你啊!時代大不幸,你先丟了命。說什麼莫要為盜!說什麼莫要殺人!樹立榮辱觀念,結果是引發社會弊病。鼓勵發財致富,結果是
起社會競爭。樹立的既然是弊病,鼓勵的既然是競爭,國民都在那裡拼搏,官員都在那裡猛晉,勞累疲睏還晝夜不停,一個個的又兇又狠,要臉要錢不要命,叫他不為盜,怎麼可能!叫他不殺人,怎麼可能!
古代的統治者,成功歸百姓,失敗歸自己;正確歸百姓,錯誤歸自己。所以民問一旦出現刑事犯罪,他就反省自己,責備自己。現代的統治者哪怕鑄成大錯,也不肯做自我批評。他們打啞謎叫百姓去猜,猜不準就處分。他們出難題叫百姓去做,做不起就問罪。他們重擔叫百姓去挑,挑不動就罰款。他們指長途叫百姓去跑,跑不攏就懲辦。百姓嘛,知識淺,力量薄,完不成任務又怕苛罰嚴懲,只好做假,鑽空子騙官方。今天
他做假,明天
他做假,假透骨了,良民還不變成刁民!世人往往怕
窘態,知識淺了就要裝門面,力量薄了就要耍滑頭,錢囊空了就要搞偷盜。小偷大盜風起雲湧,到底該怪誰啊?”衛國著名的賢大夫蘧伯玉先生,修道養德已經多年,最能審時度勢,隨著環境的變化,調整自己的行為,而又堅持原則,謹守本份。六十歲那年,他回顧自己,發現自己前半生的行為已經調整六十次了。六十次啊,肯定,否定,否定之否定,否定之否定又被否定,從來沒有過一貫的正確。他總是這樣的,先前自認為做得對,隨後又譴責做錯了,及時調整,以順應環境的變化,有些事情,在五十九次之多的調整中,一直自我譴責做錯了的,很可能第六十次調整時才察覺做得對。對了,錯了,他都不說絕對,而說可能。肯定,否定,他都不說永遠,而說現今。賢人尚且無知,何況我們。
我門只能瞭解萬物的生命,沒法查明生命的起因。我們只能看見萬物的出場,沒法找到出場的門徑。承認我們的無知吧。有些人太糊塗,他們憑自己的智力獲得某方面的知識,便吹噓那些知識如何了不起,並以專家自居。他們不懂得,某些道理憑智力是學不到的,只有依靠某些道理,道是妙道,理是真理,方能跳出糊塗狀態。算了吧,算了吧。糊塗蟲是喚不醒的。他肯定他所肯定的,我肯定我所肯定的,各行其是好了,對嗎?
孔子旅遊衛國,衛國史官三人陪他座談。
孔子說:“你們的衛靈公,原是昏君,朝廷會議不來主持,國際會議不去參加,一天到晚喝酒,聽音樂啦看舞蹈啦,要不就是打獵,網野兔啦飛鳥啦。奇怪的是他死後由你們給他定諡,不叫昏公而叫靈公。他究竟哪點靈?”史官大韜先生首先回答。他讀過周公《諡法》一書,曉得靈字用在這裡是貶義詞,說:“正因為如此,所以才諡靈。”史官伯常竅先生接著回答。他認為靈字既含貶義,又寓褒義,說:“靈公洗澡,三位太太入盆伴浴,真不像話。不過,忠臣史魚有急事要報告,闖進浴室,靈公趕快抓浴中遮
體,不敢放蕩,這也是事實。太太伴浴時他是那樣的放蕩,忠臣面前他又是這樣的肅敬。這就是為什麼叫靈公了。”史官[豕希]韋先生最後回答。他認為靈字是由天定的,不是由人定的,說:“靈公死了,準備下葬,先要問卜。龜甲占卜兩次。第一次的兆紋顯示已竣工的大墓不吉利,必須另找墓地。第二次的兆紋顯示葬在沙丘,孟津渡的北岸,便吉利了。沙丘勘定墓地,深挖墓
,發現石槨,年代不詳。石槨沖洗乾淨,槨壁刻有古文字曰:‘子孫象不住,靈公遷移來此處。’可見靈公諡靈,由來已久,不是咱們幾個史官定的。靈字用在這裡是褒是貶,咱們不清楚,只有天曉得。大韜與伯常騫怎能明白呢!”少知先生向太公調先生連續提出四個問題。以下是他二人的問答。
問:“什麼是丘裡之言?”答:“先說丘裡。以家庭為本位,以個人為單元,以比鄰為關係,以地區為範圍,自然形成獨特風俗的小社會,就是丘裡,亦即鄉村。這樣的小社會,合聚異姓異名成為同風同俗,分散同風同俗成為異姓異名。同風同俗是其整體的同一,異姓異名是其個體的特異
。同中有異,異中有同。馬有肢體、器官、皮
、內臟等等,能解剖成無限多的個體。你著眼於任一個體,永遠找不到馬。一匹馬牽到你面前來,你看見的是那無限多的個體的有機結合,雄立而具生命,這才是馬。丘裡也是許多個體自然結合成的,其情形正如馬。所以,山嶺因疊積許多矮坡而形成崇山峻嶺,江河因容納許多支
而形成長江大河,聖人因團結許多丘裡而實現天下為公。聖人向百姓輸入觀念,雖有主義而不教條。聖人從中央推出措施,雖有政綱而不強迫。年分四季,大自然不開後門,夏不賜寒
