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微生農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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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頓謹慎地沒去問他們在做什麼,他不想讓這位姐妹因為不知道答案而到羞愧;也不想讓她因必須提醒他別打聽不該知道的事而發脾氣。
他們通過一扇微微晃動的門,謝頓突然察覺一絲記憶中的那種味道。他向雨點四三望去,但她似乎渾然不覺,而他自己也很快就習慣了。
光線的特徵幾乎瞬間改變。薔薇的調與明亮的覺通通消失,除了各項設備有聚光光源照明外,四周似乎都籠罩在昏黃的光芒中。在每一個聚光處,好像都有一個兄弟或姐妹,他們有些戴著發出珍珠般光輝的頭帶。在不遠的地方,謝頓看到四下都有細小的閃光不規則地運動著。
當兩人並肩行走時,他朝她的側面瞥了一眼,這是他能打量她的唯一角度。
在其他的時候,他總是無法擺脫她突出的光頭、無眉的雙眼,以及一張素淨的臉龐。它們掩蓋了她的個體,似乎使她變得隱形。然而從現在這個角度,他卻能看出一些別的:鼻子、下巴、豐、勻稱、美麗,暗淡的光線好像使那個大沙漠不再那麼顯眼刺目。
他驚訝地想到:如果她留起頭髮,並且好好修剪整理,可能是個大美人。
然後他又想到,她無法長出頭髮,她這一生註定永遠光頭。
為什麼呢?他們為什麼一定要讓她變成這樣?主說是為了使麥麴生人一輩子記得自己是麥麴生人。這點為何那麼重要,以致大家不得不接受脫的詛咒,作為一種身份的象徵與標記?
然後,由於他習慣從正反兩面思考問題,因此又想到:習俗是第二天,如果習慣光頭,到了深蒂固的地步,那麼頭髮就會顯得怪異恐怖,會令人到噁心與厭惡。他自己每天早上都會刮臉,將面部髮完全除去,即使剩下一點胡茬也不舒服。但他並不認為他的臉部是禿的,或是有任何不自然。當然,只要他願意,隨時都可以蓄起面部髮,但他就是不願那麼做。
他知道在某些世界上,男人一律不刮臉,甚至有些世界的男人本不修剪面部髮,而是任由它胡亂生長。如果讓他們看到自己光禿的臉龐、沒有任何髮的下巴、雙頰與嘴,他們又會怎麼說呢?
他一面想,一面跟著雨點四三向前走。這條路似乎沒有盡頭。每隔一會兒,她就會拉著他的手肘引導他:在他的覺中,她似乎越來越習慣這樣做,因為她不再急著縮回手去,有時這種情形甚至持續將近一分鐘。
她說:“這裡!到這裡來!”
“那是什麼?”謝頓問道。
他們面前有一個小盤子,裡面裝滿了小型球體,每個球體直徑差不多二釐米。有位兄弟在照顧這一帶,剛才就是他將盤子放在這裡的。此時他抬起頭來,帶著和氣的詢問神情。
雨點四三對謝頓低聲說:“向他要一些。”謝頓明白她不能主動跟一位兄弟說話,除非對方先開口。於是他以遲疑的口氣說:“我們能要一些嗎,兄…兄弟?”
“拿一把吧,兄弟。”對方熱誠地答道。
謝頓拿起一顆,正準備遞給雨點四三,卻發現她已將對方的話也解釋為對她的邀請,已經伸手抓了兩大把。
這種球體覺上光滑柔潤。當他們離開那個培養桶,以及照料該區的那位兄弟之後,謝頓對雨點四三說:“這些能吃嗎?”他舉起那個球體,小心翼翼地湊到鼻尖。
“它們只有味道。”她突然冒出一句。
“它們究竟是什麼?”
“美食,未經加貴的美食。銷到外界市場上的,都會經過各種方式的調味,可是在麥麴生,我們直接這麼吃——唯一的吃法。”她將一個放進嘴裡,然後說:“我永遠都吃不膩。”謝頓將手上的球體放入嘴中,覺它迅速溶化。一時之間,他嘴裡出現一股動的體,然後它幾乎自動滑進他的喉嚨。
他停了一下腳步,到相當驚訝。它有一點點甜味,後來甚至出現一絲更淡的苦味,但主要的覺他卻說不出來。
“我能再來一個嗎?”他說。
“再來五六個,”雨點四三一面說,一面遞過去“沒有一個口味是一樣的,而且它們只有味道,完全不含熱量。”她說得沒錯。他試圖讓這種美食在口中多留一會兒;試圖小心地著;試圖只咬下一小口。然而不論他多麼小心,它也不住輕輕一;而只要稍微咬下一點,其餘部分也立刻無端消失。每個球體的味道都無以名狀,而且都跟先前吃的不盡相同。
“唯一的問題是,”這位姐妹快活地說“有些時候你會吃到一個非常特殊的口味,令你終身難忘,但是機會就只那麼一次。我九歲的時候吃過一個…”她的興奮表情突然消失無蹤“這是一件好事,讓你體味到世事無常。”這是一個信號,謝頓想。他們漫無目標地逛了許久,她已經開始習慣他,而且主動跟他說話。現在,他們一定要開始談到重點。就是現在!