,冬不賜高溫,莊稼才有好收成。官分多職,好國王不偏不私,要留意各方面的工作,國家才有治。臣分文武,好國王慧眼識別,要發揮每個人的特長,品質才整齊。物分萬種,生存方式不相同,自然規律最公允,不袒護任何物種,不
待任何物種,所以大道沉默,聽不見響動。不響不動,正是大道無為。無為,讓萬物好自力之吧,不去橫加干涉。萬物自己曉得怎樣為,該為的都為了,結果是無不為。故曰,無為而無不為。季節更改,時代變遷。禍福混成一團,落到人間。李四說這是禍,禍害了李四。張三譏這是福,福利了張三。所謂禍福,不過是一件東西的兩面。是非纏在一起,難以分辨。李四拼命求名,張三冒險
錢,是非觀念相反,同樣貪饞。所謂是非,不過是一條絞索的兩端。丘裡雖然小,作為天下的縮影,亦有大觀,好比儲存各種木材的森林,好比蘊藏各種石料的大山。研究丘裡小社會,所謂蹲點,會有哲學發現,如我以上所談,這便是丘裡之言。”問:“那麼丘裡之言稱之為道,夠格了吧?”答:“不能那樣說。統計物種,豈止一萬。限制稱為萬物,不過是用最高數量級代表無限而已。萬在這裡乃是模糊概念,不可落實。宇宙者,宏觀之最也。陰陽者,浩氣之最也。貫通宇宙,包裹陰陽,絕對無私,這便是道。取名為道,不過是用無處不有的道路代表無限而已。道在這裡同樣是模糊概念,本來無名,不可確指。本來無名的取名為道了,不可確指的確指為路了,已經不夠格了,你還要用丘裡之言比道,那就更加不夠格了。那個無限的無名的模糊概念飛跑在前,快馬都迫不上,何況看家狗。這是比喻,請原諒吧。”問:“天地四方,這六面體的空間內,每一物種是怎樣起源的?”答:“空間分出陰陽二氣,形成對立,有時候互相抗拒,有時候互相料理。時間引出一年四季,依次頂替,前一季生後一季,後一季殺前一季。這樣的環境裡,最初出現有機分子,其名曰幾。順從的幾被環境愛惜,逆反的幾被一半憎棄,乃有微生物
然乍起。後來雌雄分立,通過
,兩
生殖遂成慣例。物種演變過程,安全孕育危險,危險孕育安全;禍害轉成福利,福利轉成禍害;低速調到高速,高速調到低速。一切活物稟賦陰陽二氣,陰陽聚合便是生,陰陽散離便是死。我所說的這些事實,有案可稽,從形式到內容,乃至細節,都是能認識的。繼承總是在創始的後面,乍起總是在回落的前面,碰壁就會向後轉,終點同時是起點,此乃事物變化的規律,客觀存在的必然。我們能談論清楚的,我們能認識透徹的,僅侷限於物質世界而已。悟道的人不回溯萬物的起源,也不預測世界的未
。事涉玄境,超出言詮與思考的極限,誰也說不明白,所以不說為宜。”問:“齊國國都,稷門下面,有個自由論壇,我去聽過辨論。談到事物的變化,接子認為有原有因,季真認為無緣無故。這兩家的看法,考之以實情,驗之以真理,誰正?誰偏?”答:“雞鳴狗吠,眾所周知,並非無緣無故。但是,專業人士也說不明白某雞某犬某一次鳴吠的原因,更測不準下一次將怎樣鳴吠,有原有因又從何談起呢。變化著的事物,小到質子,瞧不見內部結構,大到宇宙,望不見外部周廓。研而究之,便會發現,所謂有原有因,所謂無緣無故,這兩家的看法都未能跳出物質世界的侷限,都不妥當。有原有因,執著於有,太實了。無緣無故,
失於無,太虛了。一定的形式,一定的內容,物質才能夠存在。無形式,無內容,那是道,在物質結構的虛空處。物質,可以言詮,可以思考。道,愈言詮愈思考背離愈遠了。懷胎在腹,要生的擋不住。停屍在
,已死的挽不回。生死現象擺在我們眼前,夠近了吧,還是看不透其中的奧秘。所謂有原有因,所謂無緣無故,不過是我們心頭拿不穩,懸擬的假設而已。我們面對事物的變化過程,來路迢迢望不見頭,去路遙遙望不見尾。既然沒頭沒尾,說了也是白說,因為說來說去不過是物理學。有原有因,無緣無故,作為立論的
據,始終侷限於物質世界。道非物質,哪能實而有之。物質實有,哪能虛而無之。本來是無名的模糊概念,取名為道,借了道路這個物象,便於眾人接受罷了。認為事物變化有原有因,認為事物變化無緣無故,這兩家都困在物質圈內,哪夠得上悟大道呢。悟道的人整天談物,談的仍然是玄學。不悟道的人整天談道,談的仍然是物理學。道在物的終端,亦即物質結構的虛空處,談也罷,不談也罷,都沒法表達出來,因為道是模糊概念。我們的態度應該是拋棄談與不談的方法論,面對玄境,悟得此處是理論的終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