44謝頓說:“我來自一個天的世界,姐妹,除了川陀之外,其他世界也都是那樣。雨水時有時無;河水不是太少就是氾濫;溫度不是太高就是太低,這就代表收成有好有壞。然而在此地,環境完全受到控制,收成想不好也不行。麥麴生多麼幸運啊。”他開始等待。她的回答有各種可能,而他的行動方針將視她如何回答而定。
現在她說話的態度已經相當自在,而且似乎對他這位男不再有任何提防,所以這趟長途旅程的目的業已達到。
雨點四三說:“環境也不是那麼容易控制,偶爾會有病毒染,有時也會有意料之外的不良突變。還有一些時候,大批作物會整個枯萎或變得毫無價值。”
“真令人難以置信,遇到這種情況你們會怎麼處理?”
“通常都沒什麼辦法,只能將腐壞的部分盡數銷燬,甚至包括那些只是有可能腐壞的。盤子和水槽一定要完全消毒,有時必須全部丟棄。”
“那麼,這等於是一種外科手術,”謝頓說“將染病的組織切除。”
“沒錯。”
“你們如何預防這些情況發生?”
“我們能怎麼辦?我們不停地進行測試,看看有沒有可能發生突變,有沒有可能出現新的病毒,有沒有意外的汙染或環境的變化。我們很少會探測到什麼問題,不過一旦發現了,我們就立即採取非常措施。如此一來,歉收的年份很少,而且即使歉收,也只是對部分地區稍有影響。歷史上收成最差的一年,只比平均年產量少了百分之十二,不過那還是足以造成困擾。問題是,即使是最周密的深謀遠慮,以及設計得最高明的計算機程序,也無法百分之百預測本質上不可預測的事物。”(謝頓覺得一陣戰慄小由自主傳遍全身,因為她說的彷彿就是心理史學——事實上,她不過是在說極少數人所經營的微生農場。而他自己,卻是從各個角度在考慮這個龐大的銀河帝國。)這使他無可避免地到氣餒,他說:“當然,並非全然不可預測,有些力量在引導、在照顧我們大家。”雨點四三突然僵住。她轉頭望向謝頓,炯炯目光似乎想要將他穿透。
但她只是說:“什麼?”謝頓覺得坐立不安:“在我的覺中,談到病毒和突變這些話題時,我們只是在討論自然界的事物,討論服從自然律的各種現象。我們並未考慮到超自然,對不對?並沒有包括不受制於自然律,進而能控制自然律的力量。”她繼續盯著他,彷彿他突然改說某種陌生的、不為人知的銀河標準語方言。她又說了一句:“什麼?”這次的音量近乎耳語。
他結結巴巴地用一些自己不太悉,以致令他有幾分尷尬的詞彙說:“你們必須求助某種偉大的本體,某種偉大的聖靈,某種…我不知道該管它叫什麼。”雨點四三的音調陡地拔高,但是音量仍舊壓得很低:“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是那個意思,可是我本來不敢相信。你是在指控我們擁有宗教。你為什麼不那麼說?為什麼不用那個詞彙?”她在等待一個答案。謝頓被她一頓搶白得有點不知所措,他說:“因為那不是我使用的詞彙,我管它叫超自然論。”
“隨便你怎麼稱呼,那就是宗教,我們沒有這種東西。宗教是外族人才有的,是那群渣…”這位姐妹突然住口,了一下口水,彷彿差點就要嗆死。謝頓可以確定,將她嗆到的那個詞一定是“渣滓”她再度恢復自制,以低於她平常的女高音音調緩緩說道“我們不是一個信仰宗教的民族,我們的國度是這個銀河,而且一向如此。如果你信仰宗教…”謝頓到自己被困住了,他完全沒料到會有這種情形。他舉起一隻手,做出辯解的手勢:“不是這樣的。我是個數學家,我的國度也是這個銀河。只不過我據你們那些刻板的習俗,猜想你們的國度…”
“別那樣想,外族男子。如果我們的習俗刻板,那是因為我們只有幾百萬人,被四周幾十億人包圍起來。我們總得設法表現得與眾不同,這樣一來,我們這些珍貴的少數,才不會被你們滿坑滿谷的多數沒。我們必須靠我們的脫、我們的衣著、我們的行為、我們的生活方式來和他人區隔。我們必須知道自己是什麼人,也必須確保你們外族人知道我們是什麼人。我們在農場中辛勤工作,好讓你們對我們刮目相看,這樣才能確保你們放我們一馬。這就是我們對你們唯一的要求——放我們一馬。”
“我沒有傷害你或是你們任何族人的意圖。我只是來這裡尋求知識,就像在其他地方一樣。”
“你卻藉著詢問我們的宗教來侮辱我們,彷彿我們曾經仰賴一種神秘、虛無的聖靈,幫助我們做到自己無法做到的事。”
“有許多人、許多世界都相信某種形式的超自然論或者蛻——宗教,如果你比較喜歡這個詞的話。我們或許會因為某種理由而不同意他們的見解,但我們的不同意也有可能是個錯誤,雙方犯錯的機率剛好一半一半。無論如何,信仰沒什麼可恥,我的問題也不是打算侮辱任何人。”可是她沒有妥協的意思:“宗教!”她氣呼呼地說“我們本不需要。”在這段對話中,謝頓的心不斷往下沉,此時已經跌到谷底。整件事情,與雨點四三的這趟遠征,最後竟然一無所獲。
不料她又繼續開口說:“我們另有好得多的東西,我們有歷史。”謝頓的情緒立刻上揚,出了微笑。